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舞自古同源,咏春拳作为富有岭南特色的武术之一,是岭南舞蹈创作的重要素材,咏春元素舞蹈作品亦是岭南舞蹈的重要组成部分。咏春与舞蹈两者在相融的过程中会形成一定的动作范式,其中蕴含着编导由咏春转化至舞蹈的创作思维过程,同时也包含观者对舞蹈 中的咏春元素从客体感知、经验体会到抽象理解的过程。本文从符号学视角出发,以具有代表性的咏春元素舞蹈作品为例子,通过对舞蹈 的外在审美形态以及内在精神意蕴进行分析阐释,探索舞蹈创作中对于咏春元素的转化与运用,从而促进咏春与舞蹈更好融合。
一、武术咏春拳概说
(一)咏春拳的形成及演变
关于咏春拳的来源众说纷纭,有福建的五枚太师见蛇鹤相争而创拳的传说,也有一尘庵主、至善禅师创“永春拳”的传说[1],但这些传说多来自人们口耳相传以及小说、野史中的描述,难有可支撑依据。直至严咏春时,开创出了以手腕快速变换动作为主的“寸劲”以及依靠上肢动作为主的新型拳术,咏春拳才作为 一种武术门派得以命名,并有了较清晰的传承脉络。
咏春拳传至佛山的梁赞时,他对咏春拳技法内容、风格特点进一步规范提炼,如“将四平大马改为二字钳羊马”[2] 等,使其名传四方,较出色的弟子有陈华顺、陈桂等人,叶问便师承于陈华顺,随着叶问定居中国香港以及相关电影的出现,咏春拳名扬天下,并在世界各地得到广泛传播,后来更有李小龙将咏春拳的特质融入自创的截拳道中,使咏春拳再次令世人 瞩目。时至今日,咏春拳已列入福建省福州市申报的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以及广东省佛山市申报的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并以其独特风格闻名于世,成为国际上影响最广的拳种之一。
(二)咏春拳与舞蹈创作相关元素发掘1.积渐、完备的动作体系
咏春拳动作形式多样、种类繁多。其基本手法包括拳法、膀手法、掌法,对练方式有十二式和黐手。基本步法则有二字钳羊马、偏身马、进退步法、独角马等。[3]
而小念头、寻桥、标指作为咏春拳的三个基本套路,由简至繁、层层累加,最终构成其完备的动作体系。小念头是咏春拳中最基础的套路,习武者需要于其中充分领会咏春的腹式呼吸和发劲方法,以小关节的运动达到外松内紧的功力,即“悬空劲”。寻桥套路则侧重于将防御与反击之法相结合,以膀手、摊手配合成的寻桥手主动探寻敌方攻来的桥手,在卸力的同时感受、预知并应对对方下一步。标指是咏春拳的最高级徒手套路, 主要由吸肘、标指、问手组成,其讲求动作招式的爆发力与杀伤力,更擅长于中近距離的贴身搏击。咏春拳以短桥窄马、擅发寸劲为主要特点,以手腕、肩部、肘部各小关节灵活变换的动作为基础,并以二字钳羊马步为衍化的身形步伐为标志,最终构 成一套积渐、完备的动作体系。
2.中轴、寸力的风格体现
咏春拳最为显著的风格特点之一便是中线原则、攻守同期。中线是设在人体中央的虚线,其技击的原则是在守护自身中线同时集中力气击打对方中线的脆弱部位,形成攻守同期。其上身基本形态主要通过“上膀下摊”的组合动作完成,既可以根据对手的攻击路线进行对上、下盘的防守,又便于随时发起攻击,形成攻防自守。同时咏春拳的发力方式强调点点到位,从而能以最快的动作、最少的力气制服敌人,以巧取胜。
3.新巧、多样的道具运用
相较于徒手套路,咏春拳的道具训练为高阶辅助技法,包括木人桩法、八斩刀法、六点半棍法。咏春拳谱中提到“化拆寻对手,有师更需求;无师无对手,镜与桩中求”,木人桩的技法是模仿敌手的训练,能强化对敌手的反应能力,从而形成面对敌手的本能反应。八斩刀是与其拳法极相适配的短刀用法,其动作幅度小且快,在动作稳、准的同时注重对于中线的防御。六点半棍相传为水战中使用的武器,其是运用撑船的长竿套式,再加上少林棍法的一些基本动作合成的。其长2.4—2.7米,特殊的长度使得其以后手(强手)为主,控制进退与攻击,前手(弱手)则控制方向与支点,主要以点、刺、挑杀为主。道具作为咏春拳的一种符号显示,在舞蹈中可以运用不同的道具增强其咏春风格,打造与众不同的新奇之感。
二、咏春符号于舞蹈中的转化与运用
