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逸凡,孙群,彭惠妮
(福建理工大学 建筑与城乡规划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8)
泉州地处福建东南沿海地区,素有“闽南佛国”之称,南宋理学家朱熹赞叹“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历史发展中泉州曾建造许多佛塔,类型繁多,其中包括大量宝箧印经塔。[1]可惜由于人为破坏、地震、台风等原因,如今仅有17座保存较好的宝箧印经塔,其中最具典型特征的是开元寺的两座,它们亦是该寺保存完好的年代最为久远的古建筑。但是,研究者大多关注开元寺东西塔和大雄宝殿等大型建筑,缺少对这两座民间出资建造的石塔进行探究。对此二塔建筑特征、文化内涵进行研究,可为宝箧印经塔的保护、传承与发展等提供一定的补充和借鉴。
中国宝箧印经塔的形制和造像是不同文化背景综合作用下的产物。它的莲瓣、相轮和半球状之覆钵来源于古印度地区的佛塔,而山花蕉叶之形制一说是古希腊罗马建筑的典型特征[2],一说认为可追溯到犍陀罗佛教雕刻中的石柱花叶柱头,是遥远西亚纳巴泰文明中的一种建筑形式[3]。自古印度佛塔传入中国后,发展出诸多类型的佛塔,其中宝箧印经塔的形制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区被改造,最终形成了如今的建筑样式。
宝箧印经塔又称阿育王塔、金涂塔、小铜塔等,最初来源于古印度孔雀王朝第三任君主阿育王为供养佛舍利而建造的八万四千塔,根据尺寸大小被分为1 m以上的大塔和10~30 cm的小塔。[4]虽然宝箧印经塔的形制与阿育王时代的印度塔差别较大,是后人伪托阿育王所造,但“阿育王塔”之名仍流传了下来。实际上,阿育王塔传入中国之后在不同地域、不同时代也有不同的样式,宝箧印经式的佛塔只是“阿育王塔”的样式之一。[5]故本文将开元寺这两座塔称为宝箧印经塔而非阿育王塔。
宝箧印经塔在早期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称作“阿育王塔”或“金涂塔”。它最早建于北魏,直至五代十国吴越国王钱弘俶因仰慕阿育王造塔之典故,以举国之力建造了84 000座形态相同的小型宝箧印经塔,使此塔之营造达到鼎盛。[4]五代末钱弘俶所造的金涂塔开始流传到各地与周边国家,影响了后世宝箧印经塔的建造,如今在中国的广东、福建、浙江、安徽甚至日本等地均有出土。但是,宝箧印经塔绝大部分都建于长江以南各省,长江以北少有。两宋时期,福建沿海特别是厦门、泉州等地区的官民建造了一些大型宝箧印经石塔,而元明清以后的建造则逐渐减少。[6]
宝箧印经塔被称为“宝箧印(经)塔”的时间较晚,最早出现于1919年丁福保所编的《佛学大词典》中,极可能源自日本并于清末民初传入中国。因其形似箱箧,且内藏《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故得此名。[4]
宝箧印经塔的研究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主要聚焦于阿育王寺宝箧印经塔及金涂塔,以资料的记录与整理为主;第二阶段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至20世纪末,从零星的资料汇集到系统的整理与总结,主要进行考古学、历史学研究,宝箧印经塔也开始受到关注[7];第三阶段是21世纪初至今,宝箧印经塔的研究走向系统化和多样化,除了前两个阶段的主要研究类别,还出现了更多对单个或某地域的宝箧印经塔的研究、图像学研究、对比研究等。
