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术

2023-11-06 06:19钟欣
南方文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平衡术客栈古镇

钟欣

江总喜欢边喝酒边抽烟。一口烟,一口酒,像吃饭似的。昨天也是这样,站在天台上,从凌晨两点一直喝到凌晨四点。但是早上我起床一看,什么痕迹都看不到了,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

今晚,他又提着酒瓶走到天台上。我的房间靠近天台,窗帘拉起来后原本是看不见他的,但是刮着微微的南风,烟味飘了进来。我看了看手机,时间和昨天差不多,两点零三分。我不是被他的烟味熏醒的,而是一直都没有睡着。脑袋胀痛,像是被人用锤子敲了几下,又像是被人从耳朵眼儿里打满了气,随时要爆炸。

赵小扬没有发信息来,点开聊天记录,还是两天前的。她一个学生家长请所有的科任老师吃饭,她想让我回来参加饭局。她说,这位家长是个干部,即便只是认识一下,留个印象也是好的。我不想回,这意味着要喝酒,第二天还得一大早赶过来。她说,请一天假啊。我说,整天请假,领导怎么看你?这个星期我已经请过假了。星期一,请了整整一天。茵茵发烧了,周日晚上就开始烧,去医院打了针,退了烧,第二天一早起床,又烧了起来,只能又带去医院打针。

我们两地分居,在两个不同的县城工作,走高速也得一个半小时,所以我通常都是周末才回来一次。她想让我考回来,说每年的各种考试都帮我报名了,但我早已没有心思看书。那就只能调动了。调动又谈何容易呢?领导也不认识几个。她说,这不是给你机会认识了吗?我说,这位家长又不是领导。她说,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回来了。那就不回吧,反正回去也是吵架,不如一个人安静一下。于是,我就来了这座古镇。

酒店是在网上预订的,住三个晚上。说是酒店,其实是民宿。名字不错,叫“天平客栈”,好评度也高。星期五一下班我就赶了过来。

我早就想來这里住几天了。距离这么近,开车才一个小时,我只是学生时代来玩过一次就再没来过了。那会儿旅游业才刚刚兴起,进进出出还不用收门票。这几年广告打响了,招来了全国各地的游客,甚至把外国游客也招来了,进入景区的各个通道都有人把守,不买门票休想进去。这也是我一直没有下决心来的原因之一。

老板很会为客人着想。房间刚预订成功就打电话给我,叫我到了就告诉他,他到古镇门口接我。古镇呈九宫八卦阵,我不容易找到他的客栈,关键是由他带进去,可以省去买门票的钱。我说,好嘞。

老板就是江总。

江总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四十岁,把所有头发都剃光了,脑袋亮亮的,能够把阳光折射出去。他说话的声音也好听,像牛皮鼓敲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很清晰。他问我从哪里来,是不是第一次到这个古镇,他还要帮我提行李,但我怎么好意思呢,东西又不多,就一个小包而已。

古镇确实有点像个迷宫,和我学生时代的印象有很大的出入,有时候走一条巷子,眼看就要到尽头了,转个弯走进一个门,又是另一条巷子。他说,是不是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我点点头说是的。

他的客栈位于乐天街,不是主街,但前面有一片荷塘,视野还是挺好的。客房不多,只有六间,两间位于一楼,四间在二楼。他的客栈只有两层。房子不是框架房,也不是预制板房,而是瓦房。他说,这房子建于清朝,有两百年的历史了。有的青砖已经长毛,用青石做成的门槛也被踩得油光可鉴。我选了靠近天台的房间,拉开窗帘就能看到荷塘。尽管入秋了,荷叶却还很茂盛,莲花打开了,袒露出了莲蓬,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杨万里的那首诗。

