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算法技术下性别议题的呈现

2023-10-28 13:44孙金菊赵乐
北京青年研究 2023年3期

孙金菊 赵乐

摘  要:景观社会是德波提出的重要理论。在景观社会中,性别议题具有遮蔽真实上演片段、侵占任意时空以及价值功能的裹挟等特征。数字算法技术造就了更为强显的景观社会,而性别议题作为一种特殊景观而存在,表现为议题受众难逃数字鸿沟、议题内容被困于信息茧房以及议题传播加剧了思想形态对立。探讨性别议题超越景观存在的可能依然要回到马克思主义上进行思考,首先要破除资本赋权,回归人的主观能动性;其次要摒弃性别单向度,重塑数字空间的性别伦理;最后要跨越同一性,重建数字算法的舆论澄清机制,为两性之间的平等对话和健康发展创造前提。

关键词:性别议题  数字算法  景观社会

引言

居伊·德波(G.E. Debord)是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实验主义电影大师以及情境主义国际组织创始人。德波以马克思的异化概念与商品拜物教为理论基石,提出了著名的“景观社会”(Society of the Spectacle)理论,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新形式与殖民霸权新特点。沿着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批判路径,“景观”成为了德波批判资本主义的主要线索,也是德波对资本主义社会特质的高度概括和对资本主义进入新阶段的社会解构。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数字算法成为了现代信息资源配置的主要范式,以其高效性與隐蔽性影响着现代文化的传播。同时,人们的生活方式也正在受到数字系统的指引和控制,真实生活与网络空间相互交织,虚拟与现实的需求匹配变得更加难以分离,在数字算法技术的推动下,造就了更加强显的景观社会,而性别议题正是这一景观产物下的特殊呈现,理解性别议题在景观中如何上演以及数字算法如何加剧景观的强显,最终还需要回到马克思主义上去。

一、 景观世界:性别议题的“上演”

“景观”在英文中翻译为“Spectacle”即景象或奇观,也被认为是一种主体性、有意识的“表演”与“作秀”。[1]德波认为“在现代生产条件占统治地位的各个社会中,整个社会生活显示为一种巨大的景观的积聚。直接经历过的一切都已经离我们而去,进入一种表现。”[2]德波并没有将景观作为概念进行阐释,而是将其概述为一种社会关系的再现,“景观并非是一个图像集合,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社会关系,通过图像的中介而建立的关系。”[3]德波通过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划分为两个阶段来阐释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变化,即由存在向占有的明显降级以及由占有向显现的总体滑坡。[4]在“占有向显现”转变的阶段,资本主义的社会生产力显著提升,工人闲暇时间日益增多,资本主义剥削手段发生了新变化,即从仅对劳动时间剩余价值的剥削扩展强化为对非劳动时间不间断的剥削。现代资本主义由人与物的异化关系颠倒为物化关系的景观显现,即完成了商品拜物教向景观拜物教的转变。资本主义借助景观垄断了商品与广告的布展,由此创造虚空的美梦来刺激人们的消费欲望,以求最大程度的实现资本增殖,凯尔纳评价景观为“去政治化和推广绥靖政策的工具。”[5]此观点一针见血的道明了景观作为思想统治工具的杰出。[6]景观成为了资本主义新型思想形态殖民工具,不仅构成了各类议题存在的时空基础,而且提供了异化议题的形成逻辑。其中,最具迷惑性的景观当属性别议题,一种被单向度观看与解构的特殊景观,由于性别问题内嵌的历史性争议与现代性表征,常常成为资本主义屡试不爽的流量增殖手段,那么它又是如何在景观中上演的呢?

(一)分离:遮蔽真实上演片段

“分离”作为德波对马克思“异化”范畴的异轨,显示出了资本主义表面上呈现出的虚假统一,人们的生活被区分为“现实”与“景观”两个部分,世界的统一性持续丢失,现代景观的巨大扩展表达了这种丢失的全部。[7]由马克思“人与劳动产品的异化”、“人与其自身的异化”、“类本质的异化”、“人与人的异化”的四种异化表现形式[8],转变为“影像与真实生活的分离”、“主体与客体的分离”、“人与人及人与自我的分离”。[9]这种分离遮蔽了世界的真实存在,从而导致了现实的分裂和碎片,真实生活在景观中仅仅作为上演的片段。身体与精神的不可分割性被打破,身体逐步成为了社会叙事表意的“上演”中介,具有强大的功用符号叙事动力。

