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烁达
(天津音乐学院,天津 300171)
孝义皮影戏作为中华文明的艺术见证,承载着丰富的历史内涵,蕴藏着独有的文化价值、思考方式、想象力和人文意义,反映了中华民族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孝义皮影曾经是民众生活的精神食粮,每逢重大年节活动或婚丧嫁娶,孝义皮影戏表演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
然而,伴随着时代快速发展,媒介手段逐渐丰富,孝义皮影遭遇冲击,陷入传承发展的困境。大卫·克罗图与威廉·霍伊尼斯曾在《媒介·社会》中说:“媒介包围着我们,我们的日常生活被广播、电视、报纸、书籍、互联网、电影、音乐唱片、杂志和其他形式的媒介所填满。21 世纪我们穿行于空前浩瀚的大众媒介环境中。”[1]媒介的多样化带来了信息的多元化、碎片化,原先作为市井乡民主要娱乐方式的孝义皮影,逐渐被人们淡忘。但必须指出的是,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方面,媒介演化在压缩孝义皮影生存空间的同时,也为孝义皮影跟上时代发展脚步,适应现代社会生活方式带来机遇。鉴于此,合理利用传播媒介,促进孝义皮影的传承与传播,已成为当下必须面对的重要课题。
在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媒介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幼年时期,人们获取信息的主要方式是“口传耳听”,即以人的声带、耳朵作为媒介来实现信息的交互。[2]孝义皮影作为地方性民间表演艺术,最重要、最主要的传播方式就是口传媒介。
“一台灯影儿两台戏”是孝义本地的戏谚,“灯影儿”就是孝义皮影,“戏”是本地木偶戏或大戏。早前,孝义皮影、木偶班社各自独立,偶然的一次机会,两个班社进行了联合演出,白天演木偶,夜晚演皮影,满足了广大群众的审美需求,相得益彰,于是便有了“一台灯影儿两台戏”的说法。这样的活动方式,展现了孝义民间艺人的聪明才智,借助各自的优势,取长补短,既可以稳定自己的营生,又可以吸引乡民。
据孝义皮影传承人口述,农耕时代的孝义皮影戏,以夜晚露天演出为主,艺人们利用农闲时节,一个村落接一个村落的“走穴”表演。受当时社会经济、生产方式制约,庄户人唯一的娱乐消遣就是在农忙后,在夜晚露天环境下观看戏曲、皮影来放松身心。相较现代多元媒介传播信息的快捷,当时的传播方式只能是演员与观众之间面对面的口耳相传,其演出效果可以通过现场观众的鼓掌、叫好,得到及时反馈,民间艺人们极尽所能施展才艺,博取观众的好评。从现代传播学角度来看,可能这种传播方式不够时尚、不够现代,但这种传播方式却是千百年来众多优秀民间表演艺术最主要的生存方式和传播路径。
孝义号称“戏剧之乡”,以皮腔、碗碗腔为代表性唱腔的孝义皮影戏历史最为悠久、独具特色。孝义皮影的传播范围,除了在孝义周边地区、县市,还覆盖到关东等地。根据张焕、王易风在《皮影木偶杂谈》提到,清朝末年孝义在宁夏、河北、关东、辽宁等地经商者,曾邀两个皮影班社赴地演出。[3]可见在当时媒介并不发达的年代,能够获得如此大的传播空间范围,足以证明孝义皮影的传播能力与文化魅力。
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在50—70 年代,孝义皮影迎来了巨大的发展机会。在党和有关部门的扶持下,孝义皮影将现代戏搬上皮影舞台,多次赴全国各地演出。80 年代以后孝义皮影多次代表山西省参加各类文化交流访问演出,受到国内外友人的好评,称其“表演神奇”“令人惊叹”。[3]1989 年,由孝义木偶艺术团组成山西木偶皮影艺术团,应邀赴英国演出皮影木偶戏《收五毒》《天蓬戏嫦娥》《欢庆锣鼓》《张羽煮海》等,连续演出14 场,场场满座,喝彩之声不绝。这些充分表明孝义皮影作为山西地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宝贵遗产,尽管在现代社会遭受到多元媒介的冲击,但口传媒介依然是孝义皮影展现地域特色,绽放艺术魅力的最佳表现方式和最主要的传播方式。
