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工业美学视域下刁亦男导演创作研究

2023-11-08 14:36秦超
声屏世界 2023年15期
关键词:刁亦男暴力创作

□秦超

在商业大潮的影响之下,电影作为一种文化商品商业属性日渐凸显出来,电影的创作开始考虑市场与票房的影响,而不是只注重电影的艺术化表达,需要获得利益与回报,实现电影市场的资金回流,助力中国电影工业的良性发展。在这种背景之下,陈旭光提出了电影工业美学理论体系,简单地说,电影工业美学体系大体包括三个方面:“第一,侧重于文本、剧本,也就是内容层面。第二,侧重于技术、工业层面。第三,侧重于电影的运作、管理、生产机制的层面。”[1]电影工业美学的观念对中国电影的发展进行顶层设计,对电影的创作以及产业的发展具有指导性建议。目前,刁亦男导演共创作了四部影片,从《制服》《夜车》到《白日焰火》《南方车站的聚会》,可以看出其创作深谙电影工业美学的理论逻辑,在类型融合的基础上对剧作内容精心打磨,在制作水准上稳步提高,在“体制内作者”“制片人中心制”的认同下,通过工业化的制作规范实现了影片艺术与商业的平衡发展。

剧作内容的精心打磨

在剧作上,刁亦男导演积极进行类型元素融合的探索,不再采用单一类型,增加了影片的吸引力,对于电影票房的资金回流具有重要作用。此外,在人物塑造上更多聚焦于底层边缘人物,采用圆形人物形象的塑造方式,使人物性格不再单一扁平,具有颠覆性,令人深思。

类型融合的创作探索。类型电影是生产者按照消费群体的口味精心制作的商品,观众口味决定了类型,他们对影片中某些元素一而再再而三的需要,使这些因素不断出现,成为了一种类型。[2]但是,在如今观众观影欲望多元化的今天,类型电影公式化的情节、定型化的人物以及图解式的视觉形象早已不能满足观众的观影兴趣。因此,当下中国电影市场正在进行多元化的类型创作尝试,在刁亦男导演的电影创作中,可以看到类型融合的发展轨迹,从最初的纯艺术片到类型元素融合发展的探索,多元类型元素集合的影片创作模式获得了观众的认可。

纵观刁亦男的四部电影,总的来说都有犯罪类型元素,例如《制服》中的小健假冒警察违法、《车站》中的李军违法杀人、《白日焰火》中的吴志贞和梁志军杀人犯罪、《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周泽农及其团伙因为杀人偷盗而违法。但是,前两部影片更多的是艺术片的范畴,类型元素较为单一,而后两部影片的类型元素明显增多,无疑是票房增加的法宝,由此可以看出刁亦男导演在电影商业化探求中所作的努力。

陈旭光认为,《白日焰火》是一部适度而有节制的中国式“心理现实主义”艺术类型电影。影片以侦破电影为底子,却至少杂糅了心理片、悬疑电影、侦探推理片、警匪电影、情色电影、黑色电影等多种类型或亚类型。[3]它在开场便进行了分尸抛尸的情节设置,烙下了悬疑、侦探推理的底色。在张自力调查案件的过程中,他与吴志贞产生暧昧关系,其中警匪、色情、心理等元素也都有所体现。在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中》更是将情欲、侦探、推理、犯罪、侦查、缉凶等类型元素融合作用于一部电影之中,周泽农因在一场团伙内斗中误杀了一名警察因而遭到了全网通缉,在警方追捕的过程中枪战、侦察等元素贯彻始终,情色画面穿插其中。类型的融合发展为观众的观影体验提供了多元化的享受渠道,对于电影票房具有积极作用。

人物形象的颠覆塑造。人物形象的塑造是一部电影创作的核心所在,在刁亦男的电影中,人物性格的设计十分复杂,随着剧情的深入,人物的真实身份和遭遇不断反转,从而刻画出社会生存的极端艰辛与人性的复杂。这种双重身份的设置体现出导演在中国社会转型进程中对普通人的深刻关怀。