那么,女性身体在当代又是如何借由景观被展演的呢?本文认为一方面表现为男性凝视,另一方面则表现为女性的自我割席。身体作为当代社会的表意象征,是大众最为直观的视觉焦点,常常成为公众舆论热点。女性相较于男性在身体焦虑上更加普遍与极端,这种社会表象的背后隐喻着的是权力对身体的“监视与控制”,即男性凝视下的社会性别统治秩序,“看”与“被看”的资本逻辑。被“观看”的正是由男性审美主导的女性们,完美的身体成为主导流量逻辑的重要元素。在资本主义给予的身体想象与标准下,女性通常会通过数字算法制造的多重美颜与滤镜来改造自我形象,以完成对自我认同的建构,得以实现与资本主义意义上完美标准的重合,上演着与真实不符的虚假完美。另一方面,女性内部也常常产生争议与割席,资本主义与父权制的话语权力以其文化隐蔽的方式根深蒂固地侵入女性话语体系,主要表现为自诩女性经验的男性思考模式对其他女性的身体审判和空间挤压,以刻板印象形成的污名化攻击与符号化控制成为了又一道束缚在现代女性身上的枷锁。女性群体内部的割席和断裂不仅造成了女性在现代生活中的自我困惑,而且也在一步步吞噬女性群体的自由生存空间,最终后果仍然是由女性承担,并且也再难以同男性群体进行平等对话和权利争取。在景观社会中,分离带来了现实与虚拟的对抗和颠倒,这正在消弭群体存在的真实性和非同一性,对性别议题的探讨则表现出了更多的自我冲突与群体冲突。

(二)空间:任意时空的无序侵占

德波在马克思地理学意义的物理空间基础上提出了“心理地理学”这一概念,认为景观正在不断冲击人类包含视觉与心理等多维空间。资本主义以景观替代了人的感官,使得触觉、嗅觉等感官失去了现实意义,视觉轮番上阵充斥在人们的非劳动时间内,资本主义用一种更加隐匿的方式实施着景观殖民霸权,这种殖民霸权体现为对人们更加深入的、毫不间断的时间支配和任意空间的无序侵占。

当代资本主义将流量至上的价值观奉为圭皋,性别议题往往被认为是最具热度的讨论话题。以网络空间为主要阵地正在轮番上演由资本主义精心编织好的、披着科学议题探讨外壳的商业博弈和流量收割,而展演在人们视觉中的则是精彩绝伦的景观表演与议题呈现。框架是行动者建构议题的重要方式,公众对于科学信息的理解取决于大众媒体如何引入、解释和评估科学事实与证据。[10]在群体极化与社会思潮相互交错的景观中,从框架角度我们可以将性别议题概括为以下两种类型。一种是基于性别议题框架之内的探讨,即对由性别本身所引起的女性历史性与现实性的困境问题探讨。女性作为事件的中心人物被注视,在这类事件中女性包括身体、婚姻、就业、政治参与等权益受到直接侵害,具有显著的结构性不公的特点,使得性别议题进入公共视野后往往能够引起广泛的舆论传播。另一种则是超越事件本身框架之外的探讨,即对以公共事件延伸至性别问题的探讨,从对热点事件的观点交锋逐步演化为两性对立的单一论战,这也是当前最为常见的性别议题讨论形式。复杂议题由于其主题的多元化与受众认知的差异化本就容易使得舆情信息负载庞杂,再经由资本主义的景观遮蔽后,议题本身便失去了具象性和复杂性,简化为纯粹的单一性别冲突,公众观点也再难保持理性,落入二元对立的窠臼。二元观点又因其易传播性,不间断地在数字空间中加工再造与持续发酵,极易造成大面积的次生舆情危机。现实世界沦为景观,景观却成为支配真实的工具,每时每刻都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性别议题正在成为一种资本欲望,借助平台媒介隐喻性别关系的泛社会话题循环往复地入侵着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无可避免的现实困扰与思想冲突。

