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马卡宁是俄罗斯当代文坛非常具有声望和影响力的一位作家。《反首领》是马卡宁于20世纪80年代发表的一部短篇小说,这个时期正是马卡宁写作生涯的中期,他把目光投向了生活在社会角落里的边缘人物,描绘他们身上怪异的特点,来表现整个社会的苦闷情绪和寻求精神家园的渴望。本文从“边缘人”概念界定入手,分析了库连科夫成为“边缘人”的原因以及他的自我意识体现,并且结合了马卡宁本人经历探究,进一步思考一定社会环境下人们的精神世界问题。
【关键词】边缘人;精神压抑;自我意识
【中图分类号】I5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1-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1.003
马卡宁是俄罗斯当代文坛非常具有声望和影响力的一位作家,近些年他的作品逐渐在中国受到更多的关注,一些学者也投入到了研究当中。马卡宁作为一位风格不被定义的作家,在写作中融入了非常多的风格,例如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等。他的创作活动开始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70年代末80年代初,他是名胜鼎和的“四十岁一代”作家的成员之一。苏联解体之后,他的创作依然活跃不减。国内对于他的研究更多集中在研究他后期的作品,而对于前中期的作品研究较少。本文选取马卡宁于1980年创作的短篇小说《反首领》(антилидер),探究这一时期的创作风格以及思想等。这一时期,马卡宁更多的是现实社会中的社会“边缘人”,他们和大多数人不一样,身上有“不合群”的离奇特点,长期受到当时的社会环境影响,造成现实的人性压抑,以此来表现当时的社会动荡,人们的道德丧失等问题。
《反首领》主人公是一个中年男性,名叫库连科夫,工作职业是卫生技术员,他平时的性格脾气都非常的温和温柔平静,但是他排斥在他的圈子里突出优秀的人,这种优秀的人可能是在某些方面超过了库连科夫,使得他产生了 嫉妒仇恨的情绪,最后往往是以爆发打架斗殴结束。终于在一天库连科夫在公交车上和人打架被送进了监狱。在监狱的日子里,他依然有这样的怪毛病,这导致他在监狱里也不受人待见,并且和他们发生了矛盾,这导致其他人渐渐都远离他。
一、“边缘人”概念
“边缘人”的概念最早是由德国的一位名叫库尔特·勒温(1890—1947)的心理学家提出来的,他认为:“‘边缘人’是位于社会群体边缘的人,部分参与两个社会群体的人。”[1]181在社会学领域中,“边缘人”思想是美国社会学家罗伯特·帕克提出的,他曾在1928年发表过一篇题为《人类的迁移与边缘人》的文章。帕克在这篇文章中对“边缘人”的理解如下:“由于长久以来的文化交流融合,衍生出了‘边缘人’这个新兴的人格类别,他们亲密分享两种不同人群中的文化传统和生活。他们不希望完全丢弃传统文化,但因为种族的原因,新社会不完全接受他们的融入。两种文化两种社会从来没有完全的渗透交融,而‘边缘人’就处于这两种文化的交界之处。”[2]881当然在帕克之后,其他的学者跟进对帕克的概念进行了一定的修正。例如某些群体或个体并不是因为种族的因素而成为“边缘人”。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边缘人”自身的认同是和主流社会文化圈相悖的,他们在社会中找不到自己明确的定位而精神状态迷离,导致个人的精神恍惚。
对于《反首领》的主人公库连科夫。他对比他优秀的人大打出手,我们是否可以称之为反社会型人呢?答案是否定的,反社会型人格表现为缺乏社会责任感,缺乏道德观念以及没有愧疚感,不遵守社会规范,漠视或侵犯他人的权利等等。从小说中我们可以发现,库连科夫的妻子描述道:在平时的生活中,他都是一个平静温和的人,不会和其他人发生争执。另外还有在库连科夫每次与他人打架之后,经常一个人独自忏悔。文中是这样描述的:“库连科夫在回来的路上,心里曾经感到愧疚——最最令人羞愧的,是在新年之夜醉酒和打架。他尤其感到对不起舒罗奇卡;他是个温顺的人,是个忏悔者,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为自己辩白。”[3]230由此可见,库连科夫并不是一个反社会型的人。那么又如何得出库连科夫是一个边缘型人物。首先,库连科夫和舒罗奇卡童年时代是在莫斯科的老式院落里和一群好朋友一起长大的,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有着共同的童年回忆。在长大之后,他们这些人还是朋友,但是社会环境却变化很大,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圈子里总会加入新的朋友,而这个时候库连科夫似乎就没有真正地融入这个圈子里了。他的朋友们对新来的人几句夸赞,被库连科夫认为是吹嘘拍马。由此可见,库连科夫并没有真正融入这个圈子里,他变成了这个主流社会的“边缘人”