江总说,你的眼光真好。

客栈的一楼有个表演厅,用柳体写着六个醒目的大字:平衡术表演厅。我开始没看到,放好行李下了楼,准备出去走走时就忽然看到了这里,于是我停下脚步。表演厅关着门,门上写着几行字——本客栈客人可以免费观看表演,其他游客需要买票才能进入。门票也不贵,十块钱。这里一天只表演两次,表演时间是每天早上十点和晚上九点,无论是周末还是节假日,也无论是旺季还是淡季,每天都有表演。表演厅只能坐十五个人。江总说人太多了乱哄哄的,会影响表演,而一天表演的次数多了,会降低成功率。我问,表演平衡术?他笑了笑说,感兴趣的话,晚上可以看一看。

在外面逛了一圈,距离九点钟还有一段时间我就回来了。客栈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在等待了,他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捧着手机喝着奶茶。他们都买了票,等着看表演了。有个男的看上去像新闻工作者,端着一台很专业的摄像机,一副充满期待的样子。

江总在吧台里调酒,一点儿表演的准备也没有。我走过去问,不是要表演吗?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电子钟说不着急,然后递了一杯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他说,免费的。我这才接过来一饮而尽。这是用牛奶、咖啡和芒果汁调的朗姆酒,大概还加了糖。等我喝完了,他才走出吧台,打开表演厅的门,引我进去。

表演厅确实不大,一个小房间,以前大概也是客房。厅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摆着三排凳子,每排五张。后半部分则是一张八仙桌,上面摆着一些酒瓶、酒杯,还有勺子和碗等道具。人们已经举起手机和相机了。江总并没提出什么要求,甚至一句话也没说,看了看大家,就开始表演了。他先是把一个茅台酒瓶立在八仙桌的中间,然后将一个高脚杯放在瓶口上。他扫了一眼一旁的道具,似乎在犹豫接下来要怎么操作,大概过了五秒钟,才同时拿起一个啤酒瓶和一把羹匙,把羹匙柄插入了啤酒瓶口,再在羹匙上放了个小酒杯,然后双手拿起来,将啤酒瓶斜放在高脚杯上。之前人们还在搞别的小动作,这回却连气都不敢喘了,把身子坐直,脖子也伸长了,一动不动的,像是被固定了一样。江总慢慢调整啤酒瓶的倾斜度,一直到与高脚杯呈176度角,他才缓缓松开了手。各种道具像是用胶水粘住了,保持着牢固的状态。人们这才松一口气,不停地拍照。江总又把自己手机的一个角插在了小酒杯上,随后从道具堆里拣了个红星二锅头的酒瓶平放在手机最上面的那个角上,最后,再分别用一个啤酒瓶和一个正方形的烟灰缸压在红星二锅头酒瓶的两端。他身子慢慢往后退,手也慢慢移开,人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定定坐着。他的手完全离开了,这些毫无规则堆叠起来的瓶瓶杯杯却神奇地立在那里。人们又发出一阵惊叹,继续拍照。大概过了半分钟,江总从钱包里取出了一张面额为一百元的纸币,将纸币轻轻放在烟灰缸上,顷刻之间,整个架子就轰然倒塌了。瓶瓶杯杯相互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小酒杯和高脚杯都被撞碎了。他及时出手取回了手机,向大家鞠了个躬。有人说,还可以再表演一次吗?他说,对不起,我一天只表演两次,还想看的话,请明天早上十点再过来。

第二天早上十点和晚上九点的表演,我也都去看了。用的仍旧是那些道具,摆出的造型却不尽相同,最后都是用纸币结束整场表演。有观众不太相信他的表演,怀疑道具上事先涂了胶水。江总让他们上台查验,他们却一点收获也没有。有人说,你是怎么练的呢?我也想学。江总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另一个人说,你为什么不直播呢?那样挣钱更多。江总就不回答了,打发我们出去,然后把门关起来。

