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水

2023-11-06 14:57文晓东
南方文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外婆身体人生

文晓东

如水铺开

1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秋日下午,天色阴沉,我母亲突然出现在我们班的教室门口,她悲伤而焦急地告诉我的老师,说我外婆就要“走”了,又说我外婆临走想要看我一眼,要我立刻请假跟她去外婆家。我明白,母亲说的“走”,就是死亡的意思,因为这样的说法,我之前就听人说起过。在我的老家,人们认为死亡就是与世间告别,是值得亲人们重视的头等大事。因而,人临死前的一切心愿,都应该得到理解、支持与满足。

我随母亲来到外婆家,见舅舅正拿着一串鞭炮走出屋来,挂在院坝边的橙子树上。我知道,那串鞭炮就是所谓的“落气炮”,是准备用来点燃炸响,作为一个信号,向这世界宣告我外婆的死亡。然后,我又见外婆家大门槛下放着一堆香、纸、烛,旁边还放了外婆平时吃饭的碗筷。我也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为外婆的死亡准备的,只要外婆一死,舅舅就会点燃那些香、纸、烛,并替外婆把她生前吃饭的碗摔碎,把筷子折断。这也是我们当地的风俗,喻示一个人死了,从此不用吃饭了,跟放落气炮一样,也是人死亡时的一种

仪式。

待这一切准备完毕,到场的亲人们就守在堂屋里,安静地等待着外婆的死亡。

外婆穿好了入殓的寿衣,坐在堂屋右边临时铺就的木板床上,气若游丝,也心满意足。紧靠在外婆旁边的,是我舅舅和两个姨妈,他们扶着外婆,听她以微弱的声音,吃力地对在场的亲人进行临终

交代。

时间久远,外婆对舅舅、姨妈和母亲说的那些话我都忘了,只记得她对我说,要我专心读书,在学校听老师的话,今后考大学,坐办公室,握笔杆子。在场的人我最小,外婆对我的临终交代就排在了最后,算是真正的临终交代。说完这番话,外婆就张着嘴吃力地呼吸,确切地说是只有呼没有吸——呃……呃……呃……我感觉她喉咙里有痰,她拼尽全力“呃……呃……呃……”地吼着,想吐出那口痰,但此刻,她已经用光了毕生的力气,再也没有一点儿肺活量了。然后,我看见外婆的身体在缓缓往下沉和往后靠。她已经不再喘气,抑或是她吼痰时没能将那口气从喉咙里吸上来,气断了,生命也就完结了,眉间紧锁的皱褶舒展开来,眼里的光芒暗淡下去,最后,她全身放松,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一个人死亡的全过程,有点莫名的害怕,也有点小小的悲伤。作为旁观者,我无法体会外婆死亡时所经受的一切,但我明白,自己从此就没有外婆了,心里像被挖去了一块似的,空落,凄凉。

后来这些年,我感觉无论何时何地,也无论在做什么,都有一个隐形之人在默默地关注我。我想,这或许就是外婆的魂灵,也或许是另一个不想辜负外婆的我

自己。

2

外婆去世后,我常想:我以后是不是也会像外婆一样,会变老,最后,也都会离开自己身边的亲人,而去往一個未知的世界?

我的疑问无人解答,甚至,我根本就不敢向谁问起。后来,我渐渐长大,并在成长中发现,人们都喜欢用日常的热闹去遮蔽死亡,或避而远之,或熟视无睹。再后来,我从入学到离开校园走向社会,又发现在我们一贯的教育体系中,居然任何一个学段、任何一所学校、任何一个专业以及任何一门课程,都很少(甚至没有)涉及如何认识死亡与对待死亡的内容。

人生于世是莫大的缘分,不过,我们的人生又是有限的,无论从惜缘还是惜时的角度来讲,我们都不仅应该从小形成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与价值观,同时还要形成正确的死亡观。若不是这样,人们就会在愚昧的认知中,心怀恐惧地回避与拒绝死亡。只是越回避与拒绝,死亡却越是步步逼近,任谁躲在任何角落,它都能无一例外地将其抓住并带走,像是讽刺,更像是报复。

