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顾之川老师告诉我们,写作都要有个写作目的,这个目的便是文章的中心。确定文章中心后,就要围绕着这个中心来写。本期“作家谈写作”栏目,我们邀请王巍老师,从言之有物、言之有据、言之有序三方面,将自身的创作经验结合名家作品赏析,深层次解读“写作的秘密”。
言之有物
从写作之初,我们就想把心中的故事完美地表达出来。而怎样尽快进入主题,使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有其存在的意义,这一直是我们在写作中探寻的,也正是顾之川老师所讲的“围绕中心来写”。将文章的开头写好,是避免文章云里雾里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而在很多名著中,我们不难发现,它们的开头句并不是随便写写,而是有意为之。当看完整个故事,再去回顾那些充满诗意和美妙的开头时,我们甚至会发现许多阅读时被我们忽略的细节。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有这样的开头: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这个句子看似平平无奇,但当我们细读后会发现,简单的一句话中包含着三种时态,这也是文学家们一直为之惊奇的经典开场。“多年以后”为将来时,“面对行刑队”为现在进行时,而“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中的“想起”却在提醒读者,这是过去时。短短一句话,蕴含这样丰富的时间表达,实在令人惊奇。而作者的深意不光如此,当我们通读《百年孤独》时会发现,第一句中出现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是整本书的主角,这一句中提到了两件事:“面对行刑队”预示了他的命运——多次革命,不断尝试,最后革命失败;“见识冰块”说明了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的性格,因为当时父亲带着大儿子和二儿子(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一起去见识冰块,大儿子没有敢去触摸这“冒着白烟、巨大而透明的冰块”,二儿子却勇敢地摸了,所以主角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的性格是勇敢且果断的。
一句话的开场白用了三种时态,同时又将主角的命运与性格表达出来,简洁而生动,充满深意和力量。同样,当我们去翻阅那些经典作品的开头,会看到作者此时就已经给予读者大量直奔主题的信息。
卡夫卡的《变形记》是这样开始的:一天清晨,当格里高尔·萨姆沙从烦躁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得吓人的甲虫。
一句简单的开头,作者已经明确地写出,这本书讲述的可能是一个童话故事。而从“睡梦中醒来”和“变成甲虫”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经完成了作品内容的“奇异性”,它和我们平时的生活并不相同。“大得吓人”几个字,也暗示这是一个沉重、严肃又离奇的故事。
这些经典开场都在提醒我们,文章要追求文字表达的准确性。那些我们选取的人物、场景、细节都要为文章主题服务,否则,再精彩的情节、再美好的辞藻都应及时摒弃。这就好比去菜市场买菜,我们本想做西红柿炒鸡蛋,虽然偌大的市场有猪肉、茄子、胡萝卜等各种各样的食材,但无论它们有着怎样的口味和营养,对于西红柿炒鸡蛋这道菜来说都是多余的。我们需要买的只是西红柿和鸡蛋,一切偏离西红柿炒鸡蛋的主题我们都不能买。同理,写作时,只有服务主题的素材和词汇才是我们需要的,它们有着具体而生动的属性。
具体、生动的属性才能使我们的文字表达变得“言之有物”。
比如,我们想写“有个人到这来了”,怎样才能具体而生动呢?首先,我们想一想自己要写的是什么样的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他有着怎样的身份,是学生还是白领,或者是个手艺人。接下来,我们可以考虑这个人到“这”,到底指哪里?是村庄还是学校,或者更具体的,是不是到了以前你曾买过冰淇淋的便利店。如果想让这个句子更加丰富,我们还可以考虑,“有个人”是自己来的,还是和别人一起来的。
这句话之所以做到了言之有物,是因为它有着丰富的信息量,而且每个信息都很具体。很多同学在写作时喜欢用宽泛的词汇,读者就很难留下深刻的印象。
比如,小张同学的成绩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提高。我们改写一下:张晓明作为班级里年龄最小的孩子,经过两个月的不懈努力,终于在这次期末考试中取得总分第一名的好成绩。
我们仔细观察第一句,“小张同学”不具体;“在一定程度上”也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程度;“有所提高”没有写出到底提高到什么程度。所以整个句子显得空洞乏味。将所有细节都具体化后,句子大大缩小了范围,变成特定的人和具体的成绩。这样就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适用于这句的内容,整个句子就有了具体而生动的属性,令读者印象深刻。
言之有据
顾之川老师告诉我们:“文中提供的信息是真实的,讲的事情是靠谱的,所作的评价是可信的”,文章内容必须“有理有据”。那么,我们在写作的时候,如何把握这种真实性呢?我们写作时的真实性和生活中的真实性存在怎样的差异呢?
在这里,我给大家举个例子。
如果有一天,学校邀请了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给我们讲述当年参战的经历。40分钟的讲述结束后,老师要求我们把听讲座这件事写出来,要怎样写呢?我们需要把老兵从进教室到站在讲台前,以及讲述的40分钟内容一字不差地写出来吗?这是写作时应该遵循的“真实性”吗?
