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秘密

三刀于/文

上期说到，罗春冬在救援中受伤，或许是因祸得福，罗春冬的冤屈因此得到了洗刷，付叔叔与女友缓和了关系。罗春冬住院期间，鱼鸟河消防救援大队新来了一位黎大队长，新招录了一批消防员，其中有一个武叔叔与集体格格不入。甚至因为意气用事，差点耽误了一次救援行动。经此一事的武叔叔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自己险些犯了跟父亲同样的错误。同样变了个人的还有罗宝源，他总是叨念着要找爸爸。原来，罗宝源得知自己与罗春冬的血型不一致，认为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为了帮助罗宝源，黄旺财决定帮他解开身世之谜。

第七章 离家出走

31 大雪铺天盖地，武叔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伸出双手去接那雪花，像孩子似的那般可爱。我心想他好傻哟，雪花又不是白糖，到手心里肯定全化了。

武叔叔心情不错，问我雪花像不像蒲公英。我说像。他笑得更灿烂了，说如果消防安全常识能变成雪花就好了，可以飘进千家万户。

嘿嘿，没料到他也是天马行空，而且还怪浪漫的。我把心里话说了，他说不能再浪了，再浪下去速度太慢了。望着他上楼的背影，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晓得，武叔叔又去了电子阅览室。

罗宝源说罗叔叔遇到了难题，于参谋帮他联系了省总队的专家。罗叔叔过去傲娇得很，恨不能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这令我感到不可思议。

罗宝源有些着急，说撒谎是小狗，我笑嘻嘻地讽刺他，千万别辱没狗狗的声誉。那时我想的是小飞龙，总觉得他还不如小飞龙懂事。

他汪着一眼窝子泪水，说：“真没骗人，小武子什么都跟我讲，他恨爸爸，他不乐意干消防员，是爸爸逼他来的。”

我“嘿嘿”笑了一声：“不可能，武叔叔是个大活人，他不想来，总不能把他五花大绑……”

罗宝源辩解道：“真的，他爸爸犯过错误……”

他戛然而止，随后缩了缩脖子，斜瞅了我一眼，飞一般地逃走了。“小武子”的称呼证明，他跟武叔叔关系莫逆，我猜他俩拉过钩，承诺了为对方保守秘密。

罗宝源透露了一条重要信息，出手相助的是于参谋，她肯定知道来因去果。我满怀期待地走进办公室，却碰见黎叔叔在跟她研究工作。躲是来不及了，我只能信口开河，告诉他们武叔叔把雪花比作蒲公英，以及他希望消防安全常识能飘起来。

黎叔叔沉吟道：“小武子开窍了，他是块好钢，就看日后怎么锤炼了。”

于参谋说：“对，这小子潜心钻研深井救援，这次是动了真格。”

“我观察好些时日了，不管他能不能成功，有这份心就好。”黎叔叔若有所悟，“小武子的理念不错，跟消防安全进万家大同小异，而且更形象了，就借用‘蒲公英’三个字，开展一次专项行动，力争让消防安全常识在人们脑海里生根发芽。”

我顿时觉得黎叔叔既熟悉又陌生，他能够虚心向手下的人学习，看起来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了。我暗自发笑，他也喊“小武子”，说明与武叔叔私交不错，难怪之前会网开一面呢。

很明显，我仍旧对他心存不满，而且厌恶两面三刀的人。黄大龙同志就总口是心非，他来过一趟消防队，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埋怨我不肯回家，非要死皮赖脸住在消防队。当时黎叔叔笑得暧昧，很可能看透了我爸的小伎俩。

我那会儿很愤怒，真想拆穿我爸的谎言，可我到底没敢吭气，因为我的家在乡下，在城市里只不过是漂泊的浮萍。罗宝源劝我别瞎想，说不论出生在哪儿，我俩都是好朋友。

这话中听，我毫不掩饰个人情感，和他讲了“马爸爸”的故事。罗宝源满脸憧憬，说有一个农民爸爸也挺好。嘿嘿，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心想如果碰到黄大龙同志这样的爸爸，还不得闹得翻江倒海？

我心里有点难受，罗叔叔的记忆丢到哪里了呢，是被那天的暴雨冲走了吗？假若冲进了大海里，我水性好，保证能帮他寻回来。我后来又想，他若知道罗宝源情愿找一个农民当爸爸，肯定会伤心欲绝。

