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红拴
一
终于可以扑入泸沽湖的怀抱,可以以一方轻松打捞这一域秘境,神游这一湖碧波铺就的无尽心径了。
与熟悉的洞庭、鄱阳等平原湖泊不同,作为川滇两省界湖的高原湖泊泸沽湖,位于四川省盐源县与云南省宁蒗县交界处的崇山峻岭之中,湖为川滇共辖,巍峨的凉山群峰织就的篱墙,层层环抱,掩隐着这崇山孕育的自然之花和桃花源,掩隐着此方秘境弥散着的花香和奇景。泸沽湖湖东为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盐源县泸沽湖镇,湖西则是云南省丽江市宁蒗彝族自治县永宁乡。盐源与宁蒗一左一右,亦如两位清秀的川滇妹子面湖而立,清澈干净又通透的眸光,让静如处子的泸沽湖凸显出迷人的俏模样。
关于泸沽湖的形成,最少有两个版本可说,先说说科学的版本,也就是地质学家们的研究结论。据说,泸沽湖地区在大地构造上属于横断山块断带和康滇台北斜交界地带,形成的时期按地质年代列序是比较新的。它既没有湖湘洞庭湖“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年轮密布”,更没有纳木错湖的“早踏一步”历经喜马拉雅运动凹陷和冰川作用的“伤痕”。泸沽湖作为第四纪中期新构造运动和外力溶蚀作用而形成的自然杰作,谜云、清秀、轻盈,似乎都是它的乳名。说到第四纪,是应该多说几句了。也就是要说说6500 万年前地球的那次生物大灭绝,之后,地球就进入了它的最新阶段,也就是新生代。而新生代的最新一个纪就是第四纪。说起来从第四纪开始,距今已有260 万年了。这期间,全球气候“开启”了明显的冰期和间冰期的交替“按钮”,大地也就出现了一次次被冰雪覆盖的“严冬”模式。也是在那时,生物界的进化也已接近于现代的面貌,灵长目中完成了从猿到人的进化,也就是说,人类的出现与进化让第四纪这个地质年代成为“名垂青史”的经典时段。由此看来,泸沽湖与人类确实颇有渊源,二者的形成出现竟然“同框”在同一地质年代。如果用地质学的概念来细说,泸沽湖其实是一个高原断层溶蚀陷落造就的湖泊。它是由一个西北东南向的断层和两个东西向的断层共同构成,且三股地球构造运动的“力”共同“开挖”的结果。这三股力让“怀胎十月”的大地,生产出了泸沽湖这位清秀的仙子、美丽的精灵。
面湖而立,远眺群山,苍翠的群峰以粗犷的线条勾勒着远天那一抹抹的烟岚情缘。说起来,泸沽湖四周最有名的山,还是要属狮子山。在摩梭文化里,狮子山早已被神化,它被称为格姆女神山,是泸沽湖岸旁最高的山峰。格姆女神山屹立于瀘沽湖北面,其山势雄伟壮观,倚天耸立,它俯视着泸沽湖,也俯视着山体从东北伸进湖中的狭长半岛里格岛。这山的秀手轻探,造就了泸沽湖“金獭捕鱼”的奇景,又如蛟龙于碧波中嬉戏,追逐湖中的尤物碧翠,将一方湖面逗弄得风生水起,活灵活现。摩梭语对狮子山称“格姆”,藏语则叫“森格格姆”。“森格”意为狮子,“格姆”意为白色女神。千百年来,被神化了的格姆山,在摩梭人的心中早已是女神的化身。每年的农历七月二十五日,是摩梭人的“转山节”,也是此域全民祭祀女神的隆重节日。
在“转山节”,登女神山是必须要做的“功课”。而登山之行,如今似乎又多了个传统与现代的“艰难”选择。登女神山,传统的做法是要从达祖纳西村后的转山古道“盘旋”而上的。从这条古道“扶摇直上”再经过柏香林,就可以到达山顶的女神庙和女神洞了。当然,如今的索道早已缩短了登山的距离,不过,那些古道上的“乡愁”与自然的回归之味,也离我们愈来愈远了。
转山节之日,据说是女神的生日,这是摩梭人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也是最有“摩梭味”的盛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湖岸还沐浴在晨雾中,山下村子里早已为转山节而热闹了起来。小伙子们准备着盛装,姑娘们在阿妈的操持下打扮得花枝招展,而老人们则在做着最为神圣的事,细心地为欢度转山节准备着经幡。吉时,此起彼伏的人海面山叩拜,声如洪钟的诵经之音,将山与湖、人与树、天与地、乐与风种种自然造化的和合交融,种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奇景,演绎到了这高原山水之墨绘就的画卷之中。