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性叛逆”助力《刀锋》反差感女性形象塑造研究

2023-11-01 08:30刘文仪
关键词:伊莎贝儿索菲

刘文仪

(阜阳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在世界文学的广阔天地中,英国作家威廉·萨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的作品以其深入人心的故事、丰富的人性描绘以及独特的叙事风格,赢得了无数读者的赞誉和研究者的关注。他的小说充满了对人生哲理的深度思考以及对社会伦理和道德的尖锐质疑。在毛姆的文学创作中,女性形象的塑造尤为突出,他以敏锐的洞察力和卓越的艺术才能,呈现了一系列复杂多变的女性角色。二战爆发后,毛姆由尼斯逃难到英国,继而赴美国居住。在美国期间,他写出了小说《刀锋》,这部小说一出版即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毛姆在这部小说中成功塑造了一系列深入人心的女性角色,比如拉里的未婚妻伊莎贝儿,惨遭不逞之徒杀害的索菲,模特儿兼妓女的法国女子苏珊,等等。这些女性形象展示出当时美国社会不同阶层人民的生活和价值观。《刀锋》从1919 年开始,写到30 年代中期,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这些女性角色的性格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变化,甚至与之前的形象大相径庭,形成反差,令人印象深刻,这大大提高了小说的趣味性和可读性。

《刀锋》在1982 年被首次翻译成中文,2016年随着毛姆作品进入公版领域后,《刀锋》涌现出许多不同的译本。准确、全面地将毛姆笔下这种反差感女性形象传递给中国读者,不仅对于读者理解毛姆的作品,理解毛姆对女性、对社会、对人性的看法具有重要的意义,也对于我们理解翻译的角色、功能、策略,甚至中英两种文化对于女性的不同认知和理解都具有深远的影响。本文从反差感女性形象的塑造入手,研究毛姆小说《刀锋》的翻译,通过周熙良和姊佩两个中译版本的对比,分析译本当中出现的“创造性叛逆”并探讨“创造性叛逆”是如何在帮助塑造人物形象上起到重要作用的。

一、《刀锋》研究述评

纵观国内有关《刀锋》的研究,学者们主要从三个大方向展开了分析和讨论:角色研究,叙事方式和主题思想:

首先,在角色研究上,主要分为人物形象塑造和角色解读。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学者们或是只分析故事中的某一个主人公拉里或者伊莎贝儿,或是把故事里几个主要人物一起拿出来分析,探讨毛姆背后的写作动机和写作技巧。例如,李天军认为毛姆在人物塑造过程中使用了“分身法”[1],一方面对主角拉里极尽夸赞吹捧,把他塑造成一个天使一样的神人,但与此同时,又透过自己“分身”出来的旁观者角度描述他的“天使行为”若没有他那些冠冕堂皇“拯救人生”的理由作为幌子,拉里就是一个十足的骗子形象。李维倩认为毛姆在人物塑造过程中,既成功塑造出拉里这样出色的核心人物,通过二元对立的方式将人物性格的差别鲜明地表现出来,又注重人物性格的发展,强调“人物是一个过程”,人物的性格并不会只有一面,而是有多面性和发展性[2]。在角色解读方面,学者们试图分析角色背后的深层人物性格和时代意义。例如,王国婧认为拉里的形象跨越了时空界限,揭示出二战后以及当代人所面临的生存困境,并为他们展现出符合现实意义的生活方向[3]。丛思宇和黄明秀都从女性角色入手,解读分析了《刀锋》当中三位主要女性形象,认为这三位女性形象的塑造都反映出了拉里追求精神世界的坚定决心,也反映出资本主义社会各种丑恶的社会现象,揭示出再发达的物质文明,也无法弥补精神的空虚[4][5]。

其次,从叙事方式来讲,赵晓丽、屈长江认为《刀锋》的人物性格关系结构是网状的,叙述结构是漩涡式的,审美关系结构是桥梁式的,这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和趣味性,极大地丰富了语言的艺术色彩,充分肯定了毛姆超高的写作技巧和《刀锋》的艺术价值[6]。王丽丽认为《刀锋》中,毛姆是一个“天才的说谎者”,他游刃有余地从作者身份转换到叙述者身份,再转换到与读者共谋的身份,机智地构思着情节,时而现身夸夸其谈时而冷漠隐身幕后,时而真心实意时而声东击西,时而理性时而感性,带领着读者在他精心编织的“谎言”里遨游[7]。刘平认为毛姆在《刀锋》中用第一人称叙述,作为一个小说代言人的角色,充当了齿轮一样的作用,缓缓转动,把围绕着拉里的故事展示出来[8]。

