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卿民 龙 辉
(贵州大学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贵阳 贵阳 550000)
当代中国各民族关系和谐稳定发展,是建立在各民族互相理解、互相包容、互相帮助的前提之上的,也是为进一步巩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集体文化认同、推进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目标打基础的。语言作为重要的交流工具,其发展变化由时代性、社会性、地域性等因素推动,进行语言研究对促进当下我国各民族间交往交流交融、推动完善民族文化传承发展、助力民族地区经济稳步增长、加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文化认同等方面有着重要意义,对于助推民族地区进一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我国语言接触研究相关探讨中,有学者系统地概述了“语言接触”[1]和“接触语言学”,并根据“语言接触”和“接触语言学”提出了“三段两合”[2]的观点,即从“语言接触”的角度入手研究,把借词分成不同的阶段进行讨论。徐世璇提出,语言接触是一个历时性过程,不同民族语言间接触的变迁过程,受到外在和内在因素的影响。[3]苏金智认为语言借用是一个反复的过程,所借之词能否成为日常用语则取决于民族社会的意愿。[4]袁焱认为语言接触过程会引起语言的影响、兼用及转用等所发生的一系列变化过程,并创造了语言接触的“互补”和“竞争机制”等观点。[5]陈保亚指出两种语言接触必定会产生语言的变化,“优势语言和弱势语言在接触过程中具有排斥、融合的过程,最终会成为方言岛或孤立语言”[6]。周磊将语言接触分为亲属语言和非亲属语言,并指出语言接触有四种途径。[7]吴福祥则分析语言接触分为单语接触与多语接触,并且不同语言接触产生后的很长时间内,会自发产生两种机制来调节民族之间的接触,“其一为语义演变,其二为语法复制”,且两种机制也是语言发展的必经阶段。[8]下文以苗语为案例,分析苗语通过与汉语的接触下促使了苗语中“汉借词”的产生与发展,同时也促进了苗语方言区各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
目前学界关于“苗语的归属、苗语或者苗瑶语族与汉语是否同源”的问题,大致形成了以下三个观点,首先,以李方桂为代表的一批学者坚持“苗语归属于汉藏语系里面的苗瑶语族”[9]的观点,其他学者则认为可以根据两语族的同源词考究苗语的归属问题[10],孙宏开在此观点的基础上划定以下框架:汉藏语系:汉语;侗台语族;苗瑶语族(A.苗语支:包括苗语、布努语、巴哼语;B.瑶语支:包括勉语;C.畲语支:包括畲语、长垌语);藏缅语族。[11]笔者将湘西苗语语音体系整理成表1和表2:
根据表1、表2可知,湘西苗语中的声母“p、p?、mp、mp?”,韵母“i、ei、a”等与汉语的声母、韵母重合。由此可判断,苗瑶语是从汉藏语系中分划出来。
其次,认为苗语和汉语同属于汉藏语系。法国语言学家沙加尔作出了汉语和南岛语同源的推测,郑张尚芳在沙加尔观点的基础上提出了“华澳语系”,即“将华澳语系视为包括汉藏语、南亚语、南岛语的上位语系是适宜的”[12]。该假说得到了陈保亚等学者的赞同,并认为苗瑶语最早是从汉藏语系中分化而出,但对比汉藏语系和华澳语系的语音对应词存在有阶分布的可能性[13],所以目前考察其与苗瑶语的同源性仍然存在困难。
最后,认为苗语和汉语不同属于汉藏语系,但与其他语言存在源属关系。如美国语言学家本尼迪克特的“泰澳语系”观点,即认为苗语应该属于泰澳语系,而不属于汉藏语系。此外,少部分国外学者坚持苗瑶语族与高棉语之间的同源关系。
贵州苗语主要有三个方言区,即以湘西和铜仁两地为中心的东部方言区,以黔东南为中心的黔东方言区,以及以贵阳、安顺、黔西北等地区为中心的西部方言区。本文以贵州苗语的东部方言区,即以贵州铜仁市松桃县境和湖南西部的湘西两个地区的交界处为主要调研地区。该地区由于地处武陵山区的多民族地区交错带,该地苗族历史长期以来与其他民族的语言接触情况比较频繁。
