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新华 李雪琳
内容提要 以广大乡村地区蕴含的生态资源优势为基底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构成了推动农村农民共同富裕最有效的路径。采取个案考察方法,以苏州市J镇为研究对象,深入探讨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在“自然之物”变“自然资源”、“自然资源”变“生态产品”、“生态产品”变“农民财富”的过程中对共同富裕的赋能作用,设计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推进共同富裕的政策保障体系。研究表明,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是产权界定、市场机制、收益分配三要素共同支撑的综合演化过程,对实现农村农民共同富裕具有正向推动作用。明晰的产权是乡村生态产品价值转化以及成果分配的前提和依据,市场机制是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赋能共同富裕的核心,利益分配是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推动生态收益合理共享的必然要求。为此,要从优化共同富裕制度运行保障、激发共同富裕内生发展动力、筑牢共同富裕成果分配机制三方面探索合适的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以生态振兴破解乡村“共富密码”。
关键词 生态资源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 乡村振兴 共同富裕
朱新华,河海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教授
李雪琳,河海大学江苏水安全与生态共富研究基地助理研究员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跨县搬迁社区治理与后期扶持研究”(21&ZD183)的阶段性成果。
一、研究背景
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最大的难点在农村[1]。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能够利用广大乡村地区富裕的生态资源进行经济价值的转化,将美丽生态转化为美丽经济,从而推进共同富裕。2021年《关于建立健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的意见》指出,要“带动广大农村地区发挥生态优势就地就近致富、形成良性发展机制”[2],这标志着以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促进共同富裕从理念创新向国家政策的跃升。鉴于此,亟须从理论与实践层面探讨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推进共同富裕的作用路径,为补齐农村地区的发展短板、缩小城乡差距提供方案参考。
在实践层面上,乡村蕴含的生态资源潜力使其成为生态产品供给的重要土壤。目前,国内已初步形成浙江安吉“美丽乡村”[1]、福建光泽“水美经济”[2]等实践模式,对消除贫困、缩小收入差距发挥了关键作用。一是赋能农民群体增收。农民可凭借生态优势开展生态产业化经营、开发特色民宿、生态资产入股等活动,增加农户家庭及个人的经营性收入、工资性收入以及财产性收入[3]。二是缩小地区差距。中国众多乡村面临着生态高地与经济洼地并存的困局[4],通过生态补偿扶持、生态产业发展等项目,可拉动乡村经济增长,有力缩小城乡发展差距[5]。三是体现环境公平正义。政府利用生态补偿等重要经济手段,在维护生态安全下保障社会成员享有平等利用生态资源发展的机会[6],特别是保障低收入群体无差别受益的环境权利[7],从而实现生态公平[8]。四是促进农民精神富足。乡村在进行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过程中优化了生态环境,并将乡村历史与文化底蕴厚植于特色农产品中,能够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态环境需求,激发农民致富的精神动机,从而提升人民群众的生态福祉[9]。