印刷媒介的诞生,对人类文明的保存具有重大意义。数百年来,印刷媒介以书籍、报纸等形式存在,也是能把信息送达远方的方式。[1]不置可否,由于印刷媒介的出现,使得早期的一些珍贵信息得以流传和传播。
印刷媒介中对孝义皮影发展起到重要作用的是以有关部门、报刊、学者等为主的保护主体,虽在表演技艺上不够精通,但他们具有一定的文化素养与知识积累,通过孝义皮影的文史记载与研究,为后人了解学习孝义皮影发挥了重要作用。
随着印刷技术的普及,通过图书文字记录孝义皮影事象,是孝义皮影传播的又一方式。如《孝义文史》对孝义皮影的源流发展、雕刻技法等做了详细记载;侯丕烈著述《中国孝义皮影》,采用图文并茂的方式展示了孝义皮影丰富而独特的艺术造型;当地文化部门还组织编撰了《孝义皮影木偶传统剧目集成》(十卷本)收录了百余部孝义皮影传统剧目,上述图书为孝义皮影的传承发展留下了宝贵财富。在考察期间采访得知,目前很多传承人了解学习孝义皮影源流历史、传统造型、唱腔音乐,挖掘复排传统剧目,可以从相关图书文献中挖掘材料、汲取经验,极大方便了孝义皮影的传承。传承人也可以通过文字记录表演技法和传承心得,留下珍贵的文字资料。
从传播角度来看,孝义本地人士对孝义皮影的文字记载或编撰,通过印刷出版方式,使孝义皮影由人际传播拓展到文字传播。而且,印刷媒介传播更能引起有关部门、媒体、学界等保护主体的关注,从保护主体层面进一步加强孝义皮影传播在时空范围上的拓展。
除本地人士做出不朽的贡献外,以学者、高校师生、传媒工作者等为代表的保护主体,为推进孝义皮影的媒介传播也发挥了积极作用。根据“创艺非遗振兴”工作室搜阅,目前相关孝义皮影的期刊文献、报纸文章多达数百篇,涉及孝义皮影历史起源研究、演出剧目、雕刻技法、传承发展等多方面。如陈红帅、武淑红《山西孝义皮影戏探微》、白佐莲《山西吕梁地区古代音乐史料探微》、王艳《山西孝义皮影旦角头饰脸谱与其线构成》、冯铁飞《山西孝义皮影——在困境中突围》、柯雯《用Flash 网络动画表现山西孝义皮腔纸影戏的创作尝试》等。
另外,还有大量关于孝义皮影活动的宣传报道,发表于各类报刊、文集,如木子《皮影的流变与传承》、介子平《孝义皮影戏》等,充分展现了孝义皮影的艺术魅力,从纸质媒介角度促进了孝义皮影的传播发展。
经由印刷媒介的参与推广,孝义皮影传播方式得到拓展,传播受众由普通民众到知识分子。相比口头传播,印刷媒介传播最大的优点即通过物态化的文本,从不同角度记录孝义皮影艺术相关信息,通过文献整理和理论研究等方式充分展示孝义皮影的内涵与外延,推进孝义皮影突破时空界限得以更大化的传播。
20 世纪以来,电影、广播、电视等电子媒介的问世,极大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信息传播方式。媒介信息消费模式的改变,人们可以选择拥有更加私人化和个性化的媒介体验,这种媒介的消费方式或其他形式的娱乐方式也取代或补充了各种社会活动,人们更愿意在家或者是其他的私人空间去进行体验。[2]对于孝义皮影来说,原本是当地民众的娱乐消遣方式,但电子媒介的广泛运用,造成孝义皮影表演空间的压缩。凡是电线所及、电视入户的村落,人们的注意力皆被电子媒介所牵引,孝义皮影不可避免地陷入传播发展的滞后期。
所幸近十多年以来,有关部门及地方文化部门高度重视非遗传承和保护工作,采取一系列有效措施推进非遗文化资源的挖掘利用,孝义皮影艺人也积极谋求新的发展路径,通过影视媒介拓展孝义皮影的传播空间。2014 年孝义皮影参与了内地影视作品《走西口》《皮影人》等拍摄;2017 年参与了湖南卫视《爸爸去哪儿》节目录制,作为当时热门的真人秀综艺节目,自节目播出后,孝义皮影迅速引起热议和关注,不仅展现了非遗项目的独特风采,而且大幅扩大了孝义皮影的传播范围和社会影响力。2018 年孝义皮影艺人还参与了央视纪录片《中国影像方志》录制,其中“山西·孝义”之戏曲篇,运用电视镜头语言和纪实美学手法,以传承人侯建川为代言人,着重讲述了孝义皮影戏的发展历史,故事真实生动,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对于以孝义皮影为代表的非遗文化的记录与保护,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孝义皮影还先后参与了央视《探索发现·千城百匠》《传承》《做客中国——遇见美好生活》以及《记住乡愁》等节目录制,还与相关文化公司合作拍摄了中国首部皮影动画电影《阿嚏熊历险记》(后期制作中),从不同角度对孝义皮影做了宣传推广,社会反响良好。