之后,朝拜的队伍再缓缓绕祭坛及女神三周,并在女神庙里焚香、升篝火、献祭品、叩头祈祷。祭毕,人们便在草地上围成一个个圆圈,点燃篝火,煮酥油茶,吃野餐,咏歌谣。最热烈的是“凤凰舞”。随着鼓声,两只“凤凰鸟”欢快起舞,一群身着百褶长裙的摩梭少女手持花环,在“狮子”与“凤凰”之间来回穿梭歌舞,将充满欢快的节日气氛推至极致。入夜,转山的人们就地露宿,篝火旁的小伙与姑娘们,更会随着锅庄舞曲的长笛之声手挽手地欢快曼舞。夜幕之下,歌舞升平,锅庄欢乐,蜜语阵阵,将这个摩梭男女一年一度的狂欢盛会,绘染成“星空”里浪漫写意的诗的风景,也让这一域热烈成为湖光与日月织就的春风清乐里重要的弦音和鼓鸣。
说到这里,我想起泸沽湖形成的另一个传说版本,也就是流传在当地的那个凄美的故事。
在极为遥远的时候,泸沽湖地区曾是一个偌大的村庄。村里有个孤儿,善良勤劳,靠每天到狮子山上帮人放牧为生。村里的人家只要把牛羊交给他,他都悉心呵护,总会把牛羊喂得肥肥壮壮。有一天,他在山上的一棵树下睡着了,睡梦中他梦见一条大鱼对着他说话,大鱼说:“善良的孩子,你太可怜了,从今往后,你不必带干粮了,就割我身上的肉吃吧。”小孩醒来后觉得很奇怪,但天生就喜爱探奇解谜的他在山上寻找了起来。他在山上找啊找,寻啊寻,终于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那条大鱼。他割下一小块肉用柴火烧着吃了,尽管只是一小块,可香喷喷的鱼肉竟然让他饥饿顿消,并顿感精力充沛起来。第二天,他去看望大鱼,却发现昨天被他割去鱼肉的地方已恢复如初,他完全相信了这条仙鱼,认为是上天对他的救赎。日复一日,放牛娃就这样在仙鱼的“割肉救人”壮举下生活着。突然有一天,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放牛娃的事儿被村里一个贪心的财主知道了,他要把大鱼据为己有。财主安排了一批人,拿绳索拴住鱼,用九匹马九头牛使劲拉,把仙鱼拉出了山洞,但灾难也在瞬间降临。大鱼所在的山洞里,汹涌的洪水喷涌而出,顷刻间淹没了村子。那时,一个摩梭女人正在喂猪,两个年幼的孩子在旁边玩耍,母亲见洪水冲来,急中生智,把两个孩子抱进猪槽,自己却葬身水底。两个孩子坐在猪槽里随波漂流到了安全之处,后来就成了这一地区人们的祖先。
从此,拿大树树干的整段木头做成的“猪槽船”就成了后人纪念那个伟大的母亲的心理“供奉”。
二
三十多岁的多吉是泸沽湖南岸大洛水村一位典型的摩梭人,也是葛则家家主祖母颇为疼爱的男丁。魁梧高大、相貌堂堂,幽默诙谐、妙语连珠,开朗的多吉非常容易让人一下子就拉近与他相处的距离,这活泼的性格,也让多吉成为“闻名天下”的“网红”名人。
在多吉的带领下,我们来到葛则家,来到多吉生活着的这个神秘的摩梭人家。
葛则家的院子乃是典型的摩梭民居木楞房,房屋紧靠着泸沽湖。优雅的小院,让我突然就想起了北京的四合院,一个街门,院子自成天地,四面房屋各自独立,宽绰疏朗的院落,让这优雅的摩梭人家更加赏心悦目。与京城四合院的不同之处则是摩梭人的木楞房并非砖木结构,垒砌墙壁的建材不是砖石灰泥,而是古朴自然的圆木,这可能与泸沽湖在很长的时间里与外界相对“隔绝”有关。据说,20 世纪80 年代之初,泸沽湖地区还没有通往外面的公路。这就让原始森林包围着的摩梭人有了将粗大的林木用于生活,并将林木的艺术空间发挥至极致的民居建筑艺术。
也许是出于地质人对陌生环境固有的亲和力和研究嗜好,我仔细地观察着葛则家的木楞房,只见房屋四壁用削皮后的圆木垒摞成墙,圆木两端以卡口衔楔。也许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环境,与时俱进的葛则家也与村子里的邻里屋舍“同步”,屋子的建筑已与传统的木楞房不同,早已做了艺术与材料上的改进,屋顶已淘汰了摩梭民居木楞房传统的以木板铺盖上压石块的结构,青瓦灰泥的时尚建筑格调,似乎让视觉的味蕾又多了“花香”的清爽。