贵州苗语的东部方言区又分为东部次方言区和西部次方言区,其中西部次方言区主要以湘西方言区为主,湘西方言区苗族人口数占据该地区总人口数的一半以上,且该地区苗族长时间散居在湖南、贵州和重庆三省市的交错地带;而东部次方言区大致分布范围为湖北南部到重庆秀山为北界,西侧至铜仁印江、石阡等县,东临湖南湘西州、靖州、怀化等地(如图1所示)。
贵州苗语东部方言区位于武陵山中部乌江和沅江中段,全境世居苗族、土家族等少数民族,古称“五溪蛮”。贵州苗语东部方言区靠近湖南洞庭湖一带,成为历史上被明王朝南方长城隔绝在汉文化以外的苗疆。而明以来该地区大部分苗族与汉族接触频繁且汉化程度较大,所以这部分苗族常被称为“熟苗”;又因“衣领、腰带皆红”,以“红苗”见载于史籍,故称“红苗”。贵州苗语东部方言区苗族对周边几个重要县市称呼如下:铜仁[dongs rebx hangd ub]、松桃[sot dox liaox ghol]、玉屏[liaox rongx banx ceat]、岑巩[jib xot ghaol lel]、石阡[ghaol liux zhes xot]、印江[renx longd banx ghueas]、黔江[renx hlod las ceat]、彭水[dongs liaox ghot ub]、秀山[ghaol hlongb blenx ghueas]、吉首[jib seud jib heud]、凤凰[blenx liaox jib zhes]、花垣[jib yox zhes miel]、保靖[ndut ghunx jib yal]、永顺[ub xod las kheat]、麻阳[max yangl zhes hlongb]、怀化[jib xot banx khad]、常德[ub hlienb jib miel]、恩施[renx nux ghaol ghueas](这几个地名使用苗语的东部方言标注)。贵州苗语东部方言区的苗语归属上为苗瑶语系,该地区多民族共居的格局形成了一个以苗族为主的丰富精彩的文化生态圈,大致包括了该地区33个县市,其中该范围的部分地名是直接根据当地苗语音译得来,例如“松桃[sot dox liaox ghol]、麻阳[max yangl zhes hlongb]等地,同时这几个区域是集市兴盛、经济贸易交往频繁的代表地区。
本文依据“严式音标”②和“松桃苗话描写语法学”[14]将贵州东部苗语区的汉借词划分为以下两类:第一类,苗语汉借词名词类。近代以来,苗族语言中出现了与当时社会环境相关的新式词语,例如,“知识分子”一词在此地区的苗语中没有专门的读音和词汇表述,于是苗族就根据该词汉语普通话的读音[tsi51si3535fei51i24],借读成“知识分子”[ti44ti22fei34i54],从这个词的国际音标来看,说明贵州苗语东部方言区的汉借词直接将汉语的读音借用,但是在声调上有所变化。第二类,苗语汉借词动词类。随着我国各族同胞间的社会经济生活的交往变得更为频繁,人们为了便于沟通,尤其是两个不同民族间的沟通,苗族等少数民族同样开始借用一些常用的汉语动词类词语替换或者代替原有的苗语词汇进行族内外的语言交流。如,从“打”字来看,贵州东部方言区苗语里将代表这一动作的说法的[p55],即表示带有“打”这一动作的词语进行苗语前缀再加上汉语动词类词语,如:打开[p54qhwɑ44]。
本文主要以贵州省铜仁市松桃县大兴镇为主要调研点,以大兴镇苗族所使用的苗语为考察对象。大兴镇隶属松桃苗族自治县大兴街道,该地多年平均气温15℃,年平均降水量1500毫米,地处铜仁市和松桃县交界位于腊尔山山脉脊背,全镇辖区总面积99.58平方千米,平均海拔690米。大兴全镇苗族人口数占总人口数的87.58%,该地苗族主要使用贵州苗语东部方言区东部次方言中的松桃土语。大兴镇自20世纪90年代起便是连接铜仁市与整个武陵山区的重要交通点,该地同时也是周边区域的中心。由于大兴镇历史长期外地人与本地人在商贸上交互频繁并形成了重要的集市,所以大兴镇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也较周边区域发达。笔者团队于2022年8月在大兴镇调查,收集了当地苗语中有关动作的汉借词整理成下表3:
表3 大兴镇苗语汉借词示例表
根据表3可知,大兴镇苗语汉借词的大部分词语声母和现代汉语重合,且由于n、l两个音素为自由变体,所以“流”字可读作[njo42]或者[ljo42]。同时,大兴镇苗语汉借词呈现出平翘舌没有明确的分界线的特点,即在“、h、、h、ʂ”这几个平翘舌的声母发音和现代汉语的声母发音一样,但在调值上对汉借词的调值进行了变调。
贵州苗语东部方言区苗语的汉借词的变调是影响该地区苗族文化变化的重要因素之一。比如大兴镇苗语词常用的有12个前缀,其中,q35、k36、tɑ35、te35、ti35等前缀为升调;pɑ44、ne44、ɑ44、lɑ44、pji44等前缀的调类为“44”的平调;ti42、m42的前缀的调类为“42”的降调。前缀词调值的变化主要依据后字的调值来判定,同时该判断依据也对大兴镇传统苗歌产生了影响。比如在大兴镇的调查发现,该地苗族在唱苗歌时,从传统唱法有着音调和情绪等变化元素的唱腔,转变为日常对话般的较为平淡语气的唱法。如,两个陌生人初次见面会唱到“仅遇一次不开心,初次相见好面生。一回生来二回熟,以后重见好相聚[Zoux moux ad daob jid houd jul,Ked ndoul zoux moux wel jid nianl.Yil huil pongb liaot erb huil shul,Goud zheit nzhangd zead rut hnant lanl.]。”歌词中的“Zoux、Ked、Yil、Goud”等词语开头都是以“44”的平调起腔,而“jul、nianl、shul、lanl”等词就是以“42”的降调结束叙述腔。
苗语单字的声调并不会受到汉借词的影响进而发生变调,但在和其它汉语单字组成词语后就会根据后字的声调调值来改变其调值。比如松桃苗语的调值比汉语的调值平缓,例如汉语声调中“55”的调值在苗语声调中则会趋于“33”的调值。而在多字或者多词的苗语汉借词的常用语中,声调连续变调的现象出现频繁,形成了先降调再升调、先升调再降调两种情况。应该注意的是,苗语汉借词中音节的降调和升调也要根据对话场景和对话具体情况来改变,大兴镇苗语汉语借词同样适用该连读变调规则。此外,同一个借词由于出现的语音条件不同,进而出现了不同的声调,例如汉语的“车”在大兴镇当地汉语方言中对应平调“the55”,但被苗语借用后则产生了变调,变为“44”调值。所以“车”这个单音节词进入韵律词后,也就是该单音节词进入苗语汉借词的语言环境中后服从了连读变调规则,形成了一个“前低后高、前高后低”韵律词的韵律模式,如,“火车[ho44the31]、汽车[chi31the44]、车子[the4431]”等。
同样地,地方汉语方言也会受苗语等少数民族语言的发音影响从而产生声调变化,在大兴镇的调查中发现了部分地方汉语方言在苗语借读后部分词汇会逐渐发生变音情况,如“菩萨”一词地方汉语方言读作[phu35sa22],而在与该地苗语融合后多了鼻音,该地汉语方言中将该词原来的35、51调变调为22、22调即[mphu22sɑ22]。
“一个族群总是存在于与其他族群的互动关系中”[15],苗语和汉语的互动在两个族群的婚姻关系中体现明显,与汉族通婚的方式促使了汉语成为苗语汉借词的重要来源,同时与汉族通婚的苗族家庭中出现使用的汉借词的情况尤其多。如,苗族与汉族通婚后,对原本的苗语中的亲属称谓产生了影响,会使用汉借词进行代替原有称谓。贵州苗语东部方言区的苗族亲属称谓词中,主要以母亲、父亲双世系直系血亲的亲属称谓词为主。以“父亲”一词为例,《释名》解释为“生己者”③《说文》解释为“家长率教者”④而松桃地区的苗语里将父子连称为阿爸[ɑ35pɑ31]、子[te35],而汉语中爸一字的上古音与苗语中的声母[b][ɑ]相同,由此可以推测汉语与松桃当地土家语或苗语同一词源[16]。