(三)思想形态:价值功能的裹挟

德波认为景观已经不单单是以一种刺激消费欲望的形态出现,其本质已经演变为深入个体生命的一种思想形态工具,对景观社会的思想形态批判正是德波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的核心批判立场。人们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景观中,精神上瘾使得人们不再关心事物真假与现实体验。景观用看似温情的手段麻痹着社会主体,使得人们脱离了思考与判断,同时失去的还有个体的抗争欲望与改造社会的愿景。更值得我们深思的是当思想形态受到价值功能的影响时,景观的工具化属性得到进一步强化。马克思曾经在个体存在与公共存在的区分论述中探讨过此类现象,“在政治国家真正形成的地方,人不仅在思想中,在意识中,而且在现实中,在生活中,都过着双重的生活——天国的生活和尘世的生活。”[11]在充满身份矛盾的社会中,人们通常选择共同体价值作为主张表达来实现人与社会的融合,但实际上并不代表所有个体都承认这种主张。

性别议题的广泛讨论在消除性别歧视,改善女性困境以及推动实现男女平等方面带来了积极影响,有利于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但当价值功能裹挟了性别议题,就会矫正过正地带来诸多负面影响,导致议题议程偏离呼吁平等的本质。从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出发来讨论性别议题所带来的政治性影响更能厘清性别议题的价值工具属性。西方政客们常以性别政治作为权力竞选与巩固统治的手段,但这也使得性别问题更加敏感。例如,资本主义国家以“反女权主义”作为谋权者政治上位的策略;对性少数群体的拉拢与任用只是为了获取更高的政治民意等。此外,当今互联网出现了许多将“女性主义”标签化的意见领袖,他们将输出女性主义的相关观点作为个人在平台的展演内容,在为处于独立觉醒边缘的女性提供了归属感与安全感的同时,也存在着部分商业化女性主义议题的问题。他们精准的锁定女性群体,肆意攫取女性购买力,制造虚假的女性社会认同,以使女性通过购买商品的行为得到某种身份表征,这一切原本施以解放女性的议程又难免落入资本主义的陷阱。可见,性别议题在景观中已然成为一种隐蔽的思想形态工具,成为维护资本主义稳固统治的麻醉剂,伴随着消费主义,裹挟着女性追寻某些虚幻的美好愿景,从而消磨了女性主义为平等而奋斗的精神内核,彻底沦为消费社会的献祭品。

二、 数字算法:性别议题的景观强显

数字算法技术,作为一种新型互联网信息手段,是表达网络技术原则、实现网络运行效率、达成网络目标的技术机制,是存在于技术的设计中的权力。[12]不仅是现代化技术的重要成就,同时也是表达现实经济运行逻辑、介入社会运行机制与实现全景敞视主义控制的技术逻辑。[13]随着数字算法技术的空前发展,现代景观的表现形式更为多元且无处不在,并开始由景观拜物教日益向数字拜物教过渡。数字算法技术正在改变信息作为客观传播介质的原始形态,弱化了信息传播的工具理性原则,以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标准镜像存在于数字景观中,再由数字算法的普遍技术范式重塑着历史文化结构,完成对社会权力的再分配。在数字时代,人们所能观看到的一切盛景都经由数字算法的转码与编译,人自身的主观能动性正在遭受挑战,人们在无意识的被动支配中参与着各式景观,最终造成了数字算法技术对人的异化与奴役。尤以性别议题作为一种特殊景观存在,在数字算法技术的加持下演变为更加隐蔽而敏感的公共议题。性别议题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景观的布展者与围观者,由此产生的公众参与也愈渐成为一种潜在的现实映射关系。这种映射一方面镜像了彼此的真实生活,另一方面又通过扁平的景观呈现再次巩固了现实性别结构。在数字算法的逻辑中,景观的呈现不再诉诸理性,而是以用户的个人停留时长与兴趣偏好为指向依据,这使得性别议题景观中必然蕴含着传统性别文化与新兴性别思潮之间的逻辑分野和话语冲突,而多元公共议题中又总是耦合着单一性别关系的争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必然的争议意味着对必然的反思,但在资本统摄的市场逻辑中,性别议题所带来的热度潜藏着巨大的景观重叠,充斥着高度的资本增殖,这就导致了性别议题的景观更加强显。

