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英
2021年3月27日,北京,玉渊潭公园樱花盛开,游客在樱花树下打卡拍照樱花冰激凌
玉渊潭公园的樱花冰激凌、香山公园的红色话剧《香山之夜》、龙潭中湖公园的非正式音乐会、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自然课……北京的公园犹如一座巨大的宝库,不论是生态、休闲,还是历史、艺术,都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
近年来北京公园迅猛发展,其在市民生活、工作中占据的时间越来越多,作用越来越大,不断丰富着人们对于公园的认知。
北京市民如何看待身边公园的变化?公园在其生活中有怎样的存在感?大家对于公园建设有怎样的思考和建议?《瞭望东方周刊》采访了三位市民,记录其所观、所思和所感。
我叫夏康,今年41岁,是北京景观园林设计有限公司设计院副院长,曾就读于北京林业大学和清华大学,所学专业和工作都和公园息息相关。
北京公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数量越来越多,类型越来越丰富,绿色尺度越来越大。
2000年,我刚到北京上大学时,主要聚焦于北海公园、颐和园这类由皇家园林转化而来的历史名园,还有如团结湖公园这类综合型城市公园,以及少量的社区公园。后来,北京出现了很多大尺度的郊野公园如温榆河公园,森林公园如城市绿心森林公园,以及大量口袋公园,市民亲近绿色越来越方便了。
北京公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数量越来越多,类型越来越丰富,绿色尺度越来越大。
传统公园讲究设计之美、雕琢之美,每棵树、每丛花、每块草坪都有人精心养护、修剪。自2008年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建成以后,生态理念、自然理念更加凸显,现在圈内有个词叫“城市的荒野”。
2018年,我曾参与设计北京的第一块小微湿地,在北辰中心花园内一块4100平方米的小地盘上,营造出了乔木林、灌丛、浅滩、驳岸、生境岛、水体等多样化生境。小微湿地是和广义公园相关的一个新概念,相比口袋公园、街心公园等小块绿地,其独特性在于生态系统的构建,这是绿化理念的进步。“十四五”期间,北京市计划建设50处小微湿地。
位于朝阳区的首农润枫公园也是我主持的項目,前不久刚开放。它由一片杨树林改造而来,面积约13公顷,和朝阳公园只隔着一条东四环路。朝阳公园面积是它的22倍,功能也更综合。但对于润枫公园周边的社区而言,这种小尺度公园的便捷性更佳,抬脚就能到,很好实现了首都“出门300米见绿、500米见园”。
润枫公园内建设了3公里漫步道、广场舞空间、休息廊架、专为小孩子设计的沙坑等,还结合园艺疗法种植了许多芳香类植物,在全龄友好方面做得不错。
我和家人最常去的公园是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因为离得近。它是全球首个经历过夏季奥运会和冬季奥运会的“双奥公园”,是跑友们心中的“国内Top1跑步朝圣地”,园内有3公里、5公里、10公里多条跑步线路选择。我很喜欢跑步健身,经常早晨6点30分出门跑到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内,7点再跑回家吃早餐,有时候还会去那夜跑。
我的孩子今年5岁,最喜欢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里的嘉年华游乐场,坐旋转木马、碰碰车,其次是水边看鱼、湖上划船。
从专业角度,我最关注公园的环境空间。
仰山是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内的最高点,是北京城市中轴线延长线的北端终点,南面山脚下有一片很美的水域,是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龙形水系的“龙头”,名为奥海,奥海旁有一片草坪绿地。身处水边、草坪、山林中,体验各有区别。站在山顶,视野非常开阔,能沿着中轴线一直看到二环内的钟鼓楼。