最后,从小说主题思想来讲,研究学者们从哲学、伦理、人格理论等角度,从人性、存在主义、自然主义、现实主义、文化、宗教、审美、翻译、东方话语、性取向等多个方面入手,挖掘《刀锋》中蕴含的思想,深度剖析主题。例如,彭禹从审美角度出发,认为在《刀锋》中,作者试图揭示以艾略特等人为代表的成功者不仅是财富的积累者,而且是平庸审美趣味的典型人物;而拉里则象征着知识财富的拥有者,他重视身体作为审美之源所具有的能动性作用,通过身体的直观感受领悟到身心的愉悦和自由,体现出了一种高尚的审美情趣[9]。王楫从文学翻译出发,以周熙良教授翻译的《刀锋》为例,从词语的选择和句子结构的调整两方面入手,点出了周译版本的优秀之处,认为这是“一部光彩与艺术魅力与原作相称的译作”,并强调随着时代的发展,文学翻译工作者不能放松对译文的美学要求[10]。袁涵露将毛姆的神秘同性恋身份纳入考虑,从酷儿理论角度解读《刀锋》,以揭示作品中隐形的同性恋书写,认为毛姆描绘了同性恋者在令人压抑的异性恋主导社会中所面临的身份构建问题,以揭示同性恋者的不幸遭遇以及如何获得灵魂自由和安宁的方法,并提出对未来同性恋书写研究的期许[11]。张建华认为《刀锋》中的东方话语是一个向西方展示东方文化的窗口,尽管当时毛姆对东方的认识正确与否还有待考量,但是这种意图是有积极含义的,无形中起到了宣传东方文化的作用,改变了西方人对东方的误解和偏见。其次,揭示出了当时西方极度物质拜金而精神世界枯竭的现状,通过拉里这个形象展现出了正面的示范,为当时西方迷茫的知识分子指出了一条东方式的出路[12]。

如上所述,国内有关《刀锋》的研究主要聚集在叙事方式、角色研究和主题思想三个方面,其中关于叙事方式的研究最多最成熟;对角色研究的角度较为单一,主要研究对象为男主角拉里,但对于其他角色,如对女性角色的研究较少,给后续研究留下了很大的空间。对于主题思想研究的角度最多,但是方向较多较散,从翻译方向入手的研究也较少,少有引人注目的突出之作。作为外国文学作品来说,从翻译角度研究是必不可少的一条研究路径,由此可见,把《刀锋》中女性形象的塑造与翻译研究结合起来,不失为一种新的研究方向。

二、文学翻译与“创造性叛逆”

“创造性叛逆”首先由法国文学社会学家埃斯卡皮(Robert Escarpit)提出,他认为任何一个概念,一旦被表达了、传播了,那它就被“叛逆”了,在文学领域里面尤其如此[13]。一部小说有一套完整的概念和象征符号,如果翻译成另一种语言,那原有的概念和符号是否能准确无误地传达,这是无法保证的。比如小说里出现“巴黎”这个城市,每个人心目中构建出的巴黎的视觉形象是不一样的,无法保证原作者想传达的和读者接受的含义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文学翻译当中的“叛逆”不可避免,这种“叛逆”会为原作注入新的生命[14]39。为何称为“创造性叛逆”,那是因为在文学翻译过程中,不仅会出现“叛逆”,还会出现创造性的翻译,创造性翻译是指译者用自己的翻译技巧和文笔努力再现原文内容,这属于译者自己的艺术创造。而在真正的翻译过程中,创造性翻译和叛逆性翻译并不是单独存在的,二者是和谐共存的关系,因此叫做“创造性叛逆”[14]72。1992 年,这个概念被谢天振教授在国内学界再次提出并进行了系统化的整理和说明,开辟了中国翻译理论的新领域。谢天振教授指出“由于文学翻译,一部作品被译入了一个新的语言环境,于是也就产生了一系列的变形”[15]38,且“一旦一部作品进入了跨越时代、跨越地理、跨越民族、跨越语言的传播时,其中的创造性叛逆更是不言而喻的了,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审美标准、不同的生活习俗,无不在这部作品上打上各自的印记”[15]38。由此可见,创造性叛逆不仅仅只有“变形”,它最根本的特点是把原作引入到了一个新的接受环境当中,同时改变了原作者赋予作品的形式[14]75。在这个过程里,叛逆的主体是译者、接受者和接受环境[14]75。谢天振教授把重点放在了译者身上,译者的创造性叛逆主要表现为:个性化翻译,误译与漏译,节译与编译,转译与改编[14]76。至于译者进行创造性叛逆的原因,可能是三观、立场以及对所译作者、作品的态度不同,也有可能是为了迎合本国读者的文化程度和接受习惯[16]。对文学翻译中创造性叛逆的研究拓宽了翻译研究的范畴,肯定并提高了文学翻译的价值和文学翻译家的地位,具有很高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15]37。

