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耳
当地时间2017年12月22日,韩国首尔,民众扮成圣诞老人参加呼吁器官捐赠的游行。
年初的时候,我认识的高龄长辈去世的有好几个。因为家中老人开明,十年前就签署了遗体捐献的志愿者登记表,遗体供解剖试验用,同时捐献角膜等器官,并把登记表放在家中固定位置,还让晚辈签字画押作为见证。我担心老人在疫情大规模暴发时挺不过去,叫不到急救车,就试着拨打了登记表上那家省红十字会的电话。
令我欣慰的是电话一打就通,没有那种冗长烦琐的语音提示。接听者居然还是十年前填写表格的接收人,同时也是处理遗体的执行人。那几天因为不同问题反复给他打过三次电话,试过座机也试过手机。每次都是只响三到四声就被接听,给你的感觉就是他们始终在等候这样的电话,每时每刻都可接听,座机也被自动转到手机上。毕竟自愿捐献的供体太少,即便是在老年人大规模离去的期间也是如此。
这位接听者在问答之间也很知道分寸,几次电话都不会主动问“你家老人怎么样?”这类问题,那就有点盼着人家早走的意思。他在电话中有问必答,同时几次提醒我其所在机构是省内唯一供体接收者,由于捐献者太少,他们有专车拉人,没有类似电话120排不上队的问题。老人一走就直接通知他来处置就好。不过,他仍然建议先打120,让其过来开具死亡证明,之后致电他们红十字会来车拉走遗体,再后要我们用120开具的临时证明去社区医院换取正式死亡证明。他说的路径清晰明了,我就当将遗体处理提前预演了一下。
我放下电话就跟社区负责人核实,人家说拉走遗体的机构总得开具临时证明、之后让社区医院办理正式文件。我觉得挺有道理,捐献遗体是大事,是一个人对社会最后的回馈,不该空口无凭。于是我再度电话红十字会,把社区的意见说出后,他才承认其机构确实可以开具临时的死亡证明,是当时的一种便民措施。不过最好是让120来开,当然他们拉走遗体同时开具证明也行。
2015年3月,德国法兰克福,乒乓球名将波尔与小球员切磋球艺,助力儿童器官捐献公益活动。
人家都决定捐献遗体了、他还想省点麻烦,几通电话后我终于弄明白了这个流程。开始我最担心的是碰到不法分子,或者是编外单位,打着捐献的幌子把遗体卖给谁都不知道;也担心疫情期间万一老人去世叫不到120,无法及时执行老人的遗愿;当然也担心这家机构不在了,我们就得重新再找。
疫情三年多,难得的是有愈来愈多的老人彰显着勇气和担当,他们写出生前遗嘱,要求在病重时不插管、不抢救、不电击,以近乎自我牺牲的方式,不占用医院的床位,减轻子女负担,为社会做最后一次贡献。
多年来,发达国家的器官捐献主要有三种形式。其一可称为推定同意,以西班牙等国为代表;其二可称为指定同意,盎格鲁—撒克逊国家常是这样,比如英国;其三可称为请求同意,美国以此为主。当然这三种区分并不是那么严格,比如指定同意和请求同意就有相似之处,而这三种形式的一个共同点就是无偿和自愿。首先,人体器官不能成为商品;捐献与否必须尊重当事人或者过世者家属的意愿。
所谓推测同意,就是既然你没有明确反对就意味着同意的意思。也就是说,除非一个人生前明确表示死后不想捐献自己的器官,否则在医生诊断为脑死亡后就自然地成为供体。注意这里讲到的是脑死亡,也就是他虽被定性为脑死亡,但完全可能在医疗仪器的支持下仍有心跳、呼吸,这样的话其他器官比如说肾和心脏仍然是活的。现代医学条件能讓这样的人再多活两周,这就给器官摘除赢得了宝贵时间。
欧洲很多国家比如西班牙和比利时都可以归类为推测同意,在实际操作中再向家属确认,否则也没人能证明捐献者生前没有声明过不愿捐献。实施这种政策的国家往往是器官捐献大国,西班牙就是只有几千万人口,但是器官捐献数量世界第一,因为它实际上将所有人都默认为是可能的捐献者,只要你生前没有明示过反对。即便如此,在这些国家,医生仍需得到亲属同意才会开始器官移植手术。