在刁亦男的这四部影片中,“犯罪者”的形象是固定角色,并都以主角的身份存在。尽管这一形象在传统犯罪电影中都会出现,但是一般传统黑色电影所塑造的罪犯类型人物往往是暴力的集合体,代表着社会最阴暗的一面,但在刁亦男的四部作品中罪犯形象所表现的并非人性单纯的阴暗面,他们往往迫于生活压力被迫走向犯罪道路,体现了导演真正的思考和诘问。《制服》中的小健本是小镇的一个裁缝,生活中面临职业的嘲讽、他人的不屑与嘲弄,因为对尊严的渴求、爱情的追求以及给家人一份保障,迫使他走向了冒充警察犯罪的道路。《夜车》中的李军是一名工厂工人,经历了妻子被判死刑、孩子被剥夺、自己被迫下岗,在几重困境的重压下,他产生了对女法警吴红燕打击报复的恶念。《白日焰火》中的梁志军是煤矿工人,妻子吴志贞在工作时弄坏了客户的皮衣被顾客戏弄,为了保护妻子而杀人,隐姓埋名地当起了妻子身边的“活死人”。《南方车站的聚会》里的周泽农在团伙内斗中误杀了一名警察而被通缉。由此,可以看出他们的形象设置与传统黑色电影罪犯形象不同,这些人物的困境和犯罪动机根源不是对于物质的渴求,而是源自对生存与尊严的需求。

此外,人们也可以注意到,刁亦男电影中的警察形象的设置也并非完全代表正义。《制服》中的小健既是片中唯一的“主犯”也是戏份最多的“警察”,警察的制服帮助小健获得了尊重与地位,并且可以随意指使别人,这让警服所具有的意味增多。《夜车》中女主人公作为警察以一种机械冰冷、无动于衷的态度来对待她的社会角色和职业要求,但是内心却也有对温柔和爱情的向往,体制将她变成没有生机和意志的机械工具,引发观众的诘问与思考。《白日焰火》中的张自力是一名刑警,却因为开枪误杀罪犯而沦为工厂保安,在传统的影视作品中警察都是义正严辞没有情感的机器,但是他却对吴志贞产生了爱情。

在刁亦男的影片中,如果说类型融合的形式使影片获得商业肯定,那么犯罪者形象和执法者形象的塑造便是对于社会制度满满的控诉,他们被生活所被抛弃,尽管挣扎但最后始终是徒劳无果。导演对于社会底层边缘人物的深刻关注以及对于社会制度的深刻反思,窥见了新时期巨大变迁下焦虑的时代症候。

制作水准的稳步提升

电影是视听艺术,需要表现视听的震撼力,电影语言要符合受众的视听习惯,满足视听欲望,符合当下越来越年轻化的观众的接受心理。[4]电影视听制作水准的提升能够对观众的观影兴趣产生重要影响,在刁亦男的影片中人们可以感受到他对光影戏剧化、艺术性的应用,对暴力场面进行震撼刻画,并以工业化、技术化、标准化的制作模式为观众带来了极致的体验快感。

戏剧光影的风格呈现。从《制服》到《南方车站的聚会》,刁亦男导演对于灯光的运用可谓日渐成熟,从最初两部的自然布光到《白日焰火》对于戏剧灯光的实践,再到《南方车站的聚会》戏剧舞台补光的成熟应用,使得影片风格化日渐稳定,影像日渐成熟。戏剧光影的呈现除了增强影片质感外,对于氛围的营造、环境的揭示也具有重要作用。

通常红色意味着危险,在《白日焰火》中梁志军杀死王队长那场戏时,整体的光影呈现红色,等这两个人走进布满红色灯光的小巷时,有一束黄绿的灯光打在了杀人凶器上,冰刀显得更加耀眼而锋利。这种红绿的配置在另一场戏里更加明显,就是发廊抓人的情节,在发廊中红绿的灯光中,张自力用锁喉手法制服嫌疑人时动作激烈,枪战的场面就此发生,红色灯光配合血腥的场面透着一股冷漠与惊悚。

《南方车站的聚会》中灯光的运用可谓更加成熟。在影片展现偷车贼集会这场戏的内景拍摄中,刁亦男导演采取了单一的光源照明,只用了一个裸露的灯泡完成整场戏的灯光处理,制造出了高对比、高反差的摄影效果,渲染出一种消极的情绪。强烈的明暗对比将小偷充满危机、不见天日的人生境况揭露得一览无余。