最后,大家要区分“边缘人”与“小人物”的区别。小人物指的就是类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双重人格》中的戈里亚德金,他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底层的员工,但一直幻想着步步高升实现自己的野心。小人物是出生卑微,渴望得到别人认可,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类人;边缘人与小人物不一样,除了可以指代人的社会属性,还可以囊括价值观、精神状态与主流格格不入的一类人。“边缘人”潜意识中会不自主地尝试融入中心,即融入社會主流,这是由于总有一种吸引力存在于边缘与中心之间,与此同时“边缘人”们可能会形成对自己有更强的认同或者否定的意识。[4]3
二 、“边缘人”形象成因
对现代俄罗斯来说,“边缘”的概念和20世纪30年代出现的,边缘问题才刚刚开始进入文学领域。文学历史很难与社会领域区分开来,尤其是社会学术界。这表明,边缘化是在一个社会变革的时代实现的,文学作品中的“边缘人”往往是理解社会变革的工具。库连科夫成为“边缘人”一方面是自己的性格原因,另一方面则是环境的影响,下面我们来逐一地分析。
首先,可以从小说主人公的姓名中看出他们的主要性格以及形象特点。库连科夫(Куренков)这个姓氏在俄语中来源于雏鸡(курёнок);库连科夫的妻子舒罗奇卡(Шурочка),这个名字是俄语名Александра 的小名,而Александр这个名字来源于希腊语,有保卫者的意思。由此可见,舒罗奇卡和库连科夫虽然是夫妻,但他们平时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是母亲与孩子的关系。外貌上,库连科夫是瘦弱的、黝黑的,而舒罗奇卡是肤色洁白的、肥胖的。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同时,舒罗奇卡在生活中也处处照顾着、保护着库连科夫,小说最后写道夫妻俩洗澡时的情节:“她哭着向他扑去,似乎想用她那硕大的白色身体温暖他,保护他……舒罗奇卡给他搓洗后背,他的表情像是陷入沉思的孩子,她也把他当作孩子。”[3]262库连科夫是软弱无力的,这不仅体现在他的性格上,也体现在他的黝黑瘦小的体型上。这些都可以看出库连科夫在家庭当中夫妻生活之间缺少了必要的沟通与交流,舒罗奇卡对库连科夫的关注度过高以及保护欲旺盛,造成了库连科夫性格上的缺陷,妻子过度的保护,一定程度上使得库连科夫的内心压抑,坏的情绪找不到排解的方式,久而久之形成了库连科夫怪异的性格特征以及边缘化的人格。
再者,经过马卡宁的描述,可以看出当时的社会环境,20世纪80年代,苏联社会日趋动荡,经济发展减缓,人们的道德水平逐渐下降。库连科夫和他的朋友们最喜欢一起喝酒,在烦闷的时候经常借酒消愁,这可以看出那时的苏联社会人民内心的苦闷难以排解。在舒罗奇卡把库连科夫打架的事告诉库连科夫的母亲时,他的母亲认为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喝酒打架事件,她认为自己的儿子年近四十,一切都会过去的。还有,舒罗奇卡与她喜欢的知识分子电影评论家帕诺夫一直有暧昧关系,并且她经常把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给帕诺夫听,认为只有他一个人真正理解自己。这些都说明了人们的烦闷苦恼情绪在日常生活中难以及时排解,人们个性时刻压抑,社会道德沦丧等。与此同时,正直世纪末,苏联也正处于社会以及政治转型时期,也即过渡时期,这给普通人民群众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国家命运与各人命运、生活质量与个人精神境界,民族气质与宗教信仰,这些都是不可忽视的问题,作者从库连科夫这一个人身上影射出了这一个时期一部分俄罗斯人民的物质生活以及内在精神状态,这些人也就是“边缘人”,他们并没有停止思考,随波逐流,而是在外在环境变化的同时,虽然沦为边缘人物,还是保留了自身独特的个性,没有忘记整个民族血液里流淌的气质。
对于社会环境的压迫,库连科夫的性格以及情绪状态也是值得一说的。在平时日常生活中,例如在工作中,库连科夫向外人展现的都是他温和平静“老好人”的一面,然而一旦对身边某个人产生了嫉妒与看不惯的不满情绪后,他就浑身“黝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由此可见,库连科夫是个情绪不稳定的人,这种“边缘人”性格的养成也是由于长期的环境压迫所造成的。
三、“边缘人”塑造缘起
马卡宁是俄罗斯当代的知识分子,他同样也是俄罗斯传统的守护者。他的中篇小说《高加索的俘虏》继承了俄罗斯文学传统中的“高加索文本”,长篇《地下人,或当代英雄》中也能看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的痕迹,所以一定程度上他继承并发展了俄罗斯传统文学。我们通过马卡宁创作的几个阶段的时代背景,可以从中发现他的创作理念。
