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秋 吴昊瀚 刘 将 马瑞佶
(云南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昆明 650500)
1644 年为农历甲申年,在中国政治舞台上,明、清、顺、西,四个政权共现,大明朝的崇祯帝朱由检、大清朝的顺治帝爱新觉罗·福临、大顺朝的永昌帝李自成、大西朝的大顺帝张忠献,四帝并立。 在各路政治势力的角逐中, 吴三桂成为明清交替时期的关键人物。
在一般大众眼中, 吴三桂是一位声名狼藉的历史人物。 在明朝巨变时刻,君难不救,父死不顾,在明、清、顺三方之间窥伺机会,以便坐收渔翁之利。为达私利,他不惜打开山海关大门,引清入关,断送大明江山。这些天下百姓耳熟能详的“丑闻”,甚至在影视剧作中也能看见。揭开历史的面纱,吴三桂为人真如民间所说这般不堪吗?通过勘查史料,我们把吴三桂的生命历程分为四个阶段:少年英雄,甲申之变,封藩云南,起兵北伐。 可出乎意料的是,其在每阶段都有“忠孝”品质的体现。《中国明朝档案汇总》(左书谔, 1989)以大忠大义的英雄形象描述吴三桂,称其“以报君桥之雠,以雪国家之难,以甦四民之困,揆此数行,千古之下可称大忠、大义、大仁孝之圣贤也。 ”
那么, 是什么因素促使吴三桂从忠孝名臣逆转为《逆臣传》榜首人物? 又是什么因素导致他接连叛明叛闯又叛清呢?在讨论这些话题时,人们往往将吴三桂反复背叛的原因归结为“乱世求生”的结果。 然而, 在他为清朝打下半壁江山后, 社会已经趋于安定。此时清朝有意削藩,吴三桂倘若能像平南王尚可喜一样, 选择做一名退隐的开国功臣, 便能名垂青史。可他为何还要再次背叛清朝自立为王?这无疑与“乱世求生”的想法相冲突。因此,导致吴三桂反复背叛的原因不仅仅是外部因素, 其个人内部因素的作用亦不可忽略。 心理传记学是心理学研究的一条路径(Schultz, 2005),是介于心理学与历史学之间,系统地采用心理学理论和方法对个别人物的生命故事进行研究的一门学科(郑剑虹, 2014)。 本文尝试从心理传记学的视角,对吴三桂“忠孝”与“背叛”的人生悲剧作出全新的阐释。
“忠孝”在新华字典中的释义为:忠于君国,孝于父母。忠主要放在政治领域做解读,儒家倡导的政治忠诚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强调臣民对君忠诚,要求臣民政治上忠诚于君主、服从于君主。二是强调君主要忠诚于天下,为天下谋福祉、赢得民心(胥仕元,2017)。中国传统忠孝观对我国几千年的政治和社会生活产生了重要影响。 在《论语》中季康子曾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 ”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韩非子则指出:“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可见,在传统观念中,忠孝观念确实应由统治者自上而下倡导,而这会影响臣子对忠孝的秉持。 这一点在明代尤为突出,明以孝立国,法律对“孝子顺孙”实行旌表(杨伯峻, 2017)。 如《大明令》规定,“凡是孝子顺孙,有司正官举明,监察御史、按察司体复,转达上司正官,旌表门闾”(杨一凡, 2013)。 进一步而言,朱棣也提出:“夫孝,始于事亲,终于事君。盖事君之忠,即事亲之孝也。人惟父生而君食之,故事之如一也。”就此而论,忠孝两种品质可以合一(陈宝良, 2013)。
