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土地深处的回响

张熙娆

3月26日星期六

那棵小树苗竟然活了下来！它的那片嫩芽真是比世界上任何事物都要美好，它就像一个可爱的娃娃，正笑嘻嘻地朝我招手！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我照例向宇宙发送了一则通信。空气依旧热得要死，大概已经超过了50摄氏度，阳光更毒了。防护罩负荷太大，损坏度已经高达23%。我最近总是听到“吱吱呀呀”的声音，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希望我和小树苗都能平平安安。

3月29日星期二

凌晨三点左右，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把我从睡梦中叫起来。我心感不妙，立即检查了屋内的设备。很快，紧张与绝望就像无尽的潮水向我扑来——水循环系统竟然停止运行了！储存库里能饮用的水极其有限，估计最多够我一个人再生存十来天，况且这里需要水的不只我一个——那棵树苗的生长也需要水。

唯一的希望就是几十千米外的自动造水厂了，它的能量来自风，现在应该还在运作，可此刻并不是出门的好时机。屋外，黄沙肆虐，不停地拍打着防护罩。

我的防护服功能并不强大，经历多年的磨损，早已遍布斑驳。这天气又是如此令人恐惧，今天根本不可能出门寻找水源。

怎么办？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渺小与脆弱。但我想起那棵小树苗，想起我多年来一直守护着的东西——脚下这片充满历史与沉淀的土地，我要在最爱的土地上将信仰践行到底。

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水的话，优先满足那棵树苗吧。

如果这样安排，我距离死亡仅有七天了。

4月1日星期五

可怕的风暴不见停止，反而越来越肆无忌惮。幼时记忆里温柔的阳光现在就像一个魔鬼。热浪让屋外的景色变得扭曲混沌，我仿佛看到一个个幽灵正怨恨地尖叫着，咒骂着人类曾经的种种争抢掠夺。

防护罩的损坏率已到了76%，罩上那几道裂痕是那样的刺眼，热气像是一条条细长的蛇，溜进来扼杀了屋内的最后一丝安宁。我不得不在家里也穿上防护服。我一直没有机会出门，更不要说去自动造水厂补充水的库存了。

小树苗已奄奄一息。屋内有不少报废的老旧机器，我把它们拆拆装装，给树苗做了一个单独的防护罩，应该能暂时保证它的安全。

水比预想中消耗得更快，已经要见底了。

孤独与不安是必然，痛苦与绝望是必然，可当它们混杂在一起时，我的内心却如死寂的湖水般平静。风去了又来，只有无尽的尘土在眼前盘旋，我突然有些恍惚，这真的是我所认识的世界吗？我坚信我的记忆，但……

哎，真是昏了头，我亲眼见证了这里的变迁，如果连我都质疑，又有谁来铭记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过往与辉煌？通信系统已经不能用了，我就把想说的话录下来吧，至少要让下一个到来的人知道，在这颗被遗弃的星球上，曾有一个一直坚守的人。

4月3日星期日

翻了翻家里，找到了好些曾经收藏的东西，我不由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我曾经那样热爱旅行，17岁那年，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背起行囊出发。靠着自己的一双脚，我踏遍了千山万水。我记得长城的蜿蜒曲折、雄伟壮观；我记得太平洋的辽阔无边、碧蓝深沉；我记得凡尔赛宫的金碧辉煌、华丽琳琅。人类与自然的一个个传世巨作都留在我的心底，我深知脚下星球的意义，所以我坚守着。

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在我29岁的时候。那时，地球逐渐走向衰败。在无数次讨论和投票过后，人类决心放弃地球，向宇宙出发寻找新的家园。

但是我不愿意。

这里有歌声，有飞乌，有自然给予人类的一切。站在高山之巅，我能看见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我曾研读经典与历史，人类与自然的造物一次又一次震撼了我的心灵。我爱脚下的土地，它是如此坚实、美丽，充满希望！

于是，在人类陆续乘坐宇宙飞船离开地球时，我决定留下——总要有人铭记，并守护这个令人骄傲的世界。我永远不会离开，永远不会放弃。我生于这里，死后也要待在这里。

我留在了污染下幸存的这最后一片地球净土上，默默陪伴着我最爱的家园。我的背后是那棵树苗，它是这里唯一延续的生命。我会尽全力帮助它活下去。

4月4日星期一

夜晚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一切都是那样朦胧。我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那飞舞的沙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光，如同星河般灿烂……

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望见星空是多久之前了。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缺少能量，我的视线模糊不清。我真想就此沉沦下去，但我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冷静——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我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如一团热烈的火熊熊燃烧起来。

防护服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多少意义了，我会把它给另一个顽强的生命，这将会成为我为它筑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知道一旦暴露在炽热的空气中，贪婪的狂风会无情地撕扯我，疯狂的沙石与气流也会不断袭击我。但，亲爱的小树苗，我坚信，没有困难能阻止你的生长！

我是大地的孩子，自然的孩子，我深爱着天空与绿地，深爱着云朵与海洋。我此刻要回归虚无了，我要唱着歌，重投母亲的怀抱。

人类啊，世界啊，听见我的声音了嗎？

黄沙掩盖了白日下仅剩的一双清亮的眼睛，最后一个坚守的人带着幸福的笑容陷入永远的梦乡。一棵沾满灰尘的树苗在各种机器的簇拥下顽强地站着，独自骄傲地屹立在这片荒凉却充满沉淀的土地上。黄沙击打着它弱小的身躯，它却抬着头，一片嫩绿的叶子正自由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