小时候,我父母及身边的长辈们,都不约而同地拒绝告诉我死亡的真相,并尽可能地不让我接触与死亡有关的事物。好在我外婆临终提出要见我一面,才让我很小就目睹了一个人死亡的过程。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越来越频繁地目睹了身边的人们相继死去,把相应的悲伤连同这个世界一起,留给继续活着的人们,尤其是死者家属,他们的忧伤与悲痛,或是释然与放松,总会让我在那种特别的时刻与情景中,越发清醒地认识到,死亡并非真正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不过,在这往后的日子里,我每一次目睹他人的死亡,都会想起三十多年前外婆死亡的情景——在外婆闭眼的时候,我就从外婆临终陪在她身边的亲人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或是很多另外的她,如水一般地,在这世上悄然铺展。

3

有人说,人生是由无数个瞬间组成的。这话说得没错,但在我看来,这也只是站在一个渺小自我立场来说的,若把时间跨度拉长,站在尽可能宽广的角度来看,人这一生完全就是沧海一粟,其长度本身就是一瞬间,像流星一样,是时空中转瞬即逝的闪现。对宇宙来讲,时间很可能是无限的,但对于生活在地球表面的人来讲,有了死亡的存在,时间就成了一种限量版的奢侈品,我们每个人一旦出生,生命之钟的倒计时就开始了。是的,当我在写下这一行字的时候,我就距离自己的死亡又近了一点。面对生命总有一个大限存在的事实,这世间,无论谁人都必须得直面它的苛刻与残酷。

多年以来,我一直认为,人能尽早认识到死亡的存在,并能既理性又感性地看待与思考死亡,知道世间万事万物的运行规律是有头有尾,才能更加坚定地珍惜时间与珍爱生命,善待自我也博爱众生,向往一切美好,扬弃所有丑恶……从而对生命不再悲观也不盲目乐观,这才会对死亡不再那么的无知与恐惧。

参悟生死

1

“生”与“死”,看上去像水火不容的对立面,实则是一条线段上相辅相成的两个端点。当然,也可以将生死理解为一个封闭而联通的环,而这两个点连接与叠合在一起,就成了环上任意一处的一个点。这辈子,我们总是在死亡的困扰下活着,活在每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点上。人生一世,如草木一秋,花开花落,唯有种子深埋在地,次年再被唤醒。同时,人生亦如一滴水在河里,被强大而无形的力量裹挟着向前流逝,最终百川归海。而最终的最终,却是没有什么最终,因为每一滴水都会化作云雾升天,再化作雨雪入地,再往返为河流入海,如此循环。

而很多时候,我总感觉自己曾经拥有、正在拥有和将会拥有的,这现世的人生,其实就是置身一场旅行之中。人生一辈子,也就是一具皮囊打包携带着一颗心灵的旅行——出生就是启程、成长就是旅途、追求就是任务、生存就是保障、 遇见就是缘分、心灵就是导航、经历就是风景、脚步就是远方……而最终,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抵达与回归。或进一步说,这人世不过是我们生命旅途中的一间客栈,我们在此作短暂的歇脚。同时,也会碰上来自四面八方的有缘之人,与我们在此地有了一些交结,并在交结的点上有了相应的是非恩怨与爱恨情仇。而这些林林总总琐琐碎碎的事情,更像是我们在此地休整的当儿,于迷迷糊糊中打了個盹,做了个梦。当我们从这散乱迷离的睡梦中醒来,便又到“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的时候了。

2

在人生的过程中,我们一边成长一边衰竭,一边得到又一边失去,这个中的变化,就是生老病死。这期间,我们曾经嗷嗷待哺和牙牙学语,曾经懵懂无知年少轻狂,时间一晃,很多事情我们还没弄明白,就过了如日中天的年纪,然后,我们身体的各项功能开始退化与衰竭。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我们在岁月不断的流逝中成长与老去。这之间,我们走过了许多曲折坎坷和风雨泥泞,也见识了许多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无论我们怎么小心翼翼,皱纹也要爬上额头,白发也会覆盖头顶,腰背不再挺拔,视力、听力、思维力、记忆力和身体的免疫力都不可能永远敏锐与强健……我们认为,这就是老了。而事实也并不尽然——如果说“老”是与年龄成正比的自然衰退,那么生命的起始、中间和终结,就没有明确尺度与严格划分。人生不像一年四季那么分明,每个人一生的寿命长度也不像一年365天那么明确。如果非要说“老”是以年龄的数值或身体机能衰退为标准的话,那我们也会发现,自己身边七八十岁仍耳聪目明的人比比皆是,而四五十岁就老态龙钟的人也同样不少。