20世纪80年代初,尽管在探索太空、研发热核武器方面取得了成功,苏联的经济在技术、工艺、有效性指数方面却更加落后于发达国家了。更重要的是,苏联的经济增长速度也丧失了优势。从60年代初开始,苏联经济增长速度不断下降,马卡宁亲眼所见了解冻时期、停滞时期、重组时期和苏联解体后出现的多元化时期。像其他许多俄罗斯知识分子一样,马卡宁也被改革的浪潮冲击着。但他们没有丢失民族记忆里的精神,去一味迎合当前的主流思想,这和《反首领》中的库连科夫有一定的相似之处,看不惯身边人溜须拍马的样子,不愿去迎合多数人奉承的东西。“早期的马卡宁被归为‘40岁一代’作家的创作群体,他的作品中的主人公大都是40岁左右的中年人,他也力图突破以往的常规文学模式,不再塑造单一的正面人物或是反面人物,而是描寫在道德上妥协和摇摆的‘中间人物’,在叙述中作者常隐藏自己的立场,语言具有客观化的倾向。”[5]78但直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他的作品才一一得以在杂志上发表。这些都印证了库连科夫和马卡宁同样是游离在主流社会之外的边缘人,在精神上渴望自身的价值被认可。小说的题目(Антилидер)换言之就是(Аитигерой)反英雄的,反对文学中的陈规范式;马卡宁寻求的“标新立异”如同具有毁灭性冲突性的库连科夫一样在当时的文坛独树一帜。
四 、“边缘人”自我意识与人性的张扬
“边缘人”库连科夫在周遭环境的压迫以及自我的精神内耗下,多次与他人爆发冲突,这是一种自我意识的体现,也是人性张扬的体现。库连科夫对瓦西里·秋林的看不惯,是完全建立在自己的理解与感受基础上的,而没有考虑朋友们即群体的感受,秋林是库连科夫打小的好友马琳卡的男友,库连科夫却完全没有顾及朋友们的感受,对秋林大打出手。从两个方面来看,对于道德风气来说,这种自我意识的彰显会对社会秩序造成危害,对道德风气造成不良的影响;另一方面,“边缘人”不致力于寻求社会主流群体的认同,而力求寻找人生的价值,表现了内心无比真实的情感,这有利于促进社会的进步。
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马卡宁的许多作品把关注的重心同样放在了“人”“人性”上。对于人性的思考对于每个俄罗斯作家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课题。马卡宁作为苏联后期的作家,对于人性的思考是更多方面、多层次的,兼具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之思。
19世纪对于人性的思考大多停留在人道主义的关怀上,例如对社会底层小人物的关注等;而在20世纪末,马卡宁生活的年代,物质生活相对的满足,使得人们更多地辩证思考人的问题。纯粹的清谈无用,纯粹的道德文章也不过是看起来更高雅的游戏而已。但是,把人性道德问题加之于现实,让他扎根于现实中,它就成了最耀眼的花。人性没有高低之别,但我们对人性的思考有可取不可取之分,我们不能仅仅做一个看见人性的下等人,我们要立足于做一个看透人性、贬恶扬善的中等人,从而追求成为一个尊重人性、宽恕人性的大格局的上等人。马卡宁做得非常好,在他的作品中,我们既看得到善良乐于助人的巫医,也能看到打架斗殴的库连科夫,但是马卡宁在作品中并没有直接评价主人公的好坏善恶,而是展现出对主人公模棱两可褒贬不一的情形,可见马卡宁并不把人性看的非白即黑,而是辩证地去思考人性。马卡宁不仅揭示了人们遇到的精神困境,同时也在作品中探寻拯救个体灵魂的出路。作品中的主人公就是这一行动的实践者,试图冲破焦虑、恐惧与孤独的心理屏障,追求精神的自由。爱的实践是马卡宁为人们指明的拯救个体灵魂的途径,这里的爱既包括家庭的亲情,也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友情,但在压抑的社会与严酷的审问下这种个人的努力以失败而告终。
对于“边缘人”形象的塑造,源于作家对于人性深层次的把握与思考。库连科夫性格的复杂多变性,是社会环境的压抑所造成的,马卡宁向人们展示了“边缘人”的形象,目的也就是为了展现真实的社会背景下人们的真实、纠结的状态,并且也让读者看到了人性最真实、矛盾的一面。[6]15
五、结语
库连科夫成为一个当时苏联社会的“边缘人”形象,既有外在社会环境的影响,也有库连科夫自身的思想和精神上的问题。苏联解体前与解体后的交界时期,出现的种种问题给了我们足够的启示,马卡宁也注意到了“边缘人”的问题,关心他们的精神层面,呼吁人们更加重视边缘人的心理矛盾,由此可见,此作品给人们带来的人文反思以及启示。
参考文献:
[1](德)库尔特·勒温.拓扑心理学原理[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181.
[2]Park,Robert Ezra.Human Migration and the Marginal Man[J].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28(33)881-893.
[3](俄)弗拉基米尔·马卡宁.透气孔[M].侯玮红等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6:230+262.
[4]崔智茹.小说《罪与罚》中的“边缘人”形象研究[D].黑龙江大学,2017:3.
[5]谢周.马卡宁《声音》中的存在与文学之声[J].俄罗斯文艺,2020,(04):74-84.
[6]侯玮红.论马卡宁的小说创作[D].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2000:15.
作者简介:
王旻升,男,安徽蚌埠人,西南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