综上,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能够通过上述途径直接或间接地改善民生福祉,为促进共同富裕提供了新的思路。然而,既有研究存在诸多可优化空间:少量对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与共同富裕关系的研究,主要从共同富裕的宏观背景下关注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价值意蕴、运行难点与推进路径[10],缺少对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促进共同富裕的微观作用的机理分析。那么,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何以驱动共同富裕?将该问题进一步分解为:何为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如何在理论上阐释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赋能共同富裕的基本逻辑?如何在实践中推动广大乡村地区发挥生态资源优势促进共同富裕?本文聚焦上述问题,尝试为扎实推进共同富裕提供新的研究视角和实现路径。
二、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与共同富裕:逻辑关系与分析框架
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是指在乡村范围内,综合运用政府、市场等手段调节利益相关者的经济利益分配关系,使能够维系乡村生态系统安全、具备生态调节等功能的鄉村生态产品价值得到显化。综合制度经济学、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等观点,本文认为,为了缓解“生态高地”与“经济洼地”的困局以及打破“资源魔咒”,实现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可以从权责利三方面入手,建立自然资源产权确定、市场化运作政府负责、生态产品价值共享的价值转化运行体系[1],用生态振兴助推以“富裕”“共享”“可持续”为特征的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第一,生态资源的产权确定。良好的产权制度在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过程中发挥着基础性作用。只有产权边界清晰、权能完整且产权稳定,才能保证产权行使的强制性和排他性,激励生产者持续高效地供给生态产品,为农村农民共同富裕提供动力和保障。第二,价值实现的市场机制。马克思指出商品价值体现的是一般人类劳动的耗费[2]。包含农村农民为提供优质生态产品或服务付出的体力与脑力劳动的乡村生态产品,能够依托政府构建的市场化机制,通过激活乡村要素、进行生产经营和拓宽销售渠道等途径,最终实现生态资源向生态资产、生态资本的转变,促进乡村生态产品在劳动再生产过程中实现增值。第三,价值收益的全民共享。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贫富分化的根本原因是生产资料私有制[3],坚持社会主义公有制是我国实现共同富裕的制度保障。乡村生态资源具有天然的普惠性,决定了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收益共享性。作为系统性的治理格局,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将生态普惠理念贯彻于生态资源变资产、资产变产品的供给—消费全过程中,通过初次分配、再分配推进绿色发展成果全民共享(见图1)。
三、案例嵌入:苏州市J镇“生态农文旅共富”的实践考察