我觉得罗宝源不该离开消防队，不光是罗叔叔，队上所有人都对他呵护备至，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哦，想起来了，黎叔叔也在宠溺着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比罗叔叔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几天我茶饭不思，总琢磨着如何劝罗宝源。我猛然体会到了他的心情，假如成天焦虑不安，我这豆芽菜会瘦成一根线。我有些后悔答应了他，我俩结伴去北京是不理智的，车站也不会卖票给我们，可我又很容易被人感动。

亓老师赞扬我有天赋，说写作必须感性大于理性。他是写材料的高手，罗叔叔的事迹报告会上，现场观众泪如雨下。这个词汇很容易让我想到害罗叔叔失忆的那场暴雨，可惜主角只能待在医院，看不到鲜花，也听不到人们的掌声。

我真没想过写作，但亓老师的认真劲儿令我仰望。在搜集素材期间，他吃住在消防队，还跟叔叔们一同训练和出警。他们成了好朋友，那之后他仍时常来队上，我计划让他帮忙出出主意。

罗宝源坚决不干，差点跟我翻脸，我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亓老师又不是外人，听听人家的意见多好，真是狗咬吕洞宾。我跟他赌气，把所有不满告诉了小飞龙，小飞龙冲我“汪汪”直叫，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嘿嘿，我想到对策了，既然他对武叔叔的秘密讳莫如深，那就让他说出来。这显然是强人所难，就算作等价交换的条件吧，真拒绝他也不能怪我。

我料事如神，罗宝源果然不肯接招，他无精打采地出了门，在训练场上漫无目的地瞎转悠。他那伤心的样子令我鼻子发酸，但我是“嘿嘿大王”，绝对不能哭鼻子，更何况残存的理智告诉我，绝不能让大人们再操心。

32 “冬至天气晴，来年百果香”，这是我老家的谚语。这年的冬至万里晴空，我势必想起爷爷曾经念叨过的这句话。

登州是个好地方，苹果、梨、葡萄、樱桃、草莓等等，北方的水果应有尽有。我常常想，如果美猴王孙悟空发现这一宝地，肯定会率领猴子猴孙们迁到这里，也不会去贪吃蟠桃，进而大闹天宫了。

我期盼来年瓜果满山，我得把最好的红富士苹果送给嫦娥阿姨。对，我还要给齐天大圣备上些，免得他嘴馋，跑到广寒宫里招惹是非。

亓老师说我古灵精怪，能把不同的神话人物联系到一起，可以去写玄幻小说了。我心想这话也够玄乎的，嫦娥阿姨才不是神话人物，“嫦娥五号”早就去过月亮了，媒体报道称那是中国探月工程的收官之战。

我没好意思多言语，因为我猛地记起，嫦娥奔月的确是传说。我之前还犯了一个重要的错误，把吴刚当成了她的丈夫，幻想我爷爷在她家喝酒下棋，其实射九日的后羿才跟她是两口子。

嘿嘿，亓老师和于参谋越来越像小两口了。这不，半下午的光景他便提着生日蛋糕来队上了。

亓老师不负众望，在筹备罗叔叔事迹报告会期间表现优异，被市委宣传部留在了那里，也是个大忙人，还没下班就现身消防队，肯定令我思绪万千。于参谋笑逐颜开地迎上去，我心想这是要公开恋爱秘密了。

我大失所望，原来他是给武叔叔庆祝生日的。消防队有条约定俗成的规矩，每逢有人过生日，大家集体会餐，给寿星送上祝福。武叔叔也不再那么自负了，跟战友们谈笑风生。

身为吉祥宝宝，我受于参谋的委托，替武叔叔点燃了生日蜡烛。小解叔叔带头吼起《生日歌》，武叔叔虔诚地闭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

罗宝源那天兴奋过度，嚷嚷道：“小武子，许的什么愿？”

武叔叔神情严肃地答：“祈求众生平安，没有灾难。我现在想通了，我到消防是来赎罪的……”

“先吹灭蜡烛！”黎叔叔用不容置疑的口气下令，“会餐前我讲几句，小武子又长了一岁，人也有了很大的进步。他前段时间说，希望消防安全常识像雪花、蒲公英一般飘进千家万户，这是咱‘火焰蓝’当仁不让的职责。大队根据他的这番话，开展了‘蒲公英行动’，目的是让消防安全理念落地生根。我在此对他提出表扬，冬季是火灾多发季节，希望大家能向他学习，干好各自的本职工作，确保辖区火灾形势平稳，以全新的姿态迎接新年的到来。”