仰山的高度只有48米,这处环境空间并不大,但层次丰富,每个位置都很舒适,将中轴线的文脉记忆融入其中,实乃设计师的神来之笔。有亲朋好友来北京,我总愿意带他们来这里走走,俯瞰北京的轴线和风景。
现在人工智能(AI)的发展势头很猛,我很好奇,也很关心未来的公园会是什么样。现在公园里大多是中老年人和带娃的家长,不少年轻人更愿意宅在家里刷手机。其实,公园是个很美的实体空间,如果把它建设得特别有吸引力、让人们体验更丰富,就能助力将年轻人从虚拟世界拉回到现实空间,更有利于身心健康。
这需要公园开放经营,多举办优质的、类型丰富的活动。当然,这需要一个探索的过程。
我叫宋壮壮,今年34岁,是地道北京人。我家距离北海公园、景山公园都很近。
小时候,我最常去玩耍的地方就是这两个公园,一待就是半天。那时候,北京市少年宫还没有迁出景山公园,少年宫里有个大型户外游乐项目“九大行星”,承载了很多同龄人的欢乐时光。两个公园里不仅能休闲、运动、吃喝,还能看展览。电影《侏罗纪公园》火爆那几年,恐龙成为流行元素,两个公园都举办了恐龙展,景山公园的绮望楼前放置了一个大型食肉恐龙的模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3月30日,在位于北京市东城区的龙潭中湖公园,市民参加“2023 抗郁联合行动 百城万人健心跑”活动(任超/ 摄)
在北京提倡建设全龄友好公园的背景下,我很希望公园管理能越来越精细化、人性化,有更多不同群体的需求能被关注、被满足。
这两个公园都曾是皇家园林,能在这里从小玩到大,我感觉自己很幸运。
和其他城市相比,北京公园的历史层次感非常丰富。比如位于西南二环边的金中都公园,是免费的街边公园,看似不起眼,却是北京建都之始的遗址所在地,可以给游客带来丰富的历史文化联想。
在美国哈佛大学留学时,我关注过纽约的公园体系。纽约用线上交互地图的方式将全市公园集成发布,美观且实用。
2016年,我和伙伴一起创办了帝都绘工作室,围绕北京这座城市进行多领域的研究、挖掘,展示城市的多样性,希望让大家更有归属感。“公园”是工作室近期重点关注的领域。
7月,帝都绘微信公众号发布了一篇原创文章《帝都公园大全》,点击量很快10万+,几天后我们在温榆河公园内举办了一场“公园爱好者大会”,邀请公园设计、观鸟、露营和生态学等不同专业背景的朋友,从各自视角分享赏园知识、切磋逛园姿势,近50名公园爱好者现场参加。在工作室的新书《京城绘·山川风物:图解北京的自然》中,有数个章节和公园有关,如“群园荟萃”“皇帝如何逛公园”“我家有个园”等。
《帝都公园大全》这篇文章前后酝酿近一个月,配了不少原创图片,在北京市园林绿化局的官网上,公园名录内容涵盖了各公园的开放时间、是否预约/收费、无障碍环境、车位资源、应急避难所等基础信息。但仍有不少网友给我们文章留言,希望官方提供更详细的实用信息,比如公园内是否有体育场、是否宠物友好等。
我觉得宠物友好挺重要,北京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我女朋友就是爱宠人士。国内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宠物友好的咖啡厅、商场,甚至有些公司允许员工带宠物上班。
工作室曾经为一家公园设计视觉识别系统,有一块牌子令我印象深刻:上面列举了不允许在这个公园里做的事情,比如“禁止轮滑”“禁止滑板”“禁止打弹弓”“请勿涂鸦、张贴”等,一共22项。
管理方有自己安全和管理的考虑,可以理解。在北京提倡建设全龄友好公园的背景下,我很希望公园管理能越来越精细化、人性化,有更多不同群体的需求能被关注、被满足。
北海公园和景山公园奠定了我小时候的认知,觉得那种有围墙、要买门票的园子才是公园。后来,这种认知慢慢被颠覆。北京这几年拆了不少公园的围墙、围栏,打造无界公园,这是件好事,因为百姓的活动空间更多了,尤其北京正在发展“夜经济”,更值得提倡。