J镇隶属于江苏省苏州市吴中区,陆域面积84.59平方千米,下辖2个社区和11个行政村,包括太湖中西山岛及周围34个太湖小岛,148平方千米太湖水域和60平方千米国家森林公园。长期以来对生态红线的严守限制了J镇经济发展,多数村落为集体经济薄弱村。近年来,J镇依托丰裕的自然资源和文化底蕴打造“生态农文旅”模式。2019—2022年,农民年人均纯收入由2.4万元提升至2.74万元,集体经济相对薄弱的行政村已全面脱贫[4]。本文选择J镇作为案例地的理由如下:第一,案例对象具有适配性,J镇发挥乡村生态优势带动村民共同致富,为推进共同富裕提供了可行思路;第二,案例地具有代表性,2021年J镇获批自然资源部首批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试点,深入剖析其内核有助于扩大J镇“生态农文旅”模式的影响效应;第三,数据资料的可获取性,所选案例的文献资料、新闻报道等资料较完整,可确保研究的准确性。
1.自然资源底数摸清与确权
2019年江苏省出台《江苏省自然资源统一确权登记总体工作方案》,决定启动太湖统一确权登记工作,以促进太湖自然资源产权制度改革和太湖治理保护。J镇以此为契机,全面开展全要素自然资源资产底数调查、价值核算以及确权登记工作。
(1)自然资源调查。在省市两级政府的指导下,J镇采取镇村组三级联动方式,要求相关部门合力完成资料收集整理、底图编制、预划登记单元等自然资源资产清查工作,摸清各类资源资产数量分布、质量等级、权益归属等底数。目前,J镇已形成涵盖森林、草地等10大类、44个二级类自然资源,并对应划分生态物质产品、生态调节服务及生态文化服务3大类、19个二级类生态产品的生态产品清单。在此基础上整合古村落建筑、生态产品产区、民宿农家乐等关键信息,构建了全域84.2平方千米的三维“生态产品地图”,立体反映了各行政村生态产品情况,实景展示全岛生态产品权属、数量和质量。
(2)生态价值核算。在摸清自然资源资产底数后,J镇结合农用地基准地价成果,将J镇主要地类园地、林地等资源分等定级,核算其资源资产的经济价值。在此基础上依据市场定价,构建多因素评价指标体系对水果、林木等产品进行综合定级,科学计算不同种类、品相的水果、林木等价值。为了准确反映一段时间内园地、林地及水果、林木等的期初存量、增加量等情况,分别编制资源资产经济价值量表,形成生态资产与生态产品价值相结合的综合评估核算体系;同时编制生态产品实物量与价值量表,综合构成J镇自然资源领域生态产品价值核算体系。
(3)土地资源确权。为了发挥土地的生态承载作用,J镇要求明确农村集体土地所有权属性,对不具备建设条件或难以发挥效益的禁建区进行土地复垦、生态修复和高标准农田建设。通过开展农村集体土地利用现状、权属调查和确权登记工作,J镇逐一摸清全镇工矿、宕口、坑塘资源中与规划不符的26块需整治地块,腾出4平方千米土地调剂到区级土地指标交易平台,依据生态产品价值核算体系,有偿调配给区内重点开发地区以高效利用。2020年,土地权属调查以及土地整治工作完毕后,全镇实现经济增长超过20亿元,为后续产业化发展和农村分红奠定了良好的产权基础。
2.生态产品持续化开发经营
J镇立足于“生态、农业、文化、旅游”四位一体发展,以涉农经营主体为载体,以特色农业、乡村民宿为基本特征,打造文化传播、旅游观光、农耕体验等农文旅融合的乡村产业综合发展模式,取得共富成效。
(1)产业纵向延伸。J镇将生态和市场紧密连接,促进“特色农品变优质商品”。一是增加产品附加值。围绕碧螺春、青种枇杷等优质农业优势,打造现代农业循环示范园,在特色农产品中加入传统文化符号实现产品溢价。二是打通销售渠道。J镇充分动员内外集体力量,由“两委”班子成员组织电商人才,与互联网电商合力搭建高品质农产品一体化销售平台,形成“农户+基地+电商平台”的销售模式。三是优化物流服务。与物流企业进行合作,在各个行政村的交通要道设置快递配送服务站点以提高鲜活农产品运输效率。J镇依托文化、科技等资源振兴乡村产业,使广大农民共享生态振兴带来的产业红利。
(2)三产有机融合。J镇积极整合碎片化的农业、旅游等资源,打造农文旅富民新路径。首先是一产提质增效。通过建立各类现代农业示范园,运用农业物联网、精密控制等技术打造全程农机化农场。2022年,大米产量突破850吨,果品、茶叶年总产量分别为1.25万吨、250吨。其次是二产深度加工。积极建立太湖稻米绿色精耕区、优质茶叶生产以及青梅精深加工基地,以契合当地历史文化,形成“苏州大米”“天王坞碧螺春茶”“西山杨梅”等农产品招牌。最后是三产生态旅游。以稻米生态种植区、茶果间作立体农业基地等为载体打造生态休闲观光园,成功举办太湖西山梅花节、稻香文化艺术节等旅游推介活动。2022年,農产品总产值达5.9亿元,全镇吸引旅游人数420万人次,实现了生态、经济和民生福祉共同推进。