嚯！一晃我在消防队半年了，新年不期而至，我也长大了一岁。我偷偷打量罗宝源，想知道他在干什么，可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餐厅。

那天特没劲，原本挺喜庆的事情，武叔叔却私底下埋怨我大嘴巴，不该把雪花和蒲公英告诉黎叔叔。他还说，做人得低调，万一深井救援神器没研发出来，会贻笑大方。我又嘿嘿上了，心想有压力不是坏事，井无压力不出水，人无压力不进步，把心理负担变成动力，十有八九能成功。

还有何莹莹，那么久没联系，一接通电话便是抱怨。她说不喜欢晁老师啰嗦，不喜欢在家上网课，不喜欢妈妈给报的各种补习班。的确，我也反感老师在网络上传授知识，虽然他们都那么尽职尽责，却总感觉有些虚无缥缈。

还是在教室里上课好，小伙伴们齐刷刷地坐在那里，瞪起大大的眼睛，偶尔搞个恶作剧也是快活的。我期待早日恢复正常，假如有同学们的陪伴，说不定罗宝源就不去北京了。

他一直在做着准备，像老家山野里的田鼠一样，把各种东西囤积起来，只不过他用的不是洞穴，而是直接把物品堆放在床下。我看过了，有N95 口罩，有压缩饼干，有火腿肠，还有驱蚊子的花露水。

我心想糟了，连夏天的物资都备上了，罗宝源这是要步行进京吧。我试图让他改变主意，但他倔强得很，比黄大龙同志还要顽固不化。

我爸跟人合伙往老家倒腾海鲜，结果受疫情影响，物流公司没法发货，那些给他带来希望的货物变成了臭鱼烂虾。他想打翻身仗，没听我妈的劝告，又贷款进了一批保健品，哪知碰上了诈骗团伙。

家里的积蓄赔了个精光，他抱怨命运不公，终日酗酒，工作上连续出现差错，被出版社解雇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接二连三的挫折让我爸倍感绝望。

得知他的境况，黎叔叔专门把他接到消防队，说想赚钱不能急于求成，劝他从长计议。黄大龙同志萎靡不振，死气沉沉地坐在那里。我真想朝他脑瓜上泼盆冷水，让他能够清醒过来。

黎叔叔先后提了几个建议，我爸充耳不闻。他借酒消愁，每天都跟我妈发生口角，他倒是在醉生梦死中逃避了现实，我妈却愁得要命。她把烦恼藏在心底，打起百倍精神去医院上班，可一切都逃不过于参谋的眼睛。

于参谋定期去探望罗叔叔，她与我妈姐妹相称，打我这儿算是乱了辈分。她把我们娘儿俩当成一家人，义愤填膺地指责我爸是糊不上墙的尿泥。她只是在办公室里鸣不平，孟子芸把话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性质就全变了。

我不想让我妈委曲求全，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在北京打工的舅舅，我认为应该先去了解一下情况，如果首都有好的营生，就让我妈去那边上班，让黄大龙同志一个人抱怨去吧。

在那个礼拜天的清晨，我和罗宝源打开消防车库的门，从那里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我俩都绷着个脸，显得很悲壮。

33 上路之后我才发觉，自己胆量很小。可能是新冠疫情给害的，路上行人少得可怜，可就那零星的几个人，还是令我惶惶不安，我感觉他们都知晓了我俩的行踪，随时会跑去消防队告密。

罗宝源也不吱声，我只能听到两个人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我心想也罢，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大人们发现我俩不在，肯定会去查监控。

我忽然意识到，他尽挑偏僻的小路，那些地方根本没有监控。我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谎称自己累了，慢腾腾地走到路边，倚在墙上歇息。罗宝源看看我，又看看前方的路，无可奈何地停下了步子。

“这样不好吧，他们会着急。”迟疑片刻，我率先开口。

罗宝源说：“今天是周末，比平常起床晚半小时，等他们察觉的时候，咱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