现在,国家规定男性60岁、女性55岁退休。如果以这个标准来定义“老”,那等于说,退出以固定方式参与社会,而变为以灵活自由的方式参与社会的人就是“老年人”。很明显,这种定义是不对的。在当今社会,尤其是在未来社会,以并不固定的方式参与社会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肯定不能说这样的生活方式就是老,而这一类人就是老年人啊。很大程度上讲,人的衰老并不在于外表容颜褪色和身体机能退化,更不可能是退出以固定的方式参与社会,而是精神的状态和生活的态度。比如对目标的执着与对未来的好奇,对生活的热爱与对自己的期待……这些,才是老与未老的区分。

3

人若能做到顺其自然、乐观向上、与时俱进和永葆童心,心理上是可以永远不老的。当然,这也只是人的心理年龄,而从生理上来讲,我们又不得不承认:任何人都会在岁月的流逝中老去,老到一定时候,身体机能都会出现故障,同时,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也渐渐减弱或消失。而这时,人就会得“病”,当病到无法医治时,我们就行至了人生的终点,就面临着要通过“死”之门而进入另一世界。只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如果我们懂得爱护和保养自己的身体,注重生活环境的选择、愉悦心情的保持、合理饮食的搭配以及适当的运动锻炼,那么,我们可能会衰老得慢一些,但这也并不能保证可以永远都不衰老,更不可能保证永远都不生病和不会

死亡。

迄今为止,无论医学科技发展得多么的快速,相应的药物和保健产品多么的神奇,也无论人们采取什么先进的办法来保养,都不可能阻止衰老的脚步,即便是延缓衰老,其功效也极为有限。而那些鼓吹能延年益寿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顶多就是一种心理安慰,甚至是骗人钱财的东西。从生理上讲,生死之间早已注定会有“老”和“病”的存在,这是上天早就给人设计好的。上天为何要这么设计呢?上天站在我们的头顶上方通观全局,出于对世间万物的博爱,想来也只能这么设计。不然,当我们每个人到百年归天时都还那么的年轻漂亮与身强力壮,这岂不是更让人感到不舍和难过吗?

生生不息

1

每天起床的时候,我都会发现枕头上有几根头发,有时候还不止几根,而是许多,同时,我还发现那上面有不少头皮屑,它们都是从我头上掉下来的。我知道,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天,这些头发和头皮屑都还是我身上活着的一部分,而今日它们离开我的身体,成了毫无温度与光泽的尸体,或者说是垃圾。不仅如此,每天,我身上死去的还有很多肉眼看不见的细胞与相应的组织,它们的死亡也都悄无声息。由此我便想到:或许,“生”与“死”一直都存在于“我”之中,它们在不断更替,从来就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而“我”,在每一年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也都是不一样的。

这当然也不必担心,我作为一个鲜活的生物体,自然就有神奇的能力,依靠进食、饮水和呼吸等等,来补充和维持这些失去的部分。从热力学平衡系统的耗散结构理论上来讲,生命是一种开放的结构,每一次死亡也都是新生,是能量通过耗散而转化为另外的生命活力。比如,我们每天通过食物的供给而补充了能量,又通过运动把它们耗散,变成新的血液循环和更加鲜活的身体发肤。而在能量耗散的同时,我们的身体组织也在耗损和老化。有新生就有老死,这又是一种平衡系统的结构,一旦平衡被打破,新生不能战胜老死,个体生命就会衰老,随着人体细胞退行性变化的到来,细胞再生功能会慢慢下降到临界值,这时,细胞就会死亡。而细胞持续不断地死亡,就会一点一滴、得寸进尺地让我们走向死亡。

从新陈代谢的角度来看,每个人一生中都可以在相对的时间里拥有无数条命——每一个春天、每一个月初、每一个周一、每一个醒来的早晨和每一个满血复活的分分秒秒,都是我们新的生命起始。由此,我们的人生便可以有成千上万条命,但每一条命也都只能是有限的和短暂的。而我们生命最终的生生不息,还得从具象物质世界走向抽象的精神世界,从现实而狭隘的此在,进入广远的、一切皆有可能的另一种存在。

2

人的死亡并非一次性完成,而是一点一滴地慢慢死去的,只是这“一点一滴”的过程容易被我们所忽略,我们总是看重最后那次彻底性的死亡。不过,最后那次彻底性的死亡也只是一种相对性死亡,而不是绝对性的死亡,站在一种大生命的高度和时间之外的永恒万有角度来看,人在死亡之后,在意识刚好抵达虚无的那个瞬间,马上就会有更多其他的生命个体从一场梦中醒来,从此开启新的生命历程。

