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以鲜
诗人,随笔作家,四川大学教授。著有学术专著《超越江湖的诗人》《迷宫与玄珠》《盛世的侧影:杜甫评传》《中国石刻艺术编年史》,诗集“我的三部曲”“旋律三部曲”及长篇历史剧《花木兰传奇》等。曾获教育部人文社科奖、纳通国际儒学奖、四川文学奖、《诗歌报》首届探索诗特等奖、天铎诗歌奖、《成都商报》中国年度诗人奖、首届杨万里诗歌奖、李白杯诗歌奖等。作品收入海内外多种诗歌选集。20世纪80年代与同仁先后创立《红旗》《王朝》《天籁》《象罔》等民间诗刊。
我个人的写作与职业生涯说起来算是极简主义的,就是当了一辈子的匠人。说得更具体一点,那就是诗人中的匠人,简称“诗匠”。汉字的“匠”为会意字,从“斤”(斧头)从“匚”(木头)。以斧头砍削木头,最后形成一个预先设计的形状,这个过程即为“匠”,完成这个过程的职业劳动者即工匠或匠人。这和诗人的劳作十分相似,诗人就是一个以语言文字为工具的劳动者,一个语言的工匠。智利诗人聂鲁达称自己是一个“诗歌木匠”或一个“孤独的五金商人”。在《月亮的孩子》一诗中,他甚至认为,自己还不及一个矿工或锻工。
匠人的血脉
教书匠这个职业好像是我们家族的传统:我的父母是老师,哥哥姐姐也先后教过书。听母亲说,她的上辈人中也不乏教书匠,那应该是民国或晚清的事。
早在20世纪70年代初,父母便对我们四个孩子进行了原始的职业规划。记得那是一个夏夜,故乡聂家岩的小学操场上,明月如水,天空高不可及。父母将我们四个小家伙叫到一起,表情很严肃。父亲抿了一口苦丁茶,示意让母亲先说话。母亲笑了笑说,这是大事,还是当家的人说。父亲轻轻摆了一下手,习惯性地用右手捻了一下修剪得光光滑滑的下巴说:“你们一个个都不小了,应该对未来有个规划。”他望着幽深的苍穹,放低嗓音:“我们的出身不好,这是你们知道的,不用我多说。所以,初中或高中毕业后,你们就得走入社会了。上大学的事就别想了,成绩再好也不行。”母亲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想说什么,但没作声。父亲接着说:“所以呢,我和你们妈妈认真商量了很久,决定让你们三兄弟各学一门手艺活儿。家里就一个女儿,将来可以接我们的班继续当老师,女孩子嘛,还是少去日晒雨淋的。”母亲看着我们惊异的样子,笑着说,不论什么时代,都离不开手艺人,手艺人在哪朝哪代都是饿不死的。
接下来,父母让我们三兄弟根据个人爱好,自由选择一门手艺作为未来养家糊口的职业。大哥酷爱绘画,选择了木匠。他最终没能成为名震一方的鲁班,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考上了师专的美术专业,现在是一名卓有成就的钢笔画家。弟弟天生喜爱美食,选择了做杀猪匠。在我们当地,为了犒劳杀猪匠,主人通常会烹制一顿丰盛的以猪下水为主材的刨汤肉。但弟弟也没能成为庖丁一样的杀猪匠,在大哥的影响下,他考入了四川美术学院。
我天生喜欢那些自带节奏和韵律的事物,因而选择了棉花匠。的确,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走村串户的棉花匠才是最迷人的职业,他们不仅弹得一床床好棉花,让败絮变成灿烂的云彩,还讲得一口好听的“龙门阵”,其中总有美丽的女鬼和食人的怪獸。直至今天,我还认为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在棉花匠和诗人之间,一定隐藏着某种天然的联系。棉花匠就是用弓弦写下雪白诗章的诗人,诗人亦不过是弹奏温暖语言的棉花匠。多年以后,在《我的聂家岩》中,我写下《棉花匠》的诗作:
迄今为止,我仍然以为/这是世上最接近虚空/最接近抒情本质的劳动/并非由于雪白,亦非源于/漫无边际的絮语//在云外,用巨大的弓弦弹奏/孤单又温柔的床笫。弹落/聂家岩的归鸟、晚霞和聊斋/余音尚绕梁,异乡的/棉花匠,早已弹到了异乡//我一直渴望拥有这份工作/缭乱、动荡而富有韵律/干净的花朵照亮寒夜/世事难料,梦想弹棉花的孩子/后来成了一位诗人
不久,我又告诉父母自己想当一名石匠。在我眼中,石匠的工作太酷了,尤其是他们以半裸的身姿峭立在悬崖绝壁上挥舞开山锤的时候,如神一般。我认真观察过一块顽石在石匠的斧凿之下变成一只狮子或一口水缸的过程,或许就是那一刻,我爱上了石刻艺术。石头是沉默的,诗歌也当如此,于是我把书房命名为“石不语”,当然和《论语》中的“子不语”也有些关系。
几年前,我特意请诗人萧乾父兄为我治了一方雅印。一直以来,我都近乎偏执地以为,中国人的书房一定要有金石之气。一个书生,一个学者,一个艺术家,如果在其书房看不见、闻不到金石之气,很难想象其作品会发出什么金石之声。当然,这种金石之气不一定非要由商彝周鼎或汉魏碑刻来聚积,也可以用别的方式。
在我看来,诗歌与石头之间也存在着诸多隐秘的关联。德国诗人保罗·策兰在《明亮的石头》中写道:“这明亮的/石头穿过天空,这发光的/白色,这灯——/使者。”石头,会成为一个神性的使者吗?其实,很多时候,诗人就像是在时明时暗的书房或石窟中凿刻佛陀的孤独工匠。
我曾写过一首名叫《石中养狮》的诗。狮子是如何喂养的呢?奥地利诗人里尔克说:“他们饲养它不用谷粒,只永远用它存在的可能。”对,我就是用无限的可能性来喂养的:
我想饲养两头狮子/一头放逐到非洲大陆/那儿是狮子传统的天堂/只有悲欣无常的残酷草原/才是猛兽想要的//对于一个生性贪婪的人/仅有这样的狮子远远不够/纵横披靡的神明/乃缘于雨露、河流及羚羊所赐/与我似乎并无太多关系//这就意味着还得另辟蹊径/饲养真正属于我的/随时可以敌视或抚摸的狮子/秋色如烈酒,古代的弹铗者/突然想到了石头//我决定将另一头狮子/饲养在女娲的石头里/很多来自高峡以至天上的石头/本来就与狮子十分相近/在幽闭中蓄势,于寂静中伏击//要是实在憋慌了/就用刀尖拨开青苔中的利齿/引来清泉冲刷崎岖的傲骨/迎风而运斤,凿燃鬃须/再让闪电打亮苏醒的双眸//回首仔细想一想/这只蜷卧于石头深处的狮子/也不可能完全为我所有/同那颗放浪形骸的狮心相较/本质上彼此并无二致//倒也无妨,狮子养在哪儿/都不会丢掉代代相传的光荣/一头狮子总要梦见另一头狮子/当英雄们惺惺相惜/只岩片石也是别裁天地
石匠之后,我又爱上了铁匠。我与弟弟常常趁着铁匠们吃午饭的空闲,有模有样地学起打铁的技术活儿。悄悄打开炉膛拉开风箱,让火苗把一块拳头大小的生铁咬红,然后用铁钳将火红的铁块掏出置于砧板上,弟弟抡起小铁锤就往上砸,顿时火星四射,其中一粒较大的火星直接射入我的左手腕外侧,鲜血和青烟发出滋滋的响声。因为害怕受到母亲的责骂,我撕下一小片布条把手腕缠住,装作没事儿一样。由于没有清理伤口,那一小片铁星子迄今仍留在我的手腕上,像一颗乌青的痣。我经常开玩笑说,我是永远不会缺铁元素的。
竹林七贤中善解《庄子》的向秀与嵇康一起打铁的故事,我很早就知道。《晋书》卷四九:“(嵇康)性绝巧而好锻。宅中有一柳树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锻。”同书又载:“初,康居贫,尝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以自赡给。”直到2014年秋天,我在一棵柳树下,再一次抚摸手腕上的铁迹时,突然被一炉魏晋的火焰照亮,于是写下《柳树下的铁匠》:
除此之外再无景色可以玄览/四月的柳烟,七月流火/再加上两个伟大的灵魂/一堆黑煤,半部诗卷//擦响广陵散的迷茫手指/攥住巨锤,恶狠狠砸下去/像惊雷砸碎晴空/沉闷的钢铁龙蛇狂舞//还有,亲爱的子期/我鼓风而歌的同门祖先/请用庄子秋水那样干净的/喉咙,那样辽阔的肺叶/鼓亮炉膛//来!一起来柳树下打铁/吃饱了没事撑着打/饿死之前拼命打/这痛苦又浮华的时代//唯有无情的锻炼才能解恨/你打铁来我打铁/往深山翻卷如柳绦散发/打了干将打莫邪/向无尽江河淬取繁星//世上还有什么更犀利的/火舌在暗中跳跃/在血液里沸腾尖叫,好兄弟/火候恰到好处,请拭锋以待
众所周知,我既没有当成棉花匠,也没有当成石匠或铁匠,而是当了一名大学教授——也就是一名大学里的教书匠。我所从事的专业在学科上属于历史学中的历史文献学,所在的具体单位是古籍整理研究所,说得直白点儿,就是啃故纸堆的。到图书馆借书,我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那本书的上一个借阅者,大多都是几十年前的前人。同样的纸页之间,间隔的不仅仅是时间和面容,还有无数过往的人间烟云。
求学时代的诗歌苦旅
我的诗歌写作生涯,是从学习写作古典诗歌开始的。
2015年10月18日,在成都东郊庙山村一个名叫旺角宾馆的房间中,我接受了天铎诗歌奖发起人萧乾父的深夜长时段采访,对话之中谈及与杜甫诗歌的缘分。我在近年完成的《盛世的侧影:杜甫评传》中的后记中,对此进行了进一步的回溯:1979年秋天,我从大巴山腹地一个名叫聂家岩的小村庄考入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年甫十六岁,还是一个懵懂少年。大约是在入学的次年,中文系的杜诗研究专家曹慕樊先生开了一门选修课:杜诗选读。就我有限的见闻来看,这可能是全国高校首次开设关于杜甫研究的专题课。
上曹先生这门选修课的学生,以高年级学生为主,我作为低年级的少年学生,去旁听曹先生这门颇显高深的课程,显得特别刺眼。一次课余时间,曹先生走到我的面前,随手拿起放在书桌上的《杜诗选读》,那是他亲自编选的铅印本内部参考教材,我认为迄今仍是中国最好的杜诗选本之一,亦是我的案头必备。曹先生看见书页中凡有空隙处均密密麻麻写满了读书笔记,并且贴着各种读书札记纸条,目光中露出几分欣喜和讶异之色。这本书随我走南闯北一直没有舍得丢,至今仍摆在我的书桌上。书的扉页上手写着“浣花水西”和“浣花野民”等字样,现在想来有点儿好笑,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就成了“野民”,再野又能野到哪儿去!估计是由于杜甫在诗中经常写及“野人”或“野老”,那时的我才会想到这样苍凉的雅号。
曹先生低声问我:“你这么小,为什么要来听学长们的课?”我毫不迟疑地回答:“我要报考先生的杜诗研究生。”曹先生微微停顿了一下,郑重地说道:“你要考我的研究生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把杜甫诗歌全部背诵下来,我就收你做学生。”我的兴奋神经一下子被刺激起来,不无挑衅地问道:“先生,历史上有没有一个人能把杜甫留下来的一千四百多首诗歌全部背诵下来呢?”曹先生摘下厚厚的鏡片,呵了一口热气,撩起衣角轻轻地擦拭:“有,当然有。”“他是谁?”曹先生重新戴好眼镜,笑眯眯地拍了一下我的头:“康南海。”说真的,当时我还不知道康南海是谁。曹先生看出了我的疑惑,接着补充道:“就是梁启超的老师康有为。”