体现吴三桂“忠孝”品质的事例并不鲜见,其中比较典型的有以下两件。在《吴三桂全传》(李治亭,2017)中,其在少年时期,就曾以“忠孝”“敢战”闻名。十六岁时亲率家丁二十人“闯围救父”,在金兵数万人的压迫下成功救出吴父,称其“孝闻九边,勇冠三军”。 成年时期,吴三桂在方圆四百里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坚守宁远孤城。皇太极接连两次向他递来橄榄枝,并授意已投降的亲属(祖氏、吴氏)和挚友劝降,吴三桂除了回复舅父祖大寿的两封信外,都不予回应。孟庆来(2016)对吴三桂与祖大寿往来书信进行解读,指出吴三桂在第一封回信中多叙甥舅之情。除此之外,吴三桂也直接表示誓要与清军对抗到底。第二封回信则多谈忠义, 面对诸位亲友以“分茅裂土”“功名富贵”相劝,吴三桂坚持“唯有忠贞不二可得善终”的观点,反复陈述不事二主的决心。 他在信中写到“儿世承国恩”“受历代圣明之恩养”“存二心之臣,如何全身而退。只求富贵,反先殒命”。 可见吴三桂面对皇太极的招降是明确拒绝的态度,以及“忠君报国”观念在他心中的分量。吴三桂身为一名久经沙场的将领, 他清楚知道自己的选择将会把他和吴军推向断粮和随时被包剿的险境。 他的忠君思想相较于已投降的明官来说,表现得更坚定。 事实上,吴三桂的确是清入关以前最后一位降清的明将。 在清军入驻北京城之后, 吴三桂在给清太祖的疏奏中也曾公开表达:“臣受前朝知遇最厚。”说明其早期在处理明与清的关系时,他更看重明朝的恩泽。
“背叛”在新华词典中的释义有:背离,叛变。 即违背自己所属方面的利益投向敌对方。 在儒家忠孝观教导之下,背叛是令人鄙视的行为,甚至可能背上“逆臣”的恶名。 《清史列传·逆臣传》共收录41 位逆臣,吴三桂则是被编入的首位人物。“逆”自古以来便有不忠、反叛、抵抗之意,逆臣即是指旗帜鲜明地反叛朝廷(王钟翰, 2022)。
吴三桂“背叛”人格最典型的事例是降清后再叛清。 全国统一之后,吴三桂曾主动请奏,调动十万兵马向缅甸进军, 目的是扑灭南明最后的残存势力——永历帝。 不久,永历帝被擒获,暂扣于昆明幽禁。 云南距北京城路途遥远,倘若押回京城,担心途中会生变故, 因此朝廷授权给吴三桂让他决定如何处置永历。三桂当场果断回答:斩首。 就连清将爱星阿也劝阻道:永历曾为国君,斩首过于残忍,应该赐予自尽保留全尸,始为得体。他没有动摇,辩解道,只是奉旨“杀头”,并非个人专断独行。在另外几名清将的多次劝说下,吴三桂才表示同意。 不久,他亲自部署和执行对永历的处决, 永历及其太子当场被弓弦勒死。此后吴三桂被晋封为“亲王”,他是得此爵位的第一个汉人,此等殊荣是其他三藩无可比拟的。从一定程度上看, 斩杀永历标志着吴三桂与旧明彻底划清界限,表现出效忠清廷的决心。 但是,随着朝廷愈发顾虑藩王势大, 清朝统治阶级集权的愿望也与藩王利益集团之间的矛盾不断加深, 削藩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对吴三桂来说意味着将从一个权势显赫的王爷跌落成无权无威的“富家翁”。为维护吴氏利益,吴三桂首立反旗,正式与朝廷决裂,并大量复印檄文传送到各地,动员全国汉人反清,掀起了叛乱狂潮。不久,吴三桂在衡州登基为皇帝,国号大周。 从处死永历帝到反清北伐,吴三桂的抉择在迅速变化,这种反复无常的背叛也是他被纳入《清史列传·逆臣传》榜首的原因。
除此之外,纵览吴三桂的一生,分别在政治、军事、家族取舍等决策上均表现出“忠孝”和“背叛”两种矛盾人格的交织,详细事件见表1。
表1 吴三桂矛盾人格表现事例表
儒家思想处于中国古代封建王朝社会意识形态的主流,历代百姓生活在封建礼制之中,深受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等儒家思想的影响。尤其到了明代,思想统治更为严厉。 传统士大夫自幼受到儒家思想的教育, 无不以忠臣孝子自期。 正如明初学者商辂(2012)所言,在传统的中国社会,士君子读书学问,“所务者忠与孝而已”,可见忠孝观地位突出。吴三桂也深受“忠孝”思想影响,年少时“闯围救父”“冒险运粮”就有“忠孝”之名。根据弗洛伊德提出的人格发展五阶段, 五岁左右受父母灌输的传统价值和社会理想,个体会形成超我的人格结构,超我依据良心与自我理想两个部分掌管奖与罚。 