洪武奇案

2023-11-20 02:00安杰
今古传奇·单月号 2023年6期
关键词:永嘉县衙师爷

安杰

肺肝冰雪,胸次山河,才得横眉怒对;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方能铁面无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断头何所惧?清白在人间。

大明洪武十三年二月,被誉为花城的广州又早早迎来了春天。这天,永嘉侯朱亮祖的府邸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原来,今天是朱亮祖迎娶小妾罗氏的好日子。

年过半百的朱亮祖满面春风,站在侯府大厅里拱手作揖,满脸堆笑地迎接前来祝贺的嘉宾。

朱亮祖骁勇善战,曾在元末乱世中组建了一支勤王军,帮助元朝政府镇压各地农民起义军,后战败被俘,投降了朱元璋。然而没过多久,朱亮祖觉得跟着朱元璋没有前途,又叛归元廷,继续与义军为敌。再次被朱元璋擒获后,朱元璋问他:“这次你又打算如何?”朱亮祖毫不气馁地回答:“你如果让我活着,我将效忠于你,如果杀了我,你将失去一员为你卖命的猛将!”朱元璋哈哈大笑,将其释放,收归帐下。此后,朱亮祖追随朱元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洪武三年被封为永嘉侯。洪武十二年,朱元璋特派朱亮祖坐镇广州,清扫元廷在南粤的残余势力。因手握重兵,朱亮祖一时间成了人们眼里的“南粤王”。广州劣绅罗老大罗老二兄弟为了巴结朱亮祖,罗老大竟将自己未满十八岁的小女儿罗翠云献给朱亮祖做了第五房小妾。

嘉宾们陆陆续续到了。

广东布政使徐本雅带着一份大礼来了,老远他就堆起笑容,高声对朱亮祖喊道:“侯爷大喜,侯爷大喜啊!下官恭贺来迟,还望恕罪!”

朱亮祖看到徐本雅,也拨开旁边围着的几个人,紧走几步,爽朗地笑着,抱拳道:“哎呀,徐大人,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今日这等小事,令大人亲劳大驾,本侯真是不胜荣幸啊!”

徐本雅赶紧回礼,笑道:“侯爷春秋鼎盛,宝刀不老,今天迎娶美人,实乃人生一大快事!下官理当前来祝贺!”说着附耳朱亮祖,“我听说,侯爷的这位新娘子是广州有名的美人儿,侯爷可真是艳福不浅,让人羡慕啊!”

朱亮祖得意地哈哈大笑,拍着徐本雅的肩膀道:“多谢多谢!请里面喝茶!”

徐本雅刚进去,朱亮祖一眼看到番禺县令道同也来了,正在和其他人打招呼,他眼珠一转,狡黠地一笑,回头向身边的一名卫士耳语了两句,那卫士答应一声,转身进了大厅,很快领着两个土财主模样的人出来,站到朱亮祖身边。朱亮祖低声对两个土财主交代了几句话,二人连连点头,他随即带着这二人,向着道同走过去。

番禺县令道同,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他本是蒙古族人,以伺奉母亲至孝而闻名,洪武初年被举荐为太常寺赞礼郎,洪武十一年奉圣谕出任广州府番禺县县令。到了广州后道同才发现,广州乃是非之地,匪寇猖炽,恶霸横行,军卫肆意妄为,百姓们苦不堪言,都敢怒不敢言。尤其是永嘉侯朱亮祖出镇广州后,他依仗手上的兵权和朱元璋的恩宠,更是为所欲为,其手下军卫比以前益发嚣张跋扈。道同和朱亮祖打过几次交道,发现朱亮祖这人极其野蛮刚愎,道同好意劝他遵纪守法、约束士卒不去祸害百姓,他却不予理睬。因而,二人的关系日趋紧张。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情,则让朱亮祖和道同之间的矛盾完全白热化。原来,广州府有名的富豪罗氏兄弟,仗着家财万贯,天天带着一群恶奴在街上游荡,欺行霸市,稍不顺意,便捏造罪名诬陷他人,或者寻衅滋事,夺人田宅,抢人妻女,欠下无数血债。百姓们告发罗氏兄弟的状纸堆满了道同的书案,一些人更是拦轿哭诉,请求道同替他们作主。道同查明真相后勃然大怒,决心严惩罗氏兄弟。谁知衙门公差前去捉拿罗氏兄弟时,却遭到了永嘉侯朱亮祖的百般阻挠,以至于罗氏兄弟至今仍逍遥法外。

当下,朱亮祖大步流星走到道同跟前,一扫往日的倨傲之气,拱手笑道:“哈哈哈,道大人大驾光临,实在是让本侯面上有光啊!里边请,里边请!”

道同对朱亮祖阻挠县衙抓捕罗氏兄弟一事十分生气,但永嘉侯纳妾,他作为下级是必须前来祝贺的。于是,他面带笑容,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不卑不亢道:“今日是侯爷大喜之日,下官理当过府道贺!”回头对师爷李斯悯道,“李师爷,赶紧给侯爷把贺礼呈上!”

李师爷答应一声,和两名随从一起,把带来的礼物送过来。

朱亮祖斜眼看了看道同的礼物,只是一个小小的锦盒,知道道同不会送什么值钱的东西,心里老大不高兴,讽刺道:“道大人的礼数可真是周到啊!”

道同道:“下官真心真意祝贺侯爷,却不敢给侯爷送礼!”

朱亮祖奇怪道:“為什么不敢?”

道同道:“下官送的礼如果太薄,会显得不尊重侯爷;如果太厚,按照大明律法,受贿或贪污超过六十两银子立即问斩!我怕侯爷担上受贿而我落下行贿的罪名,受到律法的严惩,故而不敢行此不义之事!”

朱亮祖嘿嘿冷笑,极不痛快道:“道大人太客气了,来敝处坐坐即可,还备什么礼呢?”

道同道:“下官没有什么值钱的礼物,侯爷不要见怪!”

朱亮祖回头一指身后的那两人,对道同说道:“来来来,道大人,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就是我今天迎娶的小妾罗氏的父亲和叔父,他们今天亲自把女儿送到侯府。我听说,道大人误听别人的诬陷之言,和我这两位姻亲有些误会,今天我就给你们牵个线,请你们看在我的薄面上,以后消除误会,结为朋友,大家多亲近亲近!”

道同“哦”了一声,装作不认识地打量了一眼罗氏兄弟。

罗氏兄弟即刻面上堆笑,双双走上前,对着道同拱手施礼,笑嘻嘻地道:“道大人,我们兄弟这厢有礼了!请大人看在侯爷的金面上,不要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对我们兄弟生出误会!他日我们一定到府上拜会!”

道同理都没理会罗氏兄弟,转头正色对朱亮祖道:“今日是侯爷大喜之日,下官以私人身份前来祝贺!至于公事,下官在大堂上自有公断!倒是下官有一句话请侯爷三思,侯爷身为朝廷大员,位高权重,深得当今皇上的宠爱,理应和那些不法之徒划清界线,不相往来,以免有失身份,辜负皇上的厚望啊!”

此言一出,不光罗氏兄弟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就连包括徐本雅在内的所有宾客都愣住了,他们皆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朱亮祖。

朱亮祖也知道道同未必会给自己面子,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难堪,心里十分恼火,要不是今天是自己的好日子,他恨不得一刀砍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他故作大度,只是哈哈大笑了几声,道:“好好好,道大人,我们今天不谈公事!里边请喝茶!”众人见朱亮祖难得的没有发作,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宴饮至夜方散,道同耐着性子一直撑到最后,才心事重重地回到县衙。

他对李师爷道:“没有想到,堂堂永嘉侯竟会和两个恶霸沆瀣一气,互相勾结,这以后,我们怎么才能把这两个恶霸绳之以法呢?朱亮祖飞扬跋扈,贪赃枉法,他难道连当今皇上都不忌惮了吗?”

李师爷道:“大人,上次我们派人去抓罗氏兄弟,朱亮祖都公开阻挠,现在罗老大成了他的岳父,我们哪里还能动他分毫!不如我们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他们的罪责!不然,以我等的力量跟堂堂的永嘉侯作对,等于是以卵击石,引火烧身啊!”

师爷李斯悯,其实也是很有来历的,他原本是盘踞广东多年的元末军阀何真手下的谋士,和另一名谋士陈符瑞合称“南粤双英”,二人感情甚笃。朱元璋建立明朝后,陈符瑞力劝何真效法秦朝将领赵佗割据岭南,建立南越国的旧事,独立称王,而李斯悯则力主归顺朱元璋,以免岭南生灵涂炭,这是二人第一次意见相左。何真经过一番思考后,最终采纳了李斯悯的主张。为了表示绝对不会和朱元璋作对,何真甚至忍痛杀死了陈符瑞。何真归顺朱元璋后,被派到江西做官,他特地邀请李斯悯前往。李斯悯觉得愧对陈符瑞,不想再跟随何真,便婉拒了。道同到了番禺后,几次请李斯悯出山,李斯悯见道同是个正直不阿的官员,便到番禺县衙当了师爷。李斯悯怕铁骨铮铮的道同会遭朱亮祖的毒手,所以劝他暂时向永嘉侯妥协。

道同叹了口气,说道:“先生的意思我何尝不明白?只是这两个恶霸太过凶狂,我作为朝廷命官,受当今皇上亲自委派前来管理番禺,岂能容他们继续为非作歹?我若退缩,怎么对得起朝廷和番禺百姓?大明律法森严,我想朱亮祖虽然凶狠跋扈,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他绝不会轻易以身试法的。就算他真的抛开律法不顾,死命包庇罗氏兄弟,我甘愿舍弃这七尺之躯,和他来个鱼死网破!”