我庄严地站起来,对曹先生说:“好,先生等我两年。”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成了一次美与记忆力的历险:用清人杨伦的《杜诗镜铨》为底本,我以平均每天背诵两首诗的速度(律绝可能会多至五六首),开始了一个人的杜诗苦旅。在美丽的西南师大校园诸多角落,都留下了我背诵杜甫诗歌的身影。杜诗真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啊,我成了颠簸其上的一叶小舟。两年时间很快过去了,我差不多兑现了自己的诺言———那是我记忆的巅峰。
大三,我开始着手写毕业论文,我当然选择了杜甫,最终确定的题目是:杜甫诗学研究,由刘健芬教授指导。通过一年的努力,我最终撰成一篇三万字的论文。据称,这是我们那一届最长的学士论文。
大四上半年,我叩开曹先生的家门。曹先生第一句话就是:“全背了?”我说全背了。曹先生说:“那你把《秋兴八首》背给我听。”我说:“这个太简单了,我给您背《北征》吧,我也很喜欢这一首。”我只背了几句,曹先生就摆摆手说不用背了。我略有沮丧,先生笑眯眯地盯着我:“既然你那么喜欢这首《北征》,那你说说杜甫写女儿模仿母亲化妆的样子,‘狼藉画眉阔是怎么回事儿?”我想也没有想就说:“杜甫女儿那时还小,依样画葫芦吧,结果画成了一个花猫脸。”先生沉吟了一会儿,又问:“照你这么说,杜甫为什么不说‘狼藉画眉乱而要说‘狼藉画眉阔呢?”一下子把我问住了。
令曹先生意外的是,我不准备报考他的研究生。我对他说,现在我喜欢闻一多,我想去读闻一多弟子的研究生。曹先生不愧有大家风范,很快恢复了平静,立即告诉我,南充师院的郑临川先生就是闻先生的弟子,如果我愿意,他可以代为推荐。
那时的我,真是心高气傲啊,婉谢了曹先生的好意,我没有告诉曹先生不去郑先生门下的原因:那时的我还很虚荣,根本瞧不上南充师院呀。后来,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南开大学中文系王达津教授的研究生。王先生乃名家之后,其祖父王铁珊系蔡元培、许寿裳好友,王先生先后师从刘永济、唐兰、高亨、朱东润、闻一多、朱光潜、冯沅君等名师,闻一多还是王先生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时的座上师。闻一多给了我很多启示,他是唐诗专家,新诗也写得很好,我喜欢他研究唐诗,喜欢他谈宫体诗,他是以一种诗人的独特角度做学问,境界实在太高。这些对我的新诗写作和学术研究影响很大,伴随了我的一生。
大三暑假,我曾专程来成都拜访杜甫生活过的草堂。研究生毕业时,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锦江边的四川大学。到成都来的原因很多,其中有一条,就是想离杜甫热爱的成都和草堂近一些,更近一些。
从古籍中凿出诗歌的黄金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做得最多的一项就是古籍的校点与整理,我先后参与了古籍所主持的《全宋文》《巴蜀全书》和《儒藏》等巨型文献整理工程,为古代文献打句读、校异同的工作耗去了青春和热血。明代文学家、书画家陈继儒曾经说过:“余得古书,校过付钞,钞后复校,校过付刻,刻后复校,校过付印。印后复校,然鲁鱼帝虎,百有二三。”这样反反复复的劳作,类似于西西弗斯的苦役。校书永远是一个令人苦恼的工作——不是梅花落满南山,而是错讹落满书页。尤其是卷帙浩繁的著述,要做到百分之百的没有脱讹衍倒,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古人谈及校书时常常会打出两个著名的比喻:扫叶与拂尘,这种说法也成了人们校书时的口头禅。对那些打扫不尽的叶子或灰尘,有时真的没有办法,无论拂尘还是扫叶,都只是我们试图减少错误、重现明镜本来面目的一种努力而已。我在石不语中,每天都在拂尘、扫叶,却从来没有个完。