与汉族进行商贸等经济活动对苗语的影响也十分深刻,在苗语汉借词中还存在许多典型例子。如,汉语“蛋糕”[tan51kou44]一词,在苗语中变调为[tan35kou22],且由于苗语里并未有过“蛋、糕”二字合读的事物,因此“蛋糕”对汉语的借用就十分简单直接;再如,“手机”[ʊ41qy33]、“淘宝网”[thɑo41phɑo41]、“摩托车”[mo33thuo35the44]等现代名词由于原本没有专有苗语名词,所以苗族人民根据其用途、所发生的动作等描述行为来衍生、创造其借词名称,这也是苗族与汉族在进行经济活动时进行沟通、交流的最简单直接方法。
当然,苗语对汉语的借用同时也导致了苗族地方社会的语言问题的产生,如苗语在日常生活的使用率降低、语言等民族符号的文化意义的逐渐式微以及部分民族习俗消逝等。笔者团队在2022年8月对松桃县大兴镇学龄阶段6~20岁的苗族青少年进行的“苗语词掌握调查”发现,部分苗族青少年虽然从小接触本民族语言,且对于苗语有较好的语言使用环境和足够的语言使用能力,但他们由于和汉族等其他民族接触更为频繁,在学校及社会生活中对于地方汉语方言或者普通话的使用频率更高,所以部分苗族在居所外的场所或者亲友关系以外的场合极少会以苗语进行交流,且有一部分苗语词只有年龄较大的苗族之间才会使用。此外,也存在少部分苗族青少年已不能熟练运用甚至不会使用苗语。由此可知,当下该地区苗族的苗语断层情况严重。这种本民族语言断层现象产生的原因,推测和学龄阶段苗族群体在学校所接受教育及在社会交流时使用普通话或地方方言为主有关。而青年苗族群体大部分虽然仍将苗语作为主要的日常用语,但是他们对汉语的掌握程度高于其他年龄阶段,导致该群体出现民族语言断层的可能性大于其他年龄阶段。
借鉴周大鸣在对河湟地区的族群关系的研究,说明了语言在多民族地区族群认同中的文化功能和重要意义。“各民族的语言接触在历史发展进程中从未停息过,从史料记载就能发现国家通用语对少数民族语言的书写”[17]。在历史文献中,用汉语记述少数民族词语不仅成为学者了解、判断苗汉关系的依据,也让语言成为了重要的文化理解工具。清《清稗类钞·方言篇》中有都匀地区苗瑶语将父称为“拔”、母称为“蒙”的记录⑤,其中,“拔、蒙、努介”等词语皆为汉语对当地苗瑶语的转记,该记述体现了当时人们尝试用汉语去进行少数民族语言学习、理解,但其字、词意与原本汉语的意思相差巨大。
在当代,汉语与少数民族语言同样仍是互相借鉴、共享共融的。在2022年3月笔者在松桃实地调研了解到,当地汉族在和部分少数民族沟通时,为了沟通方便会直接使用一些汉语没有的少数民族语言中的专有词,或者直接使用部分少数民族语言的同音词。比如汉族跟苗族进行苗绣等民族特色商品买卖时,他们会学习、使用一部分苗语和苗族对话来拉近彼此距离,进而便于交易。如汉族会直接使用苗语的“ya”(姐姐)、“phou”(婆婆)等苗族使用的称呼,又或者会直接用苗语里面的“tho”(图案)、“lhaw”(材料)等苗绣专业词汇。可见,长住民族地区的汉族,也显然已经接受了不同少数民族的文化,并将一部分语言习惯等直接运用在他们的日常实践中。这是各民族在文化交互过程中产生的语言接触必然过程,也是我国自古以来多元一体格局的部分体现。
在少数民族歌谣中,歌词内容也是语言接触的重要体现之一。民歌具有地域性的特点,且每个地区的民歌都会自发性地创新,带有一定的融合性和随意性。同时,少数民族歌谣有结合传说、故事、语言、时事等内容以丰富本族歌曲的特征。如《相慕》:“[ni35nei44aŋ42me31lo33i44haŋ53,u53niu42i44u35ku44lio22lio22。mei22mei22sei44phei35sei44u53aŋ42,qa42o42hi44a35pa31i44nho44.]”歌词大意:“有缘和妹来相遇,吉时此地遇美人。个个娇容惹人醉,见了心湖起涟漪。”[18]歌词里面的“妹”[me31]字与汉语“妹妹”[mei51mei51]互为通用;再如一些现代或者传唱较晚的苗歌歌词里面出现了诸如“共产党、美好生活、民族团结”等之类的词语,但由于苗语里并没有相应名词来代指,所以苗族通过直接读其汉语拼音来处理歌词的统一性,而这一类情况也出现在其他民族的歌曲中。不同民族之间的语言接触体现在歌谣中,在如今松桃县城的苗族“四月八”节庆中,就已经逐渐演变成以苗歌为渠道向其他地区及民族宣传、表现苗族文化的一种主要形式。歌谣中常见的语言接触方式大致有三种形式:不同的少数民族间的相互借用、同一少数民族不同支系间的借用、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的借用。但要考虑到“少数民族群体对待汉借词的态度怎样”,因为对汉语和本民族语言的双语掌握的熟练度也成为影响他们对汉借词的态度如何,尤其对多种语言掌握越熟练的少数民族应更多地重视对母语的保护。