李师爷被道同的一腔热血感染,说道:“大人能视死如归,斯悯自当追随!”

道同拉住李师爷的双手,热切地说道:“谢谢先生的理解!我估计罗氏兄弟此刻还在侯府之中,我这就派人前去监视他们,只要他们一回到家中,就立即将他们捉拿归案!先生以为如何?”

李师爷点头道:“如此甚好,缉捕凶徒,宜早不宜迟!”

道同当即派遣精干衙役十余人,乔装打扮,在永嘉侯府的各个出口处远远地监视着,一旦发现罗氏兄弟出门,就立刻回县衙禀报。

新婚的第三天,永嘉侯朱亮祖起来得很晚,当他满面春风地踱着方步从后宅出来的时候,罗氏兄弟早已毕恭毕敬地在大厅里候着他,他们是来向永嘉侯辞行的。

朱亮祖摸着胡须,跟二人点头示意,道:“你们暂且回去吧,有空多来侯府走动走动。”

“是,侯爷。”

罗氏兄弟正欲出门,朱亮祖的大儿子、现任正四品广东府军卫指挥使朱暹走上前道:“父亲,这二位暂时还不能回去!”

朱亮祖不解道:“这是为何?”

朱暹道:“道同前天一回到县衙,就安排衙役前来监视我们,目的是想拘拿他们二位。”转头又对罗氏兄弟,“你们且在侯府安心等候,我让手下外出打探一下,等番禺县衙的人撤走了,你们再回家也不迟!”

罗氏兄弟拱手道:“谢谢小侯爷,你想得太周到了!看那道同的架势,好像不会善罢甘休!”

朱亮祖哈哈大笑道:“二位不必客气,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了!你们的事,就是本侯爷的事!”

朱暹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报告:番禺县衙的人仍然在监视侯府。

朱亮祖闻言,大怒道:“道同竖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竟敢和我堂堂的永嘉侯一较高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立刻就想派人将县衙的差役尽数抓起来。

朱暹却劝道:“父亲不必动怒,儿有一计,可让道同知难而退!”说着附耳朱亮祖,说了几句话。

朱亮祖听了,连连点头道:“此计甚妙,甚妙!”回头对罗氏兄弟,“你们且宽心住着,等道同什么时候把监视侯府的人撤了,你们再回去!”说完又吩咐贴身侍卫,“速请戚国元将军前来见我!”

工夫不大,一身戎裝的戚国元来到了朱亮祖面前。

戚国元乃朱亮祖的心腹爱将,他追随朱亮祖二十余年,立下大小战功无数,是永嘉侯府的四大将军之一。

当下,朱亮祖招手让戚国元走近身边,悄悄地对他耳语了一番。

戚国元听完,拱手道:“侯爷请放心!末将立刻照办!”

他当即点齐侯府亲兵三百人,耀武扬威地来到了番禺县衙。军卫在这里有特殊的地位,不仅普通百姓怕官兵,就连地方官也得让他们三分。戚国元的队伍一出现在县衙大门外,守门的衙役就大惊失色,他们不敢阻拦,赶忙跑进来禀报。戚国元却不等守门人出来,带着这三百名亲兵直接闯了进去。

县衙大堂上方高悬着“清如明镜”的匾额,道同一脸肃然,端坐正中,李师爷站在左侧,下面跪着五名人犯,个个垂头丧气。原来衙门正在审案。

道同一见戚国元气势汹汹的样子,赶紧起身,离开桌案,往前走了几步,说道:“不知戚将军到衙门有何贵干?本县正在判案,可否请将军在堂外等候片刻?”

戚国元瞪着双眼,大声道:“判案事小,本将军奉侯爷之命征集粮草事大!道大人可曾听说,最近广州府地面有一伙故元遗匪藐视我大明朝廷,聚众作乱,妄想复国!侯爷坐镇岭南,岂容匪徒恣意妄为,特命本将军领兵前去剿灭。本将军明日就要出兵平叛,今日前来番禺征集粮草,请道大人务必在一天之内筹集到三千石粮草,以备本将军明日剿匪之需!”

道同闻言,紧皱眉头道:“将军此言差矣。按照我大明军卫粮饷供给惯例,本县已将今年的粮草全部筹清,交给侯爷了。番禺小县,百姓贫困,物力匮乏,哪里还能再次筹集到三千石粮草!还请将军回去禀明侯爷,另行筹措才是!”

戚国元道:“道大人所言,侯爷并非不知。只是如今情况特殊,叛贼气焰嚣张,必须火速剿灭,军卫既要出战,又要筹集粮草,仓促之间,难以两全。因而,侯爷命令本将军前来,请贵县务必以大局为重,着速筹集粮草,切莫耽误了剿匪大事!”

道同道:“剿匪当然是大事,只是,再次筹集粮草,本县实在无能为力。将军还是请回吧!”

戚国元忽然冷笑一声,道:“道大人未免太吝啬了!本将军从来没有做过无功而返的事情!今日道大人不给粮草,本将军回去无法给侯爷交差!非常时期,要采取非常措施,请道大人不要见怪!”说完,他转头对手下的亲兵们挥了挥手,“道大人既然不肯,为了剿匪大局,我们就自己动手吧!”说罢带头向县衙后面冲去。

县衙后面有两座库房,储藏的是用于救济灾民的粮食。戚国元早已派人打探清楚,故而带着士兵冲进去抢粮。

这三百名亲兵,早就得到了戚国元的授意,得到号令,他们一拥而入,动手砸开库房,强行往外搬抬粮食。

道同根本没想到永嘉侯的人会如此无法无天,一时几乎气炸了肺,高声喝道:“尔等胆大妄为,难道就不怕大明律法吗?”当即带着十几名衙役上前阻拦。

这些军卫一向骄横惯了,哪把几个衙役放在眼里,三两下就把衙役们打翻在地。

道同气得浑身发抖,从地上捡起一根杀威棒,扬了扬,厉声道:“纵兵抢粮,罪在不赦!不怕死的就过来!”

戚国元又是一声冷笑,喝道:“侯爷有令,胆敢阻挡筹粮者,格杀勿论!”

侯府的四五个亲兵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把道同围在中间。另外数十名亲兵则齐刷刷地抽出腰刀,横眉怒目地对着衙役们。衙役们早已被永嘉侯府的军卫欺负惯了,看到这帮人凶神恶煞的样子,都胆怯起来,谁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眼见道同就要吃亏,这时候,李师爷从外面跑进来,推开围着道同的侯府亲兵,把道同拉到一边,低声道:“大人,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些军卫如狼似虎,杀人不眨眼,我们要是阻拦,一定会吃大亏!不如放他们走,我们回头再去找永嘉侯理论!”

道同细想不错,只好让衙役们退到一边。

这时候,从县衙大门进来了十几辆大车,径直到县衙后门粮库前停下,原来这是戚国元安排好的运粮车辆。道同和衙役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永嘉侯的亲兵把粮食抬上车运走。

戚国元等人带着粮草刚走,道同就立刻赶到永嘉侯府,找朱亮祖理论。

朱亮祖坐在大厅里,悠然自得地喝着茶,和罗氏兄弟有说有笑。看到道同进来,为了刺激道同,他故意对罗氏兄弟显得十分热情,却对道同端起架子,冷眼相看,说道:“道大人可是稀客啊,不知你到侯府有何见教?”

道同壓住怒火,说道:“刚才侯府亲兵数百人到番禺县衙抢粮,本县特来向侯爷禀明!请求侯爷严惩不法军士!”

朱亮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嘿嘿冷笑道:“道大人,你说得很对,本侯爷的亲兵向你征集粮草的确不对!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派衙役监视侯府,难道就是对的吗?”

道同正色道:“侯爷此言差矣!就算借道同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监视侯府!番禺县的衙役们,是按照本县的吩咐,在府城各处搜查缉捕在逃的人犯,在搜查中碰巧经过侯爷府邸,绝没有人敢对侯爷不敬!但是侯爷公然纵兵抢粮,这可是违反大明律法的重罪啊!请侯爷下令,把抢走的粮食立刻归还,并追究肇事带头人戚国元的大罪!”

一直没说话的朱暹这时走上前,说道:“道大人,你强加侯爷亲兵抢粮的罪名,胆子不小啊!你破坏侯爷剿匪大事,吃罪得起吗?”