现在,我上下班经常穿行于什刹海,这是个完全开放的公园。从我家到工作室有多条路线,我宁愿绕点远,每天骑自行车从什刹海公园穿过去,好环境让人心情舒畅。
目前,我比较关注公园的可持续运营,也好奇公园里有哪些项目是可以对外经营的。柳荫公园湖中心的网红咖啡馆、龙潭中湖公园的啤酒市集都是很有意思的项目。
相比上海,北京公园的商业经营方式、渠道还是略少,依赖公共财政较多。希望公园发挥更多的积极性,多种途径增加收入。毕竟,在市场竞争中产生的产品和服务会更优质,也更贴近用户需求。
我对市民如何使用公园也挺感兴趣。2022年,一名户外运动爱好者在护城河里划皮划艇去公司,被网友称为北京划船上班第一人。在公园使用方式上,大家完全可以有更多创造性。
我叫杜昕,今年43岁,北京本地人。现在是盖娅自然学校森林幼儿园的一名引导员。
盖娅自然学校是一家自然教育机构,2014年在环保组织“自然之友”的环境教育团队基础上成立,下设有森林幼儿园、博物课、自然北京无痕游等课程组。森林幼儿园面向4—7岁的幼儿及家长,在周末带领他们亲近自然、开阔视野,种下绿色公民的小种子。
我带的班级叫公园班,顾名思义就是去公园活动,我负责25组家庭。在盖娅,大家都叫我“无花果”,这是我的自然名。
前几天,为了做“石头”主題的课程,我们去了天坛公园踩点。在一个角落里蹲下来观察时,看到土里嵌着很多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漂亮小石头,好惊喜!天坛公园是个很大气、规整的历史名园,当年皇帝祭天的地方,但只要用心,就能发现它的另一面。
上周末公园班开展了以“土”为主题的活动,我们带着孩子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和凉水河附近的滨河公园里挖土玩泥巴。孩子们一开始还挺在意干净、卫生,后来放开了,玩得很高兴,家长也很开心。在自然中“泡”大的孩子,身体体质普遍会更好。
8月26日,盖娅森林幼儿园在奥森公园开展“土”主题活动,孩子们在玩泥巴
小时候,我家离朝阳公园、团结湖公园挺近,但父母很忙,很少带我去公园玩,大部分时候我都在大院里跑、闹。那时候只认识麻雀、乌鸦、喜鹊三种鸟,树呢,就认识杨树、柳树。毕业后进入IT行业,和大自然的交集也不多。
因缘巧合之下,2017年,我接触到盖娅自然学校,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以前去公园,我喜欢去游乐场这类人造设施、人造景观玩,现在更愿意去角落里看植物、看虫子,感官也变得更敏锐了:天空飞过一只鸟、树叶上趴着一条虫、林丛里跑过一只松鼠……原来北京的生物多样性这么丰富!刷新了我对这座城市的认知。
小时候逛公园是件挺正式的事,现在很生活化、很方便,比买菜都方便。
我常去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明显感觉因为游客太多,有些草坪被踩伤得厉害,土地裸露问题较严重。北方自然条件有限,草坪完全放开踩或者完全禁止踩都不合适。海淀公园有一块大草坪,分时、分区开放,这个做法很棒,值得推广。
站在盖娅自然学校的角度,我们希望北京的公园少打点药。因为一打药,虫子就少了,虫子一少,鸟就会少,生物多样性就会降低——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观察虫子的多样性就相对费劲。市郊的森林公园,如西山国家森林公园、大杨山森林公园和八达岭国家森林公园,由于人为干扰少,环境更自然,是我们心中的宝藏公园。
我们还建议,北京大部分公园能保留一块完全自然的区域。翠湖国家湿地公园里就分为开放区、封育保护区和封闭区三部分,封闭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任由动植物在那里自由生长、演替。
我曾在顺义区后沙峪镇住过数年,家门口有个花博会主题公园,里面有一些多年前为中国花卉博览会打造的建筑空间,现在利用率不高,如能将其改造为自然教育中心,举办科普展览、公益讲座,岂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