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智祥 任景龙
摘 要:如同其他任何具体的文学一样,“少数民族文学”的发生和发展与本民族的历史语境和发展脉络是密切关联的,同时更离不开整个中国由前现代时期到现代时期的转型。少数民族文学作为中国文学的构成因子,重要性逐步展现,对于中国文化记忆的重建工作也在逐步确立。刘大先的《现代中国与少数民族文学》从宏观视野出发,将少数民族文学纳入整个中国和全球文学的版图中加以考量,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科建设提供了极有意义的参照,本文要讨论的是当“少数民族文学研究”进入“中国研究”,其本身的“民族性”特质将发生何种转化,面临的困境是否会被遮蔽。
关键词:民族性;少数民族文学史;意识形态;学科建设
刘大先的《现代中国与少数民族文学》将古代中国向现代中国的转型作为线性经络,通过五大章节聚焦少数民族文学,以宏观视野将少数民族文学纳入中国文学的版图并进行理论性和系统性的梳理,建构了一个极有分量的“少数民族文学”知识框架。在此框架结构下,不难窥见他秉持的学术情怀和国家使命:通过结合“中国”“民族”“少数民族”“少数民族文学”的现代意义生成和现实中政治意识形态相适应的民族政策、文化制度,促进现代大学文科知识传播与教学体制的发展,探析“少数民族文学”的现代性内涵和意识形态问题,使一向较为模糊的少数民族文学学科在现代文学学科中得到较为清晰的形象呈现。[1]
当“少数民族”与“现代中国”相互生成并产生对话之后,二者本身具有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相互转化的过程在无形当中推动着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前进。从“少数民族”到“少数民族文学”,是“现代中国”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创造了语境,所以对于“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自始至终都不能脱离对“现代中国”的研究。
一、从“文化之根”找寻“民族意义”
(一)“去民族性”文学书写的倾向调整
从“文化化”到“政治化”再到“制度化”的做法,似乎不仅是中国在几千年来发展过程中处理有关族群问题的方式,当今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多族群国家也都如出一辙。[2]1492年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全球化”的进程以突破性的速度前行在世界史中,掌握强势话语主权的西方文化以隐形态势苛刻地对庞杂多元的中国传统文化进行约束,中国文化却在种种危机的夹缝中一步步建构了以“民族”和“民主主义”为底色的稳固根基。
当“民族”与“民族主义”慢慢渗入整个中国社会经济的发展中,带来的不仅是社会体制的变迁和权力利益的重新调整,最为典型同时影响也最为深刻的就是关于“文化”的多样形式表现,更加多元的文学观念和形态便开始在中国文化内部进行碰撞和融合,从而激发了中国民族“相互影响,相互渗透,互为营养,互相促进”[3]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史学观的形成。而此时,“民族文学”的书写就成了中国多元文化输出的有力话语表达。
正因为中国的整体制度环境和文化机制为少数民族文学提供了一个系统化语境,即使在各种差异文化的不断交流、融合、适应和调整过程中,少数民族文学仍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极具影响力和导向性的主流文学——汉文学的影响,所以就导致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的一种普遍倾向——“去民族性”倾向,而这种倾向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在现代化过程中的“民族性变异”[4]。
面对这种情况,刘大先认为要对中国文学的现状和前景进行综合性了解,以此达到对少数民族文学学科本身进行反思的目的,让少数民族文学在面对文化建构和创造的过程时,去观察不断复杂化的异族通婚、迁徙、移民和散居等行为背后促成的少数民族文学的“去民族性”现象。[5]因此,对少数民族文学书写的“去民族性”倾向进行调整,能够让我们明确少数民族文学及少数民族文学学科在现当代文学创作中所扮演的角色、所起到的作用和在历史与现实中代表的意义与价值。
(二)差异现代性下关于“边缘活力”范式的翻新
想让少数民族文学成为复兴中华民族文化的动力源泉,要克服的不仅有少数民族文学汇入主流文学时关于“去民族性”倾向的调整,还有对处在“补白”边缘文学突出位置的少数民族文学“边缘活力”的范式翻新。首先是我国的少数民族在地理位置的分布上就有明显的“边疆性”,其次是和经济文化高度发达并相对稳定的汉文学相比,“边缘化”的特性便从狭小的缝隙之间滋生。所以少数民族对于中心与边缘的理解更为深刻,对文化身份的无所适从,所处语言环境的弱势以及主流文学的深入骨髓,都让他们极其敏感。
处在“边缘活力”突出位置的少数民族文学在面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主导性意识形态时,应该要学会均衡理解“民族”“多元”“一体”的具体内涵,哪些民族、怎样多元、如何一体。在差异现代性下讨论少数民族文学“边缘活力”范式的翻新,就是要让中国文学成为一个圆,在这个圆圈内既有向中心不断发射靠拢的纵深活力,也有围绕圆圈不断碰撞融合的横向生机。