道同道:“小侯爷,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戚国元带兵抢粮,你怎能倒打一耙,说我破坏剿匪呢?我倒是想提醒你一句,侯爷和罗氏兄弟这些恶霸沆瀣一气,公然阻挠本县执行大明律例,倘若当今皇上追究下来,侯爷吃罪得起吗?”

道同此言一出,朱亮祖不由打了个冷战。朱暹出的这个主意,本是想制造事端,以破坏剿匪的罪名压制道同,孰料道同居然抬出了朱元璋。朱元璋惩戒违法官吏那是丝毫不讲情面的,手段之狠毒,超过了历朝历代任何一位皇帝。朱亮祖虽然自恃功高,觉得朱元璋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在内心里,依然还是对朱元璋十分忌惮的。这一番较量,显然是朱亮祖输了,但是他现在不能露出一丝怯意,否则会让道同把他看扁。

朱亮祖脸色一沉,蛮不讲理道:“道同,本侯要你的钱粮,那是看得起你!知道吗,这是对你不给本侯面子的惩罚!赶紧把你的人撤了,不然,悔之晚矣!”

道同毫无惧色道:“下官怎敢监视侯府,不过是在侯府附近监视不法之徒!侯爷不会真的要包庇罗氏兄弟吧?”

朱亮祖气极反笑道:“好,好!你就死心塌地地去执行你的大明律例吧!咱们走着瞧!”

道同和朱亮祖再次不欢而散。

回到县衙,道同吩咐监视侯府的衙役继续盯紧看牢,一定要等到罗氏兄弟出来。然而十几天过去,罗氏兄弟就是不露面,看来朱亮祖真的要和道同比拼耐心了。道同反倒不着急,他想,罗氏兄弟绝对不会在侯府长期住下去的,总有一天他们要回自己的家。

果然,住在侯府里的罗氏兄弟心急如焚,他二人好不容易巴结上了朱亮祖,就算朱亮祖对他们特别照顾,但是他们怎么能在侯府长期住下去呢?在这里,二人处处需要小心谨慎,短短的十几天工夫,他们早已浑身不自在了,加上在家里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现在吃不上玩不上,家里的娇妻美妾也照顾不上,她们还天天叫人来催两兄弟早日回家。两兄弟想,在永嘉侯府再这么住下去,做人还有什么乐趣?他们不敢向朱亮祖说什么,便悄悄找到朱暹,求他想办法让道同不再追究罪责,好叫他们安安心心地回家。

朱暹也早已不想让罗氏兄弟继续呆在侯府,当即答应了二人的请求,来到大厅里找朱亮祖商量。

朱亮祖本是个大老粗,这几日和罗翠云天天厮混在一起,那罗翠云天生一副媚骨,一心要讨得朱亮祖的欢喜,展开浑身媚术,把朱亮祖伺候得熨熨帖帖。朱亮祖置身在温柔之乡,心花怒放,早已把罗氏兄弟还在侯府一事给忘了。朱暹提及此事,朱亮祖一拍脑门,道:“哎呀,我居然忘了此事!他们兄弟二人怎么可以在侯府长期住下去呢?既然我已经纳了他们的女儿,我就得替他们出头!暹儿,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道同死心,不再追究此事?”

朱暹道:“道同不到黄河心不死,只有出一狠招,才可让他知难而退!”

朱亮祖道:“既然有了主意,那就由你作主处理此事吧!”

朱暹答应一声告退,朱亮祖又起身进了罗翠云的房间。

广州府城外四十几里的一个小村子最近发生了瘟疫,很多人都病倒了,道同和李师爷访得府城有一位老郎中,能医治各类疑难杂症,他们遂带着两三名衙役和这位老郎中,每天到村子里为乡民医病,隔一两日回来一次处理衙门中的公务。朱暹知道此事后,冷笑一声,对罗氏兄弟道:“这真是天赐良机!你们二位放心,这次一定叫道同彻底死心,不敢再和你们过不去!”

罗氏兄弟闻言大喜,万分感激道:“多谢小侯爷!小侯爷的大恩大德,我们兄弟没齿难忘!”

道同忙碌了几天,这天傍晚,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和李师爷以及那位老郎中说着下一步该怎么救治乡民。几个人走到一荒僻处,蓦然路旁跳出数十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道同料想是劫道的匪徒,沉声喝道:“何处蟊贼,敢在此打家劫舍,我们可是官府的人!”

这些人却不搭话,抢过来向道同等人下手,刀枪并举,棍棒交加,一副拼命的样子。道同吃惊不小,看出这些人并非一般劫道的蟊贼,只怕是冲着要他们的性命来的,忙和李师爷等人拔刀应战,力求能够自保。

这伙盗贼正是戚国元和永嘉侯府亲兵按照朱暹的安排乔装打扮的,企图给道同一个教训。亲兵们按照戚国元的命令,狠狠地向道同他们扑过来。事出仓促,道同虽然是蒙古人,自小习练摔跤角斗,也算有些武艺,但哪里是那些久经战阵的军卫的对手,三招兩式过去,他就已经手忙脚乱了。李师爷尽管武艺出众,但是十几个军卫手执明晃晃的钢刀围着他群斗,他自保尚可,却顾不上道同。三个县府衙役也被七八名军卫围住,顾不上照顾他们的大人了。

差不多有五六个军卫团团围住道同,对他棍棒相加。道同招架不住,手里的防身短刀被击落在地,随即雨点般的棍棒便落在他身上。

躲在一边的戚国元看看差不多了,担心再打下去,会危及道同的性命,便示意军卫们跳出圈子,退在一边。然后,他捏着嗓子放出话道:“县令大人,我们是广州府的土著乡民,自从永嘉侯朱侯爷镇守岭南,剿灭匪患,维护治安,黎民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可是你身为朝廷命官,却不知道为民作主,反而处处和朱侯爷作对,朱侯爷对你一再忍让,你却不思悔改,变本加厉地和他老人家过不去。朱侯爷若是离开广州,匪患必然再次滋生,老百姓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我们实在看不过眼,特自发组织几个人,来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倘若你一意孤行,继续和朱侯爷作对,那么下次我们一定会取你的狗命!”说完,带着亲兵们跑得无影无踪。

道同虽然身受重伤,痛得钻心,幸好都是皮外伤。李师爷和三个衙役轮流搀扶着道同,慢慢回到番禺县衙。

看着浑身是伤的道同,李师爷忧心忡忡地说道:“大人,今天事情蹊跷,我想这恐怕不是什么自发的土著乡民寻衅滋事吧!”

道同怒火中烧道:“什么自发的乡民,一定是朱亮祖派出的爪牙!”

李师爷点点头道:“我想也是。朱亮祖暗里派人殴打朝廷命官,其卑鄙行径实在令人发指!在下细细思量,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还是算了,永嘉侯咱们惹不起啊!这一回,他是在警告咱们,下一回咱们恐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道同对李师爷道:“朱亮祖势力虽大,我却不惧怕!只要我活着,就必须把罗氏兄弟绳之以法!”

道同不畏强权的话语深深打动了李师爷,他由衷说道:“大人既然能够为民请命,属下自然也当舍身相随!”随即压低声音,“不如我们把监视侯府的衙役撤回!大人以为如何?”

道同愣了一下,但马上会意,点点头道:“不错,就依先生所言!”

番禺县衙的十几名衙役刚一撤回,罗氏兄弟得到消息,就大摇大摆地出了侯府,趾高气扬地回到家中。

道同接到禀报,不顾身上有伤,亲自带人前去捉拿罗氏兄弟。

罗氏兄弟刚刚回到家中,正在和娇妻美妾饮酒作乐,眼见道同带着人闯进来,他们不仅毫不惧怕,而且还十分张狂。

罗老大叫嚣道:“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敢擅自逮捕侯爷的姻亲,是不想活了吗?看来你挨的打还是轻了些!”

道同义正词严道:“侯爷再大,也大不过大明律法!尔等作恶多端,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说完,把手一招,喝令捕快来抓罗氏兄弟。

罗氏兄弟家里也有几名护院的武师,他们抢上前阻拦衙役。

道同一脸威严道:“阻挠本县执法,与人犯同罪!一起抓回县衙!”

双方一番打斗,衙役们很快将几名武师制服。罗氏兄弟面如死灰,只好乖乖就擒。道同将他们带回县衙,关入大牢。

永嘉侯府后花园,朱亮祖和朱暹、徐本雅正谈笑风生。侍女提着金耳翠玉壶在青瓷盖杯内注入沸水,纤手轻柔,滴水不溅,凤凰三点头,碧绿的茶汤便溢出一股股清香,沁人心脾,茶汤入口,更觉品味不同。

徐本雅抿了一口茶,啧啧称赞道:“嗯!好茶!明前茶确实嫩香寒冽,入口纯正,绵甜芬芳。”

朱亮祖傲然问道:“久闻布政使大人是品茶方家,能猜出此茶产于何地么?”