其实,我也有问题想问他。昨天一直忍着,没有推门出去,今晚我忽然想和他聊聊天了,反正躺着也是睡不着。我看了看手机,犹豫了一下,就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推开门。江总早就把头扭回来了,看见我,和我打了个招呼。他说,不好意思。我说,没关系,我一直没睡着。他哦了一声,我就走了过去。围栏上摆着好几瓶啤酒,其中两瓶已经被他喝空了。他问,要不要来一瓶?我说,可以。他开了一瓶递给我,还问我抽不抽烟。我摇摇头,喝酒就行了。

这里的视野和我房间窗户的视野一样好,可以看到一整片荷塘。荷塘的周围亮着路灯。路灯做成了灯笼的模样,发出暗红色的光。没有人在岸边散步了,能够听到大片大片的蛙声。有只大青蛙似乎唤来了期待已久的雌蛙,忽然使劲跳入水中,发出的声音几乎震碎了蛙声。

你每晚都这么喝?我问。

他转过脸看了看我。他的眼睛很亮,似乎能发光,我隐约看到了里面的小人。他说,你是指站在这里喝,还是这个时间点喝?

我说,都指。

他说,最近都这样吧。

我说,睡眠怎么够?

他不回答,抽了一口烟,又喝了一口酒。

我说,你的表演挺好的。

他笑了笑,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是十多岁的时候喜欢上这玩意的。那会儿他还在读中专,每天有时间,总找一些东西来练习。开始是用一些石头和砖头,后来用桌椅板凳。很多同学都笑话他不务正业,说你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正经。恰好相反,他正经得很,他已经确定自己的人生理想了,希望有朝一日能站在舞台上,在一大群人面前进行表演。但是这玩意儿不好练,需要有极大的耐心和定力,他练了很久也没练出个所以然来。

中专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一家机械厂上班。工作很忙碌,又谈了恋爱,几乎把这事给忘记了。直到后来下了岗,才重操旧业。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在机械厂干一辈子的,谁知,仅两年的时间厂子就倒闭了。那真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给了他不小的打击,他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做。大概过了半年他才想起,原来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理想,又每天找一些瓶瓶罐罐来练习。

他的父母劝他别整天闷在家里,到外面寻找出路。他的女朋友在造纸厂上班,他下岗之后几个月,女朋友也被买断了工龄。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比他大两岁,会跳舞,还会几种乐器。她原本就不喜欢造纸厂,现在失业了,并不像他那么气馁,反而觉得是要转运了。

那会儿,这座古镇的旅游业还没有兴起,但镇上已经有人从广东挣了钱回来,并开了一个溜冰场。他的女朋友去了溜冰场做广播员,其间听到了老板在广东打拼的一些经历,弄得心像被狗尾巴搔来搔去,痒痒的。她就劝他,要不咱也去广东闯一闯,说不定也能捞一桶金回来。对此,他竟持鄙夷的态度,仍旧把自己关在家里。她的女朋友却毅然决然地去了广东,跑遍了整个珠三角,后来嫁给了一个港商,现在定居在新加坡了。前阵子,她还回来探过一次亲,和他见了一次面,聊起这些年各自的经历,都唏嘘不已。

他本人倒没有什么经历可言,依托着旅游业的发展势头,才过上现在这种小资生活。这座房子是他自己的,他的父母原本和他住在一起,但是政府在二级公路旁边划了一块地给他们家,他们建了一幢三层半的水泥楼,他的父母就和他弟弟搬出去住了,留他一人在这里。等以后结婚了,把三层半建成五层半,也是够住的。

我说,不结婚,是因为死心了?