一部分少数民族作家用冷静的目光审视着少数民族文学的变迁路径,在历史的“宏大叙事”中寻找国家、民族和个体的文化身份,努力建构属于少数民族的文化认同。他们作为本民族的叙述主体,对于少数民族文学与中国文学的关系有着清晰的认知,要想走近中国文学的主流,首先就要从少数民族的支流中走出去,不是关起门来自己搞研究,而是要打开门让里面的人带着这份专属的“边缘活力”去开拓一个新的境界。因为只有当一个圆圈的中心和边缘都在转动的时候,才能产生碰撞,从而为激发更多的创造力与想象力提供可能。
(三)民族话语“走出去”的多向道路
无论是少数民族文学还是中国文学,都不能仅局限于自身内部,而要进入整个宏观的历史文化进程,在横向与纵向的空间比较中建立一个立体的坐标体系,刘大先认为只有在这样的视角中,“一向面目模糊的少数民族文學也许在现代文学学科中可以得到较为清晰的形象呈现”[6]。在《现代中国与少数民族文学》中,刘大先也像梁庭望教授那样,对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做了一次创新:从空间话语的角度切入,对少数民族文学社会关系的体制空间、文学文本的内部空间和传播消费空间的三重维度进行考察,从而得出了“跨国的、协作的、多元共生的、和而不同的观念可能是世界文学中多民族文学的最终旨归”[7]的结论。
进入21世纪以来,国家层面一直在对中华文化“走出去”的战略进行调整,伴随不断“走出去”,中华文化的国际影响力和竞争力正在不断增强。少数民族文学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华文化“走出去”的战略语境下,少数民族文学“走出去”的成效似乎一直不太理想。例如在藏族的很多文学书写中,源自拉丁美洲的文学术语“魔幻现实主义”就常常闪现在批评者和作家的话语之中,所以刘大先也明确指出少数民族文学永远不可能一直纯粹,作为从国家叙述的权力缝隙中溢出的文学话语,它一定会成为另一种模式的补充和豐富。在当下的现实情形中,少数民族文学“走出去”背后承载的也是对中华文化“走出去”这一战略目标的有力支撑。
鲁迅先生曾无意提道:“现在的文学也一样,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即为别国所注意。打出世界上去,即于中国之活动有利。”[8]我们在这里将鲁迅先生所说的“地方色彩”理解为具有民族特色的普遍形式,所以当民族叙述作为一种现实话语参与到特定时空即关于民族身份的建构时,少数民族文学“走出去”的成功与否在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中华文化“走出去”的成功与否。当然,较之于中华文化“走出去”的战略实施,少数民族文学“走出去”的过程还依旧面临着很多困境,与“外部环境、文学选题、外语语种的确定、翻译策略的制定、译者选择等很多环节和要素是有机联系在一起的”[9],无论哪一个环节或要素出现问题,都会影响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走出去”的效果,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应该在中华文化“走出去”的大系统下,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走出去”视为一个完整、开放、动态的有机子系统,以此走在更为多向的路上。
二、当“少数民族文学研究”进入“中国研究”
(一)“民族写、写民族、民族看”的视野狭隘面
无论是少数民族文学的创作者还是批评者,都不断强调“多元”的文化观念,也都在为了营造这种“多元共生”的图景而不断努力,但为什么其发展仍收效甚微呢?正是因为在宏大的历史和现实观照下,为了突出“民族特性”“文化多元”,少数民族文学的参与者们陷入了“多元”的“内倾性”盲区中。刘大先将其归纳为四个方面:命题观念、叙述语法和美学风格的日趋单一;抒情方式的陈陈相因;思想观念因乡土、血缘、宗教等形成的局限;对“民族性”认知的窄化与僵化。所以哪怕时代积极为少数民族文学创造了“多元”的环境,但少数民族文学自身还是在种种盲区中无意造成了“民族写、写民族”的狭隘视野。
读者,作为文学创作者的最终照应,他们才算是文学活动的最终端,这就是对少数民族文学由“谁来看”的具体观照。首先,少数民族文学在发轫之初,本就是以民间文学和口头传统为主导的,无论是创作主体还是接受主体始终局限于族群的内部,来自本民族的文化暗示会让他们在一遍遍的文化接受中不断将自己的民族认同意识进行强化,以此来支撑自己族群的历史演进。所以作为族群文化生命力延伸的个体链条,他们在参与的过程中逐步成为这种文学的固定接受者。其次,随着少数民族文学不断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传统的口传文学也因为文字的介入逐渐走向系统、正规的作家书面文学,接踵而来的困境就是关于少数民族话语翻译的表述问题,民族典籍和民族作品的翻译一直都是学界研究的短板,它们的汉译、外译和今译,都因为长期的边缘化处境而得不到足够的重视,面临规模庞大、数量丰富的资料,研究者和翻译者依旧努力奋斗在这条道路中。
所以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在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过程中,“民族写、写民族、民族看”的视野狭隘面一直存在,不管这种现象是如何出现的,都是导致少数民族文学在跑道上落后于主流文学的原因。
(二)显性意识形态与隐性意识形态的趋同化
当国家从为“少数民族文学”提供一个稳定的制度环境开始,“少数民族文学”自然就与现代民族国家的建构过程形影不离,而正是这种制度环境的存在,决定了作为民族国家想象方式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话语必然被纳入民族国家话语体系,成为民族国家建构中不可或缺的意识形态方面的重要策应。在被纳入国家和社会主义的总体意识形态进程中时,少数民族除了要面对政治体制一体化的显性意识形态的“改造”,还要面对文化体制一体化的隐性意识形态的“改造”,少数民族文学的思想意识便自觉或不自觉地已经被纳入了民族国家的意识形态之中,完成了对于自身身份的转换和对民族国家的高度认同。