近年来宝箧印经塔的研究不仅表现为研究成果数量的增加以及研究水平的提高,而且还表现在研究范围的不断扩大和分支的日益细密。如系统梳理宝箧印经塔相关文献、实物资料并总结其历史、形制来源与发展脉络[4],研究中国与日本石造宝箧印经塔的关系[8],探寻日本出土的吴越国钱俶造铜阿育王塔相关问题[9],从佛教发展背景研究镰仓时期石造宝箧印塔的形成[10],对中国某一地域宝箧印经塔的建筑特色、文化内涵、雕刻艺术[11-12]、类型演变[13]等进行研究,并对吴越王金涂塔进行创新性研究[5],并在古塔建筑、中国佛塔史研究中对宝箧印经塔进行了记录与分析[14-15]。
国外对宝箧印经塔的研究较少且大多集中在日本。较早述及宝箧印经塔的有真人元开所著的《唐大和上东征传》(779年)和日僧道喜之《宝箧印经记》(965年)。其中《宝箧印经记》是现存最早关于钱弘俶金涂塔的记载,其后成贤著的《薄双纸》中首次出现“宝箧印塔”名称。2000年吉和功发表专著《石造宝篋印塔の成立》,主要以中国泉州地区两宋前后的石造宝箧印经塔和金涂塔为研究对象,这是日本首个系统研究中国宝箧印经塔的专著。
以上文献涉及开元寺宝箧印经塔的甚少,缺乏对其雕刻艺术及其背后宗教文化等更深的研究,基于此本文致力于探索其建筑特征、雕刻艺术、文化内涵与背后所隐含的宗教文化,试图勾勒宝箧印经塔在泉州的发展变化。
泉州开元寺宝箧印经塔位于大雄宝殿前拜庭两侧,如图1所示,分为东、西二塔。东塔前有一石碑,上刻“绍兴十五年(公元一一四五年)刘三娘捐建”,塔基第一层须弥座上也刻有“右南厢梁安家室柳三娘子舍钱造宝塔二座同祈平安,绍兴乙丑七月题,王思问舍钱三十贯乙酉重修”。可知,这两座塔是南宋绍兴十五年(1145)柳三娘为祈福所捐建,并于南宋乾道元年(1165)由王思问舍钱重修。该塔由基座、塔身、塔刹、山花蕉叶构成,具有强烈的异域特征,详见图2。
图1 开元寺建筑平面布局图(作者自绘)Fig.1 Building layout plan of Kaiyuan Temple
图2 开元寺宝箧印经东塔结构图(作者自绘)Fig.2 Structure of the East Baoqie Yinjing Pagoda in Kaiyuan Temple
开元寺宝箧印经塔通高5 m,底部为石砌梯形体台基。东塔台基高1.26 m,底部边长均为2.1 m,顶部边长均为1.64 m。宝箧印经塔西塔与东塔形制一致,台基底部边长均为1.93 m,顶部边长均为1.35 m。总体而言,开元寺宝箧印经塔的台基较高,共有七层,层层收分,塑造出一种宛如金字塔般向上的造型特征,具有强烈的视觉效果。
开元寺宝箧印经塔的塔基为双层须弥座。位于台基之上的第一层须弥座造型简单朴素,仅东塔南面刻有文字,第一层须弥座从下往上由下枋、下枭、束腰、上枭、上枋构成,共0.7 m。而第二层须弥座保留了五代时期宝箧印经塔须弥座的特征,从下往上分圭角、下枋、下枭、束腰、上枭、上枋和覆莲。宝箧印经塔第二层塔基的圭角底边刻圭形座角,又称琴腿牙子,每个转角均1个,共有4个。第二层塔基的束腰,每面四个壶门内各雕有一尊佛坐像,四面共16尊佛坐像。
宝箧印经塔的主体塔身均为方形,四面多雕刻有佛本生故事或佛菩萨像。塔身上部分为叠涩出挑(一说为德宇),一般刻有文字或花纹。开元寺宝箧印经塔的方形塔身高约0.8 m,塔身四面浅龛内刻有佛本生故事,顶部四角各雕一只金翅鸟。塔身顶端出挑部分还刻有文字,但大多因为年代久远而难以辨识,如今能够辨认出的只有西塔南面、西面、东面塔身顶端出跳分别雕刻的“皇帝万岁” “月光菩萨”“日光菩萨”。东塔塔身残缺也较为严重,浮雕早已破损,模糊不清。
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塔身平座上方的山花蕉叶是标志性建筑构件,亦称马耳,蕉叶形插角。[4]一般来说,山花蕉叶是塔刹的一部分,但在宝箧印经塔中,山花蕉叶是其区别于其他类型塔的一个显著构件,故而将其单独列出。开元寺宝箧印经塔的每片山花蕉叶有三面,两面朝外,一面朝内,朝外的两面均雕刻佛本生故事,朝内的一面亦雕有佛坐像。