徐本雅又抿了一口,细细品嚼,很肯定地说:“此茶味淡而隽永,甘冽又微苦,如果下官没有猜错的话,当为徽州府黄山所产。”

朱亮祖哈哈大笑,击掌道:“布政使大人果然好功夫!此茶正是黄山云谷寺采制,名曰云谷银毫,乃山寺老僧进贡皇上之明前佳茗,蒙皇上恩典,赏赐了小侯三斤。今日,小侯和布政使大人共饮的芳茗,就是此茶啊!饮水思源,品此佳茗,当不忘浩荡皇恩啊!”

徐本雅道:“皇上对侯爷恩宠有加,实在令人羡慕!”

朱亮祖得意洋洋道:“当年小侯随着皇上出生入死,立下些许小功,蒙皇上不弃,赐封永嘉侯,出镇岭南,理当为皇上分忧!”

徐本雅道:“侯爷所言极是,圣上如此恩宠,我们做臣子的,理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可是有些官员,食君之禄,却不思为君分忧。比如番禺县令道同,侯爷奉皇命出镇岭南,为的是防止故元遗匪和何真旧部作乱,作为一县父母官,道同本该想方设法解决军卫给养的问题,哪知道他却竟多次和侯爷讨价还价,还到处污蔑军卫胡作非为,这实在是大大的不该啊!”

徐本雅为何如此说?原来他也恨道同。徐本雅的小舅子在市集上强买强卖,被告发到番禺县衙。道同知道徐本雅的小舅子长期以来和罗氏兄弟互相勾结,无恶不作,就把他捆绑起来在大街上示众。徐本雅派人前去求情,道同却根本不买账,由是徐本雅对道同恨得牙痒痒。徐本雅三番五次在朱亮祖面前煽风点火,说道同不懂规矩,小小的七品县令竟然把位高权重的侯爷不放在眼里,就是想借朱亮祖之手除掉道同。

果然,听了徐本雅的话,朱亮祖的怒火立刻被点燃。他面色铁青,“啪”的一拍桌几,连连冷笑道:“徐大人放心好了,总有一天,那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会为他的不知天高地厚付出代价的!”

徐本雅暗自高兴,却故意说反话道:“侯爷可别为了这个小小的县令生气!侯爷往后不管什么事情,总之不要搭理他就是了。以下官看来,道同是不会对一般人买账的。万一侯爷有命,如果他不听从,人家岂不是说侯爷对一个县令都奈何不了吗?如此一来,实在有失侯爷尊贵的身份啊!”

在旁边陪坐的朱暹一直在悠然自得地品着茶,听他们说话,这时候他突然嘿嘿一笑,插言道:“徐大人不必担忧,你就走着瞧吧!我父亲如果没有这份自信,是绝不会如此对待道同的!”

徐本雅见目的达到,心中暗自得意,知道朱亮祖一定会对道同有所动作,他只需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这日,徐本雅悠闲无事,带着心爱的小妾在家中后花园赏花,一手下进来禀报:“徐大人,有贵客来访!”徐本雅挥挥手让小妾退下,整理好衣冠出来见客。等他来到门口,早已看到在大厅中端坐着一人,生得器宇轩昂,四名随从侍立两边,个个看上去都精干了得。

徐本雅立刻满脸堆笑,紧走几步,高声叫道:“哎呀,何大人,稀客稀客!哪阵风把你老兄给吹来了啊?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

这人站起身,也紧走几步,和徐本雅四手相握,使劲摇着道:“徐大人太客气了!何真多有叨扰,还望恕罪!”两人一起大笑起来,在厅中坐定。

被徐本雅称作何大人的这个人,正是当年割据岭南的元朝惠阳路同知、广东都元帅何真。他本来在江西做官的,最近又转任四川布政使,朱元璋命令他在去四川之前,到广州招纳旧部为朝廷所用。何真两天前到广州见过了朱亮祖,今日专程到布政使衙门来谒见徐本雅。

早有下人奉上香茶,二人边喝茶边叙话。

徐本雅道:“何大人多年经营广东,以后又顺应天意归顺大明,保证了岭南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是何等的深明大义,实为我等学习之楷模!今番何大人又出任四川布政使,到天府之国牧民,足可见皇上对大人的恩宠,让我等好生羡慕啊!”

何真拱手道:“蒙皇上恩典,下官无以为报,只有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徐本雅道:“不知何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何真道:“徐大人太客气了!在去四川之前,皇上命我再到广州,召集散落的旧部,为朝廷效力!如今广东是徐大人的地盘,何某向徐大人禀明情况,且要叨扰多日啊,还望徐大人多多关照!”

听到何真要召集旧部,徐本雅灵机一动,想到了李师爷,李师爷若是跟着何真走了,道同就失去了有力的帮手,那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盘算已定,徐本雅向何真道:“何大人可曾听说,当年你手下的‘南粤双英’之一李斯悯,现在广州府番禺县县令道同那里当师爷呢!对李斯悯这样雄才大略的人来说,当一个小小的师爺实在太可惜了!何大人此次奉皇命招纳旧部,实在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何不趁此良机招纳他进京面圣,也好让他讨个出身,博个封妻荫子,也算是何大人对老下属、老朋友的回报啊!”

何真闻言,大喜道:“哎呀,这简直太好了!洪武元年,我归顺大明之时,皇上委派我到江西就职,李斯悯不愿意离开岭南,故而请求辞去,何某再三劝阻无果,只好非常遗憾地放他走了。洪武四年,何某奉皇命来岭南招纳旧部,再三寻访李斯悯的下落,却遗憾未曾找到。这次既然下官再度奉皇命而来,一定要请他去京城面圣才是!”

徐本雅心中大喜,当即安排何真和他的手下在布政使衙门住下,然后派人到番禺县衙找李师爷。

差人到时,道同和李师爷正在商量如何处置罗氏兄弟一事。

差人深施一礼,说道:“道大人,布政使徐大人请李师爷到衙门一叙!”

道同一愣,暗想,广东布政使司和番禺县衙门不和,这在广州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徐本雅突然来找李师爷,意欲何为?

李师爷也是疑惑不解,但布政使大人召唤,他岂有不去之理,便对道同道:“大人,既然是徐大人召唤,在下去去就回!”

道同点头道:“李师爷不要过多耽搁,早去早回。本县还等着先生回来商量大事呢!”

李师爷应诺一声,随着布政使衙门的人出了门。

到得布政使司后堂,李师爷远远看到,除了徐本雅等几人外,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乍见到此人,不由一怔,真是悲喜交集。这个人,竟是他当年的主人何真!

何真也看到了李师爷,他站起身,快步走过来。

两人走到一起,两双眼睛互相注视,四只大手紧紧相握,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李师爷双膝跪倒,行大礼参拜故主,道:“主人在上,属下李斯悯叩见!”

何真急忙将李师爷扶起来。

徐本雅早已过来,热情相邀,几个人落座,下人添茶斟酒,重新开席。

何真满含热泪,止不住心中的激动,对李师爷道:“洪武四年,我奉皇命,来广州招纳旧部,多方寻找,都没有你的下落。这么多年,不知道你在何处谋生,一切还好吧?”

李师爷拱手道:“当年,主人归顺大明之后,当今皇上委派您到江西,属下本应跟从,奈何属下本是岭南土著,在家乡生活了数十年,故土难离,所以辞别主人,找了一偏僻所在,重操捕鱼旧业,也能养家糊口。洪武四年,主人到广州招纳旧部,我也有所耳闻,只因还是不想离开故乡,故而再三躲避主人的寻访。后来道同大人到了广州,执掌番禺县令,再三相邀,属下推却不过,就在道大人府中担任了师爷一职。”

何真感叹道:“以你之才,屈就县衙师爷,也真是难为你了!”

二人谈了一些旧事,气氛难免有些沉闷感伤。

徐本雅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在场,何真和李师爷有许多话不方便说,就拱手道:“何大人忠心耿耿,堪为我辈楷模!李师爷韬略过人,可担大任。今日何大人和李师爷故友重逢,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下官还有公干,就不相陪了!”

何真拱手相送,待徐本雅和他的手下们走了,他望着李师爷道:“斯悯老弟,你三番两次拒我,莫非是对我当年诛杀陈符瑞一事耿耿于怀?唉,当今皇上生性多疑,当年为表忠心,我忍痛杀掉了陈符瑞,实在是情非得已啊!可是,如果他不死,说不定我们都会遭殃!此番我奉皇命再到广东招纳旧部,还请老弟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和我一起到京城面圣,也好图个封妻荫子,何必屈就于县衙一个师爷!”

李师爷道:“多谢大人一番好意!您可能误会斯悯了!斯悯本是山野小民,蒙大人当年收在门下,封以高位,又信任有加,斯悯一直感恩不尽。如今,斯悯早已懒散粗疏惯了,不想再追逐功名利禄,只愿平平安安终老乡间!请大人见谅!”

何真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道同为人耿直,早已得罪了永嘉侯朱亮祖和布政使徐本雅。这两人一定会联手对付道同,必欲除之而后快。斯悯老弟若是继续留在番禺县衙,只怕会有不测,还望三思!”