事实表明,孝义皮影在新时代的传播与发展,需要借助影视媒介拓展其传播空间,在表达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艺术魅力、提升文化自信的同时,吸引国内外受众对孝义皮影的关注,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需求。
随着以计算机及信息技术为引领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全球化,信息技术的不断变革改变着互联网的发展轨迹,深刻影响着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传播渠道的演化带来了“万众皆媒”的景观,过去由媒体人为主导的大众传播,已经转化为全民参与的传播。对于以大众传播为主要传播手段的孝义皮影,面对网络媒介的冲击,正处于一个机遇与挑战并存的特殊时期。
以短视频为主的新媒体平台改变了人们以往的社交与阅读模式,但信息阅读愈加碎片化,生活的快节奏,信息的爆炸式增长,促使人们更倾向于阅读简洁的信息。这些变化对于演出时长较长的孝义皮影来说产生了较大冲击。但换个角度来看,新媒体的出现打破了原有传播模式,个体可以作为传播主体进行信息传播,无疑也为孝义皮影的个性化传播带来广阔的空间。
根据对当前不同媒体平台的调查,发现孝义皮影传承人侯建川分别在微信公众号、抖音、快手、海外推特等平台开设个人账号。以抖音账号为例,截至到2022年5 月15 日传承人侯建川开设的“孝义皮影戏”账号累计发布作品达1358 部,获赞数量达到3.7 万人次,粉丝数量6618 人,作品内容主要是对于孝义皮影知识的普及与日常分享。作为一门地方性非物质文化遗产,孝义皮影传承人能够利用抖音账号进行传播,足以证明其积极拓展传播渠道的主动性,试图通过新媒体来吸引更多用户关注孝义皮影。作为地方文化机构的“孝义皮影木偶研究会”也于2018 年创建微信公众号,作为宣传推广孝义皮影木偶艺术的信息平台。皮影传承人紧跟时代潮流,积极利用网络媒介,为社会各界了解孝义皮影最新发展动态,认识孝义皮影文化、感知孝义皮影魅力提供了多元渠道,实在难能可贵。
“互联网+”时代,数字化技术在非物质文化遗产领域的应用已经逐渐成熟,但对于保护和传承非遗的作用还未完全发挥出来。[4]与此同时,也发现孝义皮影在利用网络传播过程中存在的一些不足,如传播主体零散、目标受众模糊、创意设计不足、平台管理缺位等问题,导致孝义皮影的网络传播成为碎片化、临时性的偶然现象。
综上,媒介演变促使孝义皮影传播形态丰富多样。无论口传媒介、印刷媒介、影视媒介还是网络媒介,不同媒介都对孝义皮影传播发挥着积极作用。但面对现代社会非遗文化日益衰落的境况,我们必须反思影响孝义皮影传承与传播的症结所在。一方面,皮影艺人作为技艺传承者,能否转变观念,以传播者的身份自觉投身于皮影传播活动中,除了学习现代媒介工具,也应从非遗自身入手,通过编创新剧目、开展丰富的线下活动,由原来农闲时节走进农村,到现代社会走进社区、养老院、文化广场等,探索非遗传播的新空间。另一方面,地方文化部门作为非遗保护主体,是否创设有利条件,加强地方非遗传播。此外,官方媒体的宣传,学界专家学者的关注,乃至大学生群体及民众的自觉参与也很重要。简言之,非遗传播关键在“人”,而且非遗传播主体应是一个开放多元的共同体,只有各界人士关切非遗文化生存发展,珍视非遗文化的丰富价值,致力非遗文化传承保护,积极主动地参与到传播主体这个行列中来,才能共同推进孝义皮影传播,让孝义皮影重新回归生活,再次成为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民间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