事实上,不同民族间的语言接触也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即人口、经济等处于较为“弱势”群体的语言也会向较为弱势发展。由此,对于弱势语言的保护及为确保少数民族的权益落实,不仅是推进少数民族语言的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因素,也是各民族地区进一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设过程中的重要任务。
第一,加强语言教育环节中学校教育及社会教育的作用。学校、政府相关部门、社区及公益组织等加大对少数民族语言保护、传承的工作力度。2022年笔者在松桃地区的调研中发现,该地苗族学龄阶段群体对本民族语言的使用频率较汉语少,其原因是因为苗族学生对本民族文化缺少自信,对自身语言有一些“羞耻感”,这可能由于近代以来武陵山地区经济发展速度较缓慢,尤其苗族等少数民族居住地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较周围汉族居住地发展落后,与此同时大量苗族劳动力的外流进一步加剧了部分苗族与本地社会的各方面联系逐渐薄弱,更导致了同一民族同胞间的纽带变得薄弱。如今的劳动力回流趋势中,苗族等少数民族中的外出务工群体返乡后,他们及其子女由于缺少熟悉的本民族语言环境,或者只会讲普通话甚至方言,这便导致了少数民族学龄阶段群体出现民族语言断层现象。针对此,建议民族地区的学校和政府机构可以在当地民族学校的课外教育中设置用民族语言教授的相关民族文化课程,让学生更好地掌握少数民族语言的同时也更加了解不同的民族文化,培养更包容的文化观与历史观。此外,学校还可以举办民族文化主题的相关活动,促进各民族学生之间的文化交流,打造一个各民族紧密团结的和谐校园环境。也可以考虑在学校课外教育、少数民族语言保护相关工作者、社会公益组织等几方的共同努力下,在学校以外的社区场域开展民族语言推广工作,发挥社会共同力量帮助少数民族的学龄阶段群体学习本民族语言,强化民族间的情感纽带促进民族内部的团结。
第二,持续重视家庭教育对民族语言传承的作用。家庭是人生第一课堂,一方面,家庭对语言是最直接有效的教学方式。在少数民族为主的家庭中,长辈既要重视传统优秀中华文化教育,也要重视对幼儿及学龄群体的民族语言教育,可以用最具有本民族文化特色的歌曲、歌谣、故事等为内容传承民族语言。该方式能使孩童了解多样民族文化的同时,也能宣扬民族团结等重要的国家民族政策。如在苗族地区家庭中,长辈可以通过结合苗歌和一些正确的价值观念来对传统歌曲进行创新,例如对传统汉语歌曲进行再创作,在《歌颂党的二十大》《唱响新时代》等歌曲中对演唱歌词内容推陈出新,并创作了一些歌曲的苗语版本传唱给下一代。另一方面,长辈要抓好对晚辈的民族文化教育,尤其是加强对民族节庆活动、民族习俗、民族生产生活经验的教育。增强下一代对本民族文化的理解与民族自信感,同时,要做好引导作用树立正确的国家观、历史观等价值观念,尤其要重视年轻群体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爱国教育等方面的认识与学习。
第三,多方面开展关于民族语言教育的宣传,多渠道使用民族语言。利用新媒体平台、传统媒体平台等多种方式加强对民族语言的宣传、使用力度。如,可以利用新媒体的短视频平台的媒介功能,通过鼓励平台的自媒体博主及用户使用本少数民族语言,进行歌曲、故事和传统技艺等文化的视频创作及推广,在增加少数民族对自身语言利用率的同时,增强少数民族的语言自信。或者可以通过地方电视台、报纸等传统媒体的媒介功能,如在电视栏目中设置双语新闻播报地方的民生关注、舆情热点等;或者电视台记者也可以用民族语言对少数民族居民进行新闻采访;播放一些使用少数民族语言字幕或台词的动画片、影视剧等。如此,不仅能增加少数民族的语言在地方的认可度,还可以发挥语言的文化认同作用,加强外出少数民族劳动力对家乡和本民族的情感联系。通过提高民族语言对经济活动的参与方式,可以提高民族地区居民的经济收入和增强少数民族的文化自信。