李师爷道:“当今朝廷,律法严苛,不知有多少官吏做了朱家皇帝的刀下之鬼,我去朝中做官,岂非和在番禺县衙门一样危险?道同大人刚正不阿,对朝廷忠心耿耿,在广州府是在孤军奋战,属下对他极为钦佩,所以立志要助他一臂之力。大人不必多劝,斯悯心意已决!”

何真再三劝说,李师爷只是不为所动,他只好满怀遗憾地让李师爷回去了。

一回到番禺县衙,李师爷就来见道同。

道同正忧心忡忡,不知道徐本雅会把李师爷怎么样。他明白,自己得罪了徐本雅,早已连累了李师爷,徐本雅既然会向自己出手,完全也会向李师爷下手。一见李师爷安然无恙回来,道同十分高兴,忙问他此去到底所为何事。

李师爷毫不隐瞒,直言故主何真再来招纳旧部,且将何真如何劝他离开番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道同。

道同听完,默然半晌,才道:“何大人来招纳旧部,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听说,洪武四年,何大人招纳回去的老部下,很多都得到了皇上的封賞。此番何大人再来广州,虽然我心里十分不舍,但又怎能让你一直屈就番禺小县的师爷呢?还是借此机会,随着何大人到京面圣,也好实现平生抱负,大展宏图啊!”

李师爷摇摇头,语气坚决道:“在下愿意和道大人这样刚正不阿的人一起共事,不愿到朝中为官!”

李师爷口里不说,但是道同也明白,当今皇上律法严苛,在朝为官的那些人,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去南京做官,充满凶险,虽然在番禺也有危险,相比之下还是在这里要逍遥自在一些,便道:“番禺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才,只是以先生之才,屈就师爷之位,本县觉得愧对先生了呀!”

李师爷道:“属下甘愿追随大人!请大人不要想得太多!”

道同望着面色刚毅的李师爷,欣慰地笑了。

罗氏兄弟被抓的消息传到永嘉侯府的时候,朱亮祖正在后堂和罗翠云饮酒作乐。罗翠云闻听消息,立刻哭了起来,道:“侯爷,道同这是不给您面子呀!以前,我们只是番禺的小民,做人战战兢兢,遵纪守法还怕被人欺负。现在我伺候了侯爷,我父亲和叔叔就是侯爷的人了,道同也敢这样无法无天,视侯爷为庙里的泥菩萨,只该作为摆设!侯爷,我父亲和叔叔的性命事小,侯爷您的面子事大啊!”

朱亮祖本是有勇无谋之人,经罗翠云这么一挑拨,立刻恼火起来,说道:“美人儿,这事还用你说吗?道同也实在太狂妄自大了!我不给他一点儿厉害看看,他真不知道马王爷长着几只眼睛!”

罗翠云娇笑道:“侯爷说得是!”说着话,嘤咛一声,钻入朱亮祖怀里。

朱亮祖又亢奋起来,笑道:“等侯爷收拾完你,马上就去收拾道同!”

罗翠云却伸手挡住朱亮祖,娇声道:“侯爷到底怎么救我父亲和叔叔啊?”

朱亮祖道:“道同他不是要抓你父亲和叔叔回去过堂吗?等过堂那天,我派人直接把你父亲和叔叔抢回来不就完了!”说着话,早已撕开罗翠云的衣衫,把她放倒在大床之上……

经过慎重筹划,道同升堂审问罗氏兄弟。

其实,罗氏兄弟的罪行已经十分清楚明了,审问只是走程序而已。道同也想通过堂审,让番禺县的老百姓都来旁听,以起到对乡绅恶霸震慑的作用。

一大早,县衙大堂口就围满了旁观的百姓。罗氏兄弟投靠永嘉侯,番禺县的老百姓知道了,都十分不平,如今道同不畏权贵,把他们抓捕回来受审,老百姓都对道同钦佩不已。

在衙役喊过“威武”之后,道同和李师爷来到大堂之上,全场顿时肃静下来。

道同声音威严道:“本县业已查明,罗氏兄弟欺行霸市、寻衅滋事、掠人田宅、抢人妻女,可谓无恶不作。按照大明律例,本县对你兄弟二人处以杖责八十并监禁八年,收缴强买来的财物两百多件退回原主!你们服也不服?”

罗氏兄弟心中气恼,道同简直就是他们的克星,居然会把堂堂的永嘉侯不放在眼里,直接闯进罗府抓捕他们。难道说,他们投靠朱亮祖也没有用?他们又气又怕,道同问话,他们一言不发。

道同“啪”的一拍惊堂木,喝道:“胆大恶徒,就算你们不认罪,难道就能抹掉你们的罪行?来人,给我先杖责八十,再带他们回家收缴强买来的财物,然后押入大牢执行监禁,以偿所犯罪责!”

衙役们吆喝一声,上来拉着罗氏兄弟就要行刑。

就在这时,堂外围观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道同抬眼一看,外面冲进来一伙人,一个个手执兵刃,凶神恶煞一般,把大堂围了个水泄不通。道同认得,这伙人是永嘉侯朱亮祖的部下,领头的就是戚国元。

道同再度“啪”的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胆大戚国元,擅自带兵闯入县衙大堂,你难道想造反不成?”

戚国元嘿嘿笑道:“道大人,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何苦要和堂堂的永嘉侯过不去呢?你难道不知道,罗家两位员外,已经是侯爷的姻亲?为难侯爷的姻亲,就是为难侯爷啊!”

道同义正词严道:“自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休要说是侯爷的姻亲,就是侯爷本人,只要为非作歹,犯了国法,本县也会依律查办!”

戚国元又是一声冷笑道:“好!那我就要看看你到底怎么查办!”转身对手下的士兵喝道,“给我把罗家两位员外带回侯府,敢有阻拦,一律格杀勿论!”

军卫们答应一声,过来推开衙役,将罗氏兄弟抢了过去。

道同简直气极,他怎么也没想到,朱亮祖会什么也不顾,公然派兵来抢人犯。县衙那几个衙役,要阻止这些军卫抢人,只会白白送死。他对着要和军卫拼命的衙役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退开。就这样,道同和衙役以及旁观的老百姓,眼睁睁地看着戚国元把罗氏兄弟从县衙护送出去。

出了番禺县衙,罗氏兄弟舒了一口气,马上脸色一变,得意洋洋起来。

罗老大转过头来叫嚣道:“道大人,在下兄弟今年内不会去别的地方,若大人有事,随叫随到!”说着话,摇头晃脑地走了。

道同长叹一口气,道:“人犯都没有了,我这堂还升什么呢?大家都散了吧!”说完,走入了后堂。

老百姓看着县令大人落寞的背影,一个个义愤填膺,说道:“永嘉侯太不像话了!”

“永嘉侯公然干涉朝廷命官判案执法,胆子也太大了!”

“朝廷难道就任由永嘉侯为所欲为吗?”

道同在后堂来来回回踱着步,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师爷也是气愤难平,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道同踱了一会儿,忽然斩钉截铁地说道:“要想对付朱亮祖,只有请一个人出面了!”

李师爷立马知道道同说的人是谁,他担忧地说道:“只怕朱亮祖知道后,会更加和大人过不去!他一介武夫,蛮横无理,做事毫无底线,大人要三思而后行啊!”

道同义无反顾道:“我意已决,哪怕为此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道同想到的人就是洪武皇帝朱元璋,他知道,凭自己一个县令的力量是斗不过朱亮祖的,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与朱亮祖的仇已结下了,对方的报复迟早会来,与其束手待毙,还不如拼却一腔热血主动出击,将其罪行上奏朝廷和皇帝,或能解救一方百姓。想到这里,他心里放松了许多,把朱亮祖的种种罪行列摆出来,连夜写好奏章,派人秘密送往京城。

出人意料的是,两个多月后,徐本雅和朱暹竟然带着一名朝廷钦差直奔番禺县衙,向道同宣布了朱元璋对他的“斩立决”诏令。

自从向朱元璋上表弹劾朱亮祖以后,道同就一直等待着朝廷方面的消息。他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朝廷对朱亮祖的处罚,而是自己的“死讯”。

听完诏命,道同面无表情,心里并不愤怒,只是替朱元璋感到悲哀。朱元璋一直在下大力气惩戒贪官污吏,哪知仍然为朱亮祖这样胆大妄为之人所欺瞒,实在太可笑了!

道同默默接过圣旨,起身道:“诏命一下,道同就是罪官了,不能再设宴为钦差大人接风洗尘了!请大人和徐大人给我一刻工夫,容我向老娘辞别!”

听到朱元璋对道同“斩立决”的圣命,李师爷和所有衙役皆垂泪不已。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道大人,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这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大家虽然愤愤不平,却无可奈何,只有围着道同,不让别人靠近他。

就在此时,布政使衙门的差人跑进来,压低声音对徐本雅道:“大人,皇上又派来一位钦差,要大人速速回衙门接旨!”

徐本雅眼珠一转,看看旁边的朱暹。朱暹对他使了个眼色,徐本雅会意,立刻悄悄带人去见后面来的这位钦差。

徐本雅回到布政使衙门,朱元璋的第二位钦差就立即向他宣布了撤销处斩道同的诏命,并调道同进京面圣。这位钦差经过长途奔波,累得筋疲力尽,说话都喘着大气。

徐本雅道:“钦差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安排了酒宴,特地为大人接风洗尘!请大人稍事休息,我们即刻去番禺县衙向道同宣布圣旨!”