(一)议题受众难逃数字鸿沟

性别仍旧是构成数字鸿沟的重要因素之一,自“数字鸿沟”的概念被正式提出以来,已由可接入获取权的不平等逐步发展至使用能力的不平等与使用结果的差异。受互联网普及率与新兴技术准入门槛的影响,女性进入议题场域和实现话语表达存在着难以跨越的现实阻力。部分低收入、数字资源匮乏、数据表现不活跃的女性无法在数据上得到集中体现[14],主要以乡村女性与老年女性等信息低层为代表,她们由于受教育程度较低无法快速适应互联网技术的发展、缺乏相应的移动设备常识与使用支持手段等影响,“沉默”便成为群体的互联网使用习惯,不被表述的女性生活体验难以进入公共视野,看不到的女性困境无法被言说。数字空间显然是一个新的场域,有学者将现代算法的凝视视作是一种“超主体”的凝视,即基于人类经验总和的、不受情感因素制约的“客观”凝视。[15]据统计,在全球范围内从事计算机科技相关工作的员工中只有四分之一是女性[16],承担数字算法的开发、设计、运营等科技人员以男性居多,僅从单一性别视角出发导致算法模型设计的失衡,使得机器的各个阶段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凝视”,无可避免的导致了数字场域性别身份建构残缺与失真的问题。这种建构失真不仅体现在人工智能应用上的性别歧视,也体现为男性凝视下的现代女性身体叙事。女性身体叙事原本以一种反抗符号与颠覆表现作为抗衡父权社会的精神言说,但数字算法的流量符号化特征正在逐步消解身体本身所具有的严肃性和反叛性,为迎合消费逻辑成为消费社会最具诱惑的消费符号与消费策略。[17]法国符号学家梅洛-庞蒂认为以技术为链接中介,身体可以嵌入环境以充分感知世界[18],数字算法技术将身体与数字信息相互交融,衍生出无数个数字化身,成为了连通个体现实与数字虚拟的桥梁,个体通过自我身体表露与展演最终汇聚成庞大的数字化身体景观。数字化的流程加剧了网络性别对照,其隐性鸿沟影响着女性的自我表意,高度的同质化审美堆积为庞大的美丽景观,经由数字算法编码释义继续将女性置于被凝视与审视的命运,女性也在被曲解与被评价的数字景观中持续产生与现实生活的分离。

(二)议题内容被困于信息茧房

信息蚕房这一概念由哈佛大学教授凯斯·桑斯坦提出,认为公众只在信息传播中关注自己选择的东西和使自己愉悦的领域,久而久之会将自身桎梏于像蚕茧一样的茧房当中。[19]随着机器学习与人工智能的多场景应用,数字系统基于海量用户信息作为智能学习参照,匹配用户个人信息进行更为精准与智能的算法推荐,以提升网络信息利用率与信息服务质量。同时,这种对数字算法的智能认同也强化了用户在终端使用时的路径依赖,增强了用户遭遇信息茧房的顽固性,性别议题困于茧房由此产生。性别议题茧房主要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由用户兴趣引起的,经过数字算法强化推荐的性别议题内容,其数字算法的主要判断逻辑为用户的停留时长与互动评价等人机交互行为。另一种则是由兴趣聚群而成的社交社区,社交社区具备更加显著的内容偏好与文化取向。个体沉浸在看似基于自由选择与兴趣天成的社区网络,但实际上是一种对外部世界异质性的抛弃,只接受了同质价值观的灌输和交流,随着浏览次数与互动次数的增多,基于信息茧房的数字算法识别会推荐更多此类议题,这也就造成了越来越多公共话题丧失具体情境、仅有只言片语的弊端。以致性别议题一再失焦,缺乏平等对话的连贯性,成为两性之间单纯的情绪宣泄。

(三)议题传播加剧思想形态对立

景观在数字算法的强化下加剧了对人的控制,这种控制体现为观念的主动呈现与议题意义的被动赋予,潜移默化的改变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景观作为意识形态的顶点,充分曝光和证明了全部意识形态体系的本质:真实生活的否定、奴役和贫乏。[20]数字时代的性别议题也逐步变成一种异化探讨,以“真实现实面貌—数字景观呈现—用户卷入参与—景观再造传播”为演进逻辑,强化了资本主义思想形态的隐性控制。相关性别议题经由数字化呈现,往往充斥着娱乐化、政治化、性别极化等数字特点,大众通过对事件人物言语与行动的放大解读,来验证有关厌女情节的假想,在景观与数字算法的双重遮蔽下,真相的演绎与理性的判断显得更为困难。由景观堆积所带来的信息强化深刻地影响着个体思考与表达,在媒介与代码无处不在的社会中,主体的自由意志不得不受到技术的规训与重塑。[21]性别议题在传播中被消解了其本身的严肃性,由多元个体被解构与再生产为多元象征意义和社会欲望,难以追问事件语境本身所带来的影响和价值,导致了对抗性的对话与攻击,进一步加剧两性思想形态对立与激化社会矛盾。

