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崇禄
在表现中国南方的一些影视剧中,江河、塘边常有一些妇女使用棒槌浆洗衣物的场景出现。其实棒槌不光是南方农村特有,北方农村也多有此物。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下乡在京郊东南大兴县礼贤公社小刘各庄、当地人称“刘掌儿”的村庄插队落户时,每到开春泛青之际,老乡家家都要浆洗被褥衣物,棒槌和槌布石就成为那个季节里频繁登场的“宠儿”。
棒槌用料多为枣木,也有用榆木、槐木等木料,经过木匠切割、削旋、刀刻、打磨而成。之所以选择这些木料做棒槌,因为它们质地坚硬,经得起长年累月的捶击敲打。
将两根长约三四十厘米左右、直径五六厘米粗细的木棒,做成前端粗大、后端细小的圆形,再经过细细打磨之后,一副棒槌就做成了。2/3粗大的前端做成鼓肚状,用于捶击;1/3稍细的后端做成手柄,适于把握。手巧的木匠还会在棒槌前后端的连接处和手柄的尾端处刻上凹槽花纹,再将前端削成弧形的顶尖、尾端削成微微翘起的后沿儿,就形成了一条流线弧形美的棒槌。历经时光风霜的浸润,棒槌的外表包浆厚重,显现出黑褐色的流经岁月。现在看来,这样一副棒槌无疑是一对艺术品。
当年听村里的老人讲,一副精美的棒槌往往是代代相传的。而村里讲究人家的闺女出嫁,陪送的嫁妆里会有这样一副精致的棒槌和一块槌布石。
棒槌诞生于何年何月?在北魏诗人温子升“长安城中秋夜长,佳人锦石捣硫黄。香杵纹砧知远近,传声递响何凄凉”的《捣衣诗》的诗句中说明,棒槌在那个时代就已经存在了。
我当年在村里时,大多数家庭做的棒槌虽尺寸不同、精孬有异,但模样大小相差不多:都是头大把儿小,以握着的木把儿不扎手、捶击衣服的大头部位没有木刺儿、不刮衣服就行。
与棒槌配套使用的是槌布石,也有叫作槌布台、棒槌石或棒槌台的。讲究的是用一块长约50~60厘米、宽约30~40厘米、厚约5~10厘米、中间呈微微凸起向两个长边递减的漫坡石板,石板的四角下有4个矮墩墩的支腿。
那时村里大多数家庭的槌布石多用青石板做成,大小不一,高矮不等。如果用汉白玉石做成的,那就算是上品了。经过岁月磨砺的槌布石表面光滑如镜,光可鉴人,四周却是在时光的打磨下,已呈磕磕绊绊、伤痕累累而粗糙不平了。
棒槌和槌布石是一套完美的组合,两个物件配套使用谁也离不开谁,缺一不可。棒槌必须是在槌布石上敲击,离开槌布石棒槌就会“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下乡初期,村里还有水井,在春季返暖的季节里,晨阳初照或夕阳西下的井台边上总会三三两两聚集着一些大妈大婶,每人手里一副棒槌和一块槌布石,蹲在那里将放在槌布石上的衣物“乒乒乓乓”捶个不停。可以说,在那个年代一家人的穿穿戴戴、铺铺盖盖,都是大妈大婶们用棒槌捶出来的。
我当时所在的村子,不仅精神生活荒芜,物质生活也极度匮乏,那时的温饱勉强解决,就别说洗澡了。村民们只有在夏天的时候,跳到“猪打腻儿”的大水坑里“来个狗刨”就算洗澡了。从立秋开始,一直到来年的夏天,在漫长的200多天时间里,无论男女老少、大人小孩,根本没有洗澡的条件。衣服是有穿的没换的,繁重的庄稼活把汗水和泥土混在一块儿,使衣服和被褥脏得特别快。在这种情况下,个人和家庭的卫生状况就可想而知了。
那时老乡家的被褥多为粗布制成,经过200多天无澡可洗的脚踹、尿溽、汗沤,早已变得僵硬如铁。为了延长其使用寿命,那些大妈大婶每到春季,会把拆下来的被里被面、褥里褥面经过米汤的浸泡,使之挂浆。然后将浸过浆的被里褥面折叠成方形放在槌布石上反复捶打。经过反复捶打之后,浆汁完全融合到布纹内部,再用清水脱去表面残留的米汤和污渍,使僵硬如铁的被里褥面的布丝变得自然松弛、纹理舒展、光滑平坦、绵软如新。这种被浆好、捶过的被里褥面,大大增加了它的韧性和舒适度。真的变成了“禁蹬又禁踹,禁拉又禁拽”了。
晾干后的被里褥面经过各站一端的两个人用力拉抻,使捶打过的被里褥面回归标准的长方形,以便于再次絮棉缝制。
在我下乡的年月,老乡家每一个人难能有一身体面的衣服。即使有也是逢年过节、串亲访友才肯“上身”的“行头”。用毕又会回归“仓储”成为“镇宅”之物了。平时是舍不得穿这样的“细软”下地干活的,因而浆洗这样的“细软”回归“仓储”之前,所用的棒槌也是不同的。浆洗被里褥面等大块的棉织物时属于“大兵团作战”,用的棒槌个大槌厚,如同李逵用的双板斧,使用的力气也是左右开弓。而浆洗这些“细软”时使用的棒槌就小很多,用的力气也会很“秀气”。两只手各执一根小的棒槌,交错着在“细软”上挨排儿轻轻敲打,把力度与速度掌控均匀,污渍排出后再投洗捶打干凈,决不能像捶打被里褥面那样“大刀阔斧”,否则衣服就会被捶烂了。
晨起或晚风中的井台边,棒槌“乒乒乓乓”有节奏的密集声在缺少音律的乡下,很是悦耳动听,不亚于今天的小夜曲。
我在井边洗衣时曾借过大妈大婶的棒槌和槌布石一用,感觉省时省力,比搓衣板好用。尤其洗大件的被里褥面时,它的优越性就充分体现出来了。只不过我在槌布石上捶打衣服时用力过猛,把蒙在衣服里的扣子全捶碎了。大妈大婶们嘲笑我:你真是个棒槌!
在现实生活中,棒槌多为贬义词,带有讥讽的意思。说你这个人真是个棒槌,多指办事不明事理、头脑简单、不靠谱、缺心眼。按如今的一句俏皮话来形容:就是一“井”字,横竖都是“二”。
在侯宝林的相声《关公战秦琼》中,有一个出场打旗儿的人,不明就里的表演闹出了使人忍俊不禁洋相百出的笑话,一个活脱脱的棒槌形象被刻画得淋漓尽致。赵丽蓉在春晚小品中的一句“我要是耍嘴我就是个棒槌”引得大家开怀大笑后,使人们口中的棒槌一词又多了几分俏皮、几分诙谐、几分调侃。使棒槌从名词变成了形容词,从而赋予了它更多的含义。
如今,棒槌声早已消失,年轻的姑娘少妇们早已不知棒槌为何物,更不用说会用棒槌了。当年在“刘掌儿”一听到棒槌声,就知道一年的农忙时节就要开始了。于是,这棒槌声也像一种信号,即棒槌声声里,万物复苏的春天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