花楼居于内院的左侧,也是一幢颇为优雅的木楼,是行过“成丁礼”的成年女子的居住之所。这里是摩梭人神秘的所在,也是“阿夏”们欢度良宵的秘地闺阁。男子不经许可是不能进花楼的,而女子生育后也要从花楼搬至母房,可以说花楼是摩梭文化里更具诗意的青春之地。
摩梭人的正房叫作母房,它位于内院的右边,这是摩梭大家庭议事、炊事和祭祀的场所。母房结构复杂,一般进门后还有一条狭长走廊,走廊内的房屋又被隔成三间,左侧是主妇的起居室,右侧用来做大灶,煮猪食或酿酒,并放置生产工具。中间是正屋,正屋最显眼的便是设在一角的火塘,火塘上方是锅庄和祭锅庄时摆放供品的平台。锅庄所靠的壁上,有一块泥塑或硬纸板,上画日月星辰、火焰、海螺、金元宝等图像,这是摩梭人崇敬的“冉巴拉”灶神。在火塘左侧有一方形大木柜靠着房壁,柜内装零碎杂物,柜面则是家里身份最尊贵的老人的床,一般是老祖母睡。葛则家的母房,布局如是。而正屋祭台上的一头完整的腊猪,更让这谜样的摩梭文化多了些摄人心魄的味道。
一盅酒,一杯茶,正屋里围坐,多吉娓娓道来。
摩梭古称“摩沙”,是宁蒗境内的民族之一,其族源属于我国古代游牧民族“牦牛羌”。摩梭之名,最早见于《后汉书》第二十三卷。据说,战国时期的羌人部有个叫邛的首领,为避秦国威胁,率领族人南迁而来。摩梭人居住在金沙江、大渡河流域的年代已经很久了,据《元史·地理志》记载,摩梭人在永宁、宁蒗定居已有1500 多年的历史。
唐初,摩梭先民从金沙江和雅砻江流域迁徙至此。1956 年以前,宁蒗分属蒗蕖、永宁南北两大土司统辖。比如永宁,自元朝始就设置永宁州,后升为府,由阿氏摩梭世袭土司职,历经明、清,至1956 年民主改革时廢止,共传世三十八代。特殊的社会地理环境使摩梭人一直保留着非常独特而神奇的风俗礼仪,他们富有传奇色彩的家庭婚姻形态,也成为东方这块古老的土地上最具神秘性和吸引力的历史文化奇观。
阿夏婚姻是摩梭人独特的一种婚姻文化。流行于摩梭人中的阿夏婚姻形式有两种:一是“阿夏异居婚”,另一个就是“阿夏同居婚”。“阿夏”是摩梭古语,其意为亲密的情侣。摩梭青年在结交阿夏关系时,盛行互赠定情信物的习俗。男子赠给女子的一般是戒指、耳环、银链或围巾等。女子若是同意,接受男方礼物后,回赠一条腰带,双方就算建立了阿夏关系。摩梭人特殊的“阿夏”婚姻形式,也就构成了摩梭特殊而和谐的母系大家庭社会形态。夜聚晨离的阿夏婚姻,也并非都是传说中流传的物事,夫妻的亲情、家庭的责任、天伦的乐趣,在摩梭人的阿夏婚姻里都有生活书卷自然的描写。
摩梭人的婚姻形式除上述两种阿夏婚姻形式外,还有一种明媒正娶、正式结婚的一夫一妻制婚姻。这种婚姻要经过正式请媒、祭祖及举行繁琐复杂的婚礼仪式来缔结。这种一夫一妻制婚姻,如要解除婚姻关系就不像阿夏婚姻那样自由,而要取得双方家庭、家族甚至社会的认可,办理必要的手续。
泸沽湖和谐的摩梭母系大家庭,被誉为“神秘的女儿国”“人类婚姻的活化石”和“人类自由婚姻王国”,这里居住的摩梭人,至今保留着母系大家庭和“男不娶、女不嫁”的阿夏走婚习俗。摩梭人有句谚语,叫作“女儿一生都要活在妈妈的目光里”。摩梭人没有生母的概念,妈妈的姐妹都是母亲。葛则家一家三十余口人,节假日在外面生活的也回家团聚,一家子的人口数量可达到六十余口。泸沽湖的摩梭人家,家家都是四代同堂,五代同堂也并非稀有。
在母系家庭,母亲当然是主宰一切的“王”。摩梭女性在家庭中有着崇高的地位。“舅掌礼仪母掌财”,这是母系家庭权力分工的形式,也是摩梭人家凸显家主祖母权威的家庭“政治架构”。家庭的喜庆祭祀、较大的交换和买卖,除婚姻爱情以外的社会交往,都由舅舅或其他有本事的男性成员做主。而家庭内核的最主要部分,如财产的保管使用、生产生活安排、一般家务及接待宾客则由母亲或家中聪明能干有威望的妇女做主。家庭里的成员都是一个母亲或者祖母的后代,家庭中既不存在男子娶妻,更无女子出嫁。女子终生生活在母亲的身边,男子夜晚去女阿夏家,清早回自己家生产生活;而女子居家生活,只有夜晚才可静等心上人男阿夏的来访相聚。如此,摩梭人的家庭成员都是母系血缘的亲人。
明月初上,芦荡低吟,清流弹琴,蛙鸣和声。“阿夏”们走在这横跨草海的木桥上,和风习习,月色朦胧,玫瑰花香,红线丝绳,这便捷的“桥”为“走婚”的她们扮演着“红娘”的角色……
原载《北方文学》2023 年第7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