三、《刀锋》中的反差感女性形象

“反差感”这一词从字面来说,指具有反差的感觉,“反差”是指通过对比产生的程度较大的差异。反差可以就两个事物而言,如小鱼和大海构成反差,红色和绿色构成反差,喜悦和悲伤构成反差。同时反差也可以就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而言,如一个人表面很活泼,内心却很文静,这个人的外表和内心就形成了反差[17]22。构成反差的可能性是比较广泛的,而在毛姆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问题上,他试图在单一的人物性格塑造中添加“反差性”,并通过不同的方式来塑造和展现反差性,使这种反差感很好地体现在人物形象上面[17]23。

《刀锋》当中女性角色不算特别多,但是每个都能给读者留下鲜明的印象。如表1 所示,这些女性形象可能在小说一开始表现的是某一种性格,随着时代变化和情节发展,在小说中后期逐渐体现出和开头截然不同的性格表现,这就是本文所谓的反差感女性形象,这体现出了毛姆独特的塑造人物形象的创作能力。这种形象在小说中出现,加强了小说的戏剧性和冲突感,使小说层次更加丰富,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丰满,能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表1 主要女性角色及形象变化

四、“创造性叛逆”助力反差感女性形象塑造

由上文可以看出,毛姆在《刀锋》中主要塑造了三个反差感极强的女性角色,这样的角色是如何塑造出来的,如何让中国读者通过译文更好地理解这些角色,其中的翻译过程值得研究。通过周熙良《刀锋》汉译本与原作的对比分析,同时以姊佩译本作为参照,发现在翻译过程当中,周熙良译本当中的创造性叛逆会更加有助于小说中反差感女性形象的塑造。其中,周译版本的创造性叛逆主要体现在个性化翻译与误译上。个性化翻译主要的翻译策略包括归化和异化[14]77,而误译分为无意识的和有意识的。大部分的误译是无意识的,主要是由于译者对于原文的理解出现了偏差或者对于原文中与文化有关的语言表达缺乏应有的背景知识了解[14]79。也有一些误译是有意识的,主要是因为译者为了迎合本国读者的阅读爱好和接受程度[14]80,本文讨论的是有意识的误译。

(一)“创造性”叛逆助力伊莎贝儿形象塑造

例1:Her radiant health, her playful gaiety,her enjoyment of life, the happiness you felt in her were exhilarating.[18]19

周译本:十足的健康体质,嬉皮笑脸的高兴派头,对生活的满足和从内心里流露出来的幸福感,使人看了心花儿都开。[19]19

姊译本:你从她身上能感到放射着光辉的健康、喜欢嬉戏的快活、生活的乐趣以及幸福的心情,使你为之振奋。[20]21

小说第一章,伊莎贝尔刚刚亮相的时候,毛姆花了大量篇幅去描写她青春美丽的外貌和整个人充满活力的精神状态。这句话里的exhilarating本意为“使人兴奋的;令人高兴的”,姊佩版本非常忠实于原文,译为“为之振奋”,而周译版本翻译成“心花儿都开”。对比之下发现,中文常说“心花怒放”,形容一个人心情大好,这里毛姆是想表达伊莎贝儿健康活力又幸福的样子让旁人看了心情都会变得开心起来。周译版本并没有根据原文直译,而是使用了个性化翻译当中归化的策略,选择了中文中类似的表达,用中国读者熟悉的“心花儿”这个词,向读者靠拢,既接地气又贴切,也能更好地体现出初期伊莎贝儿元气满满的形象。

例2:“You beast, Larry,”cried Isabel.“I particularly told you to back us up.”[18]22