宝箧印经塔的塔刹也往往各有不同,有的由莲花覆钵、多层相轮与宝盖、宝珠组成,有的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葫芦顶。[4]塔刹一般细长高耸,作为一种仰望标志,具有敬佛礼佛作用。开元寺宝箧印经塔的塔刹由莲花覆钵与六层相轮组成,远望之高耸且美观。
泉州地区宝箧印经塔基本效仿吴越国金涂塔,但经过漫长的演变过程,又发生了诸多变化,故而在此将开元寺宝箧印经塔与吴越国金涂塔、泉州地区其他宝箧印经塔进行对比,探究其形制的发展变化。
吴越国钱弘俶所造金涂塔是最为标准的小型宝箧印经塔,主要集中在后周显德二年(955)和北宋乾德三年(965)完成,均是小型塔,皆由铁、铜、银等金属材料制成,本文以杭州雷峰塔地宫出土的鎏金银阿育王塔为代表进行对比。如今,泉州地区发现宝箧印经塔共37座,其中现存25座,12座已无存。在现存的25座中,有9座残缺严重。许多保存较为完好的宝箧印经塔均是市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如潘湖塔、刘埯塔为晋江市文物保护单位,坑内外石塔为惠安县文物保护单位,诗山石塔为南安县文物保护单位等。本文以潘湖塔、坑内石塔作为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的代表,与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吴越国金涂塔进行对比。三类宝箧印经塔的形制对比如表1所示,测绘图如图3所示。
表1 三类宝箧印经塔形制对比(作者自绘)Tab.1 Shape and structure contrast of Baoqie Yinjing Pagodas
图3 形制对比图(作者自绘)Fig.3 Structure comparison diagram
由表1和图3可知,经过对比,吴越国金涂塔、开元寺宝箧印经塔与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形制的相似之处主要在于三者的构造基本一致,均由基座、塔身、塔刹、山花蕉叶构成,可见它们的继承关系。但是,三者也有许多不同之处。
首先,在整体大小上,吴越国金涂塔为小型塔,如鎏金银阿育王塔通高仅有0.356 m,而开元寺宝箧印经塔为大型塔,通高5 m,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亦为大塔,高度均在2 m以上。其次,在材料上,吴越国金涂塔多使用金、银、铜、铁这几类金属材料,而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及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使用的材料均为花岗岩。最后,在基座、塔刹等结构上,吴越国金涂塔基座只有一层须弥座,塔刹一般由莲花覆钵、刹杆、多重相轮和摩尼宝珠组成,底轮最大,往上渐收;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塔基为双层须弥座,并加筑高1.2 m的台基,塔刹由莲花覆钵、多重相轮组成;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塔基则多为双层须弥座,一小部分亦加筑台基,塔刹多由莲花覆钵、多重相轮组成,也有少量塔刹增加宝葫芦顶、伞盖等结构。
由上可知,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和吴越国金涂塔、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相比,形制虽然基本一致,但是体量变大,材质由金属变为石质,基座层数增加,塔刹结构更为简单。