他说得没错，消防队实行军事化管理，从起床、洗漱、早操，一直到晚点名、熄灯，时间都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只有节假日和特殊情况例外，比如头天夜里出警太晚，为了补充精力和体力，可以补觉。

“迟早会被发现的。”我仍旧坚持个人观点。

罗宝源自信地说：“绝对不可能，孟姐姐今天轮休，只有她爱去咱那里，其他人都很忙，没人会在意。”

我闪烁其词：“要不，咱给武叔叔发个信息？”

“才不呢，不能让他们找到咱俩。”罗宝源有些激动，“告诉你个秘密，咱出门前，我把车库的监控偷偷关掉啦，拍不到咱俩。我把手机也关机了，放心吧，他们找不到咱们的。”

说完，他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是他手绘的地图，上面标注了行进路线，每天的落脚点也都清清楚楚。我张口结舌，他带着我钻胡同，敢情是蓄谋已久的。

我不好直接终止这趟旅途，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巴望着大人们早些察觉，然后再找到我们。嘿嘿，我一会儿嚷嚷脚疼，一会儿说要撒尿，气得他骂我懒驴懒马屎尿多。

付叔叔也常说这句话，用来批评行动慢半拍的战友，我从未感到不适。但那会儿我却极不开心，总觉得罗宝源说得很难听，而且异常刺耳。

我跟罗宝源争论不休，说大马是勤快的动物，不许他诋毁大马。因为我联想到了任劳任怨的“马爸爸”。他也振振有词，说流传至今的俗语，肯定是经过时间考验的。

不知他发现没有，借着争吵的机会，我几乎不挪步，始终在原地打转转。罗宝源终于妥协了，他说我俩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去北京好比执行战斗任务，必须团结才能出战斗力。

这是叔叔们挂在嘴边的话，此时听来更是令我后悔莫及。我想回到消防队，却又不愿丢掉脸面。如果认为小孩子没有虚荣心，那只代表大人太不了解我们了，真要论起来，虚荣有百害而无一利，真要演变成妒忌，那可真是害人不浅。

我万般无奈，看来自己遗传了黄大龙同志的基因，他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我苦思冥想，最好能把罗宝源的手机拿到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小解叔叔发条短信，就算发不出去也无所谓，只要将手机开机，大人们就能查到我俩的行动轨迹。

干什么吆喝什么，虽然我不是消防员，但我是住在消防队的吉祥宝宝，我敢跟老天爷发誓，我对叔叔们的工作几乎如数家珍。我知道搜救犬小飞龙的职责，知道生命探测仪的功能，我还晓得关键时刻他们可以通过手机定位来救人。

天擦黑了，我一直没寻到机会，气温越来越低，身上冒出的汗洇湿了背心，贴在后背上，冰凉冰凉。我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停在原地直跺脚。

罗宝源倒好，叫我想想红军长征两万五。我不愿搭理他，我俩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岂敢跟爬雪山过草地的红军爷爷相提并论？

在哪儿过夜又为我们提供了争吵的由头，甭说住旅馆需要身份证，即便人家来者不拒，我俩也都是穷光蛋。罗宝源攒下的那点钱能填饱肚皮都困难，住宿费用显然不在预算之内。

顺着胡同往远处看，我瞥见了24 小时自助银行，说晚上可以在那里对付一宿。罗宝源说不行，意思是里面有自动取款机，夜间灯火通明，一举一动都会被摄像头拍下来。找家24 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总行吧，他说想到跟薯片同类的薯条就恶心。

24小时，只能令我思念全天候战备执勤的叔叔们，吉祥宝宝不在，他们出警的次数多了吗？他们有没有发现我俩离开了消防队？我开始怨恨罗宝源，如果不是他犯神经，我不会离家出走，黄大龙同志肯定不会着急上火，我妈注定会痛不欲生。

按照事先规划的路线，我们应当离开城乡接合部，行至某个小镇上落脚。我路上磨磨唧唧，破坏了行进计划，所到之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我没料到他会想着住桥洞，北京还要继续往北走，天只会越来越冷，那样会把我们活活冻成冰棍。可惜那种冰棍不值钱，扔到大街上也无人问津。不，我不能陪罗宝源继续疯狂了，省得大人们心急如焚。