(3)新型市场拓展。在生态修复与产业发展的基础上,J镇在苏州市的支持下,将科技融入太湖生态岛建设中,积极培养新业态。一方面以科技引领产业振兴。J镇与百度等科技公司开展全方位战略合作,共同推动生态岛高水平自动驾驶场景应用、智慧景区建设,助力智慧交通应用的成果落地。另一方面推动“园区+景区”融合发展。J镇以生态岛度假区为依托打造科创新载体,建成7.5平方千米的太湖科技产业园。在园区内,从文旅、科技、生态、智造四大重点领域构建“数字+”新业态,大力引进科创企业和创新平台,致力打造高新产业集聚区和绿色智能创新园,目前已经吸引京东太湖智能制造、安捷科技等落户,并引进大批人才助力科技发展。
3.生态产品价值分配与共享
J镇通过设计一系列权益保障与利益共享的路径,建立生态产品供给主体之间的利益联结机制,助力农户自主经营、开展股份合作以及生态保护补偿,促进村集体及村民共享“绿水青山”转化成果。
(1)自主经营劳动。J镇较好的资源禀赋、基础设施吸引了大批农产品加工、文旅等外来企业入驻,为J镇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激励村民凭借自身劳动获取工资收入。面对农产品优质但销路有限的困境,J镇鼓励进城村民利用本土优质资源返乡创业;通过打造集生态种植、深加工和新零售于一体的新型农业合作社,带动周边村民致富。此外,J镇鼓励村民以自有宅基地、果园等生态载体发展特色民宿,形成农民增收的新增长点。目前,J镇创建共享农庄6家、民宿586家,形成一大批民宿集聚区,投资总额达3.86亿元,可提供房间数4000间,年均接待游客达60万人,实现总营收近6亿元,直接带动了1600余人就业。
(2)乡村股份合作。J镇在主动引入社会资本成立文旅、医药等企业的基础上,将集体以及农户闲置房产评估作价备案,鼓励各村尝试以设施资产、村集体土地入股企业,农户则以土地、院落等入股。为保障村民利益,采用前期租赁、后期按股分红的分阶段经营模式,循序渐进推进乡村股份合作。外来企业将入股的土地等资源进行整合发展,并专业化经营,在提高规模效益的同时也提供了百余个就业岗位;村集体、农户根据股份占比分配产业发展收益,使农村资源变资产、资产变资金、村民变股民。目前,村集体每年可获得上万元的固定保底收入和分红收益,促进了农户增收和集体经济的壮大。
(3)生态保护补偿。为弥补J镇为保护环境所带来的经济损失,苏州市明确从2021年起10年内通过市级财政转移支付的方式,为J镇提供30亿元的生态补偿资金,对水稻田、生态公益林、风景名胜区、水源地村和生态湿地村等实行分类生态补偿。每年J镇拨付四分之三生态公益林补偿资金和全部风景名胜区补偿资金,用于风景名胜区的修复和保护以及公益林的管护;生态湿地以及生态公益林剩余补偿资金等拨付到村,用于村民的农田股权等固定分红,这充分激发了镇、村和村民保护生态的积极性。
四、产权、市场与分配: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赋能共同富裕的运作逻辑
通过对苏州市J镇“生态农文旅共富”的实践考察,本文认为“产权”“市场”“分配”构成了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赋能共同富裕的关键内容。其中,明晰的产权是生态产品价值转化以及成果分配的前提和依据,市场机制是生态资源转化为农民财富的核心环节,利益分配是通过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推动生态收益合理共享和促进农民增收的必然要求,三者共同促进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
1.实现前提:自然资源产权界定
在生态领域中,生态产品的产权必须具有明确的主体,只有清晰界定产权才能激励生产者持续高效地供给生态产品。生态产权体系下产权的明晰性、权能的完整性以及产权的稳定性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和收益分配过程中发挥基础性作用。