皮尔斯作为现代符号学理论先驱,他将任何事物都视为符号,其从逻辑学与现象学角度出发,根据范畴推导出符号的第一性、第二性、第三性,分别对应短暂的、实际的与法则的逻辑推导,并将符号本身三分为“再现体”“对象”“解释项”,进而再次三分,再现体被分为质符、单符、型符,对象被分为像似符号、指示符号、规约符号,解释项被分为呈符、述 符、议符。每一类的一级使符号表意生动直观,二级使对象集合井然有序,三级使符号表意准确有效,由此形成符号层层递进的三分推进式过程,这也是符号阐释者实现从表象感知、经验理解,最后到抽象阐释的逐渐深化的过程。
舞蹈中意义的表现也能通过符号进行表达,在舞蹈中,符号本身(再现体)由舞者、舞蹈动作、舞蹈结构、舞美等各媒介构成;对象则指舞蹈符号所指示的某种具象或抽象的元素(如咏春手法、步法、基本风格、技法套路);解释项表示阐释者通过符号对其所指示对象尝试的理 解、感悟, 进而生成某种解释,也即意义本身。在咏春元素舞蹈表演过程中,其蕴含武术元素的动态舞姿将形成某种动作范式,从而不断刺激观者(解释者)对其进行阐释理解。
(一)体现多层交织、动势递进的动作符号
咏春元素舞蹈中的舞姿、拳法以其内在规律为咏春与舞蹈关系的符号体现,所指示对象为咏春武术套式的元素,以舞蹈为媒介的“再现体”与以咏春为指示的“对象”呈现多层交织的动态联系。舞蹈《咏春赞》[1]中,舞者的上肢以摊手后枕手为基本动作形态,该造型可从指示对象的一级像似符转化为二级指示符,即咏春拳中的问手,这是攻防兼备的起式,前方摊手用于探知敌手攻势方向,后方的枕手能借助摊手的感知,随时根据敌人进攻的角度变 化出各种破敌招法,这种姿态造型随着咏春拳电影、纪录片等形式向四方播扬,由此转化为第三层的规约符,即解释者将其发展为咏春经 典姿态造型。在下肢动态中,舞蹈中一般呈现为重心下沉的二字钳羊马,其指示对象为咏春拳中短桥窄马的步法,观者通过舞蹈中的移动转马、偏身马,以及进退步法所形成的闪躲、急冲,进而解释理解为咏春拳中“来留自去”的风格特征,其与古典舞的“欲上先下”“欲左先右”风格有异曲同工之处。
(二)遵循中线出击、连消带打的风格呈现
咏春元素舞蹈的基础原则便是中线原则,该风格是咏春拳最初作为“女子拳”外弱内强的像似体现,这种意识图样实质上指示着咏春拳以弱制强的内涵,而这种“中线进击”的空间观念使其在不断组合、提炼、实践的过程中发展成为具有象征意义的咏春动作符号范式。舞蹈《功守道》[1] 便体现了中线原则,舞者上肢始终在中线进行动态的出击与防守,脚尖也以内旋方式进行步伐的移动,由此在古典舞气韵贯通的基础上融入咏春拳中线为轴的风格特点,从而实现由“武”到“舞”的符号转变,奠定了咏春元素舞蹈作品的基本风格属性。
连消带打是咏春拳风格的另一显著体现,即在消除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于自身与敌手间的最大范围内发招攻击,从而由被动转化为 主动。[2] 舞剧《咏春》[3]中以叶问为代表的咏春拳在与八卦掌进行对决时便充分展示了连消带打这一风格,八位女弟子形成的一竖排好似八卦掌掌门的分身,叶问则在招式起落之间攻守同期,化解敌手的同时不断主动进击,在凸显八卦掌酷飒之感的同时也呈现出咏春拳的不可抵挡之势。
(三)强化无言之意、随形捉影的空间意蕴
舞蹈以动作构成流动的语言,编导能利用调度空间,无声传达出舞蹈中的隐含之意,观者则从空间中感受舞蹈静态与动态结构的统一。三人舞《宗师》[4] 便运用三人的空间变化,形成两人对打的动态舞段或三人静态的舞姿。在舞台调度上呈现为三名舞蹈演员竖排对齐排列 出场,以摊手、膀手、伏手为主要动作元素,三人时而分别出掌,时而争相展示,整体呈现向前突进的气势,塑造出三个青年侠客形象。除此之外,舞蹈通过舞者的呼吸以及形态运动方向呈现出“气”的流动,为观者塑造出宗师之间对决时的“气场”概念。由此舞蹈通过“空间”这一虚渺无形的再现符号,指示了咏春对决时的场域,并通过从意气风发的侠客到为国牺牲的英雄形象的转变,传达咏春的宗师精神,即对“身虽死,精神意志不死”的阐释理解。
(四)彰显光影交错、镜桩求和的舞美布置