钦差道:“皇命在身,刻不容缓!不知皇上前次派来宣布处斩道同的钦差何在?人命关天,我们必须赶在他之前撤销处斩道同的诏命!徐大人,皇上对此十分关心,太子也嘱咐过,务必要保住道同大人的性命!”

徐本雅道:“钦差大人放心,下官陪同先来的那位钦差大人刚刚去番禺县衙宣布圣旨处斩道同,听到您到来的消息,下官已留那位大人在番禺县衙等候新的圣命了!下官不到番禺县衙,他們是绝对不会处斩道同的!”

在徐本雅再三劝说下,第二位钦差才坐下来草草地吃过几口,喝了一杯茶。看看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他急忙催促起身。徐本雅这才慢吞吞地出了门,上马陪着这位钦差来到番禺县衙。

道同为官清廉,家里没有钱,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母亲无人供养。半个时辰前,他心中悲伤,步履沉重地步入后堂,向八十高龄的老母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母亲,孩儿不孝,因公事要出一趟远门,需要很长时间,所以不能在膝下伺候!还望母亲恕孩儿不孝之罪,勿以孩儿远行为念,多多保重身体!等孩儿公事一了,立刻回来侍奉母亲!”说着话,想到今日自己就要身死,留下风烛残年的母亲一人在世上孤苦无依,他一时心如刀绞,却只有强装无事,不敢让母亲看出来。

母亲道:“我儿不必瞒我。刚才已经有人给我报告,我儿得罪了永嘉侯朱亮祖,被其诬告,今日受刑!为母虽然伤心,但更为我儿不畏豪强、正义执法而欣慰!我儿放心去吧,不要牵挂为娘。为娘会好好活着,等着看诬陷我儿的人受到审判!”

听母亲如此一说,道同更加心痛,伏在老人家脚下大哭起来。道同母亲却咬紧嘴唇,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

哭别母亲,道同走出来,看到李师爷,微微一笑道:“先生,你我今日就要永别,往后道同不在了,还望先生看在昔日你我交好的情谊上,好生照管我的老母,道同在地下也会为先生祈福的!”说罢,他跪在李师爷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李师爷早已泣不成声,答应着说:“大人放心,自今而后,大人的母亲就是李某的母亲,我一定不负重托,服侍好她老人家!”他一边这么说,一边也跪了下来,和道同拜别。

道同站起身,对衙役们道:“众位兄弟,谢谢你们过去对道同的支持!今日道某和各位分别,请众位兄弟多多保重。道同来世为官,亦愿与各位再做兄弟,除尽天下贪赃枉法之徒!”说完,长长一揖,转头走向刑场。

衙役们泪如雨下,纷纷哀叫着:“大人走好!”跪在道同身后,磕头不止。

闻听到消息赶来送别道同的老百姓,也和衙役们跪在一起,磕头哀叫,一时哭声震天,凄惨的场面叫人不忍直视。

朱暹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吩咐刽子手立刻行刑。

道同整理好衣冠,毫无惧色,站到刑场上,面带微笑注视着李师爷和老百姓,在他们的哭声中从容就死。

刚刚行刑完毕,徐本雅就陪着第二个钦差到了。见道同已被处死,该钦差大吃一惊,但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和头一个钦差一起,忐忑不安地回京复命去了。

那么,朱元璋为何会给道同下两道意思截然不同的圣旨呢?原来,两个月前,道同弹劾朱亮祖的奏章刚一送出,朱亮祖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朱亮祖早在道同身边安插了耳目,监视着道同的一举一动。这段时间广州恰好平定了一起小规模的刁民闹事事件,这些人大部分是故元遗匪。获知道同弹劾自己的父亲,朱暹心生一计,对朱亮祖说道:“就算当今皇上宠信父亲,对道同这次弹劾不予理睬,但按道同的倔强脾气,他一定会冒死再三上疏皇上。不如我们抢先递上奏本:道同本是蒙古人,心念故国,和我们最近平定的故元遗匪相互勾结,妄图占据广东,作为其恢复元朝统治的根据地,其罪不可赦!这样,皇上一定会将道同处以极刑,从而消除父亲的心腹之患。”

朱亮祖闻言大喜,点头道:“我儿所言极是!我们有道同所不具备的优势,可派人骑军马去送奏章,必然可在道同的奏章到达之前,抢先送达皇上手中!当今皇上当然是会相信我的。”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那时候,道同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立即让朱暹拟好奏章,派戚国元带着几个心腹,连夜将奏章送往南京。

明太祖朱元璋幼时贫穷,曾为地主放牛,元至正四年入皇觉寺做和尚,二十五岁时参加郭子兴领导的红巾军反抗元朝,至正十六年被部下们奉为吴国公。至正二十八年,击破各路农民起义军后,在南京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结束了蒙元在中原的统治。后平定四川、广西、甘肃、云南等地,统一全中国。建立大明王朝后,朱元璋采取了一系列休养生息政策,使社会生产逐步得到了恢复和发展。洪武十三年正月,朱元璋杀掉丞相胡惟庸,废除丞相一职,设三司分掌权力,加强了中央集权。他对自己的这番作为颇为满意,觉得自己聪明而有远见,神威英武,堪称一代明君。

这日,在御书房里处理了几件奏章之后,朱元璋从龙案前起身,伸了伸腰,走到窗前,欣赏起了外面的风景。这时,朱亮祖的奏章到了。

朱元璋浏览完朱亮祖的奏章,颇感意外。朱亮祖是赫赫有名的开国大将,立有大功,被封为永嘉侯,镇守广州,可谓位高权重。他的这封奏章,弹劾的居然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道同。朱亮祖在奏章中除给道同加了“目无官长”的罪名外,还称:道同以蒙古人相标榜,纵容刁民闹事。这些刁民有的是故元遗匪,有的是何真旧部,其事可疑,其心可诛。朱元璋越看越生气,“啪”的一拍龙案,把奏章扔在了一边。

陪同朱元璋在御书房处理政务的太子朱标看在眼里,走过来拾起奏章,仔细阅览。朱标看完,马上明白了父亲为何如此生气。朱元璋浴血奋战数十载,终于赶走蒙古人,取得天下,立国之后,为了彻底消除蒙古人的势力,还派兵对元朝残部继续围剿。他最忌讳的当然就是元朝复辟。道同本是蒙古人,朱元璋虽然重用他,但一直对他存有戒心。朱亮祖说道同与前朝遗匪为伍,这自是犯了朱元璋的大忌。朱暹可谓最懂朱元璋的人,这份奏章一下子就把道同在朱元璋心目中的良好形象给毁掉了。

朱元璋看着朱标,沉声问道:“太子以为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朱标道:“儿臣以为,此事尚有不明之处,需慎重对待!”

朱元璋震怒道:“有什么不明之处?你太过优柔寡断了,临事不能当机立断,必受其乱。朕百年之后,如何放心把这江山社稷交给你?”说完,一把夺过朱亮祖的奏章,提起朱笔,刷刷刷批了“斩立决”三个字,喝令朱标派人去广东立刻执行。

朱标欲待说什么,一看朱元璋阴沉得可以滴水的脸,不禁打了个寒噤,什么都不敢再说,只有立刻按照父皇的意思去办。

隔了几日,道同的奏章也到了。朱元璋浏览了一下,不禁眉头紧皱,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可能受了朱亮祖的蒙蔽。道同的这份奏章,一字一泪,对朱亮祖贪污受贿、勾结土豪、庇护无赖、为害百姓的恶行一一控告。他看着这份奏章,心里的怒火比上次看到朱亮祖弹劾道同的奏章还要厉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朱亮祖居然胆大包天,诬告朝廷命官,这个人实在太可恶了,真是辜负了他们之间多年的君臣情分啊。他身体颤抖,眼睛紧紧盯着朱标,道:“太子以为这份奏章里所说的是真还是假?”

朱标略一沉思,道:“儿臣以为,永嘉侯为人历来目无法纪,胆大妄为,道同所奏应该属实。”

朱元璋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理?”

朱标道:“依儿臣之见,虽然我们基本可以相信朱亮祖是在诬陷道同,道同不得已才仗义执言,弹劾永嘉侯,此事仍然要从长计议。不如先行撤销对道同‘斩立决’的圣命,然后再派人彻查!”

朱元璋点点头道:“道同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却敢于弹劾朱亮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可见其人刚正不阿,执法如山,堪为官吏之典范,可以大用。如果留在廣东,朱亮祖一定还会处心积虑陷害他,不如就此调入京中,委以重任!”

朱标道:“儿臣明白,立刻遵照圣谕办理!”