首先,清晰的产权边界对生态要素归属的界定和产权客体空间范围的划分具有重要作用。清晰边界明确了生态产品的产权主体,有助于划清资源要素私有和公有权利之间、国家所有和集体所有以及不同集体所有者之间的自然资源权属界限,可以防止个人垄断造成的掠夺性开发生态资源行为。提高相关责任主体利用自然资源的效率,是资源節约集约利用的制度基础和维护市场秩序的有效保障。而乡村生态资源的集体产权性质,也决定了农村集体成员对生态权益的共享[1],影响着生态产品转化为经济效益后的均衡利益分配关系的建立。此外,任何一类生态系统都占据一定的空间,产权边界清晰能够有效维护生态系统所处空间及其产生的服务功能[2],对维护生态产品所依赖的生态资源环境具有重要意义。其次,完整的产权权能深刻影响着生态产品市场交易过程中产权主体占有、使用、收益、处分等各权能的行使[3],可以促进实现生态资源有偿使用。生态产权主体可通过出让、租赁、授权经营等方式处置集体土地使用权;以出租、抵押、入股等流转形式进行旅游产业经营权的市场化运作;以权属交易的形式将生态资源资产的使用价值转化为交换价值,实现价值增值;激励产权所有者合理获取自然资源开发利用收益,同时积极履行好保护资源的义务。最后,一定的产权制度安排会对土地等资源权利变动的频率、程度或可能性产生影响,同时产权主体会对这一产权安排产生主观感知,即能否形成比较稳定的预期,此时便涉及产权的稳定性问题[4]。产权的稳定性影响着产权主体对生态资源要素的认知和利用偏好,较高的产权稳定性能够保证通过投资得到回报的确定性、信用贷款的可获性,即通过降低不确定性风险来提高各主体获得生态收益的可能性[5],从而激励产权主体自发性投资行为的产生。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通过确权登记、颁发产权证、签订承包合同等制度手段,在法律层面上保证了生态产权主体利益不受侵害,增加了各主体投资和经营生态产业的信心,有助于产权主体产生长期的生产与投资行为、提高预期增收效益,进而促进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
J镇全域自然资源调查活动以生态资源信息可视化的方式呈现生态产品的数量、质量、空间分布和产权主体等。摸清生态资源存量以及明确产权归属,为自然资源的规划、管理、保护与合理利用奠定了良好基础,为乡村生态产品价值转化提供了科学依据,也有助于在限定的生态空间下监测并维护生态系统平衡。通过建立生态产品价值核算体系,J镇的生态资源转化为可以用货币计量的形态,从而解决资源的定价问题,为生态资源以生态资产的形态进入生态资源市场进行交易提供了前提条件。J镇生态资源确权登记活动保证了资源公有前提下的生态资源使用权、收益权等权能的分割和确认,提高了生态资源产权的稳定性并降低了交易成本,从而刺激生产主体积极供给生态产品,为开展森林碳汇服务、乡村旅游等生态产品交易活动奠定了基础,进而提升乡村富裕与共享程度。
2.核心环节:生态产品市场机制
市场配置资源是最有效率的形式[6],生态产品价值的转化依赖市场配置资源作用的发挥。通过前期社会资本的投入,基于具有供求、价格与竞争特征的市场化运作,使生态产品得到消费者认可而得以实现自身价值,因此市场化机制是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赋能共同富裕的核心环节[7]。如果说生态产权界定打通了“自然之物”向“自然资源”转化的壁垒,那么市场机制则通过吸引社会资本、振兴乡村生态产业、优化流通与消费渠道等手段实现“资源变产品”以及“产品变商品”的过渡和转化,进而助力乡村经济水平提升和农民增收。
首先,外部资金、人力、技术等社会资本的注入及其合理配置,有助于实现生态资源向资产转变以形成资产积累机制[1]。生态资源能否转变为资产以实现增值或保值以及增保值的程度,不仅是由生态资源自身决定的,还离不开社会资本的有效投入。生态资源作为一种生态要素,是在一定的经济生产过程中,通过与其他社会资本结合生产出某种产品或服务从而实现其价值。在乡村振兴战略支撑以及乡村软硬环境持续向好的背景下,乡村地区所蕴含的大量且待开发的生态资源吸引农村经营主体之外的社会资本下乡,各类社会资本的汇入促进了资金、技术、管理等生产要素与乡村生态资源的结合,有助于形成乡村振兴背景下乡村生态资源资本化的多元输血格局,带动乡村生态产业做强做大做优;同时大量社会资本涌入乡村,可以进一步助力城乡资源优化配置,促进城乡互动发展、缩小城乡发展差距。