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彬 临沂市博物馆
艺术品记录了一个时代人们的思想、愿望和情感,所以不同时代的艺术品就是那个时代精神的具体体现。历史是决定一个时代的艺术观念的最重要的影响因素之一。人们在一段历史时期的经验、感觉、感受和社会文化结构在艺术的体现中起着基础性的作用。因此,当对艺术品进行深入分析时,就不可避免地会发现历史对艺术的影响。明清时期是我国陶器文化发展的鼎盛时期,这个时期的瓷器集前人之大成,在工艺上有所创新和发展。尤其在人物故事瓷器纹饰方面,是明清时期具有代表性的陶器文化艺术鉴赏要点,值得深入研究。本文基于历史发展的角度,分析明清时期人物故事瓷器纹饰的特征变化,在表达自己观点的同时,旨在推进对明清瓷器文化的研究。
明代的青花瓷继承了元代青花的典型特色,并在此基础上不断发展,创造了甜白瓷、德化瓷、彩绘瓷等不同的瓷器类型,极大地丰富了我国的陶瓷文化内容。除了釉面及形制方面的创新外,在瓷器纹饰方面也有所创新。明代人物故事瓷器纹饰的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洪武时期到正统时期为明代人物故事瓷器纹饰的起步阶段,此阶段受社会结构(历经战争)和技术工艺(青料的晕散)的影响,很少在瓷器上绘制人物故事。明代永乐时期仅在少量官窑作品上见到婴戏图、胡人舞乐等人物故事瓷器纹饰,而正统时期有明确纪年的饰有人物图的官窑器物迄今未有发现,仅有少量民窑作品存世。[1]但是,在这少量的存世精品中,可以窥见这一阶段的人物故事瓷器纹饰特征。如图1 所示,明代正统时期的青花梵文携琴访友图大罐主要以构图豪放、绘工精细和情节性强为特征。
图1 明代青花梵文携琴访友图大罐私人收藏
景泰时期到天顺时期为明代人物故事瓷器纹饰的发展阶段,此阶段饰有人物图的器物较多,且纹饰线条较之前更为生动,绘工注重对人物的刻画,构图强调人物之间的呼应,画面的情节性逐渐完善。如图2所示,明代天顺时期的青花人物故事图大罐的画法以一笔点画为主,亦有双勾填色,呈现出简约、写意的风格。
图2 明代青花人物故事图大罐私人收藏
成化时期到崇祯时期为明代人物故事瓷器纹饰的鼎盛阶段,尤其是成化时期,是明代继永宣时期之后瓷器文化发展的第二高峰,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和研究价值。[2]此时期的明代人物故事瓷器纹饰以轻盈秀雅的风格独树一帜,更是以笔触细腻、线条流畅、神态生动、形象逼真著称。如图3 所示,明代成化时期的青花高仕图大罐的画法仍以双勾填色为主,勾勒的线条流畅,填色时一笔填满,少有浓淡阴阳之分。
图3 明青花高仕图大罐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康雍乾三朝是清代瓷器文化发展的黄金时期,无论是产量还是艺术成就,都无出其右,这个时期的瓷器文化是清代瓷器文化的典型代表。清代瓷器以康熙瓷器为最,而康熙瓷器中人物故事题材最让人喜欢。[3]其中,康熙时期的人物故事瓷器纹饰分为两个阶段:康熙前期的人物故事瓷器纹饰多以人物为主,表现出顶天立地的感觉,画法以写意为主,注重表现图案纹饰的“意似”而不注重“形似”;康熙中晚期的人物故事瓷器纹饰逐渐细腻,人物退居画面的一角,整体占比缩小,开脸不怒自威,着色浓淡不一。如图4 所示,清代康熙时期的彩绘仕女人物盘所绘仕女栩栩如生,上色明艳清雅,画法飘逸。最为称道的是康熙时期的人物故事瓷器纹饰中的“眼睛”画法,仅以简单的线条呈现,但却明净艳丽,尽显康熙盛世之象。
雍正时期的人物故事瓷器纹饰风格迥异。一方面,受雍正的个人审美和执政特点的影响,此时期的瓷器追求清雅典明,多以青花为主,线条明朗,结构简洁。但在具体的绘制方面,依然保持着较高的艺术水平和制作工艺。如图5 所示,清代雍正时期的青花人物碗大面积的留白是雍正时期人物故事瓷器纹饰的主要绘画风格,同时在线条方面,雍正时期的纤细线条远不如康熙时期的刚毅稳健,并且人物的服饰绘制极简,呈现出简约之美,再搭配上青花和白瓷,越发显得高雅且隽永。
图5 清青花人物碗广东瓷器拍卖中心所有
乾隆时期是清代陶瓷工艺的鼎盛时期,这一时期创造出了“粉彩”。粉彩是由斗彩演化而来的品种,是一种釉上彩绘经低温烧成的彩绘方法。粉彩瓷器将各种颜色组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丰富多彩和富丽堂皇的艺术表现风格。[4]如图6 所示,清代乾隆时期的年制款粉彩开窗西洋人物故事双耳扁瓶在吸收西洋画法的基础上,有别于传统写意或者工笔画法,采用了光影等表现手法,更加重视人体比例,实现了感知的二元性。所绘制的西洋人物给人以动感,创造出一种新的、尊重科学透视规律的视觉图像。
图6 清粉彩开窗西洋人物故事双耳扁瓶
尽管明清瓷器在釉料、胎体、形制和纹饰方面均有所不同,但在人物故事瓷器纹饰的主题选取方面,依然离不开文学主题、神话主题、高士主题和其他主题。[5]