朱标马上命令兵部动用军马,派人日夜兼程去追回前次诛杀道同的上谕,并调道同入京。可惜为时已晚,因徐本雅故意拖延时间,第二个钦差虽然及时赶到,却没有救回道同的性命。

处斩了道同的第三日,朱亮祖在广州镇海楼大宴宾客,再过几天就是他的五十五岁大寿了,他设宴请客,就是通知他们到时前去侯府为他祝寿。

昨夜,朱亮祖和罗翠云早早就陶醉在巫山云雨的欢乐中。杀掉道同,拔掉了眼中钉,朱亮祖内心十分高兴,这件事情,再一次向岭南的大小官吏和黎民百姓宣告:在广东,他朱亮祖就是至高无上的王,和他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他兴奋地看着罗翠云,年轻美丽的罗翠云明眸含情,娇面生辉。他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她顺势勾住他的脖子。他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在她的脸上、唇上、酥胸上狂吻起来。

辰时以后,朱亮祖起身,在园中练剑。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养成了晨起即习武锻炼的好习惯。虽然这几年日子过得越来越养尊处优,但是他练武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所以他虽然年过半百,却依然身板硬朗,精神矍铄,和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差不多。

午时,大小官吏到齐,朱亮祖和大家一起欢饮,镇海楼内好不热闹。

除掉了道同,广东布政使徐本雅也很高兴。但老谋深算的他隐约又有些担心,要是朱元璋知道了道同被处斩的真相,那该怎么办?

朱暹似乎看出了徐本雅的心思,于是得意万分地说道:“徐大人不要杞人忧天,您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大人可能不知道,我之所以敢劝父亲和道同针锋相对,完全是因为父亲手里有件御赐的救命宝贝。”

朱亮祖也在一边笑道:“是啊,难道我也老糊涂了,敢和当今皇上作对?”

徐本雅奇怪道:“不知道皇上赐给侯爷的是什么宝贝,能不能让下官开开眼?”

朱亮祖异常兴奋道:“今日本侯高兴,不如把这样东西拿出来,让大家过过目,开开眼!”随即朝朱暹点了点头。

朱暹马上带人回侯府去了。

在等待的空当,朱亮祖对徐本雅等人道:“我年轻的时候,有一天带领四个庄汉到独山峰上打猎,忽见从树林中蹿出一条黑蟒,张开血盆大口向一位青年僧人扑去,那位僧人大喊一声:‘我命休矣!’便跌入了山涧。在这危急关头,我凌空跳下,刀光一闪,手起刀落,巨蟒头身分离,鲜血喷有数丈。我带人下到山涧,找到那位青年僧人,发现他虽然伤痕累累,却还有气息。我忙命庄汉将僧人抬到庄上,请来朱四先生为他治伤。朱四先生是个落第秀才,功名未就,便学医书,兼通相术,为人治病药到病除,替人相面无不灵验,被乡里尊为‘朱半仙’。朱四先生见到这位受伤的僧人后,大为惊讶,说:‘庄主今天救了个大贵人,真是功德无量!此人他日一定会飞黄腾达。我曾给庄主相过面,庄主福中有难,有贵人保护,才可享福避难。我看这僧人相貌贵不可言,可能就是保你的大贵人,千万不能怠慢!’”说到这里,朱亮祖压低声音,“这个僧人是谁,想必徐大人应该知道,本侯就不直言了!”

徐本雅也低声道:“下官当然知道,不过今日再也没有人敢提他是僧人这件事了!”

朱亮祖哈哈一笑,继续道:“当日皇上甚为感动,伤愈后对我说:‘多蒙庄主救活性命,来生做牛做马当报大恩大德!’朱四先生笑道:‘你报庄主大恩大德不在来世,而在今世。’皇上道:‘我云游四方乞食,怎能报庄主大恩呢?’朱四先生道:‘我观你面貌大富大贵,必然不会久居佛门,定能以恩报德,不如许下诺言以为后证。’皇上思索片刻道:‘若如先生金口贵言,它日我若发迹,庄主有难,定当保庄主不死。’我接口道:‘果如此,亮祖感激不尽了!’”

说到这里,朱亮祖停了一下,又道:“后来,阴差阳错我保了元朝,和皇上打了好几仗,甚至还和徐达死磕,砍伤了常遇春,再后来我终于迷途知返,归顺了皇上。洪武三年十一月大封功臣,皇上封我为永嘉侯,食禄一千五百石。我伏在地上不起,皇上说:‘爱卿为何不起?’我叩谢道:‘非是小臣邀功请赏,贪心不足,只是圣上曾许臣的诺言还未给微臣。’皇上道:‘我何曾许过你什么诺言?’我道:‘二十年前,圣上亲口允臣:‘庄主有难,定当保庄主不死。’君无戏言,微臣就是在等着您赐我免死的文书呢!’皇上哈哈大笑说:‘亮祖今后如不守法犯罪,朕免你二死,子免一死。’我道:‘承圣上隆恩,臣当世世代代忠心报国,只是空口无凭,还请圣上赐臣金书铁券。’皇上说:‘朕既许你免死,还不算数吗?还要什么金书铁券?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朕就依了你吧。’皇上遂命中书省拟旨,赐给我一副金书铁券!”

徐本雅艳羡道:“原来是金书铁券啊!侯爷真是洪福齐天!”

二人说话间,朱暹和手下人已把金书铁券捧了过来。

朱亮祖接过,向徐本雅展示道:“徐大人请看,这是金书铁券上镌刻的圣旨。皇上把我比作唐朝的尉迟恭,实在是恩宠有加呀!”

徐本雅接过来,看那金书铁券上果然镌刻着朱元璋赏赐的圣旨:……兹于尔誓:若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尔免二死,子免一死,以报尔功……

徐本雅看完,奉承道:“有了这个金书铁券,侯爷可以高枕无忧矣!”

朱亮祖哈哈大笑道:“徐大人这下放心了吧?喝酒,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南京紫禁城里,派出撤销对道同“斩立决”圣命的钦差后,朱元璋一直觉得心头有什么事情堵着,似乎有什么不祥之兆。没想到过了几日,钦差回来复命,称道同已死。朱元璋听罢一愣,照常理推算,前道命令应当能够追回的!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皱了皱眉,决定慢慢调查,看看朱亮祖是否真如道同所奏的那样胆大妄为。

没过多久,朱元璋收到了一份关于朱亮祖的检举状。朱元璋仔细阅看,惊讶地发现,道同被处斩,原来并非撤销“斩立决”圣命的钦差没有及时赶到,恰恰两个钦差是同日抵达的,只是由于朱亮祖和徐本雅故意拖延时间,才致使后面来的钦差到达番禺县衙的时候,道同已经被处斩了。他看罢,顿时怒火冲天,对朱亮祖的痛恨已经不可遏止了。

这份检举状是李师爷写的。李师爷那天看到徐本雅匆匆离去,大半天不见再来监斩,道同刚刚被处斩,他却带着赦免道同的钦差赶到县衙,前后只差一个时辰,就让道同白白丢了性命。李师爷总觉得其中必有文章,暗中打探,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万分震惊,无比愤怒和悲哀,决心替道同讨回公道,于是连夜赶写了检举状,因为自己要照顾道同母亲,不能脱身,就让儿子到京城找故主何真(此时还在南京)呈献给朱元璋。李师爷的儿子到了南京,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何真。何真虽担心得罪永嘉侯,但是想到自己辛苦经营多年的广东现在正遭受朱亮祖的践踏,心里也很恼火。他灵机一动,带着李师爷的儿子去见和他关系不错的几个言官,说明事情原由,请他们帮忙。这几位言官对朱亮祖的飞扬跋扈早看不惯了,这次有了弹劾他的充足理由,他们是求之不得。于是,这份检举状很快到了朱元璋的手上。

朱元璋根本没有料到朱亮祖和徐本雅会如此大胆,他们这简直是在公然愚弄他这个皇帝啊!朱元璋把检举状“啪”地扔在龙案上,气得浑身直哆嗦。

“速宣梅殷进来见朕!”朱元璋下旨。

很快,宁国公主驸马、安国公、禁军统领梅殷就来到了御书房。

朱元璋对梅殷道:“有件事情,朕要你去办!”

梅殷深施一礼道:“儿臣恭听圣谕。”

朱元璋道:“据番禺县令道同的奏章,永嘉侯朱亮祖勾结恶霸,无视法纪,干涉朝廷命官执法,又恶人先告状,致使道同被枉杀,实属十恶不赦!你速带专人赶赴广东,将朱亮祖父子缉拿回朝!”

梅殷弯腰拱手道:“儿臣遵旨,一定勤谨办事,不负圣恩!”

数日后,驸马梅殷带着朱元璋的手谕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广州。他丝毫没有懈怠,立刻带人来到永嘉侯府。

朱亮祖正搂着罗翠云在后院里赏花。下人忽然跑进来禀报:“侯爷,安国公、禁军统领梅殷来宣圣旨了!”

朱亮祖一听梅殷这个名字,心猛地一跳,顿生不祥之感。他一把推开罗翠云,匆匆赶到大厅迎接梅殷。

端坐在大厅上的梅殷目如寒星,脸似严霜,他看着走进来的朱亮祖,连一丝寒暄的意思都没有。朱亮祖心中越发没底,才叫了一声“驸马”,梅殷就摆摆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永嘉侯,赶快摆香案接旨吧!”

