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
从公元前3世纪到公元5世纪初,角斗士表演持续了700多年,在公元1—2世纪引发欧洲斗兽场修建热潮,其中保留到今天的就有230多座。
卡普亚角斗士博物馆展出的角斗士装束。
“罗马跳动的心脏不是元老院的大理石,而是斗兽场中的沙子。这里上演死亡,这里受万人热爱。”这句电影《角斗士》中的经典台词向我们展示了斗兽场和角斗士表演在古罗马人心中的地位。今天的罗马斗兽场早已成了帝国的象征,而曾与世界之都同样繁华的意大利南部城市卡普亚,也拥有过一座毫不逊色的斗兽场,那里上演的角斗士历史更加悠久,令人震撼。
卡普亚,意为“沼泽之地”,坐落在距离地中海30公里处的沃尔图诺河河畔。从公元前9世纪起,来自中部的伊特鲁里亚人、亚平宁山脉的奥斯克人和来自地中海东边的希腊人便在这片广袤肥沃的意大利南部土地上繁衍生息。公元4世纪,得益于兴旺的农业和繁盛的商业,卡普亚成了亚平宁半岛上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其财富引起了亚平宁山上另一支民族萨莫奈人的垂涎与骚动。为了躲避游牧民族的侵略,卡普亚只得选择与罗马人建立联盟,臣服罗马的同时,获得了罗马公民权。卡普亚的投诚直接引发了罗马人和萨莫奈人持续了半个多世纪、艰苦卓绝的三次萨莫奈战争。但罗马的付出是值得的,盛产小麦的卡普亚成了接下来几个世纪的“罗马的粮仓”。公元前321年,为了更好控制卡普亚与新的势力范围,罗马财务官阿皮亚主持修建了罗马历史上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公共道路:阿皮亚大道。
卡普亚斗兽场的历史比罗马斗兽场更加悠久。
卡普亚角斗士博物馆展出的角斗士装束。
但在骄傲的卡普亚贵族们心中,仍然不甘屈服于罗马人。于是,在迦太基将领汉尼拔挺进意大利之时,卡普亚人认为摆脱罗马人控制的机会来临了。公元前216年的坎尼会战后,错误以为罗马大势已去的卡普亚选择与汉尼拔结盟,为迦太基军队提供庇护与补给,成为后者向罗马发动最后“突袭”的军事据点。汉尼拔的军队在卡普亚度过了一个冬天,准备在次年春天围攻罗马。在这短暂的“独立”时期,卡普亚甚至铸造了自己的钱币——摆脱罗马统治似乎近在眼前。根据许多历史学家的说法,正是在卡普亚的“甜蜜生活”削弱了迦太基人的战斗力,反而两次遭到罗马人长期围困。公元前211年,汉尼拔被迫离开后,罗马人以武力征服了这座城市,对卡普亚的背叛进行了无情报复:卡普亚的元老们纷纷服毒自尽,无数居民沦为奴隶,遭到驱逐,肥沃的土地全部被没收,变成了罗马的公共财产。
尽管如此,卡普亚仍然在共和国后期经历了一段复苏和繁荣时期,不光成为奢侈品行业的重要制造地,其商人的足迹也遍布整个地中海,为城市再次带来大量财富。卡普亚城市里修建了神庙、拱门、剧院和意大利最古老的椭圆形斗兽场之一……以至于古罗马政治家、哲人西塞罗赞叹道,卡普亚具有同时代希腊化都市的气度风貌,甚至将其称作“另一个罗马城”。
今天的卡普亚不过是那不勒斯北部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但这里到处都埋藏着遥远的角斗士时代的记忆和证据。仿佛每个转身都能看到英勇的角斗士们,他们可能是高级军官,也可能是强壮的奴隶,被铁链锁住,拖到斗兽场中央,参加一场漫长、血腥、曲折的战斗,最终被击倒在地,在整个城市的欢呼声中被无情地夺命……
如果说罗马是角斗士的决赛舞台,卡普亚就是角斗士的培训基地——“青训营”兼半决赛场地。