暴力美学的魅力展现。暴力美学最初是香港报刊评吴宇森作品的关键词,因其将暴力场景处理得唯美炫目,后来才逐渐应用到电影的表现手法之中。纵观刁亦男导演的电影创作,四部作品都有不同程度的暴力场景,始终保持着暴力奇观的风格基调,严肃而压抑,以展现暴力场景、血腥残忍的镜头刺痛观众的内心,表现出社会底层边缘群体的迷茫、恐惧、孤独的生活状态。暴力场景日常化展现的艺术处理方式能够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观众能够从令人震惊的武打、枪战、追逐的动作中获得瞬间的感官快感,由此产生强烈的愉悦感。在刁亦男导演的影片中,暴力美学的设置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对于暴力场景的写实化再现,二是对于色情场景的暴力表现。

暴力场景的视觉冲击力总能快速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并能充分带动观众的情绪氛围。在影片《制服》中,郑莎莎不想继续提供色情服务时遭到了一群嫖客的反对,嫖客对她想要离开的请求置之不理,无数次地将莎莎推到,她却毫无还手之力。影片以长镜头的拍摄手法表现这一片段,牵动着观众的情绪变化,带给观众暴力及情欲的窥视满足。在影片《夜车》女主角出神的戏份中,化身脱衣舞演员在酒吧妖娆表演。在李军将吴红燕带到水库的看守房后,更是强行将吴红艳绑起来,并暴力与其发生关系,暴力画面的展现带给观众强烈的快感体验。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暴力体现得更加多样化,拳脚、刀具、枪支等都是暴力的象征,在宾馆的内讧打斗中,群殴的暴力大场景展现得十分夸张。在偷车比赛中,黄毛骑着摩托车高速行驶在路上,黑夜看不清路况的他一头撞在了猫眼提前设置的叉车上。尤其是“雨伞开花”的暴力镜头,也让以“暴力美学”著称的导演昆汀忍不住拍手叫好。此外,在刘爱爱背叛周泽农逃窜的路上,遇到了闫哥将她无情强暴,画面引起观众极度的不适。暴力美学风格的制作手法除了在暴力之中感受美的存在之外,还能够使观众在观看的过程中将内心的负面情绪和感受消解。总之,刁亦男导演的作品从多个角度展现了暴力美学的魅力。

工业化、技术化、规范化的生产流程。电影工业化并非仅仅指巨额的资金投入、高新的工业技术,还包括电影生产过程中高度的标准化、流程化、规范化。[5]电影的制作从来不是导演一个人的作品,而是集体团队协作的结果,面对团队的庞杂,需要工业化的流程制作和管理方式。刁亦男导演作为转型导演,在工业语境下进行技术化、规范化的积极探索。

电影《白日焰火》中,摄影董劲松是《制服》和《夜车》的摄影,也曾在王小帅和蔡尚君的团队中历练过;刘强在《夜车》做美术后,受到了业界的广泛欢迎;录音师张阳作为贾樟柯的固定录音师也是经验颇丰。后期团队的设置上同样优秀,剪辑师杨红雨曾获得金马奖最佳剪辑,调色师也曾参与韩国《老男孩》《杀人回忆》等重要电影。拍摄、后期制作团队的标准化、规范化的配置以及流程的制作体系,为影片整体质量奠定了基础。

《南方车站的聚会》更是独立制作向工业化制作过渡的标志。《南方车站的聚会》请来了国内外优秀的摄影指导、美术指导等优秀顶尖人才,人员规模相较最初的《制服》扩大了近十倍,加上群演共三千多人,拍摄周期近五个月。如此复杂的制作过程、庞杂的人员设置,必须通过工业化标准和工业化管理才能够良好运作,否则现场就会调度混乱和失控,无法达到导演想要的艺术效果。所幸,最终刁亦男团队通过工业化的制作的流程与管理方式,达到了工业化制作的水平。

刁亦男导演在制作过程中仔细打磨细节,对于光影进行精准的把握发展,对于打斗、追击、情欲等场面进行完美的设计,通过工业化的流程方式实现了意图表达,影片在此基础上也实现了艺术的提升。

产业模式的自觉践行

电影产业从最初自给自足的艺术形式慢慢已经发展成为一项重要的文化产业。当下的中国电影市场致力于全产业链开发的路径探索,在电影产业的发展上,电影工业美学提出的“制片人中心制”“体制内作者”自觉认同,对于全产业链的建设具有指导性意义。

产业化的生存模式。在产业化生存方面,主要是以保证票房为首要目标,所以影片中在加入类型元素以外,启用明星演员,多平台宣传,加入电影市场排片档期等做法也让刁亦男导演的创作更贴合电影市场生产规律,最终获得票房上的成功。可以说,刁亦男作品票房上的成功离不开市场营销策略的成功。