开元寺宝箧印经塔上的雕刻繁复,主要集中在须弥座、塔身和山花蕉叶上,具有丰富的艺术文化内涵。
开元寺宝箧印经塔第二层须弥座束腰部位四面开龛,佛龛内均有一尊禅定印结跏趺坐佛,每尊坐佛盘坐在五瓣莲花上并在身后阴刻背光,双手放于身前,慈眉善目,安宁祥和。莲花是佛八宝之一,代表佛的舌头,佛以舌说法,使众生都能领悟佛法。[16]而佛像背光, 是佛教造像背后的光明之相, 表示佛光普照四方。[17]须弥座雕刻从整体上看,每尊禅定坐佛均端坐在莲花之上散发佛光以摧毁众生之烦恼,寓意吉祥、精细巧妙、颇有禅意。
开元寺宝箧印经东西二塔塔身四面均开圆拱形浅龛,内刻佛本生故事,即释迦牟尼在成佛前经历的累世修行故事。西塔四面塔身的雕刻较为清晰:南面佛龛内刻一菩萨坐像,左手护着一只鸽子,右侧有一人一手持一秤,龛边露出一只老鹰的侧身,可以推断描绘的是尸毗王割肉饲鹰救鸽本生故事;西面佛龛内中心立一菩萨,右手持一匕首,左右脚下各有一只老虎,描绘的是萨埵太子舍身饲虎的佛本生故事;北面中心有一菩萨屈身低头站立,右侧有两人做承施状,最右侧有宝树一株,描绘的是月光王捐舍宝首佛本生故事;东面佛龛内有一菩萨坐于台座上,右脚伸入大虎口中,在一些研究中被认为是快目王舍眼佛本生故事或萨埵太子舍身饲虎的佛本生故事,但是实际上难以对应。根据《吴越阿育王塔四本生图辨》,此类“虎噬王足”图式所雕刻的主题待考,很可能是从某个时期开始人们将“虎噬王足”图式对应的故事遗漏,而将其误读为“萨埵太子饲虎”等其他佛本生故事。[18]这几则雕刻出来的佛本生故事不仅具有装饰作用,而且更具有佛教文化内涵,表现了佛家功德果报与舍己为众生的精神,具有震撼人心的教化意义与悲壮之美。东塔塔身雕刻与西塔相似,均为佛本生故事。
塔身上德宇所刻的“皇帝万岁”等字体现出泉州开元寺皇家寺庙的身份。始建于唐垂拱二年(686)的开元寺最开始叫“莲花寺”,唐长寿年间(692—694)“改名兴教”,神龙年间(705—707)“改名龙兴”,开元二十六年(739)玄宗“就天下佛寺皆名开元,遂改今额(名)”。[19]即739年唐玄宗下诏令天下诸州各建一寺,以年号为名,泉州莲花寺遂最终更名为“开元寺”。
此外,塔身四隅上各铸有一只金翅鸟。这种鸟又名“妙翅鸟”“迦楼罗”,是佛教的护法神鸟,源自古印度神话传说,为佛教天龙八部之一的护法形象。它以龙为食,传说中是天地间的凶禽猛兽,威力无穷,后拥护佛法,归顺佛祖,为其部属。[20]金翅鸟的形象多为人面、鸟嘴、羽冠,腰部以上为人身,以下为鸟身,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塔身四隅的金翅鸟亦如此。每只金翅鸟整体上看,双翅伸展,胸部向前隆起,目视远方,精神抖擞,炯炯有神。该塔为柳三娘祈福所建,在塔上雕刻金翅鸟有镇住海里的妖龙、保民众平安之意。
开元寺宝箧印经塔上每片山花蕉叶向外的两面各刻有两幅佛本传故事,故而每座塔的四片山花蕉叶上共刻有16品佛本传故事,包括乘象入胎、太子出游等。在东塔和西塔南面山花蕉叶上方的图中均有一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旁边有人在跪拜,应为《神会集》所记载的“太子诞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狮子吼: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典故。而在其下方有一图,一人左手持弓,向右上方射出,神勇无比,应是表现太子少年时武功超群的典故。此外,在两座塔西侧下方的雕刻中,有一夫人一手摸着一只大象,应为“乘象入胎”之典故,即《过去现在因果经》中所记载的“于时摩耶夫人,于眠寤之际,见菩萨乘六牙白象腾虚而来,从右胁入”。[21]开元寺宝箧印经塔上四片山花蕉叶向内的那一面亦都雕有禅定坐佛,精巧美观。