在如今卡普亚椭圆形剧场前的广场上曾矗立着一座更古老的圆形剧场,尽管在地表已经荡然无存,但这可能是罗马第一座砖石结构的圆形剧场,直接與角斗士学校相连,专门用来日常训练和表演。与此同时诞生的还有第一所角斗士学校,以所有者盖伊·奥勒留·斯考鲁斯的名字命名,从公元前105年开始培养专业角斗士,其角斗士的战斗能力闻名四方。罗马历史学家瓦莱里·马西莫记录到:“为了更好地训练士兵使用武器,罗马执政官鲁蒂利乌斯邀请了卡普亚角斗士的教练。如此,我们的军团士兵掌握了更有效的进攻与防御技巧。那些在竞技场上战斗的人,他们比士兵们更了解近身格斗”。
公元1世纪下半叶,随着角斗士表演的盛行,圆形小剧场已经无法满足公众的需求。在罗马斗兽场落成后不久,一座全新的椭圆形斗兽场也在卡普亚拔地而起。其规模之大、气势之雄伟,足以彰显这座城市的威严。卡普亚斗兽场很可能直接复制了罗马斗兽场,主轴线长165米,宽135米,在重要性和规模上都仅次于后者。从遗址出土的一块碑文弥补了一度缺失的历史:哈德良皇帝对斗兽场进行了修复,并用圆柱和雕塑进行了装饰,其继任者安东尼·皮乌斯为这座剧场举行了落成典礼。
卡普亚斗兽场观众席看台分为4层,可通过内部和外部楼梯进入,能容纳4.5—5万人。第四层的墙壁上装饰着壁柱,之间是窗户,以便阳光照射进来。第四层看台上方还安装着可拆卸的顶棚,来保护观众免受阳光或雨水的照射和侵袭。240个拱门的基石上都装饰着神明半身浮雕,但仅有20座包括月神狄安娜和天后朱诺的半身像被保存下来,珍藏在那不勒斯和卡普亚的博物馆中。整个斗兽场中最神秘、最吸引游客的还是地牢:这些迷宫般的凹槽如今裸露在地面上,它们曾支撑着斗兽场的表演舞台,上面覆盖着木板和沙子,方便格斗时移动。角斗士们比赛前会被关在地牢中,用于角斗表演的野兽通过一条地洞被送到地牢里,从一块打开的木板前跃入场地中央。
卡普亚斗兽场遗址中手持弯剑的武士雕塑。
斗兽场中央是如迷宫般的地牢。
在罗马共和国后期和帝国时代,每个月的公共节日“卢迪”数不胜数,其中角斗士和赛车表演最为盛行。角斗士表演最初是古伊特鲁里亚人在丧葬仪式中纪念死者的一项表演,后来罗马人将其发扬光大。这是一个日益风靡且十分有利可图的行业,因为每个罗马人都为角斗表演而疯狂,无论是堕落的贵族还是庸碌的平民,都愿意支付高额门票去观看一场血腥屠杀。在共和国末期的最后几年中,政治和社会动荡不安,有能力举办角斗士表演的贵族甚至可以借此达到政治目的。“斗兽场是罗马真正的权力之家,是暴徒庆祝流血的聚集地。”
公元前49年,当独裁官恺撒在卡普亚创立了自己的角斗士学校,忧心忡忡的元老院不得不抛出规定:罗马公民最多只能拥有 320 对角斗士。
到了帝国时代,角斗士表演更加成为帝王崇拜的宣传工具,被国家垄断。在《功业纪》中,罗马帝国第一位元首奥古斯都骄傲地宣称,自己曾举办8次角斗士表演,参加的角斗士高达万人,杀死的珍奇野兽达到了3000头。尼禄、韦帕芗、图密善、康茂德等众多皇帝都是“角斗士迷”,他们统治期间也是发展角斗士和使用角斗场的高峰时期。在电影《角斗士》中,桀骜不驯的康茂德皇帝甚至死在了斗兽场上。
从公元前3世纪到公元5世纪初,角斗士表演持续了7个多世纪。在公元1—2世纪达到高潮,引发了整个欧洲的斗兽场修建热潮,其中保留到今天的就有230多座。直到404年,为了寻求与基督教会联盟,霍诺里乌斯皇帝和瓦伦提尼安三世下法令将角斗士表演彻底终结,斗兽场从此纷纷衰落。
公元5世纪,卡普亚和所有意大利都市一样频遭蛮族入侵掠夺。在哥特人与伦巴第人统治时期,这座斗兽场被修复并继续使用。9世纪里,撒拉逊人摧毁卡普亚后,斗兽场被改造成了防御城堡,居民们逐渐迁走。中世纪晚期,斗兽场终于落得和诸多古罗马建筑一样的命运:成为公共采石场,砖瓦条石被切割、转移,化为临近的民居,最后被灌木丛掩埋,被彻底遗忘近10个世纪。
直到19世纪初,斗兽场遗址才从巨大的土堆中被挖掘出来。从那时起,卡普亚竞技场的保护工作从未停止过。1822年,竞技场遗址被宣布为国家古迹,1913年起,向公众开放,展示这座城市古代的辉煌,成为这片充满历史与传奇色彩的土地上的又一瑰宝。