他说,我太痴迷于平衡术了。

有一段时间,他几乎陷入走火入魔的地步,每天都反反复复地练,有时候可以一天不吃饭。女朋友去了广东之后,他们还常有书信往来。但是她一年不回来,两年不回来,书信往来就断了。她在最后一封信上跟他说,自己有了新的男朋友,而且还怀了孕。那时候,他确实是死心了,别人给他说媒他也不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父母都不想见。

后来,古镇兴起了旅游业,几年的时间就把广告打响了。他把这房子改造成了民宿,同时卖酒和饮料,也能挣点钱。开表演厅是前几年的想法。开始,只要有人他就表演,一天好几次,甚至十几次。直到去年,才把频率固定为一天两次。

或许以后我不表演了。他又吸了一口烟,喝了一口酒。

我说,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他说,梦想实现了,就感觉没多大意思了。

我没有接茬儿,也喝了一口酒。

他安静了一下又说,实现了梦想,我也失去了很多东西。他说,自己现在才恍然明白,梦想和生活是很难实现平衡的,即便是他这种深谙平衡术的人。他想换一种生活,或者一种生活方式。

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我说。

他说,对。但暂时还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我们相互碰了碰酒瓶,像两个故友似的。

早上,我很迟才起床,看了看手机,已经十点多了。赵小扬总算忍不住发了信息给我,但紧接着,又撤回去了。时间显示是八点二十五分,当时我还在睡梦中。我不知道她发了什么。她发信息给我,很少有撤回的,就算有错别字,认为我看得懂,最多再补发一条,更正错别字,总之不会撤回。我盯着那行灰色的提示字幕,猜想着她会发些什么。猜不出来,就点進朋友圈去看。

她在撤回那条信息之前,发了一条朋友圈。一个小视频,时间很短,只能看到茵茵在玩沙子。不是在游乐场里,而是在操场上。视频没有添加音乐,能够清晰地听到两个人的对话。赵小扬问,想爸爸没?茵茵说,想。赵小扬又问,想和爸爸玩没?茵茵说,想。我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这个视频。这显然是专门发给我看的,她撤回的信息,或许就是这个。我们的几个共同好友都点赞了,还有人评论,爸爸去哪儿了?要我点赞是不可能的。那评论呢?我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干脆就不说了,继续往下翻。

在此之前的两个小时,她还发了另外一条朋友圈。她在读一本励志书,一个知名度很高的青年作家写的。她上传了书的封面和其中一页的内容,然后说了一大段类似心灵鸡汤的话。展开全文,占了一个半屏幕,大概意思是人生总不会一帆风顺的,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我本想点个赞的,但是忍住了,又没有点。

这个时候,江总发信息来了,问我起床了没。我竖起耳朵听了听,楼下很安静,而我刚醒来的时候,好像还有些嘈杂声。我说,起了。他说,今天计划去哪里玩没?我说,我想去一个叫马尿爽的地方,昨天去了沐花谷和东潭岭,如果还要再去一个景区看看的话,那就是马尿爽了。他又问,跟团没?这个地方距离古镇十多公里,全程都是山路,人们一般不自驾,都是跟团去。跟团也方便,西门楼就有旅行社的大巴,不用提前预约,只要人数够,随时都可以发车。昨天去沐花谷和东潭岭也是这样的。我说,跟团吧。

等我洗漱完毕下了楼,他已经坐在吧台里喝茶了,也像喝酒那样,边喝边抽烟。他的状态好像不太好,满脸忧郁,见了我,虽然展露了微笑,但明显可以看出,微笑的下面隐藏着忧郁。他问,出去吃早餐?我说,嗯。他说,吃了早餐就去马尿爽吧?我说,对。他又说,我开车带你去,介意没?我说,路不太好走吧?他说,没事。

我们一起出门去吃了早餐。

其实他不应该开车的,跟团就好了。他的车底盘较低,一路上刮了好几次,每刮一次,都像被蹭到心窝一样,让人难受又心疼。他却说,没事,早就把它当成拖拉机了。

马尿爽是一个瀑布,去年才开发成景区的。瀑布从两座驼峰一样的山崖落下来,水流量不大,落到一半还散开了,像撒尿一样,把底下的树木都洒湿,故名马尿爽。

游客不多,只来了一辆大巴,车还装不满,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拍了几张照片就到小溪里洗脚去了。江总把我带到了一块很大的岩石上,坐下来仰望瀑布。他很小的时候就来过这个地方放牛了,把牛落在一旁,就爬到这块岩石上下棋或者睡觉。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长大了,开始变老了,但这块石头却丝毫没有变,让他一下子就感慨起了人生来。人生短暂,连块石头都不如。

他带了不少东西来,面包、水果,还有一些饮料。中午不回去了,在这里好好呼吸一下马尿的气味。他说。

你的店呢?我问。

他说,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就不营业了。

我说,那么突然?