良心是儿童受惩罚而内化的经验, 如果重复受罚经验, 个体就会产生内疚。自我理想是受奖赏而内化的经验,如果再次实施受奖赏的行为个体会感到自豪(郭永玉, 2011)。 儿童在潜伏期(6~10 岁)会对父母价值体系产生认同,不只是为保护自己远离对父母惩罚而产生的恐惧,也帮助他们建立超我(Blackman,2011)。受传统文化的影响, 吴三桂的舅父祖大寿与父亲吴襄均表现出忠孝的品质。 例如,祖大寿作为明末悍将,曾在守御宁远和捍卫锦州的抗清战争中立下显赫军功。 后又率兵收复被后金占领的河北永平等四城, 因军功卓越被晋封为太子太保, 明廷称赞其“壮烈忠胆”(潘喆,1991)。 此外,吴襄也在朝为官多年,在身处数万金兵“围剿”的困境中坚持不降。 二人的教导自然使吴三桂对“忠孝”的理解有更深刻的体会。 言传身教之下,三桂认同和内化了“忠孝”作为良心和道德标准即超我,将此奉为至圣的准则。
生于辽东,犹如生于战场,当地军民长期面对刀光剑影,出于保护自己的心态,都练武强身。因此,整个辽东的尚武氛围很浓,以武报国,保卫故土的思想扎根在辽东百姓心中。有些家庭几乎满门皆军,如辽东明将李成梁的五个儿子,都积极投身行伍之中。三桂从小就刻苦努力, 面对父亲严厉的训练都坚持下来。 埃里克森的发展渐成说强调人在发展过程中自我与其社会环境相互作用。 在尚武和战乱的社会环境中,许多青年男性以入伍为荣,而从军最重要的精神之一为忠君爱国,所以与一般地区相比,辽东百姓对“忠孝”有更深的认识。 Erikson(2018)最早提出自我同一性,认为它是青年期所追求的核心发展主题,与社会精神气质互相补充。万增奎(2009)在Erikson的基础上提出道德的观念, 认为自我同一性和道德观念可以由个体生活的文化世界所塑造, 人们把自己的道德整合进自我同一性更有可能引发道德信仰和道德行为。因此,从小在“尚武”“抗金”环境中成长的吴三桂,不仅练就了骑射本领,培养了爱国情怀和民族气节,也树立了从军的理想。十六岁时吴三桂得中武举,正式加入到保卫祖国抗击金兵的战斗中。与此同时,他面临的不单单是更为严酷的训练,还有军队“忠孝”思想更深入的教育。
Blackman(2011)认为在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对理想老师等人物的认同具有强大的影响, 而在成人期对导师、 领导以及组织的价值认同也可以影响人的价值观。 对处于青少年和成年期之间的吴三桂来说,也有一位理想中的导师,对他价值观的塑造和改变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此人正是明末爱国将领袁崇焕。 《袁崇焕传》(阎崇年, 2016)中曾写道:“我大清举兵,所向无不摧破,诸将罔敢议战守。议战守,自崇焕始。 ”说明袁崇焕的作战指挥能力极强,就连所向披靡的清军也忌惮三分。 尤其是他指挥的宁远和锦宁两大战役的胜利,打破了金兵不可战胜的神话。在宁远战役前夕, 努尔哈赤曾释放被虏汉人回到宁远城,让其带口信规劝袁崇焕投降,却遭到袁崇焕的严辞拒绝。 根据 《大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吴元丰,2015)记载:“吾以二十万兵攻此城,破之必矣! 尔等官若投降,即封以高爵。 ”宁远道袁崇焕答曰:“汗何故遽加兵耶? 宁、锦二城,乃汗所弃之地,吾恢复之,义当死守,岂有降理!”由此可见,袁崇焕坚守宁远孤城的决心和他“忠诚”“敢战”的品质。在这期间,吴三桂正值青春期,其舅父祖大寿是袁军麾下的主将,父吴襄也在沙场上冲锋陷阵, 吴氏一族对军旅有着深厚的情感。耳濡目染之下,袁崇焕的事迹对他产生了重要影响。在之后同为“独守宁远”的选择中可看出,吴三桂或许把袁崇焕当作了理想的认同对象。 成年后,面对孤立无援的军情和皇太极的两次招降,他态度坚决, 信中写道 “不事二主”“又岂敢背叛圣明”(孟庆来,2016),明确拒绝了祖大寿的劝降,选择了与袁崇焕同样的坚守。