舞剧《咏春》对舞美道具的运用凸显出符号的指示性,其中的木人桩便具有多重指示的象征含义。首先,木人桩作为咏春拳中日常使用的道具符号,与咏春门派传人叶问的形象相吻合,强化了其传承于咏春门派的身份认同;其次,作为承情的道具,它联结了舞剧中的两 个时空,通过一段戏中的叶问与戏外的灯光师大春遥相呼应打桩的舞段,于木人桩的一招一式之间指示了叶问与自己的言说、与他人的言 说,最终升华为每个造梦与追光人找寻自身梦 想、回归自我的意义所指,其对舞剧歌颂每一个平凡英雄的中心旨意有重要指示作用。除此之外,无论是选用产自广东佛山,入选国家非物質文化遗产的香云纱作为舞剧服装的材料,还是通过转盘与窗梁配合用灯光勾勒出武打时的光影变化,都使《咏春》通过舞美装置实现咏春拳的风格表达。
三、咏春元素舞蹈创作价值思考
(一)拓宽“以舞为主、为武所用”的舞蹈形态
随着时代的发展,技击性的武术套路开始转化为以观赏性为主的武术表演,武术中越来越多展现出审美性,而舞蹈界许多编导也开始将视线转向具有丰富底蕴的武术,将其作为动 作素材编汇进舞蹈之中,丰富了舞蹈素材的多样性。咏春拳为岭南地区武术的代表性拳种,编导将咏春与舞蹈高度结合,运用咏春拳术的外在形态以及内在哲理,使舞蹈与武术咏春相 互借鉴吸收、交叉融合。舞蹈以气息为牵引,运用咏春拳中线攻防、寸劲连发的风格,在外在形态的呈现中则表现为利用中线改变舞蹈出力方向,舞蹈中以寸劲形成的窒空力与以往大开大合的舒展力截然不同,最终呈现出别开生面的“以舞为主、为武所用”新形态,实质上形成了“舞武相融”趋势,拓宽了舞蹈的审美形态,在舞蹈中形成一种武术所特有的刚劲美感。
(二)发扬“扶弱小以武辅仁”的传统武术精神
《咏春祖训》有言: “勤练习技不离身,养正气戒滥纷争,当处世态度温文,扶弱小以武辅仁。”咏春历代传承人正是贯彻这一祖训,在以弱制强的技击理念中,于一招一式间融入“救助弱者、以武辅仁”的精神传承,其中隐喻的是习武者对品格的修炼,以及以“侠”行
天下的责任担当。从红船武生们协助农民起义、于困境中不断求生,到梁赞大师行医习武、救助无数伤病人员,以及叶问在战乱年代广收弟子、用自身拳术捍卫祖国的尊严,这不仅仅是一个武术门派侠义精神的传承,更是中国传统民族精神的充分显现。对于咏春元素舞蹈作品而言,编导正是以舞蹈为载体进行对侠义与大义的阐释,因而舞蹈中所呈现的不仅只是咏春拳一招一式的外在形态,也是祖训中提到的传承正气、伸张正义,以及“扶弱小以武辅仁”。舞蹈编导正是以咏春拳外在形态以及内在文化 为符号载体,利用舞蹈重现咏春拳的智慧与民族气节,展现其仁、义、礼、智、信的崇高品质,由此形成舞蹈对现代“武侠之风”“咏春情怀”的全新阐释。
四、结语
咏春拳是岭南地区著名且富有特点的传统拳术之一,其风格独特、实用性强。将咏春元 素与舞蹈进行结合,是以舞蹈作为符号本体将咏春之风再现于舞台之上,其中包含舞蹈与武术符号间的转码过程,同时也是舞蹈与武术达到生命中情感与形式统一的表达。“舞动”抑或是“武动”,两者本质上都是在生命本能冲动下形成的身体语言,是人的生命外显的本质精神表达。
基金项目:广东省科技创新战略专项基金(“攀登计划”专项资金)立项课题“‘舞武相融——咏春舞蹈动作元素的发掘与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pdjh2022b0276。
[ 作者简介 ] 郭雅雯,女,汉族,广东深圳人,星海音乐学院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舞蹈学。
[1] 参考舒建臣《咏春拳术入门》, 北京体育大学出版社2012年出版。
[2]出自韩广玖《咏春拳入门必读》, 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出版。
[3] 参考刘霓尘《咏春拳技击特征和技击能力研究》,《体育学刊》2020年第27卷第1期。
[1]星海音乐学院群舞,张锐编导,曾参与第十二届全国舞蹈展演、第五届广东岭南舞蹈大赛。
[1]星海音乐学院群舞,张锐编导,参与中央电视台文艺频道《舞蹈世界》栏目。
[2] 参考李万斌《咏春拳的风格特点》, 《武当》2003年第4期。
[3] 深圳歌剧舞剧院舞剧,周莉亚、韩真编导,入选 2022年度国家艺术基金项目。
[4]星海音乐学院三人舞,张锐编导,参与第五届广东岭南舞蹈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