其次,在各类生产要素的加持下,乡村生态产品能够通过生态产业化经营,将无法直接进行交易的生态资源的价值附着在农业、工业或服务业产品上,借助市场的功能让生态资源的价值逐渐脱离实物载体,刺激生态资本投资者将自身所拥有的自然资本向着增值率最高的方向运动,从而实现生态产品增值最大化[2]。乡村生态资源在生产经营中释放出了绿色红利,特色农产品、生态旅游经营、生态康养等多样生态产品不断涌现,实现了生态保护、生态旅游与经济发展的一体化发展;能够优化乡村社会经济结构,改变原有低效的生产生活方式,带动生态旅游服务业等一系列相关产业发展。最后,通过生产活动获得的生态产品只有通过交换、消费等方式才能转变为商品,最终实现价值增值。在此过程中,交通、基础设施的完善在促进生态产品流通的同时,也为改善乡村居住环境创造良好条件。乡村通过打造生态产品特色品牌、引入互联网平台开展直播卖货活动,打通了生态产品的销售渠道,有效实现生态“溢价”,助力村集体和农户增收。
J镇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活动的开展,吸引了大批企业入驻、资本投入以及人才回流,有效撬动了沉睡的乡村生态资源。通过持续提升环境质量,将生态资源的价值附着在农产品、工业品、服务产品上,并通过优化物流交通、创建生态品牌等方式将生态产品转化为可以直接进行市场交易的商品,由市场自发调节价格。在生态旅游和特色文化产业发展方面,J镇推动生态优势与乡村文化资源深度融合,敏锐捕捉市场消费者对特色生态旅游的需求,以“非物质文化遗产+生态资源”双轮驱动特色乡村开发,在保护生态、文化资源的同时推动了J镇生态经济获得长足发展,将生态资源变成实实在在的农民财富。
3.成果共享:生态产品收入分配
收益分配能够直接反映资源配置的结果[3],表现为政府、企业、村集体、村民等多元利益主体从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过程中获益的程度。政府和企业作为社会两大部门,能够凭借国家权威或强大的市场经营能力在收益分配中获得较强的话语权,而村集体和农户则在收益分配中处于较为边缘的位置。因此在推进共同富裕的进程中,持续稳定增加农民收入是促进收益分配的关键途径。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通过生态要素参与初次分配、再分配资源向生态领域倾斜的收入分配机制,实现生态资源及价值向财富转化,并由全民共享。
一方面,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将内嵌于山水林田湖草等生态资源系统中的生态要素作为独立的生产要素,纳入生产函数进行生态产业化经营[1],实现与劳动、资本等生产要素一同按要素贡献公平参与分配。利用乡村生态优势发展生态农业、农产品精深加工业、生态文旅业以及配套的酒店、餐饮等产业,能够创造大量就业岗位。农户获得以“按劳分配”为主的正向激励,依靠自身劳动实现工资性收入的增长。利用科技和网络力量引入电商平台、直播带货等一系列互联网销售模式,助力农户打破生态农产品“销路不畅”困局,同时依靠果园、茶园、闲置宅基地等资源引导农户发展特色民宿以及农家乐,农户以家庭为单位获得经营性收入。利用土地、院落等自有资产,围绕生态资源资本化和生态产权交易,农户和村集体可通过生态权益出让、转让、抵押、入股等手段,让渡承包地经营权或房屋使用权获得租金收入,以资源入股文旅等生态企业获取集体经济组织中股份的分红收入,从而增加农户的财产性收入。另一方面,政府通过转移支付、购买服务等方式进行生态补偿,体现收入再分配政策的公平原则[2]。生态补偿是对生态保护区域内的村集体、农户因经济开发活动受限而丧失的发展机会进行补偿[3],是一种通过经济手段协调各主体间利益冲突的制度安排。政府调节收入分配关系的倾向性有利于社会资金及資源流向生态环境领域,农户和村集体的生态环境保护行为因此得到补偿,农民和村集体获得政府的转移性收入。在此过程中,当地村民可凭借保护生态环境获得的收入,接受更高水平的教育或技术投入,进而提升创造财富的能力,形成共同富裕的长效机制;同时,生态补偿资金从生态环境受益者向保护者的转移能够激发村民保护生态环境的积极性,为其经济发展提供新机遇,从而促进区域协调发展。
为了避免在生态产业化经营过程中出现过度开发与利益分配失衡现象,J镇以共同富裕为导向,形成多主体合作的利益联结机制,注重提升农户的自主发展能力。农户既可以凭借自身技能在企业生态经营活动提供的就业岗位上进行劳动,获取劳动报酬,也可以凭借自留地、宅基地等资源发展生态农产品种植销售以及特色民宿,获得经营性收入;在自身缺乏劳动力的情况下,也可将土地等自有资源流转给集体或企业以获取分红,增加财产性收入。此外,政府转移支付的生态补偿金弥补了农户为保护生态所做的努力,使农户获得转移性收入。