就市场营销之于电影产业运作而言,整合营销是当下中国电影市场营销中最行之有效的营销策略。[6]在《白日焰火》擒“熊”归来时候,在南京地区非常火爆达到了一票难求的现象,首日票房突破千万元,其中少不了营销团队的努力。光合映画副总经理郑玲曾说:“柏林首映后,和媒体沟通时我们强调,希望能多挖掘推介《白日焰火》商业性的可看点,比如故事、类型定位、演员表演等,但是我们没有去否认这是一部文艺片,只是希望不要只把它当作文艺片。”[7]艺术片在观众的普遍认知中都是散漫无趣的,但是通过媒体的发掘和舆论导向,却可以为一部电影带来更多的关注。此外,其步步为营式的整合式立体营策略,在江苏广电实现矩阵宣传,在豆瓣、微博等平台互动等形式进行电影宣传,为票房提供了保障。

演员的选择能够为影片吸引可观的观众数量,在刁亦男的影片中,人们可以看到明星艺人的参演,也可以看到明星化策略带给影片的票房效果。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启用了人气明星胡歌作为男主。胡歌作为初生代的流量代表,在《仙剑奇侠传》中就已经表现出了不凡的实力,他出演的消息一经传出便在网络上引起了热议,甚至有人惊呼仅是胡歌两个字都值得两三个亿,可见胡歌人气的火爆带给影片的流量,事实上他的人气也的确为《南方车站的聚会》带来了不少票房。此前,资方提出了让桂纶镁出演《百日焰火》时,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片子的地域设定在北方,需要照顾南方市场,可见演员的使用对于影片产业的成功具有重要影响。

“体制内作者”身份的认同。电影工业美学视域下的“体制内作者”除了上述从产业链角度要求适应产业化生存,顺应电影的市场,自觉接受制片人中心制外,还特指电影创作必须在一定的国家主流意识形态、道德准则、民族禁忌等范畴内进行,并接受特定检查制度的审查,甚至自觉参与体制内主流话语体系的构建。[8]这要求导演弱化在电影创作中的绝主导权,接受制片人中心制。

制片人中心制,简言之就是将制片人视为电影生产制作的核心。在电影的生产中,从策划创意、编剧导演、生产制作、宣发营销、后产品开发的各个环节,都有制片人的工作。[9]一个好的制片人对于电影的影响很大,他们需要懂得经济、市场,还能在艺术层面上给导演一定的建议。文晏作为《白日焰火》的制片人本身就是编剧和导演,对电影的创作十分熟悉。刁亦男曾在采访中明确表示,文晏在对影片剧本方向的控制和整个项目的把控上提出了很多建设性的意见,每次写完剧本后都会拿给她审核、讨论,并根据制片人的建议进行调整。在镜头数目设置上,幸福蓝海的制片顾问就曾按照商业电影的镜头数目规定刁亦男导演的创作,因为资方担心刁亦男沿袭之前的风格多使用长镜头创作。

在政治审查方面,刁亦男导演致力于做到在社会主流文化意识形态安全的框架之内实现有效表达,在电影审查机制之下反复修改剧本。他在采访中曾表示:“当我有了剧本想法而这个想法需要更多的钱时,想要完成这部影片,就一定要为之倾尽一切努力做出改变,这中间的转变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做的转变。……所以很多时候我认为限制并不是坏事……”[10]目前,刁亦男导演的两部电影获得“龙标”公映,并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绩,可见在限制的区域内“带着脚镣跳舞”,同样能够兼顾电影创作的商业性与艺术性。

电影工业美学提出要重视电影全产业链的发展,在创作中,刁亦男导演通过对“体制内作者”的认同,对制片人中心制的附庸实现了影片的面世,但是后期宣发却为影片带来了更多的票房。因此,电影全产业链中的后期宣发越来越得到重视,目前电影的宣发手段也呈现多样化的发展趋势。

结语

刁亦男导演的作品创作是对电影工业美学理论的实践阐释,从剧作内容、制作工业、产业发展中都能看到对该理论的践行。刁亦男导演实现了国内电影向世界电影的突围,也实现了对于艺术与商业的平衡,为类型融合电影创作提供了从文本到影像上的案例,为如何实现艺术与商业平衡提供了一条探索路径,具有丰富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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