一条野狗拦住我们的去路，它冲我俩吠叫，看样子随时会扑上来撕咬。我吓得后退两步，野狗乘胜追击，把我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罗宝源一步跨到我跟前，将我护在身后。他虎视眈眈地盯着野狗，让我别怕，说狗东西坏得很，欺软怕硬。嘿嘿，他学狗叫，声音震耳欲聋。

野狗夹着尾巴逃走了，罗宝源神采飞扬，号称得向消防员叔叔学习，绝不能向困难和危险认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压根没看到，我在他背后弯腰捡起块石头，那是爷爷很早以前就教给我的方法。

就在那一刻，我阴差阳错地同意了睡桥洞，因为罗宝源像男子汉一样保护我，我也得为朋友两肋插刀。但我确实没想到，向大人们发出警报的是狗，那时的小飞龙跟疯了似的，把小解叔叔给咬伤了。

34 据我所知，能够胜任搜救犬职责的主要是拉布拉多犬、史宾格犬、德国牧羊犬和马里努阿犬。拉布拉多犬性格温顺，史宾格犬虽然调皮却不会有攻击行为，看似凶猛的德国牧羊犬服从意识最强，只有马里努阿犬偶尔会烦躁，进而攻击人类。

也就是说，小飞龙咬伤小解叔叔乃咄咄怪事。回顾这段往事时，我认定它与我或者说罗宝源是心有灵犀的，故而用极端行为提醒叔叔们。我担心说出来会被当成宣扬迷信思想，亓老师说不要紧，怎么想的就怎么写。

亓老师确实尊重了我的意愿。有关离家出走的这段经历，他也未曾反对，只是让我注意措辞，莫误导了少年读者。

嘿嘿，他还是想把我写的这些东西拿出去发表，此时我又无比期待自己的文字变成散发墨香的铅字，以至于想把所有心事都诉诸笔端，讲的故事也絮絮叨叨。

亓老师的意见是正确的，假如与我同龄的小朋友读到这一章节，千万别学我和罗宝源，碰到了烦心事儿一定要与爸妈和老师商量，他们永远不会害你的。算了，扔掉那可笑的面子吧，我必须告诉人们，我们的行为是非常可怕的，没出意外只能说是幸运罢了。

那天深夜，我俩快被冻僵了，罗宝源死死抱住我，想借我的身体取暖，可我也冻得哆哆嗦嗦，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额头滚烫，可还要坚持上路。

我怪他不要命了。他迷迷糊糊地说消防员不怕死。他可真能扯淡，小解叔叔为人实诚，已经把大多数消防员的心里话说了，是人终究会怕死。

黎叔叔那天勃然大怒，连孟子芸都未能“幸免于难”。她后来说，我俩害苦了大家伙儿，黎叔叔像疯狗似的乱咬，而且是逮谁咬谁。如此表述有失礼貌，但我还是要引用她的原话。

挨骂最厉害的是武叔叔，在黎叔叔嘴里，他简直是猪狗不如。他那天在大门口上岗，愣是没发现我俩溜走，这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也让他觉得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

武叔叔说，他不想让人生留下遗憾，黎叔叔才不再责骂。孟子芸认为，他俩的对话模棱两端，很可能话有所指。

她猜中了，但我不想现在就全都说出来，得把悬念留到最后。这也是亓老师传授的经验，他说要想引起读者的兴趣，最好一环扣一环，甚至故意制造悬疑和惊悚。很抱歉，那样太复杂了，我只能如实叙述所有经历，不在现场的也只能靠想象去还原。

最开始，于参谋以为我们去了医院，我妈说连个鬼影子也没瞅见。嘿嘿，我妈太神了，我和罗宝源比鬼还厉害，惊动了消防队的所有人，甚至让支队领导也浪费了不少精力。往好听了说，我俩是淘气鬼，至于难听的话，那就任由人们随意联想了。

过了一天一夜，我们仍旧下落不明，亓老师也慌了神，他晓得何莹莹与我俩是好朋友，委婉地请晁老师问问情况。我们班主任经验老到，三下五除二问出了线索。

何莹莹说，罗宝源曾提过要去北京，当时她仅是一笑而过，并未当真。她以为晁老师会责骂自己，可妈妈却把她拥在怀里，泪水滴落到了她脸上。

能瞅见妈妈柔性的一面，对何莹莹而言，那是开天辟地头一次。之后她便不断给罗宝源发信息，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得做个让爸妈省心的好孩子。