周译本:“你这个狗蛋,拉里,”伊莎贝儿叫出来。“我还特地关照你给我们撑腰的。”[19]21

姊译本:“你这个蠢猪,莱雷,”伊莎贝尔嚷道,“我还专门对你说过叫你支持我们。”[20]24

仍旧在小说的第一章,伊莎贝儿同母亲等几人在讨论如何装修家里的老房子,她询问未婚夫拉里的意见,拉里并没有表示出对伊莎贝儿的支持,表示怎么装都无所谓,这种态度令伊莎贝儿稍有不满,但并没有真的生气,半气半笑地说拉里是beast。英文非正式用法中beast 有“讨厌鬼”的意思,对比两版译文,周熙良把beast 归化译为“狗蛋”,这个词属于汉语俚语,多出现在中国北方地区,主要有两层含义:一个多用于小孩名字,当地人认为给小孩子起名字讲究贱名好养活;一个是虽然狗蛋带有负面含义,但在汉语口语使用环境下,也可用于关系较好的人之间开玩笑或者轻松的讽刺朋友。周译版本明显取第二层含义,既体现出伊莎贝儿对于拉里的反应不满意,也体现了情侣之间开玩笑式的讽刺,显得两人感情很好,可以互开玩笑。而对于中国读者来说,“狗蛋”显得亲切又好理解,很容易感受到伊莎贝儿开朗直率又带点小姐脾气的形象特点。相比之下,姊佩版本译为“蠢猪”,这个叫法对于当时感情还非常好的两人来说,用词显得过重。汉语中蠢猪就是骂一个人笨的不礼貌叫法,而且细究的话,放在此处并不贴切,这里伊莎贝儿是觉得拉里没有站在自己那一边,并不是嫌他笨。

例3:“It tastes divine”, said Isabel.“It’s like mother’s milk.I’ve never tasted anything so good.”[18]258

周译本:“酒味真美”,伊莎贝儿说。“像甘露一样。我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美的酒。”[19]239

姊译本:“味道真好”,伊莎贝尔说,“像母亲的奶汁。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20]275

在小说后半段,伊莎贝儿的形象已悄悄发生了变化。在被拉里退婚,且拉里决定要和当时酗酒放纵的索菲结婚时,虚荣的她觉得非常丢面子,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阻止两者的婚事。在婚前一次聚餐中,为了勾起已戒酒的索菲的酒瘾,本来不怎么喝酒的伊莎贝儿居然喝了好几杯,在别人极力劝酒下,又倒了一杯波兰甜酒,并极力向大家称赞是好酒,无形之中诱惑着有酗酒前科的索菲蠢蠢欲动。她形容这种酒像mother’s milk,中文直译过来就是“母乳,妈妈的奶”。这里伊莎贝儿其实并不是说这酒真的像母乳一样,这是西方人在品酒时描述口感的常用表达,形容酒像奶一样柔和醇香、入口甜美。周版翻译成“甘露”,姊版译成“母亲的奶汁”,这里虽然周版译文看似误译,因为mother’s milk并没有“甘露”的意思,但中国文化当中没有把酒比作奶的语言习惯,说酒像母乳一样,会让中国读者觉得非常突兀,难以理解和接受。周版译文为了迎合中国读者的接受程度和接受习惯,有意识地误译成了“甘露”,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这个意象不陌生,用来形容酒,会给人甘甜可口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品尝。放在上下文逻辑也是合理的,相比姊佩版本的“母亲的奶汁”要好接受也好理解得多。

从以上例子来看,周熙良通过个性化翻译中的归化,把exhilarating 处理成“心花儿开”,beast 处理成“狗蛋”,很好地塑造出伊莎贝儿前期青春漂亮、活力四射、不拘小节的形象。通过把“mother’s milk”误译成“甘露”,虽然没有忠实于原文,但是表达上便于中国读者理解和接受,也生动勾勒出伊莎贝儿极力赞扬酒味香醇甜美、急于勾起已戒酒的索菲酒瘾的嫉妒嘴脸。周译版本中的创造性叛逆对于《刀锋》中伊莎贝儿的形象塑造起到了很好的助力作用,不论是通过外貌描写还是对话描写,都与前文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让读者心中伊莎贝儿这个角色变得立体生动起来。

(二)“创造性叛逆”助力苏珊形象塑造

例4:……she combined great good nature with a proper degree of toughness.In the life she had led she needed to be tough.[18]203