在邈远空灵之处,我们于恍惚的虚无中应运而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到老,我们的身体、思想,以及欲望都在日益蓬勃与茁壮!而随日子的一再流逝,我们也注定终将离去,尘归尘,土归土。从此,所有的有都会回到无中去,我们也将不再是我们。但其实,我们从来就没有消失过。这亦恰如太阳有东升西落和月亮有阴晴圆缺一样,只是它们的围绕与转动规律让渺小的我们产生了错觉,认为太阳升起来了,又落下去了;月亮残缺了又圆满了。其实,太阳始终都还是那个太阳,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它们一直都在那里,从不曾升起与降落,也不曾亏损与丰盈。如此不升不降,不亏不盈,这不正如我们的不生不死、不死不灭和生生不息吗?

3

如果生命真是物质运动与变化的一种形式,那么生命也应该是个体活动的基础。具体到人类,每个人的活动总和就构成了全社会的活动,因而生命也是社会活动的基础。再放大到宇宙,每个星体的出现、运行与消失,都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与从有到无的变换。我们仰望星空时,看到夜空中无数璀璨的恒星,但很少知道在我们抬头仰望的时候,就有很多恒星正在燃烧或熄灭,而正是这些恒星的成长与死亡,才形成了拥有丰富化学元素的宇宙。有了这些丰富的化学元素,才有了地球上的生命,有了人类。在我们生活的地球上,每个生物的生命个体都会死亡,但整个物种则会继续繁衍生息下去。我们知道,诸如猪、牛、羊、马等动物,它们是从来不会意识到自身死亡的,它们作为一个物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永续存在,除非遇到物种大灭绝。可是,在600万至700万年前,地球上产生了一个智慧生命,这智慧生命就是人类,人类拥有智慧之后,意识到了自我的存在,也就认识到了自身会死亡这件事。

单个生命死亡的本质,是以生命的不断创新来获得能量,维持整个生物圈的存在。同时,文化也有生死,不过,那是某一时期、某一地点的单个文化的生死,而人类整个的文化和科技则是不灭的,因为文化也在进化。文化进化到一定阶段,会追寻宇宙的起源和生命的起源,并认识到“死亡”的存在,这是生命运行的规律和本质。想必,人跳出自身的局限,在人类或生物界,或更宏阔的角度看待死亡,那我们心里这个死结就会很容易地被

解开。

平时,我们都说“一日之于百年”,其实一日或一夜,甚或一时,乃至一瞬间,又何尝不长于百年呢?我们的生命由每一个瞬间组成,每一个瞬间又存载着所有的过往,那些已然过去或死去的,也恰似正在到来或一直都在的。直至我们今生最后的死亡,也不是有限生命的结束,而是另一种无限生命的开始——从历史长河的点上出发,直到比永远还远的来生

来世。

如水永在

1

我外婆去世已有三十多年。当初,给外婆送终的亲人们,如今都不同程度地老了,甚至有好几位长辈已经去世,也有很多平辈和晚辈渐次长大与相继出生。然后,大家天各一方,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而辛苦地工作。同时,我们在外婆坟前种下的树,也一年年地长高了,还有她坟上的草,也越来越茂盛,割了又发,割了又发……

想来,也正是外婆的死亡给我撕开了觉悟生命的缺口,让我逐渐明白了死亡与人生的关系。往后的日子,我在无数的新旧更替中,更加清晰地体会到了死亡的存在与伴随。每一次,当我目睹或听闻他人死亡,眼前都会浮现外婆去世的场景。我原本以为,那是物伤其类,是心有戚戚。而现在,当我一次又一次地遇见死亡,就能够透过它的黑暗与恐惧,而看到亮光、救赎和生生不息的希望。也许,这就恰如当初外婆临终时看着我们这些亲人,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如水一般地铺展开去。