还好,从故纸堆中我总能发现诗歌的黄金。我的很多诗作,都是在翻阅古代典籍时写出来的。那些陈年旧事,总是以新的形象,重生于我的诗中。作为一个诗人,我得感谢伟大的传统经典;作为一个历史文献学者,我又得感谢神圣的诗歌。是的,这是双倍的反哺与回馈。如果没有历史文献的滋养,我可能永远也写不出《我的孔子》和《唐诗弥撒曲》;如果没有诗歌,我也编不出《中国石刻艺术编年史》。如此说来,作为一个诗人,我是幸运的,职业带给我无尽的遐想;作为一个学者或文献学教授,我也是幸运的,诗歌让万物生辉。
很多人问过我同一个问题:古籍整理是一种十分传统的坐冷板凳的工作,如何来平衡枯燥与诗意的天平?又如何在发霉变黄的典籍中发现现代性诗意?其实,任何事物中都饱含诗意和现代性。它并不像人们通常理解的那样,只存在于春花秋月、爱恨离愁、玄学思辨或后工业文明景观中,它们存在的边际远远超出我们的心力所能企及之地。
法国哲学家福柯在《什么是启蒙》一文中是这样看待现代性的:“我自问,人们是否能把现代性看作是一种态度而不是历史的一个时期。我说的态度是指对于现时性的一种关系方式:一些人所做的自愿选择,一种思考和感觉的方式,一种行动、行为的方式。它既标志着属性也表现为一种使命。当然,它也有一点像希腊人叫做ethos(气质)的东西。”最早提出“现代性”一语的法国诗人波德莱尔也认为:在每一个古代画家身上,都能体现出一种现代性。因此,广义地说,任何时代的诗歌与艺术,都有其现代性的一面。对于《诗经》传统来说,屈原的作品是极具有现代性的;对于南朝宫体诗来说,张若虚就是现代的,是一个彻底的叛逆者;而陈子昂,则称得上初唐时期的现代诗人!缘于此,我才在《感遇陈子昂》中将《修竹》献给这位卓越的唐代诗歌先锋:
黎明,收到东方/寄来的一枝修竹/我把它插进岩石里/剪掉一切与竹无关的/词语、冰雪和装饰/剩下苍茫,浸出碧血千滴/轻叩龙渊,剖开/水银泻地的疆场/傍晚,我听到琳琅之声/那是炼金士的密吟/还是拔节生长的汉魏风骨/在石头中轰鸣
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说,要创作一首优秀的诗作,须从成吨的语言矿藏里熔炼出诗句。作为一个从事古籍整理与研究的大学教书匠,我几乎时时刻刻坐在这座矿藏的矿脉之上,那是陶渊明的南山,也是我的南山。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隐居南山的那只玄豹,我的南山雨雾,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从典籍和诗歌中升腾起来。
《列女传》中记载着一个寓言:南山生活着一种黑色的豹子,可以七天七夜隐藏于雨雾中,不吃任何东西,目的在于韬光养成神秘的花纹,以躲避天敌的侵害。这只深明进退的南山玄豹,后来成了中国隐士的楷模。李白说:“我垂北溟翼,且学南山豹。”杜甫也说:“隐豹深愁雨,潜龙故起云。”宋人梅尧臣赞叹:“壮哉南山豹,不畏白额虎。”
如果能在南山中偶尔弹一弹童年的棉花,打一打嵇康和向秀的鐵,或者雕刻一座《石头动物园》……想起这些梦想的职业来,真令人热血沸腾!
2023年7月写于石不语斋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