明清时期是我国古代传奇小说和戏曲艺术发展的巅峰时期,四大名著、京剧等都是这一时期产生的。因此,文学主题的瓷器纹饰是明清时期瓷器纹饰的一大特色,也是主要组成部分。例如,明代流传甚广的“三娘教子”故事,在清代时成为民窑绘制人物故事瓷器纹饰时的选择之一,绘有“三娘教子图”的将军罐在我国南方地区流传甚广。这是因为“三娘教子图”不仅反映了女性的美好愿景,而且反映了世家大族对子嗣教育的重视。在具体的绘制方面,不同地区的“三娘教子图”有所不同,其中有许多衍生画片,粉彩、青花均有出品。此外,脱胎自戏曲的“定军山图”、脱胎自《水浒传》的“武松打虎图”、脱胎自汉李陵和苏武会面的“李陵劝降图”等,都是各自所处时代的反映,也是今天研究明清历史和社会的主要切入点和证明材料。以“李陵劝降图”为例,通常绘有该画片的瓷器多出自晚明,以崇祯时期为主。因为明朝这一时期受到鼠疫、农民起义等影响,而“李陵劝降图”所体现的苏武的忠贞,正是当时历史环境下人们的深切期望和对明廷忠心不二的政治意愿。由此可见,对文学主题的人物故事瓷器纹饰的赏析,除了需要关注画片的构图、烧制、釉色外,还需要结合时代背景,才能深刻理解纹饰背后所蕴含的人文思想。
自古以来,神话传说一直是我国工匠和艺术家取材的重点对象。无论是“盘古开天地”还是“女娲造人”,无论是“逐鹿中原”还是“大禹治水”,都表现了中华民族的独特世界观和民族文化核心。在明清时期,产生了许多以神话传说中人物为主题的瓷器,不仅器型典雅大气、釉色明亮丰富、胎体薄如纸、声如磬,而且在纹饰方面也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以巴特勒家族收藏的明代崇祯时期的二仙故事图碟为例,所选人物为“八仙过海”传说中的“铁拐李”和“蓝彩和”,所制瓷碟以红彩、绿彩和黑彩为主,描绘了“二仙”游山玩水的画面。画面中的“铁拐李”表情戏谑,衣衫褴褛,手握铁挂,腰挎葫芦,内有一小鬼探头而出,充分表现出“铁拐李”游戏人间的逍遥姿态;“蓝彩和”面容俊秀,身披红袍,衣角飘逸,一手提花篮,一手掐灵芝,花篮之中花团锦簇,手中灵芝惹人喜爱,充分表现出“蓝彩和”的天人之姿,缥缈灵动。“二仙”一正一谐、一丑一美、一老一少、一绿一红,彼此映照,互为表里,充分体现了“天人合一”“阴阳协调”的传统思想。此外,碟口以酱釉装饰,有效地将观者的视线集中于碟内绘制的图案之上,是不可多得的以神话主题人物为画片的瓷器精品。
除了文学主题和神话主题,明清时期的工匠还喜欢以高士为主题进行瓷器纹饰的绘制。这些高士主题的人物故事瓷器纹饰,或者反映文人雅士对理想生活的向往,如“竹林七贤图”“伯牙访友图”等;或者反映文人雅士的政治抱负,如“桃花源记”“鬼谷子下山图”等;或者反映社会的价值倾向,如“茂叔爱莲图”“程门立雪图”;或者反映流行的消遣娱乐,如“操琴吹箫图”“松下对弈图”等。可以说,明清时期以高士为主角,表现高士典故、爱好、价值观等内容的人物故事瓷器纹饰,通常画面清新淡雅,釉色纯正明亮,构图和谐,艺术水平极高。以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清代康熙时期的青花人物故事图纹笔筒为例,此笔筒纹饰画片取材自陶渊明的代表作《桃花源记》,画面清新隽永,青、白、红三色釉水层次分明,人物形象设计鲜明,“陶潜”“黄发老翁”“垂髫小儿”分列画面两侧,上下的“桃花”粉红娇嫩,画面十分生动,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桃花源记》所描绘的“林尽水源,便得一山……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除了明确的主题之外,在明清人物故事瓷器纹饰中,还有一部分难以归类的主题,例如,“婴戏图”“仕女图”“人间烟火”“市井风光”等。这些纹饰和画片多以描绘“婴孩嬉戏”“仕女扑蝶”“闹市百态”为主,充分表现了当时人们的美好愿望和市井百态,对于研究当时的民俗文化十分重要。而在表现上,由于这类主题相对活泼、热烈,因此,技法更加丰富。以长治博物馆收藏的明代三彩珐华镂雕人物故事罐为例,此罐通体透雕,画面丰富,线条清晰,人物生动形象,技艺登峰造极,是难得的透雕人物故事陶罐精品。所上青绿釉色至今依然青翠欲滴,艳艳生辉,即便因岁月而斑驳,依然能够遥想出当年出窑时的惊艳,整件作品让人过目难忘,对于现代的制瓷工艺也有极高的借鉴价值。
综上所述,从明代到清代是人物故事瓷器纹饰发展的一个逐步完善的过程,到乾隆时期达到顶峰。其类型以青花为主,画法以双勾填色为主,人物造型从粗犷向精细发展,画面结构紧致,强调人物的呼应和情节性,包含文学、神话、高士、其他等人物故事瓷器纹饰类型。总体来说,通过回顾明清人物故事瓷器纹饰的历史,可以发现明清瓷器更加注重于装饰。因此,在鉴赏明清人物故事瓷器纹饰时,所做的研究不仅提供了一个风格方面的鉴定角度,而且指明了鉴赏的重点所在,值得文博人员参考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