可惜我们看不到，很久以后我才清楚，公安机关的技术手段更厉害，别说是手机关机，哪怕是将手机卡取下，也能进行物理定位。物理、化学是中学才有的课程，这项技术我怎么也搞不懂了，只知道消防支队领导联系了市公安局，分管副局长亲自坐镇指挥，也未能如愿。

这也很好理解，罗宝源人小鬼大，事先做好了攻略，排除了一切干扰。他压根没带手机，也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如果我有未卜先知的超能力，知道消防队会兴师动众，浪费那么多社会公共资源，我决不会充当帮凶。

孟子芸更是愧疚万分，她主动向黎叔叔承认错误，说有一天罗宝源问她去北京怎么走，她从手机上调出网络地图，帮忙设计了好几条路线，检讨自己是我俩失踪的罪魁祸首。黎叔叔没再问为什么，她跟着解释，罗宝源当时说长大后要独自去旅行，却没料想小孩子会撒谎。

做人要诚实，每个人打小便接受这种教育。《木偶奇遇记》里的匹诺曹一说谎鼻子就会变长，但有段时间我很迷茫，因为我们给姥姥打电话时总说一切安好。亓老师笑我头脑简单，称那是善意的谎言，报喜不报忧是孝心的体现。

是啊，我碰到了委屈也不愿告诉我妈，怕她为我分心。但是，罗宝源的谎言明显是错的，我的加入令他一错再错。

公安机关撒开了一张大网，高铁站、长途汽车站都派去了精兵强将，我们不可能乘船去北京，就连码头也多了好些民警。黎叔叔急火攻心，口腔溃疡，喝口水都费劲，他命令于参谋在网上发布寻人启事，重金悬赏提供线索的热心群众。一时之间，他的手机被打爆了，其中不乏好心人，但更多的是为了赏金的骗子。

如今每逢提及此事，亓老师仍是百感交集，他说社会发展太快，部分人跟不上形势，所作所为败坏了社会风气，类似的事例比比皆是。他希望我的文章能警醒人们，最不济也要让人们知道青少年教育得靠社会和家庭共同努力。我不晓得自己能否做好，但我要尽心尽力写好每一个字，尽可能不留下遗憾，而且这与飞上月亮的梦想并不矛盾。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方消息汇总下来，大人们才意识到希望愈来愈渺茫了。他们不放弃任何可能，组织一大批人查看各个高速路口的监控，怀疑我们搭了顺风车。孟子芸泣不成声，她怕我俩被人贩子拐走了。

35 那是座老式石拱桥，通往远处一个村庄，我望见袅袅升起的炊烟，肚皮不争气地咕噜起来。罗宝源打开双肩包，拿出压缩饼干递给我，我拆开包装袋，皱着眉头塞进嘴里，被饼干噎得直翻白眼。

风不太大，却吹得枯草瑟瑟发抖，我像虾米似的弓起腰，迷惘地望向已经冰冻的小河。河道很窄，水面上有层薄冰，像极了白花花的鸡肠子。有株大树孤零零地站在河床上，树上有个鸟窝，我随后扔出块石头，窝里的鸦雀好像长了千里眼，看到了我的不满，扑棱棱地飞上半空，树枝也随之惊落坠地。

倘若在平常，我或许会背诵“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可我心情郁闷，脑海里全是不吉利的画面。是的，那株树像垂暮的老者，天空也灰蒙蒙的，好像遭遇了莫大的委屈，随时都有可能翻脸。

罗宝源一口没动，直到我吃完，他才挥挥胳膊，带头爬上了河坝。很可能是空腹的缘故，他体力不支，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我真想拉住他，让他回心转意，甚至想找东西砸晕他，阻挡他前行的脚步。

正胡思乱想着，前面来了一个老爷爷，他挑着一个粪篓子，正在低头捡牛粪。想起“冬天把粪攒，来年好种田”的谚语，我热泪盈眶，仿佛见到了逝去的爷爷。

我正要上前搭讪，老爷爷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大事不好！”罗宝源嚎了一嗓子，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他和我一样，早跟叔叔们学会了急救常识，等我趴到地上时，他正掐着老爷爷的人中，小脸憋得通红。

霎时，我觉得罗宝源的形象极其高大，他不嫌弃老爷爷身上脏，撅起屁股要给老爷爷做人工呼吸。老爷爷苏醒过来，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们，可惜我俩力气太小，根本挪不动他。