历史上汉族在经过与少数民族混居、通商、通婚等途径后使得苗族等少数民族的语言在发展过程中借用了众多汉语词汇,并已深刻融入在各少数民族的社会经济生活和文化习俗中,且在各少数民族的日常生活、仪式、经济贸易、节庆、民族文化传承等方面均有体现。语言接触引起的语言变迁带来的文化融合成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集体记忆的重要实践构成,其中少数民族语言中的汉语借词的就是最为直接的体现。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坚持大团结大联合,动员全体中华儿女围绕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一起来、一起干”[19]。各族人民团结的重要前提是能在文化上相互理解和相互包容,语言接触则成为各族人民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实现途径之一,并在缩小了各民族间的文化心理距离的同时进一步增强了各民族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通过对苗族语源的分析,得出苗族与其他民族在历史上的各阶段均存在语言接触的现象,且贵州苗语东部方言区中的苗族聚居区相比于其他苗族传统聚落,两者在社会传统等方面存在经济发展水平等多方面的差异,其中商贸与婚姻两种途径产生的语言接触促进了贵州苗语东部方言区苗族与汉族的交流交往交融,还推进了苗族与其他民族之间的文化理解与团结进步,从而使得该地区苗族等各民族在潜移默化中通过语言接触在不断深化的过程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苗族等少数民族通过语言接触,直接促使汉语借词成为了影响各少数民族语言变化的主要根源,同时也丰富了各少数民族语言的词源、发音。苗族等少数民族因其居住地多民族聚居的格局促使了语言接触并进一步影响文化接触的层面,推动了民族大团结。使得不仅在苗族的日常用语中出现了汉借词的词语用法,与此同时民族地区的部分汉语中也逐步融入一些少数民族的语言表达。语言接触推动了各民族之间在文化、经济各方面的交流程度得到深化。但是,在接触过程中苗族语言和传统苗族文化也走入衰落并逐步迎合社会大环境的潮流,如学龄阶段苗族青少年群体出现的本民族语言的断层情况。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政府、教育机构等要起到保护、平衡以及倡导的作用,从语言层面加大推动民族语言及民族文化的可持续发展。而这也正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影响下各民族语言及其文化得到尊重且平等发展的重要体现。
注 释:
①图1根据贵州省自然资源厅《贵州省及周边地图》制作,2023年2月22日,guizhou.gov.cn。
②严式音标又称窄式音标,即一种出现什么音素就记录什么音素,有什么伴随现象就记录什么的伴随现象的记录方式。由于其无论任何音素和与此伴随的任何现象都会记录的特性,使得记录者可以在现场做最忠实、最细致的语音记录。也被学界称为“音素标音”。
③刘熙《释名·释亲属》:“父,甫也,始生己也。 母,冒也,含生己也。 祖,祚也,祚物先也”。
④许慎《说文解字·又部》:“距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举杖。扶雨切”。
⑤宋珂《清稗类钞·方言篇》:“拔,父也,一曰罢。蒙,母也,一曰明。的,孩也。努介,食食也,一曰侬。忽往,饮酒也,一曰呵交。努拟,食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