“是!是!”朱亮祖額头冒汗,命人摆下香案,跪伏在地听宣。

只梅殷宣读道:“永嘉侯朱亮祖涉嫌贪赃枉法,故意错杀朝廷命官,着即进京面圣!”

朱亮祖大惊失色,颤声道:“驸马,这,这,这是不是皇上误会了?”

梅殷不容他辩解,正色道:“本驸马只是来宣读圣谕,其中有什么误会,一概不知。等侯爷到了京城面见圣上,再行分辩吧!”

朱亮祖只好接旨起身,打算收拾好了随同梅殷进京面圣。谁知梅殷却不急于上路,侧脸问道:“永嘉侯,你的儿子、府军卫指挥使朱暹呢?圣上有口谕,一并进京面圣!”

朱亮祖惊呆了,他追随朱元璋多年,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谁都知道,朱元璋的性格是典型的“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让儿子朱暹一起去,显而易见没有好事。梅殷却不理会,命令朱亮祖交出兵权,一切安排妥当,带着他们父子二人从广州启程,赶往南京。

洪武十三年九月初三,东方微明,皇宫大殿前静候着朝见的大臣们。一连六七天朱元璋都没有上朝,文武百官便有种种猜测。道同案情已经查清,朱亮祖父子也被押解到了南京,梅殷站在行列中显得异常沉着。当鸿胪寺官鸣响静鞭,宣示上殿后,群臣鱼贯而入。

朝觐大礼一毕,梅殷就疾步走出朝班,趋步御前,跪倒奏道:“启奏圣上,臣梅殷有本要奏!”

朱元璋点点头,和蔼地说道:“驸马有事,可慢慢奏来!”

梅殷道:“微臣奉皇上之命,到广东调查道同一案,已经完全查清此事。永嘉侯朱亮祖胆大妄为,勾结恶霸,蒙蔽皇上,诬陷番禺县令,让皇上误判,下了处斩道同的诏命。皇上在知道朱亮祖的阴谋后,又下诏撤销处斩道同的成命,调道同回京。然朱亮祖故意勾结广东布政使徐本雅拖延时间,致使诏书到达之时,道同已被处斩!按照圣谕,微臣已将朱亮祖父子押解到京,听候发落!”

朱元璋环顾四周,大殿里静悄悄的,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见。他知道群臣心中此刻正在想什么,他们都在惴惴不安地看着他,这几年整肃官场,杀了那么多的大臣,特别是年初杀掉丞相胡惟庸以后,大臣们着实都怕了,担心不知道哪一天,他们就会像胡惟庸一般死无葬身之地。

朱元璋看着大家这副样子,心里十分满意,只要心存恐惧,就不致贪赃枉法为所欲为了。他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道:“诸位爱卿,梅殷所奏朱亮祖枉法一事,该如何处置?”

大臣们都知道朱元璋其实早有主张,但是谁也不敢不说,说错的会招致灾祸,不开口的,依然会受到责罚。

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等人都主张轻罚,这些人都是当年和朱亮祖一起抗元的,对朱亮祖有很深的感情。加上朱亮祖时不时派人给他们每人送来一份厚礼,这些人就都替他求情。太子朱标对朱元璋嗜杀早已十分担忧,也替朱亮祖求情。

朱元璋沉着脸,对大臣们说道:“从前我当老百姓时,见到贪官污吏对民间疾苦丝毫不理,心里恨透了他们。大明立国之日,朕就晓谕天下,今后要立法严禁,遇到有贪官胆敢为害百姓的,决不宽恕!朕以为朱亮祖该重处,其罪有三:贪赃枉法,为恶霸充当后台,此其罪一也;混淆视听,肆意诬陷朝廷命官,此其罪二也;违抗圣命,愚弄天子,杀死朝廷命官,此其罪三也。有这三项大罪,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朱元璋命令廷尉把朱亮祖和朱暹押到朝堂之上,他脸色阴冷,斜眼看着朱亮祖,大臣们也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朱氏父子。

朱亮祖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朱元璋冷冷道:“永嘉侯,你可知罪?”

此时此刻,早已无路可退,朱亮祖把心一横,叩头道:“微臣不知!”

朱元璋冷笑一声,转头让梅殷把刚才自己所说的三条罪状再行宣谕一遍。

朱亮祖还没有听完,早已磕头如捣蒜,痛哭流涕道:“罪臣该死,罪臣该死!只是,罪臣当年救驾有功,蒙皇上赐臣金书铁券,可免一死!还望皇上开恩,饶臣不死!”

朱元璋脸色陰沉,盯着朱亮祖,忽然招招手,有人立刻送上一支皮鞭。

朱元璋接过鞭子,在空中虚抽一下,对朱亮祖森然说道:“好,你说得对,我若杀你,你定然不服,会说我言而无信。今日我不杀你,但是你胆大妄为,不可不罚!朕要亲自抽你几鞭,以儆效尤!”说完,走下御座,用力狠狠地抽了朱亮祖几鞭。

朱亮祖被打得痛入骨髓,却不敢出声,只有咬牙强忍。不过,他虽然疼痛难忍,心里却如释重负,知道自己终于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他甚至暗自得意,皇上待我还是不错的呀!

侍卫们一看皇帝亲自上阵,士气大振,纷纷上前用力抽打朱亮祖父子。朱亮祖与朱暹的惨叫声在朝堂上此起彼伏,大臣们个个面如土色。朱亮祖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侍卫们这是在下死手呀!他惊恐地叫道:“皇上饶命,微臣知罪了!皇上饶命啊!”

其实侍卫们一直在边打边偷看朱元璋,可是朱元璋微闭眼睛,似乎对面前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更别说出声制止了。侍卫们很快揣摩清楚了皇上的意思,手底下越发用力了。皇帝既然不阻止,这场鞭刑就不会停下。朱亮祖父子惨叫之声更烈,到后来慢慢微弱下去,终至不闻一声,居然被活活鞭死了。堂堂侯爵之尊,在朝堂之上被鞭死,这在历朝历代简直闻所未闻,大臣们吓得一个个呆若木鸡。

朱元璋听到朱亮祖被打死的报告,对侍卫们道:“朕只想鞭打永嘉侯以示惩处,哪知道你们下手如此不知轻重,居然把他们父子给打死了!既然已经死了,也就罢了!”转头面向大臣们,“念永嘉侯当年立下汗马功劳,依照侯礼厚葬。永嘉侯的长子朱暹,不劝谏其父守法,反而怂恿其大行不法,殊为可恨,将其剥皮悬挂在闹市,供众人参观,以为后世警戒!朱亮祖虽然违法,但朕既然给过他免死金券,其罪当不牵连家人!可让朱亮祖次子朱昱袭永嘉侯!”

朝臣闻听无不骇然,剥皮这一刑罚在大明朝尚属首次,料想先例一开,不知道以后有多少人要遭受此刑了!

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等人其实都看出来了,朱亮祖自恃有免死金券,所以为非作歹,为所欲为,对此朱元璋恨之入骨。可是朱元璋又不能不承认当年的免死金券有效,只好假意免去他的死罪,改以鞭打惩处,却在行刑之际暗下辣手,把他鞭打致死,以消心头之恨。朱元璋这一招,简直与朱亮祖如出一辙,称得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然很多人都看出来了,但是谁敢说破?大臣们更明白,朱元璋这一手其实也是在向他们示威呢,而让朱昱袭永嘉侯,不过是在收买人心。

朱暹的皮被剥下来塞上稻草,做成稻草人挂于闹市,供众人参观,以此来威慑贪官。同时,朱元璋立刻派专人赶到广州,将布政使徐本雅和与此事有关的恶霸全部处死。徐本雅在临刑之际,后悔不已,本来自己十分赏识道同,哪知道后来却由小事演变到对他刻骨铭心的仇恨,最后道同惨烈而死,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大不应该啊!

罗氏兄弟被五马分尸之后,头颅被悬挂在番禺县衙门口示众。当初道同遇难,土豪恶霸们欣喜万状,百姓们则只有暗暗垂泪,默默祈祷道同能够平反昭雪,现在老百姓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于是一个个奔走相告,大街小巷皆燃鞭庆祝。

当然,事情至此并未完结,十年之后的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查出朱亮祖曾和胡惟庸案有牵连,一怒之下又斩杀了朱昱,灭了朱亮祖满门。

道同沉冤得雪,李师爷万分兴奋,他兴冲冲地回到家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道同的母亲。

道同母亲那日与儿子诀别,为了不让儿子难过,表现得非常坚毅。儿子死后,她整天枯坐,样子十分吓人。当她听到朱亮祖、徐本雅伏诛的消息后,眼里忽然精光大盛,颤抖着垂泪道:“我就知道,我儿不会白死!我儿不会白死!”她仰头向天,“同儿,同儿,你在天之灵也可瞑目了!”

说完这话,道同的母亲突然一头撞向墙壁,霎时头破血流,倒地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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