开元寺宝箧印经塔与吴越国金涂塔、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雕刻对比如表2所示。因篇幅限制,吴越国金涂塔雕刻图示选择杭州雷峰塔地宫出土的鎏金银阿育王塔和闽侯龙台山出土铜塔为典型代表,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雕刻图示选择坑内石塔、潘湖塔和月光菩萨塔为典型代表。
表2 三类宝箧印经塔雕刻对比(作者自绘)Tab.2 Carving contrast of Baoqie Yinjing Pagodas
对比发现,基座雕刻上,吴越国金涂塔每侧一般以菩提树、四尊或三尊结跏跌坐的佛像相间作装饰。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基本继承此雕刻样式,但是除去了菩提树等装饰。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仅文兴古渡塔、井头塔和洛阳桥石塔中的月光菩萨塔、阿育王塔仍保留该雕刻样式,并都进行了简化。而潘湖塔塔基的第二层须弥座南面、西面和北面均刻字,标明该塔的重修日期;无尾塔、塘园塔的基座素面无雕刻;牛尾塔圭角之间刻蝙蝠形纹饰,束腰每面刻双狮戏球;诗山石塔束腰四面分别浮雕双狮吸绣球、荷花等,转角施三段式竹节柱。
塔身雕刻上,吴越国金涂塔四面各开一圆拱形佛龛,分别镂刻摩诃萨埵舍身饲虎、月光王施宝首、尸毗王割肉贸鸽、快目王舍眼四则佛本生故事且四角各站立一只金翅鸟。塔身上沿德宇四面大多用忍冬纹及兽面纹作装饰。开元寺宝箧印经塔保留了四则佛本生故事和金翅鸟的雕刻,但人物减少,雕刻不那么繁复,德宇四面雕刻改为相对简洁的文字。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仅洛阳桥石塔中的阿育王塔、井头塔保留该雕刻样式;月光菩萨塔塔身的西面雕月光菩萨头像,南北两面刻佛教偈语,东面为梵文;盘光桥塔、文兴古渡塔、潘湖塔、无尾塔、塘园塔四面佛龛内均刻菩萨像;诗山石塔塔身四面内雕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的佛像,转角各浮雕一尊金刚力士立像。
山花蕉叶雕刻上,由于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的山花蕉叶大多数已丢失或因风化而模糊,较难进行精确对比。吴越国金涂塔山花蕉叶一般向外的两侧装饰佛传故事或护法神将,向内一侧装饰立佛和坐佛。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基本继承此雕刻样式。而在塔刹雕刻上,吴越国金涂塔塔刹上常饰忍冬、连珠纹,而开元寺宝箧印经塔与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的塔刹均无雕刻。
综上可知,宝箧印经塔流传入闽后发生了三大变化:简化、世俗化、地方化。首先,不论是基座、塔身、山花蕉叶还是塔刹的雕刻,泉州其余宝箧印经塔均进行了简化。其次,泉州宝箧印经塔因密宗的盛行而兴盛,又在宋朝以后随密宗的衰弱而没落。宋代及以后的多数宝箧印经塔塔身及山花蕉叶的雕刻均把以往佛本生故事等不易理解的部分转变为菩萨像、文字等形象而直观的元素[13],增强镇邪、保平安的世俗功用,更为人们所接受。最后,泉州宝箧印经塔除了宋代的开元寺宝箧印经塔、洛阳桥月光菩萨塔和阿育王塔、文兴古渡塔、井头塔仍保留一些具有异域特色的吴越国金涂塔的雕刻样式外,如金翅鸟、佛本生故事等,其余的建于宋代及以后的塔基本消失此类元素,变得更加地方化。
