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云海里住着

董庆月

一个人站在春雪里

一个人站在春雪里，不必急于奔跑

沿着大雪纷飞的姿势

我跃进树枝，房屋，土地……

任由自己慢下来，删减修辞、黯淡

一个人穿着羽绒服站在春雪里

我兀立的身影，以及被雪映亮的诗歌

像一个小小的隐喻

所有的道路开始朦胧，极精练的白色

用谚言祝福每一粒春天的种子

被打落、折断的树叶、枯枝

把温暖留给至纯的草

是的，雪花挤出一滴泪，草籽就发芽了

春天就发芽了

万物都在自己的影子里发芽

与雪花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会发光

一个人站在春雪里，不必急于奔跑

雪的星光纷纷为我铺满前程

抵达

下午四点，云淡、无风

太阳持续热烈，天空平静，呈湛蓝

青岛越来越远，列车已启程

车窗外，野花一朵一朵亲切地开

车窗外，草木葱郁，山石猛地扭头

放弃了继续爱我的打算

庄稼那么诚恳，一块盛绿，一块嫩黄

列车从它们面前驶过，咣当一下

竟把自己当成一位将军

挟四季以令草木山石，然后鼓角齐鸣

在沿途行兵布阵

我夹在绿色之间

事物流畅地出现、消失，每天

都有人出行、抵达，与任何人无关

远行的人总是望向窗外

然后开始回忆，风华正茂，情窦初开

然后抵达下一站

如果云海里住着

如果云海里住着

一位诗人

如果风中的云朵起伏跌宕

双臂必须张开

此后，与星辰互称兄弟

以霞云作日晷，爱上朝阳和黄昏

朗诵的声音就是雷、雨和闪电

如果沿云朵的台阶向上

从云海里低下头去

会见山林、河海和四季人间

然后学会运用修辞，学会用毛笔写诗

如果站在云海里

任何朝向都是永远抵达不了的终点

只要云朵允许，我想独自一人

沂河落日

落日一如既往，教我如何去爱

整个下午，我都在沂河岸边行走

有人散步，谈及青春

有人眺望凝思

刚放学的孩子似乎长出了翅膀

风很小，柳林在秋天

风韵犹存

沂河那么清，沉默的时候像一条道路

彎曲之中，有无穷之远方

站立在木制栈道，凭栏望处

岸边不曾修剪的垂柳、落日与零星灯光

一同倒进沂河

像一场磅礴而凝固的爱恋

沂河以落日为冠冕，必须结实而厚重

在沂河上远行的落叶小舟

有着黄绿色的叶纹，具体的邮编和住址

只是没填收件人

风替我在落叶上签署了姓名

却不曾加急

在太阳落山之前，终于走到橡胶坝

接下来，沂河断流，眼前尽是河心洲

滴答水声在说眼前沂河多么陌生

只有落日遍洒它的慈悲

这充满时间哲理与热爱的地方

我曾经丢失过一颗牙齿

我一个人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落日晖光为谁铺设道路，在云端、在河面

落日又是谁的家园

别银川

就此别过，银川

车窗外，白云逃逸，白杨已经倾斜

银川站广场的广告牌上写着留言

大地安静

春风不度，再无故人

停在银川才能理解西风、故人和马蹄声

什么叫唯青山不改

马兰花在风中奔跑着宣讲自由

沉默时，花瓣成为词语

用连绵的姹紫来抒情

黄河一路向前，不可转发，不可携带

不接收评论和任何愿景

请远观，可轻叹，须自愿支付一段清白

我在广场角落，在寂寥里吟古诗

也算见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旧有名的塞北江南

几滴雨滴到头顶，滴到草尖，滴遍银川

隐约有一种急促的马蹄声

在火车站停留一个小时

就当是阅读书信来怀念你

接下来，不必再与我谈及美景和往事

银川，就此别过

远行的人都是征战天下的将军

一棵树的修行

那些零星的树，被巴丹吉林

困住，默不作声。看上去

像一群逆来顺受的人

空旷的巴丹吉林，携带着那么

多尖锐的物质——北风如刀

细沙如针，阳光如火，大地为炉

高处雪花漫天抛洒，渐渐将它们冻僵

而此时此刻，在巴丹吉林的中心

几棵树鲜亮翠绿，蓬勃生机

瘦遒的身体里藏着金属般的气力

看见它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兄

栖息的大鹰，盘旋的旱鸟

一只中指大小的蜥蜴，从它们面前经过

它们气度端庄，像一个君王

你不可能像对待平原上的一棵树

那样晃动它，说一些不屑的话

它们一直活在高处，你只能仰望

这时你会忘掉斑斓、安适，类似的概念

我经常这样凝神地望着它们

这些树，以躬耕之姿，以满树绿叶

酣畅地向春天抒情，舒展我们的疲惫

经过漫长的行走和摔打

我会记住生命中最美的部分

那些日子，那些树木会一遍一遍

将我召唤，让我心如草芥

念着雨水、土地，想着发芽、吐绿

本栏目责任编辑：陈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