在国家权力和意识形态的制约下,国家的知识属性与文学的知识属性其实是矛盾的统一体,面对二者各自的常态和基本规律,研究者总是习惯性地指责国家意识形态对文学的过分制约,但其实忽视了文学在获得叙述权力之后对于国家知识属性的疏离,二者作为对立统一的矛盾体,谁也不能脱离谁,要融合在一起去进行分析。
在以国家认同和社会意识形态为规范的制度下,显性意识形态和隐性意识形态不断走向趋同化,在趋同化过程中出现的很多关于少数民族文学的问题与难点都是亟待学界回应和解决的,例如在阿来(藏族)、吉狄马加(彝族)、张承志(回族)等诸多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中,就曾面临处理口头传统与书面文学、母语思维与第二母语创作、本土意识与全球视野、民族立场与文化混血等关系的难题。凡此种种,都需要少数民族文学拥有一套自己的评价标准体系,是显性意识形态和隐性意识形态的合理融合化,而不是盲目趋同化。
(三)关于“多元”和“一体”两种价值的共处
关于“多元一体”中“多元”和“一体”两种价值体系的关系,刘大先指出,研究重心很多时候放在了“一体”上,从而导致少数民族文学先天的向心性,忽略了“多元”内涵和外延的发展可能性,这也是造成上文论述的“民族写、写民族、民族看”视野狭隘面的原因之一。
从当今文学话语场的表述去看中华民族文学对少数民族文学造成的遮蔽与断裂,潜在的立场仍然是主流文学的“一枝独秀”。为了改变少数民族文学在面对中心、边缘和主流等文学现象时的局促和焦虑,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就必须跳出种种二元对立思维的桎梏,使其自身的特殊价值和历史意义能够走向更宽广的场域。因为“多元一体”的理论在中华民族的发展进程中,已经通过分散独立的各民族单位以不同的方式参与其中并得到证实,多元的民族文化就是需要不断交流、碰撞、整合,为自己的民族文学以及中国文学的发展做出贡献,最终将中华民族文学作为一个有机整体来进行把握。
在如今文化自信的新时代,尤其是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代命题下,无论是新时代的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者、接受者,还是相关研究者,都要思考该如何在多元的文化氛围中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互相融合;在以文学文本的方式呈现强烈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学主题时,又该如何将国家认同、爱国主义、和平信念、民族团结、生态关怀、人性赞歌等内容完美融合于这些文本之中,从而为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提供更有价值的理论阐释和解决方案。
三、结 语
从历史走来,当今的中国社会正在以更大的限度为少数民族文学提供更为广阔的舞台,少数民族文学也在文学界不断的包容与接纳中绽放独特的光彩,所以少数民族文学绝不应该仅仅是一个只在民族文学的范畴中谈论的话题。
刘大先《现代中国与少数民族文学》这本极具前沿性和创新性的理论著作,让我们站在整个中国甚至世界的宏观视野对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进行考察,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完整且宏大壮观的图景。笔者根据刘大先贯穿全书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的重新定位和言说权力的自觉意识,对少数民族文学在步入近现代以来的意义和困境进行了阐述,同时看到了星星火光点闪在角落深处。相信在未来,通过各界的不断努力,少数民族文学一定能和主流文学并驾齐驱,形成中国文学极富生机的和谐局面。
(青海民族大学、青海千寻信息科技有限公司)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2年青海民族大学研究生学科学术总论坛优秀成果项目“当‘少数民族文学研究进入‘中国研究——由刘大先《现代中国与少数民族文学》谈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意义与困境”(2022XKLT-4)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 刘大先.现代中国与少数民族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23-29.
[2] 谢立中.理解民族关系的新思路:少数族群问题的去政治化[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3-4.
[3] 王保林.中國少数民族现代文学[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9.
[4] 何圣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现代化进程中的民族性问题思考[J].文艺争鸣,2015(7):79-85.
[5] 同[1] :22-23.
[6] 同[1] :29.
[7] 同[1] :239.
[8] 鲁迅.鲁迅全集:第13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77.
[9] 魏清光,曾路.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走出去”:机遇、现状、问题及对策[J].当代文坛,2016(2):109-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