作为最负盛名的角斗士所在地,卡普亚绝对不能缺少一座纪念这些勇猛悲情英雄们的角斗士博物馆。这座独特的博物馆镶嵌在斗兽场遗址中,分为两大部分:第一个展厅介绍了斗兽场的历史,一个巨大的模型再现其原貌,并展出了遗址发掘的碑文和不同希腊神话主题的装饰物,这些装饰感强烈的仿古典希腊风格使人们更加确定,它们是哈德良时代的作品。第二个展厅则以角斗士的生活和表演为主题,展出了在庞贝出土的角斗士装束,以及大量描绘角斗士与野兽搏斗的图片:手持三叉戟和网布的拦截者,戴着头盔、手持短剑的终结者,头盔上装饰着狮鹫图案并手持弯剑的色雷斯武士,等等。
在电影《角斗士》(2000年)中,争强好胜的罗马帝国皇帝康茂德与复仇的马克西姆斯在斗兽场展开了一场生死决战。
古罗马历史学家苏埃托尼乌斯在《罗马帝王传》中描述道:“在卡普亚,有一所著名的角斗士学校,由最高大强壮的奴隶组成,他们接受严格的训练,时刻准备着在一场残酷的表演中献出生命”。如今我们看似野蛮的行为,在古罗马人看来只是一项刺激的运动:凶猛的野兽和强悍的人类之间,无论人类多么警惕迅捷或全副武装,都明显处于劣势。这是一项需要被训练和教育,又极端致命的运动,在已知死亡的前提下拼死一搏,以生命为代价来满足罗马人对“暴力表演”的嗜血兴趣。
角斗士多为帝国征服之地贩卖而来的奴隶,他们是不顺从“罗马和平”的“蛮族人”,最骁勇和强壮的奴隶被精挑细选后,送到帝国的中心和各大城市。他们终日戴着锁链,毫无自由,在随时可能被屠杀的威胁下接受训练。一旦训练有素,就不得不走进圆形剧场。很多时候,他们面对的是人,很可能是队友,但为了活命而不得不杀死对方。角斗士的任务不光是厮杀,更是表演,如果不能赢得观众的认可,同样要面临惩罚甚至死亡。也有时候,他们要与野兽搏斗,稍不留神就会成为一头饥饿狮子的午餐。角斗士不光有男人,也有女人。苏埃托尼乌斯记录到,尼禄皇帝曾让非洲女奴赤着上身上阵;也有来自古城奥斯蒂亚的碑文和浮雕证明了女角斗士的存在。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斯巴达克斯的故事游走在傳说与现实之间,这个反叛的角斗士两千年来一直引人入胜。斯巴达克斯是一名来自色雷斯地区(今保加利亚和土耳其欧洲领土部分)的战士,公元前75年,他被不公正地宣布为逃兵而沦为奴隶,被卖进角斗士学校,从此日日在角斗中厮杀。公元前73年,斯巴达克斯试图打破这种制度桎梏而发动了一场起义:他和另外70多名角斗士一起逃离了关押他们的圆形剧场。这是一场没有策划或充分准备的起义,完全由愤怒、对正义的渴求和坚强的意志组成,他们向维苏威山进发,在途中遭受了罗马军队的围攻。虽然角斗士们只携带了从牢房带出来的农具和厨具,但他们还是取得了第一场胜利。
饱受压迫的奴隶和贫民纷纷加入,起义军迅速扩大到12万,他们多次击败罗马军队,引得罗马城里一片惶恐。历史学家普鲁塔克认为,奴隶们的主要目的是逃回自己的家园。但其他历史学家认为,叛乱者的目标是进攻罗马城。罗马元老院组织了8个军团,在公元前71年将奴隶起义军围困在意大利半岛的最南端。此时,在色雷斯的战争中,罗马军队取得胜利,斯巴达克斯和众多奴隶已无故乡可回。最后,起义军在四面凯歌中选择背水一战,为正义和自由而死。除了战死沙场的大部分起义军外,被俘虏的6千名奴隶被钉在阿皮亚大道沿线的十字架上,让人铭记罗马的胜利。
不过,斯巴达克斯起义是古罗马最后一场大规模的奴隶叛乱,也是古罗马奴隶制度走向衰落的分水岭。对于罗马人而言,它严重危害了社会秩序,因此一直将其视为非正义的叛乱。进入近代以后,斯巴达克斯起义开始被后人重新审视。法国启蒙主义思想家伏尔泰评价它为“历史上唯一一场正义的战争”;卡尔·马克思认为,斯巴达克斯是“古代无产阶级的真正代表”。以顽强和勇敢的姿态试图推翻一个不可挑战的政权,作为反抗不公政权的象征,他的名字被载入史册,成为无数文学作品的英雄主角。正如电影中沦为奴隶的角斗士马克西姆斯所预言的:“我们在有生之年所做的,将在永恒中回响”。
(责编:刘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