五、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赋能共同富裕的路径选择
苏州市J镇“生态农文旅共富”的实践生动展示了生态产品产权界定、市场机制以及收益分配在促进共同富裕中发挥的作用。现实中,乡村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以及赋能共同富裕的过程中仍面临着生态资源权属不清、生态产品交易市场浅层化发育[4]、收益分配不均衡[5]等掣肘。围绕乡村面临的现实困境,聚焦共同富裕目标,本文从优化共同富裕制度运行保障、激发共同富裕内生发展动力、筑牢共同富裕成果分配机制三个路径出发,寻求乡村生态治理、社会经济振兴与农民共同富裕之间的正向协同关系,以实现农民收入的持续性增长。
1.生态确权,优化共同富裕制度运行保障
明晰产权是乡村生态资源资本化和商品化的逻辑起点和首要前提,通过扩权赋能、产权界定以及保障收益权的制度安排,为“两山”的转化提供产权依据,以产权制度优化赋能农民农村共同富裕。一是促进乡村生态资源产权的扩权赋能。通过将乡村生态资源使用权细分为不可流转和可流转权能,丰富使用权内涵,探索水域等使用权的立体分层设权以完善使用权内容[1];同时厘清乡村生态要素产权主体占有、使用、收益、转让等权责利关系,进一步丰富使用权权能,赋予乡村生态资源各类使用权人转让、入股、出租、抵押等他项权利,通过创新生态资源资产所有者权益的多种实现形式,促进有效激励。二是建立可交易的生态要素产权制度。依托国家自然资源资产产权和用途管制制度,探索乡村区域所涵盖的森林、草地、耕地、湿地以及重点生态功能区等自然资源要素产权主体的界定办法,加快开展不动产统一登记工作,以自然资源要素确权登记平台的建设推进生态要素的确权、登记和颁证,为乡村开展生态产业化活动奠定基础;同时各地可根据自身生态资源类型探索建设对应的产权交易平台,优化交易信息发布、交易群体互动、合同签订等机制,不断提高生态产权的交易效率。三是保障生态资源产权主体的收益权。生态资源收益权是从制度供给上保障产权持有者从森林、土地等自然资源所实现的价值中,基于利益交换机制获得生产经营收益的享有份额[2]。基于农户自身力量薄弱等限制,可实施“资金跟着村民走,穷人跟着能人走”的利益联结机制,鼓励村集体、经营企业和农户等生态产品供给主体进行联动,开展凸显农户土地禀赋优势的股份合作、农户与企业签订供销合同、企业为农户生产提供示范作用的服务带动等多种合作与利益共享方式,解决个体农户主动致富动力不足的难题,保障其收益权的有效实现。
2.完善市场,激发共同富裕内生发展动力
市场化手段是凸显乡村生态资源价值和拓宽农户财产增收渠道的核心要义,要建立乡村生态产品价格形成机制、优化市场交易环境以及加强市场监管,为实现共同富裕提供发展动力,以市场孵化与完善赋能农村农民共同富裕。一是要建立乡村生态产品价格形成机制。探索乡村生态产品入市规则,将广大乡村區域自然资源要素自身成本、环境修复成本等纳入自然资源价格构成,并通过激励乡村生态产品供求双方开展长期交易,使生态产品价值在市场上稳定增值变现;建立真实反映资源稀缺程度和市场供需关系的乡村生态产品价格形成机制。二是完善乡村生态产品市场交易体系。依托成熟市场平台建立乡村生态产品专属交易系统,规范交易规则、主体资质以及交易程序,形成市场竞争有序、多元主体参与、信息交互共享的生态产品市场交易体系,辅助出台乡村产业振兴、财税扶持、绿色信贷等政策。在市场交易平台和政策的加持下,立足乡村资源禀赋推动生态要素向生产要素转变,大力发展生态特色农业,生产生态食品等物质产品以及文旅服务产品。此外,积极探索基于产权要素的乡村公共资源交易市场建设,为碳排放权、排污权、林权以及用能权等生态产权的交易创造良好的竞争环境。三是加强整体规划和市场风险评估。农户作为乡村生态产品的重要供给者,其自身抗风险能力较差,同时生态产品的供给具有投资周期长、可逆性差等特点[3],因此政府要加强宏观调控,避免形成与乡村自身发展不匹配的“一拥而上”式的乡村旅游和简单复制模式局面。要严格遵循国家整体功能区规划,依据乡村特征和产业发展规律,建立合理的生态产业规划与评估体系,重视农业产业的基础性作用,通过生态产品供给的可持续性促进乡村经济长效发展和农户稳定增收。