周译本: ……性情非常敦厚,也相当的硬挣。就她所过的那种生活来说,她非得硬挣一点不可。[19]187

姊译本:她的性格既十分善良,又恰如其分的坚定。她过去所过的生活使她不能不坚定。[20]217

小说第四章提到苏珊时,她已将近40 岁,这个时候她已辗转做了好几个画家的情妇,生了孩子,最后跟了一个工厂主。在毛姆对她进行外貌和性格描述时,两次提到了她是个tough 的人。tough这个词的基本汉语意思是“坚固的,坚韧的”,对比两个译文版本,周版归化翻译成“硬挣”,这个词属于汉语方言,表示坚牢而有韧性,符合苏珊这个人的人物设定。因为小说中提到苏珊从小父亲去世,家庭拮据,15 岁被送到邻镇学服装生意,17岁就被一个画家勾引走了,她如果不振作起来为自己想办法,就会既嫁不出去也没钱,日子就会过不下去,所以这里用“硬挣”一词形容她的性格是非常贴切的。而姊佩版本中规中矩地翻译成了“坚定”,比起“硬挣”,似乎力度不够,体现不出苏珊的坚韧性格。

例5:She was so imprudent as to fall in love with him.[18]207

周译本:苏珊很孟浪,竟然爱上了他。[19]190

姊译本:她不够慎重,竟然对他动了感情。[20]220

在第四章毛姆和苏珊的对话中,苏珊谈起她往任同居的画家们画的都不如她意,其中有一位帅气的斯堪的纳维亚人是个例外,毛姆站在朋友的角度调侃了一句,认为苏珊非常imprudent。这个形容词在英文当中意思为“轻率的,鲁莽的,不小心的”,姊佩版本直译成“不够慎重”,周译版本翻译成“孟浪”。对比可看出,周版使用了归化的策略,使用了非常中国化的“孟浪”,这个词出自《庄子》,形容人鲁莽轻率,大而无当,不着边际。这是译者跳脱出原文,进行创造性翻译的典型表现,选择具有中国古文特色的用词,使中国读者亲切感倍增,且易于理解。用在苏珊身上也非常合适,体现出她前期轻浮随便的性格,把她没有正经工作,无法自立于社会,只能靠不断做别人情妇才能过生活的形象描述得非常生动到位。

例 6:He took her to Maxim’s, which impressed her.[18]209

周译本:他带她上的马克昔姆饭店,使她觉得他为人还不算小气。[19]192

姊译本:他把她领到马克西姆饭店,这个饭店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20]223

同样在第四章,工厂主想让苏珊做他在巴黎的情妇,承诺可以保她衣食无忧,但苏珊态度有些摇摆不定,工厂主就来巴黎请她吃饭,选择了一家相当不错的饭店,所以出现了例子当中这句话。impress 在英文中是“留下深刻印象”的意思,姊佩版本仍旧忠实原文,但没有点出这句话的深层含义。这里苏珊正在观望,观察这个工厂主有没有钱,大不大方,被他包养划不划算。这个商人很舍得花钱,一出手就打动了她,她觉得对方不小气,有诚意,才同意了对方包养的提议。所以周的版本虽然并不忠实,但为了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进行了有意识的误译,明确点出此处“他为人还不算小气”的隐含意义,把小说里表达得比较隐晦的部分更加清楚直白地说出来,让读者明白原文中苏珊的意图。

通过以上例子来看,周熙良翻译的《刀锋》把“tough”译成“硬挣”,通过对性格形容词的归化翻译处理,使其带有浓厚的中国地方方言色彩,这种方言表达也与苏珊的草根背景相符。同时,“硬挣”中的 “硬”字从侧面也反映了苏珊从小悲惨的命运,放大了她坚韧吃苦的性格。把“imprudent”译成“孟浪”,创造性地对形容词进行了归化处理,很好地体现出苏珊前期感情随意草率的情妇形象。对动词impress 的误译塑造出苏珊作为底层民众,为了生存下去,在社会立足,宁可抛弃一部分的自尊,选择做别人的情妇,并且还对老板人选进行“考察”,得出这个人“为人不算小气”的结论,塑造出苏珊虽然童年不幸,但在自己的道路上再难走也要好好努力走下去,苦中作乐的反差感形象。