当然不是,这就好比我们用相机拍照和作家作画。相机拍照时,照片记录下的是真实场景。如果是一片海滩,那么照片中不光有蓝天、白云、海浪、沙灘,可能还会有沙滩上的垃圾。而当一位画家来画同一片海滩时,他眼中的大海也许更加蔚蓝,天空也许更加纯净、海滩上的垃圾也许不复存在。画家画出来的画,同样是真实的,是艺术的真实。
歌德曾说:“艺术绝不该和现实一样,和自然毫无二致是不能体现艺术的。”歌德所说的艺术,我认为和写作的真实性是一致的。如果我们写两个人吵架吵了两个小时,就不可能把每句话都一一记录下来,而需要整合、加工、选取后进行描写。我们在写作时,不能当照相机,也不能当镜子,而是通过自己的头脑,对事实梳理、合成、加工后得到的真实。
所以,当老师要求写抗美援朝老兵讲战争故事这一题材时,我们要增加听完故事后自己的认知,让最深刻的情感和内心的触动共同作用,来完成写作。
同样,在生活中,真实事件并不一定是最好的写作素材。举个例子,有一天,在母亲送你上学的路上,恰巧碰见了一只动物园出逃的东北虎。东北虎在马路上左顾右盼,行人和车辆有躲闪的、有好奇的,原本秩序井然的交通变得拥堵不堪,导致的结果就是你上学迟到了1小时。你如实告诉老师,在上学路上遇到了东北虎,东北虎如何阻碍交通,最后导致上学迟到。
如果我们站在老师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很多老师会将信将疑,因为东北虎出逃这类事件太离奇,但这是真实发生的。所以,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还是有差别的。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这样说:“一桩不可能发生而可能成为可信的事,比一桩可能发生而不可能成为可信的更可取。”很多文章,过于拘泥生活的真实性,或将海滩上不必要的垃圾画出来,或将镜子中美人脸上不好看的痣描写出来,都会影响文章的艺术表达,读者在阅读这类文章时会感到力量不足、缺少深度。
所以,我们在写作时,要立足于真实,敢于突破真实,让想象得到充分的发挥。比如,李白的诗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真的有“三千尺”之高吗?当然没有。这是作者夸张的艺术表达,却给了我们无限的想象空间。
很多画家笔下的山水画从来不拘泥于山水本来的形态,而是给人以神韵的淋漓尽致。这好比我们写作,要写出基于现实的故事形态,但不过分贴近生活,只与生活的真实保持一致。
李瑛的《一月的哀思》里有这样一句话:“多少家庭的多少窗子,此刻都一齐打开,只为要先给你由衷的敬意。”这篇文章是为悼念周总理而作。当时正是一月份,天寒地冻,有没有可能北京所有人家的窗户都打开了,且是一起打开呢?这个问题不是我问的,是有读者写信给作者李瑛问的。李瑛在信中这样回复:“是的,论季节,当时是深冬,这是生活的真实。但这里却是艺术表现的真实,如果在艺术表现上写成‘门窗紧闭倒反而是不真实的了。生活的真实,不等于艺术的真实。”
我们在写作的时候,要过滤掉不贴合主题的部分,经过加工与思考,围绕最想表达的那部分,让生活的真实和写作的真实达到统一,这样才能得到更好的表达效果。
言之有序
我们听不同的人讲同一件事,常会产生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明明是一件事,为什么有的人讲起来妙趣横生,有些人讲起来却平平无奇?这就与如何讲述故事情节的顺序有关。这种顺序有时是立体又交织在一起的。我们可以称之为结构。
写作时,结构至关重要,它就像文章的骨骼,我们想搭建一只猫咪的骨骼还是一条鱼的骨骼,是描绘驰骋草原的骏马还是体积庞大的象群,都要在动笔前设计好。至于我们能写出东方的猫还是西方的猫,描摹出河里的鲫鱼还是海里的三文鱼,就要交给词语来修饰了。
那么,文章结构到底是什么呢?
有一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什么呢?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
还有一部叫《盗梦空间》的电影:一个人在做梦,然后一群人去他的梦里看看他在干什么,从第一层梦进入第二层梦,第二层梦进入第三层梦……这种结构是不是有些眼熟?与那个“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的故事有一致性。
这种结构我认为有些像俄罗斯套娃,不断地分解循环。这种写作方式在文学中,被称为“中国套盒”式结构。结构决定着文章的骨骼,至于最后是变成了“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的故事,还是《一千零一夜》,或者是《盗梦空间》,就取决于不同的作者对素材的选取和加工了。
我们在平时的阅读中,应多注意积累并比较不同文章的异同点,从而将这些本质相近的结构化为己用。
前文中,我们提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有很多人翻阅过这本书,却不是所有翻阅过此书的人都能将它读完。当我问他们为什么没有读下去的时候,有些人告诉我,他们看到一连串拗口的名字就已经不想读了,而且越往后读,越发现不同的人却用了相同的名字,云里雾里,分不清谁是谁。但很多读完的小伙伴知道,这种名字类似或相同的写法其实是作者有意为之——有相同名字的人物拥有相同的性格和命运。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一种写作结构,其带来的冲击力与回旋感让我们在读完整本书时,仿佛看到了那些不断重復的名字中闪烁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很多同学在写一件事的时候,习惯按照事情发展的时间顺序写。当我们阅读了更多的书籍后就会发现,即使按照时间顺序写,我们也可以将时间变成一个弹簧,在某些地方不断加大时间的宽度,即使是稍纵即逝的1秒钟,也可以用头脑中的意识写出一个人的一生;即使是百年的时间跨度,我们也可以用两句话完成对事情的叙述。文章中时间的阈值掌握在每一个作者手中,我们可以按照想要呈现的样貌来随时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