罗宝源起身，扫腿跑到了桥上。我真是吉祥宝宝，平时人迹罕至的乡间村路上竟驶来一辆农用三轮车。他杵在路中央，用尽全身气力挥手拦车。感谢那对中年夫妇，他们帮忙把老爷爷送到了县城医院。

世上还是好人多，看到罗宝源掏出的零钱，医院没让交押金就给办了住院手续。瞅见墙上挂的摄像头，我心里纠结万分。我盼望着早点被大人们发现，又觉得罗宝源是个有正义感的孩子，乐意帮他实现去北京的梦想。

老爷爷身子骨还算硬朗，医生说他只是低血糖，住院观察三两天即可。他比黄大龙同志还心疼钱，吵着要出院，罗宝源噘起嘴不让，说家庭困难不怕，我们有“蓝朋友”公益基金。

得知是我俩救了他，老爷爷爽快地答应了。他拉着罗宝源的手问：“小家伙，你爸爸叫什么？老头子我得感谢他养了一个好儿子。”

罗宝源吞吞吐吐，我替他答道：“他爸爸是罗叔叔，叫罗春冬。”

老爷爷又转头问我：“你爸爸叫什么？”

我勉为其难地答：“他叫黄大龙，是个酒晕子。”

“好哇，回头我得跟他喝两盅。”停顿片刻，老爷爷又说，“你俩是城里娃娃，大清早的，为什么跑到了荒郊野外？”

罗宝源抢白道：“去北京，去北京找我爸爸。”

他说的是谎话，但我不忍心戳穿他。老爷爷微微点头，说：“行吧，等我出了院，带你俩一块儿去北京，我儿子在那里安了家，总让我去住些日子，我一直没拿定主意。现在有你们作伴，路上也不寂寞了，也该活动活动这老胳膊老腿了。”

罗宝源欢呼雀跃，他扑到病床上，朝老爷爷脸上亲了一口。老爷爷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很美很美。

出院之后，我俩住在了老爷爷家里，可他始终不提去北京的事情。罗宝源有些着急，又萌生了步行去北京的想法。老爷爷说不差那三五天，不急于动身是想多跟我们相处一段时间，因为我们是好孩子，让他感到浑身舒坦。

我说既来之则安之，老爷爷能让我想到自己的爷爷。罗宝源语气沉重，说他从未见过爷爷，也就是罗叔叔的爸爸。他的意思非常明确，自己早该察觉与罗春冬没有血缘关系。

真是的，他居然直呼罗叔叔的大名了。这是他的伤心事儿，我刻意绕开话题，但罗宝源却喋喋不休，说前几年从罗叔叔手机上看过一张照片，自己穿着开裆裤，抱着他的人不是罗叔叔，那人可能才是亲爸爸。

他不是罗叔叔的亲生儿子，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亲爸爸是谁呢？我毫无来由地猜想，或许是罗叔叔的某位战友，在扑救火灾时壮烈牺牲了，所以消防队的人们才把罗宝源当成亲人。可我不希望他爸爸是烈士，我盼望所有人都安安全全的。

罗宝源并不挑剔，但他终是不习惯乡下的生活，我正好相反，热烘烘的炕头，贴着年画的白墙，都让我找到了家的感觉。墙上还有几个相框，里面有好多照片，老爷爷指着它们，挨个告诉我照片上的人是谁。

有个叔叔的照片最多，他穿着军装，跟队上的叔叔们一样英俊潇洒、帅气逼人。我恨自己语歇词穷，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形容。老爷爷说那是他儿子，在北京当兵，语气里满是自豪。

嘿嘿，我感觉跟老爷爷更亲近了，“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想到于参谋教我的儿歌，我盼着快快长大，也能参军入伍、报效祖国。因为想飞上月亮得当宇航员，据说宇航员都是从空军飞行员中培养出来的。

那几天我万分幸福，并未质疑老爷爷为何迟迟不动身。罗宝源发了一场高烧，待他康复后，老爷爷终于决定启程。

可能是脑瓜子被烧坏了吧，罗宝源草木皆兵，非说老爷爷是卧底，我笑得前俯后仰，责怪他港台电影看多了。谁知真被他言中了，老爷爷成功地迷惑了我们，将我俩给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