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体现出独特的宗教文化、女性文化和地方文化特色。
五代时期,福建沿海地区流行密宗,泉州开元寺亦曾奉行过密教。开元寺天王殿严格按照唐密规制在殿内两侧屹立着密宗金刚中一对王子兄弟法念、法意。他们修炼为梵王和密迹金刚,凝视着每一个走进来的灵魂,不让妖魔鬼怪进入佛寺。与之相对应,宝箧印经塔也与密宗紧密相关,其因形似箱箧、内藏《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而得名。在泉州,不仅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建于宋代,现存的其他宝箧印经石塔绝大多数也建于宋代,反映出宋代密教在泉州盛行,但是元代之后密教的影响便逐渐减弱。[6]
南宋时期,福建在教育、科举、文化等方面的繁荣促进了社会发展,使当地形成大量精英家庭,并为女性发挥能动性营造了宽松的氛围。宋代福建的宗教建筑数量极多,女性也有相当大的参与宗教活动自由,可多次出入宗教场所,从记载来看众多经文、佛塔的捐赠者也为女性。虽然宋代儒家学者在复兴儒学过程中对佛教极为排斥,希望男性远离佛教和道教,但却以更宽容的方式对待女性的宗教信仰与活动。儒家学者认为女性信仰宗教有益于对“家”及社会有所奉献,故而认同女性日常生活中的宗教参与。由此,宋代福建地区女性个人宗教活动盛行,福建寺庙的发展也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女信徒的布施。女信徒可以去寺庙参加讲经课,参与宗教仪式,亦可抄录佛经、布施金钱和土地建造宗教建筑来表达对宗教的虔诚。[22]福建寺庙的石刻碑文亦多记载女信众的布施,柳三娘捐建的开元寺宝箧印经塔便是这种虔诚信仰与追求福报的体现。
据记载,1982年的一场台风事故中,人们在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内发现了一尊银观音雕像,其背面刻有52个字:“泉州右南厢宣明坊女弟子柳三娘与夫主梁安共舍宝塔一座,永充供奉。合家人口等,增延福寿。时绍兴十五年六月日,弟子梁安题。”[23]该铭文比东塔上的铭文还早一个月,虽然梁安在观音雕像的铭文上题写的是妻子与自己共舍宝塔一座,但将妻子之名置于自己名前且东塔的铭文只刻有妻子的名字这一行为世所罕见,体现出梁安对妻子佛教信仰的重视与欣赏。
泉州盛产天岗岩,基于此独特的自然资源,泉州兴建了丰富多样的石佛、石像、石塔、石桥、石房等,形成了独特的石文化。开元寺宝箧印经塔正是泉州富有地方特色石文化的体现,表现出宋代泉州工匠卓越高超的石头雕刻艺术。
此外,关于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山花焦叶所雕刻的内容,有泉州武术界人士认为是武功图谱并将其与宋代泉州民间流传的南少林功夫相联系,认为雕刻中的人物动态借鉴了当时泉州南少林武僧形象;还有学者认为山花焦叶上释迦牟尼的穿戴具有宋代服饰特征。[11]虽然这些观点存在争议,但仍体现出其雕刻的本土化倾向。
泉州开元寺宝箧印经塔古朴大气、优美独特,将其放在泉州历史文化的背景下进行研究,并与金涂塔、泉州其他宝箧印经塔进行对比,发现其既继承了吴越国金涂塔的建筑样式,又不落窠臼,在古代泉州地区高超的石构建筑技术基础上进行了大胆的改造和创新,具有珍贵的文物价值。如今,关于宝箧印经塔的研究仍有众多亟需解决的问题,如宝箧印经塔的造型来源与发展谱系研究、宝箧印经塔时空分布情况、雕刻内容研究、宝箧印经塔与自然环境、历史人文环境的综合性研究等,这些都需要进一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