三、 探讨性别议题超越景观的可能:重回马克思主义的思考

景观社会理论产生于晚期资本主义,以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庞大堆积为表象,以影像为中介的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的异化为特征。德波为反抗资本主义景观创立了情景国际主义,呼唤日常生活的革命,建构出“异轨”、“漂移”、“构境”等概念作为精神生产的主要手段,通过“反叛式仿写”结构来颠覆景观社会所带来的庸俗化与贫困化。尽管德波及其情境国际主义为反抗资本主义提供了某种可能,但由于理论的根本立足点是由文化精英主导的纯粹文化革命,从而丧失了最为关键的力量,即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阶级基础,因此并不能彻底改变资本主义带来的异化支配命运。数字算法技术让现代资本主义的景观堆积较晚期资本主义更加平常化与生活化,人们在无处躲避的数字景观社会中如何回归理性?作为特殊景观的性别议题如何获得正视和发展?对于这些问题的思考还需重回马克思主义,结合当代性别与技术伦理继续探究。

(一)破除资本赋权,回归人的主观能动性

德波在《景观社会》的法文序言中提出“景观的根源就在变得富足的经济土壤中,从那里结出一批硕果,最终朝着统治景观市场的方向发展。”[22]这意味着景观并不是单纯的图像集合,而是由图像中介所建立起来的人类社会关系。德波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当中商品拜物教的内涵,拓展了物与人的关系范式,提出了景观拜物教。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资本主义的殖民霸权从未停止,日益从景观拜物教向数字拜物教过渡,为破除被资本赋权的景观也必须回到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上来。首先,要正确认识物质与意识的关系,以此作为重识异化关系的根本立足点,批判景观产生的物质基础,即资本主义剩余价值的无限生产。其次,回到人的本质探讨物与人的关系,商品作为凝结着人类劳动的“物”不该控制和支配作为社会主体的“人”,要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充分发挥人的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尤其是通过基于概念、推理、判断的理性思考,祛除资本主义带来的虚幻图景,解除景观与数字算法价值重叠的双重遮蔽,重新建立人在网络空间与现实世界的尊严和自由。

(二)摒弃性别单向度,重塑数字空间性别伦理

恩格斯在论及妇女解放的必要条件时提出“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业中去。”[23]女性在社会生产中的地位影响着女性在公共事业的话语权,戴锦华教授认为“性别议题必须与阶级的、性别的、文化的、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议题共同理解。”[24]因而,摒弃性别的传统单向度认知与鼓励女性公共参与是重塑数字空间性别伦理的关键。数字算法技术已成为不可逆的时代发展趋势,当今的性别议题也必然难以在其自身框架中寻找答案,必须要交织一切相应历史与时代的转向,在数字空间中建构新的性别伦理。当前,计算机行业的男性从业者由于缺乏女性生活体验往往导致了技術性别视角的单向度,容易造成对女性需求的评估不足与技术再现传统性别关系权力等问题。赛博格女性主义代表人物唐娜·哈拉维认为女性不能放弃科学与技术的场域,并且要在科学和技术内部进行抵抗与颠覆[25],需鼓励与支持女性以及其他代表性不足的人群成为STEM领域和计算机科学的积极参与者。[26]女性在数字空间中不能只是纯粹的观看者,而要做建构者。在数字算法建构的各个阶段增加女性视角与女性需求,消除由传统性别观念带来的技术歧视,实现数字领域的性别平等,重塑数字空间性别伦理。由此共建的数字景观社会应然地包容着多元性别的存在,其内生的数字逻辑给予了当代性别问题突破现实束缚观念与更新男性中心话语体系的可能。同时,为了限制资本数字景观的无序扩张,也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借助政治力量与法律手段保障议题空间的正向性。

