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鹏山
《论语·雍也》: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孔子说:“觚不像觚的样子,这是觚吗?这是觚吗?”
“觚”是一种古代酒具。大概孔子见到的觚与古制的样式已有不同,可能由此联想到礼崩乐坏,旧制不再。面对传统道德受到的亵渎,孔子有太多的不满和感慨,他对着一个不像样子的觚潸然泪下,心头无名之火油然而起。
一般人会想:一个酒器嘛,换个样子,值得这么生气吗?其实,孔子生气的,不是不同的样子——而是样子不同了,原先样子里面承载的价值也就没有了。
这个故事更能说明问题。《论语·八佾》: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按照周代的传统制度,诸侯在每月初一来到祖庙,杀一只活羊举行祭礼,表示每月“听政”的开始,这就叫“告朔”。可是到孔子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鲁国国君已不亲自去祖庙举行“告朔”之礼了。子贡此时大概在鲁国从政,他觉得既然一切都只剩一个有名无实的空洞形式,那还不如再简单些,何必每月还费一只羊?于是他提议干脆不再杀羊。但孔子坚持:“赐呀!你舍不得那只羊,我舍不得那个礼。”在孔子看来,不管鲁君来不来祭祀,每月还是要杀一只羊,这个形式不能废。只要每月杀一只羊,每月还有这个祭祀形式,对于疏于礼制的鲁君来说,就是一种有形的压力。
很多时候,保留一个形式,哪怕它是空壳的,對人也是一种约束、一种召唤或者一种压力,它提示我们一种文化、政治与道德上的价值。有了价值,我们就有道义上的支撑,以及反抗的理由、批判的依据。所以,形式是极其重要的。
孔子一直重视形式。《论语·八佾》: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他说:“我若不真心诚意地去祭祀,就如同没有祭祀一样。”细细揣摩孔子的话,似乎可以判定:孔子并不真的认为鬼神事实上存在,他只把它们视为一种价值存在。而祭鬼祭神的形式,正是这种价值的载体。
对形式的尊敬,乃是出于对价值的尊敬。对形式的认真遵守,就是对价值的认真遵守。
(秋水长天摘自《孔子如来》,岳麓书社,小栗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