他说,不是突然,是想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早上发信息给我之前,他又表演了一次平衡术,但是,状态很不好,十多分钟过去了都没有成功,还摔坏了不少道具。观众的意见很大,要求退钱就不说了,还当面骂他是骗子。

我说,是不是昨晚睡不够的原因?他说不是,绝对不是。顿了顿又说,是我不想干这个事了。

做好计划了没?我问。

具体的计划还没有。他说,我想先周游一下全国。

我说,挺好的。

他突然问,你会下棋没?象棋。

我说,那当然,没有哪个男人不会下象棋的。

他说,跟你过两招。

他把象棋拿出来,摆在我和他的中间。是一副看上去材质很好的象棋,不新了,大概是件收藏品。我没有问,摆开棋盘就和他对弈。他的棋艺很好,不怎么吃我的子,但几乎每走一步,都让我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结果,连下三盘我都输了,输得还很惨。并非被他吃得一子不剩,恰好相反,车马炮都还在,就是救不回来了。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以前也像你这样,被人逼得举棋不定。现在,大概是终于放开了吧,才如此气吞万里如虎。他说,人生如棋啊。

晚上,他想请我好好吃一顿。我是他的最后一位客人,这是他请我的理由。他做的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些家常菜。酒却不再是啤酒了,而是自酿的桑葚酒。我说,明早还要赶回去上班呢,怕起不来。他说,没事,大不了我送你。他早就看出了我是个有故事的人,和我碰杯的时候,就问了起来。我如实相告。他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说,她也没问我去了哪里,连信息都不发一条。他说,该主动的人是你而不是她。我不想争辩,和他一连碰了好多杯。这酒喝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慢慢就来了劲,不自觉地和他说了很多话。他似乎不理解我,说有什么大不了的,辞职呗。我说,辞职了,连土都吃不起。他说,不至于那么严重吧。有句话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我最后喝吐了,趴在桌子上,坐都坐不直,还是他把我背到房间里的。

好好休息一下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说。

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没亮就醒了,看了看手机,才五点多钟。同时看到的,还有几个未接电话。是赵小扬打来的,昨晚十一点多的时候。除了电话,她还发了信息来。晚上带茵茵去游乐场玩的时候,遇到了她的一个高中老师。他已经退休了,也带着孙子来游乐场玩,两人聊起来,不自觉就聊到了我。她说,他有好几个学生,都是县里单位的一把手或者二把手,有个学生还当了副县长。她想改天回一趟老家,带些土特产过来,和我一起去拜访他。我反复看了看,本想回复退休了还有个屁用的,她紧接着又发了一条信息来:昨晚茵茵一直不肯睡觉,总是问,爸爸呢,爸爸去哪里了?我要听爸爸讲故事。

我说,你怎么醒这么早?

她说,我这几天晚上都睡不好。茵茵也是,晚上醒好几次,做梦还总是喊爸爸。

我不知道要說什么,输入了好几次,又删去。她也是,反复显示正在输入。我想了又想,发了“对不起”三个字过去。

她那边仍旧是正在输入,等得我都焦虑了,很想再补充些什么。但实在想不出要补充什么了,只能等她的回复。

我不需要听你说这三个字,茵茵也不需要。她最后说。

(编辑 何谓清)

1989年生于广西钟山。有小说发表在《广西文学》《湖南文学》《飞天》《星火》《椰城》等刊。现居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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