其二是指定同意,就是在社会上建立志愿捐献器官体系,鼓励人们参与,希望公民主动填报个人信息,当器官捐献的志愿者,同时授权亲属在自己过世后代为完成遗愿。很多欧洲国家尤其是北部国家,比如荷兰、德国和瑞典都属于这类。英国也属于这一类。也许是源于理念也许是源于体系完善,网上有报道称英国社会上有1/4的人签署了自愿捐献器官的承诺,那是相当高的比例。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零六条规定:“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有权依法自主决定无偿捐献其人体细胞、人体组织、人体器官、遗体。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强迫、欺骗、利诱其捐献。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依据前款规定同意捐献的,应当采用书面形式,也可以订立遗嘱。”但是我们的法律还规定:“自然人生前未表示不同意捐献的,该自然人死亡后,其配偶、成年子女、父母可以共同决定捐献,决定捐献应当采用书面形式。”后一点又类似于那种“不反对即视为同意”的原则,并增加了需要家属共同决定的意思。所以说我们的法典应该是同时参照了上述两类。
那么第三种请求同意是什么意思呢?这是指捐献机构甚至医生有权力向你本人和家属提出器官捐献的请求,也就是说,可能你并没有表达这种意愿,但是我可以提醒并明白告诉你捐献通道,至于捐不捐由你自己决定。这种方式美国比较多。美国人以直率著称,他们会在你领到的驾照背面专门空出一栏,给你留出签名的置。上面写道:承诺捐赠任何器官(或指定器官),我一旦死亡就立即生效。上世纪90年代我到纽约工作初次领驾照时就被惊到了。
2023年6月5日傍晚,香港警方举行案情简报会,表示留意到有不法之徒,涉嫌盗用他人资料,于器官捐赠登记系统上作不实申请。经深入调查及分析,并即日展开拘捕行动,以“有犯罪或不诚实意图而取用电脑”罪拘捕4人,共检获5部手机及3部手提电脑。图为警方记者会。
可能是美国驾车者众,事故也多,只要签字就如同授权医生在你辞世后直接摘取器官。几十年过去,美国人甚至简化了这个程序,认为在驾照背面的签字前写上两个证明人名字,多少有点麻烦,在近几年颁发的驾照上连这个都取消了,这也令器官摘除变得越发容易。
器官捐献后的移植应该只有先后秩序,没有阶级差别。几年前,小布什当政时的副总统切尼,在71岁时做了心脏移植手术,后一直备受指责,尽管他是排队接受捐献的,但一些人仍指责他应该将那个捐赠的心脏让给年轻人,这样才能体现公平。
器官捐献当然要公平、合理,在美国,器官移植会根据公认的医学标准,重点考虑患者排期先后、病情轻重、年龄大小、血型适配等因素。他们也会考虑捐献者亲属的优先地位,配型过程尽量做到透明。所以切尼的手术这种纯属隐私的事才会被媒体报道出来。
器官捐献也应该是不分国界和种族的。在这一点上,仅次于西班牙、经常排名第二的法国给我们做出过榜样。2015年春节前,法国青年小奥在华遭遇车祸,从法国赶过来的小奥父母在他抢救无效宣告脑死亡但器官还在跳动的时候,勇敢做出就地捐献的决定。其后,小奥年轻有活力的肝、肾、肺分别被捐给四名中国病人,惠及的病人中有的等候已久,濒临死亡。
据统计,我国每年约有150万人需要移植器官,只有1万人能幸运地得到供体,差距悬殊。正式的医院排不上队,一些人只好找法外机构。要切断非法买卖人体器官的供应链,首先要建立起器官捐献的全社会意识,同时加强制度建设,增加器官移植的分配公信力和执法力度,此外还要有捐献后的补偿机制才更加合乎情理。
(责编:常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