3.以人为本,筑牢共同富裕成果分配机制
如何构建合理的分配体系是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促进共同富裕的关键,为此要建立互相衔接、协同发力的三次分配机制,实现改革红利为全民共享,以收益分配合理化赋能农民农村共同富裕。一是推动乡村全要素平等参与分配。在发展乡村生态产业过程中,要通过实施积极的就业政策以及开展技能培训、职业教育,为村民创造公平的就业机会;通过健全企业公平竞争政策法规以及普惠金融服务,激发村集体和村民投资活力;通过推进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和探索宅基地三权分置实现形式,激活农村土地要素;鼓励村民通过入股等形式与企业合作发展生态旅游等产业,从而增加财产性收入。二是促进再分配资源流向生态领域。政府要加大转移支付力度,将财政资金向难以凭借自身力量进行生态修复以及开发利用生态资源的地区适度倾斜,通过转移支付、政府购买服务等方式开展多元生态补偿活动;优化政府纵向财政补偿并探索区域横向补偿机制,在明确中央及地方政府、开发经营企业、资源地居民等生态补偿主客体的基础上,调整各主体间利益分配关系,重点关注资源地居民的利益补偿问题;加大对生态保护行为的奖励、补贴力度,形成利益共享、责任共担的长效机制。三是发挥第三次分配的重要补充作用。例如,浙江省杭州市青山村依托生态保护公益组织建立“水基金”模式,通过开展水源地保护项目以实现收益共享。政府要做好第三次分配制度的设计与监督,激发个人、企业、公益性社团组织等主体的道德觉醒,鼓励其通过募集、捐赠等方式设立可持续发展基金、企业公益基金、环境公益基金、土地休耕信托、生态信用奖惩等多种基金类型,间接或直接支持生态产品价值转化并促进生态收益合理分配,有效弥补政府与市场可能存在的失灵问题。
六、结语
本文采用探索性案例研究方法对苏州市J镇“生态农文旅共富”的地方实践进行深入剖析,从中提炼出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赋能共同富裕的产权基础、市场机制、收益分配三个关键问题,具体结论如下:一是产权明确是生态产品价值转化以及成果分配的前提和依据,产权的明晰性、权能的完整性以及产权的稳定性在乡村生态资源资本化、商品化以及收益分配过程中发挥着基础性作用。要通过扩权赋能、产权界定以及保障收益权,夯实共同富裕制度运行基础。二是市场机制是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赋能共同富裕的核心环节,社会资本的引入、生态产业化经营以及消费渠道的打通均有利于凸显乡村生态资源价值和拓宽农户财产增收渠道;要通过建立乡村生态产品价格形成机制、优化市场交易环境以及加强市场监管以实现生态产业振兴和农户增收。三是利益分配是通过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推动生态收益合理共享的必然要求。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通过生态要素参与初次分配、再分配资源向生态领域倾斜的收入分配机制,实现乡村自然资源价值溢价收益共享,此外第三次分配在生态收益分配中也发挥着重要补充作用。
在生态文明建设和共同富裕目标背景下,如何盘活与利用乡村沉睡已久的生态资源、推动广大乡村地区凭借生态优势实现就地致富,是激活乡村潜在动能、缩小城乡发展差距的关键。本文聚焦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从产权制度、市场机制与收益分配三个维度探索现阶段生态共富的路径,对发展乡村生态产业、拓宽农民增收渠道具有现实意义。然而,对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赋能共同富裕的研究任重而道远,生态资源产权束的权能实现、政府与市场的边界划定、生态资源价值溢价收益分配的细化核算等诸多理论与现实问题亟须解决,未来研究要聚集更为详尽的理论探讨与多案例分析,以扩展对乡村生态产品价值转化及其促进共同富裕的深入理解。
〔责任编辑: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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