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霞
我大姑年轻时两条大辫子又黑又亮,人长得也水灵。一次,她和相亲对象见了一面,媒人问她:“看中没?”大姑支支吾吾地回答:“没看清脸,他手腕上的表晃得我眼花。”
20世纪50年代,我们这个小地方戴手表的人很少,一个村里难得见一个戴手表的。大姑的相亲对象有亲戚在国外工作,回国探亲时给他捎回来三块手表,两块男士的,一块女士的。大姑答应和他处对象后,他送了一块女士手表给大姑,又送了一块男士手表给我祖父。
祖父乐得眉开眼笑,说儿女的婚事由他们自己做主。大姑是“表”婚——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邻居老孙。老孙那年三十多岁了,在电机厂上班,吃商品粮,但他长得“愁人”,好姑娘看不上他。所以,大姑找了对象,他说点酸溜溜的话实属正常。
半年后,有人給老孙介绍了一位姑娘。相亲那天,他跑来向我祖父借表。祖父明白,老孙相貌不过关,手表一戴,可以转移姑娘的部分注意力。祖父当即把表摘下来递给了他。
老孙来还表时,脸上笑成了花儿,一看便知,有戏了。过了两周,他又跑来借表,说未婚妻要照相,想借大姑的女士手表当道具。大姑死活不肯借,祖父也没办法,后来还是我爸趁大姑摘下手表洗头时,偷偷拿走手表,借给了老孙。
没想到,这表一去便不复返了。老孙说,表丢了,他赔钱。除了赔钱,老孙还送了大姑一张未婚妻的单人照,照片上的姑娘将衬衣袖子撸起半截儿,胳膊放在胸前,将手表对准镜头,一脸的春风得意。大姑当场被气哭。那时,大姑父的亲戚已经回国了,有钱也买不到那样的手表了。
老孙婚后住进了单位的职工宿舍,很少回家,但只要回家,他便提一兜水果来祖父家坐坐。后来,老孙媳妇回婆家坐月子,我大姑一眼便瞅见她手腕上的手表了,就是自己的那块。大姑找老孙吵,老孙直道歉,说他媳妇正在坐月子,这事儿不能让她知道了。原来,当初相亲时,老孙媳妇看上了老孙戴的手表,老孙对她吹,两人若成了,就送她一块手表。为了把媳妇顺利娶回家,他不得已想出了这个馊主意,希望大姑看在他一把年纪才娶上媳妇的份上,饶他一次。大姑无奈,只能作罢。
老孙比我爸大十多岁,却和我爸称兄道弟,两人关系铁得很。老孙技术不错,后来在单位越混越好,还成了部门领导。而我爸一直生活在农村。两人差距越拉越大,感情却丝毫没有受影响。老孙只要回老家,便邀我爸喝酒,两人的兄弟情一直持续到我爸去世。
我爸得病那几年,脑子糊涂,认不得人了。老孙来看他,拉着他的手说:“我是老孙呀,当年若不是你将你姐的手表偷给我,我哪能娶上媳妇呀。”老孙这样一说,我爸便嘿嘿乐了。
老孙媳妇早不戴手表了,但当年那块手表一直被老孙珍藏着。老孙才是真正的“表”婚。特殊年代赋予了老物件特殊的价值,这块手表不仅是老孙和他媳妇的结婚信物,也记载着旧光阴里的人情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