(三)跨越同一性,重建数字算法舆论澄清机制

阿多尔诺认为黑格尔思想中所体现的同一性仍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特征之一,即資本主义通过消解个体的差异性以达到统治人的目标。[27]马克思坚持概念与现实辩证的非同一性立场[28],提出人们要在实践中把握真理,改变世界,实现科技向善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复归是马克思主义所倡导的科技伦理思想。性别议题往往存在盲目性和自发性,多元主体话语交互和价值偏导容易使得公众在思考时受到多种思想形态的干扰,潜移默化的发生价值观的偏离,从而影响人们的真实生活。因此,跨越景观与数字算法技术所带来的同一性,反思现代社会的非同一性是解决性别议题困境的重要思考范式。在规范各类主体行为的基础上,利用好数字算法技术构建一种精准的舆论澄清机制,使得主流话语得到及时的网络扩散和价值认同,是反抗数字景观的无差别覆盖与跨越资本主义同一性的关键手段。同时,应遵循当代议题议程的设置规律,不断优化数字算法的技术规则,借助人工智能精准匹配信息渠道与群体受众,提升数字算法在澄清机制上的使用效能,营造风清气正的网络氛围与两性平等友好的社区环境,这不仅是数字算法亟待实现的技术模式,也是回应现代女性主义的应有之义。

结语

景观社会是居伊·德波最具盛名的理论之一,沿袭了马克思的异化概念与商品拜物教的批判路径,以法兰克福文化批判的方式,揭示了资本主义景观社会的虚伪表征与殖民新形式,构筑起了“情景国际主义”的革命反抗路径,重新审视了资本主义的腐朽形态,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对商品拜物教的批判。然而,作为诞生于资本主义晚期的社会理论,也有其局限性与脱轨性,难以从表象式的幻想出发真正触及资本主义无休止攫取剩余价值的内核,其“漂移”、“异轨”等反抗实践路径也并非具有真正的革命性,注定了景观社会理论无法真正地解放无产阶级。但景观社会理论对于分析现代各类公共议题,尤其是性别议题,仍然具有重要的思考意义。数字算法是人们生活在现代社会无法逃遁的技术布展,通过数字景观的反复呈现与虚假叙事遮蔽着人们的真实生活,从而使得资本主义完成了一种更为稳固与隐蔽的思想形态殖民霸权。性别议题便是在现代数字算法应用下更加强显的景观表征,不仅是数字景观中最具迷惑性与争议性的话题,也是资本主义生产逻辑中最具流量增殖价值的议题之一。数字景观性别议题在世界范围内均有影响,就中国社会而言,警惕资本主义思想形态殖民霸权,解构数字景观的性别议题呈现,构筑和谐与共的性别关系仍是重塑现代性别议题的主要目标。重塑中国现代性别议题,既要循着德波景观理论的逻辑框架去理解,而且还要结合数字算法技术的技术特征来思考。同时,更应实际地考量德波理论的局限性与数字算法的可能性,以重回马克思主义为起点,再度反思性别议题的建构、解构与重塑,为两性之间的平等对话和健康发展创造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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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resentation of Gender Issues under Digital Algorithm Technology

——Investigation based on Guy Debord Landscape Theory

Sun JinjuZhao Le

Abstract: Landscape society is an important theory put forward by Debord. In a landscape society, gender issues hav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obscuring the real staged fragments, encroaching on any time and space, and becoming a tool for politically correct interests.Digital algorithm technology has created a more prominent landscape society, and gender issues exist as a special landscape, which is manifested in the digital divide of the issue audience, the content of the issue being trapped in the information cocoon and the spread of the issue intensifying the ideological opposition. To explore the possibility of gender issues beyond the existence of the landscape, we still need to return to Marxism for thinking. First of all, we must break the empowerment of capital and return to people's subjective initiative. Secondly, we must abandon the unidirectional gender dimension and reshape the gender ethics of the digital space. Finally, it is necessary to transcend the identity, rebuild the public opinion clarification mechanism of the digital algorithm, and create the prerequisites for equal dialogue and healthy development between the sexes.

Keywords: gender issues; digital algorithm; landscape society

責任编辑  周  敏

收稿日期:2023-5-7

基金项目:本文系陕西省社科界2020-2021年度陕西妇女/性别研究项目“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的陕西省贫困妇女脱贫状况及可持续发展研究”(项目编号:20FN-9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孙金菊,西安电子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妇女理论研究、乡村生态振兴; 赵乐,西安电子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021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乡村振兴与妇女发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