2

时间的脚步总是那样的匆忙,且无法阻止。在时间内部,那些属于我们的每一个具体的日子,都琐碎而又连贯。一天,又一天,时光的脚步就贴着我们的心跳,不疾不徐地,于不经意间带走了我们的童年、少年、青年、壮年……但其实,时光却是一个虚无的东西,我们不知它源自哪里,也不知它归于何处,我们只知道,作为时光内部的每一个日子,都恰似无名的小河自天外而来,而每个日子里的白天和夜晚,清晨与黄昏,以及那些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那些风风火火的忙忙碌碌,那些点点滴滴的酸酸甜甜,都无一不恰如河里的水,在这无边的尘世中悄然流逝。然后,将我们今生的时光渐渐推到了尽头,无法阻挡,也不可挽留,彼时,我们更无法回避,自己即将面对或正在面对的事情,就是要迎接死亡的来临。

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从虚幻的空茫里化生而来,然后渐渐地,就成为一种能量和物质的存在,这就好比宇宙的一个细胞,或是宇宙的一种缩影,或者说我们身上就隐含着一个世界,甚或宇宙之奥秘。然而人活于世,我们每天都要面对琐碎的鸡毛蒜皮,要依赖于油盐柴米吃喝拉撒,还要追求功名利禄和产生相应的爱恨情仇。在这些庸常日子的背后,我们还得去寻找支撑自己活着的精神力量,和可以安放自己灵魂的所在,从而生成超乎自然的浩然之气。由此,死亡这个关乎生命课题的未解之谜,无论是从一种物质到另一种物质的转化,还是从一种现实状态通向虚拟状态回归的通道,死亡与新生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宇宙能量守恒,万物生生不息,因而,渺小得不值一提的我们,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和有什么可惧怕

的呢?

美国著名的神经科学家大卫·伊格曼先生在他的著作《生命的清单》中写道:“死亡有三重:第一重死亡在你的身体机能停止运转的时候;第二重死亡在你的身体被送到坟墓中去的时候;第三重死亡在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把你遗忘的时候。”读到这段文字,我就想到:一个人的死亡,应该就是标志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了此人的存在。但从某种意义上讲,人在死亡之后也还有一个相对的生命延续期,虽然生命的实体不再存在,但属于此人的某种精神能量或情感能量,会继续活在生前与他有相应关系的人们的记忆里。人死之后的初期,可能会有不少人记得你,但后来,那些记得你的人也会渐渐死亡,而当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后,这世界于你来说,也就彻底归于了沉寂,从此死无对证。想必,这还是比较乐观的情况,而在我们真实的现实生活中,还根本就等不到那个时候。坦率地讲,就在我們死亡不久,那些继续活着的人,很快就会对我们和我们的死亡丧失兴趣,毕竟尘世中还有那么多的精彩与欢愉,值得人们把我们和曾与我们有关的事情忘个干干净净。

今生,我们在这世间品尝着酸甜苦辣的滋味,用喜怒哀乐的情绪表达着聚散离合的悲喜,在岁月的长河里起起落落,在曲曲折折的千回百转里,沉淀着自我也升华着自我。同时,我们经历着自己应该经历的一切,最后从身体的死亡到走进坟墓,这也是一种了却。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若还有人记得“我”,更是一种荣幸与慰藉;若没人记得,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人本来就是天地间的过客,这世上过去无我,今后也该无我,今生“我”已用心生活、成长、担当、付出、奉献……用实际行动让生命注满了神圣的意义,成为天地间当之无愧的、大写的“人”!而这,就是我们的人生价值,是生命高贵的存在与圆满的结局。

3

有史以来,这世间的生死相继从未停歇。这之间,一切的过往皆如流经我们身体的水,点点滴滴川流不息地成就了我们的生命之河。然后,有生以来,我们就在这河里畅游,感受着河流从浪花飞溅、汹涌澎湃,到微波荡漾、静水深流的跌宕起伏,同时也品尝着水的各种滋味儿,过滤着水中的各种杂质。

《道德经》上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而在我看来,死亡亦如流水一般——在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上,亿万年来,死亡一直都在以不变的更替,连接着古老而常新的生命,超越着我们渺小的人生。

人生,忙忙碌碌,那些正在到来和已经过去的日子,在我们的忙碌中,朝朝暮暮、月月年年地如水一般流逝,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把这尘世里的光阴渐渐消耗殆尽,把无尽的岁月带去远方,把我们今生所有爱恨和恩怨,以及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藏在风里,好让自己顺利抵达宿命之点,再从这个点上出发,去迎接下一个更加美妙与辽阔的新生。

(编辑 黄丹阳)

1979年生,贵州余庆人。在《草原》《延河》《青海湖》《天津文学》《散文百家》《上海诗人》等刊物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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