(三)“创造性叛逆”助力索菲形象塑造

例7:“So long, folks.Come again, I’m here every night.”[18]232

周译本:“再会,朋友们。来玩嘛。我每天晚上都在这儿。”[19]214

姊译本:“再见,伙计们。以后再来。我每天夜里都在这儿。”[20]247

在小说第五章,毛姆和伊莎贝儿、拉里等一行人在巴黎一家咖啡厅里偶遇了已选择酗酒堕落的索菲,一番交谈后,索菲与他们道别,道别的话语中有一句“come again”,字面意思就是“以后再来”。姊佩的版本非常忠实于原著,但是这里周译本再次有意识地误译成了“来玩嘛”,表面看好像跟原文没有关系,但其实更加贴合角色性格,也方便读者进一步了解她当时的生活状态。因为当时索菲的整个形象是放纵、堕落、不检点的,她被公婆赶出家门,在巴黎也没有正经工作,全靠车祸死去的丈夫的保险金过活,每天都在街上跟一群坏人混在一起。所以在这里处理成“来玩嘛”更能向读者展示她每天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生活状态,更能够突出索菲这个人物当时的性格。

例 8:I can imagine that if she couldn’t drink the nectar of the gods any more she thought she might as well drink bathroom gin.[18]236

周译本:我可以想象得出,既然她不能再喝到天神的琼浆玉液,那还不如饮小便的好。[19]218

姊译本:我想象得出,如果她不能喝众神喝的琼浆玉液,她认为无论喝什么都和喝洗澡水一样。[20]251

同样在第五章,毛姆和伊莎贝儿、拉里等一行人与索菲告别后,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索菲,在了解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在丈夫、儿子意外车祸去世后,才开始绝望堕落后,毛姆深表同情,他表示能理解索菲这种行为,因为她本来住在天堂,但是天堂没了,她呆不惯凡人的世界,只好选择堕落到地狱[19]5。这里gin指的是杜松子酒,这种酒非常常见,虽然也可单独饮用,但一般来说要把它和别的酒或饮品调配起来喝。比起前文高高在上的nectar(意为“希腊罗马诸神饮用的神酒,琼浆”),那地位自然是一落千丈,作者也用这两个词形成鲜明的对比,对比出索菲前后生活的反差之大,所以“bathroom gin”的意思可理解成“厕所里的廉价酒”。但是中文直译的话,显得非常生硬,会让中国读者产生疑惑,理解困难。所以两个版本的译文均作了一定程度的误译处理,周熙良译成“小便”,姊佩译成“洗澡水”。这两样东西都会出现在厕所里,但如果想要把人物形象塑造得更鲜明生动的话,周版译文误译的程度更大一些,更能体现出索菲生活的巨变,以及至亲死后,那种绝望到疯狂的心态。相比之下,“洗澡水”显得平淡了许多。

通过以上例子来看,周熙良翻译的《刀锋》把索菲说的“come again”处理成“来玩嘛”,表面上看好像没有做到忠实原文,但是通过对人物对白的误译,放大了索菲当时放纵堕落随便的妓女形象,跟以前的腼腆乖乖女形象形成巨大反差。把“bathroom gin”误译成“小便”,相比“洗澡水”,增强了读者的阅读感受,使读者心灵受到极大冲击,进而能更好地感受到索菲这个人物形象失去丈夫和儿子的悲痛。通过误译形成的“创造性叛逆”,可以让读者更好地感受到索菲前后反差的形象。

结语

《刀锋》作为毛姆代表性的重要作品,反映出毛姆高超的叙事技巧和成熟的人物塑造能力,受到中国读者的喜爱。自1982 年第一次被翻译成中文,《刀锋》在中国经历了40 多年的译介,涌现出了许多不同的翻译版本,有些译本多次再版。小说当中栩栩如生又各不相同的女性形象给读者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毛姆的笔下,这些女性形象并没有呈现出平面单一的性格,而是在几十年的时间跨度里,随着各自人生的跌宕起伏,表现出了立体的多面性格,甚至是反差感极强的性格。本文通过周熙良和姊佩译文的对比分析,揭示出周熙良通过误译、归化等个性化翻译策略,在翻译人物对话、外貌描写、性格描写等多方面都进行了“创造性叛逆”,对《刀锋》中三个反差感女性形象的塑造起到了重要的辅助作用。译者的“创造性叛逆”有助于放大和烘托人物的性格,并对之前的性格表现起到很好的反衬、对比作用。这种成功的译介对读者的理解产生了较大影响。这种影响既体现在语言层面,也体现在性别、文化和解读层面。研究《刀锋》的人物形象塑造和翻译,有助于我们体会毛姆高超的写作技巧,有助于我们理解毛姆小说在中国的传播和接受,也有助于我们理解文学翻译的复杂性和创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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