吴三桂出生在一个充满威胁的时代, 金兵窥伺边疆,不时地发动战争,导致辽东秩序不稳定,局势紧张。与此同时,天灾不断,粮食收成不佳,行军所需的粮饷又不得不从百姓那里收取,百姓苦不堪言。加之明与后金的对战接连失利, 辽东百姓逐渐对未来失去信心, 迫切希望能有一个稳定局面以此安养生息。
与辽东千万百姓一样, 战事是吴三桂生活的一部分。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生母早逝,正史中没有详细记载。之后,吴襄续娶名将祖大寿的妹妹为妻。 据李治亭《吴三桂全传》中得知,吴襄在三桂十岁时中武举,正式获得在军中任职的资格,从此吴氏家族跻身官僚,凭借军绩开始富贵荣华。随后吴襄便有了与祖大寿接触的机会。 经推断,吴三桂至少十岁之前,有一段较长的时间处在没有生母照顾、关爱的状态。需要层次理论认为, 如果生理需要相对充分地得到满足,接着就会出现一整套新的需要,归纳为安全类型的需要:安全,稳定,依赖,保护,免受恐吓、焦躁和混乱的折磨,对保护者实力的要求等。儿童的安全感表现在他喜欢一种安稳的程序或节奏, 需要一个可预见的有秩序的世界。 担心、恐惧、焦虑、紧张、不安都是安全需要受到挫折的结果。 肖涵等人(2021)强调本体安全感是来源于个体在自己与环境互动过程中的心理感受。自然灾害、战争会破坏人们长期以来在稳定环境中所形成的心理安全状态。 回顾吴三桂的一生, 不难看出早年经历的三件事可能导致其安全感的严重缺失,分别是:幼年丧母、战乱不断、亲历灾荒。
父母之所以重要, 在于他们能修复个体因脱离子宫,不适应这个世界而带来的心理伤害,同时还能为孩子重建原有的安全感, 让孩子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有规律和可信赖的世界(舒跃育, 2018)。 在没有母亲庇护的童年成长环境中, 吴三桂与同龄孩子相比,缺少母亲可提供的保护和安慰,他比别人更渴求安全的满足, 需从别处获取更多的安全感来替代或缓解不安。
处于乱世之中的人, 要想重建安全感就只有两条出路: 一是消极避世, 通过远离是非而重建安全感;二是成为能够把控时事的军政首领,通过对权力的控制重建自己的安全感(舒跃育, 2018)。年少时,吴三桂曾读《汉记》感悟道:“仕官当作执金吾,取妻当得阴丽华。我亦遂此愿足矣”(李治亭, 2017)! 执金吾是负责保卫京城的官员,担负京城内的巡察、禁暴、督奸等任务,既接近政治核心,又重握兵权,担任执金吾的人必定是皇帝器重的亲信,具有特殊地位。从中可看出吴三桂早期已怀有远大抱负, 对权力和地位有所追求,其背后可能是对安全感缺失的弥补。岳寒飞(2019)认为,权力欲望从起源上来说可追溯到人对物质追求的欲望, 从物质欲到权力欲的转向其实是物质欲的内化,权力虽然是一种无物的概念,但获得权力者可以调动一定范围内的资源来满足自我需求,而这种需求往往出于物质、利益等的欲念。总而言之, 权力欲望可以被理解为物质利益欲望的内化结果。纵观吴三桂的一生,不难看出他畏惧失去权力,极力把兵权、财富敛入囊中,通过控制两者来重塑安全感。 例如,兵权方面,吴三桂在分封云南期间,利用朝廷所给权力,扩充和发展势力。 在政治军事方面,为加大军事力量,首次提出设置“云南援剿四镇”,同时改编投诚的明兵和农民军的降卒,设立“忠勇营”和“义勇营”。甚至隐瞒朝廷,私自进购大批西藏战马。 此外,垄断地方科举,把藩属弟子选入为官,形成“满门文武皆吴氏”的局面。他成为集军民财政文大权于一身的“云南代理人”。为维护特权,吴三桂在范承畴回京前请教“自固之策”。 范承畴答:“不可使滇一日无事(李治亭, 2017)。 ”三桂立刻领悟,实质就是要使云南始终呈现出紧张的状态, 这样朝廷就不会收回给予三桂的一切权力, 从而使自己的地位日益巩固。
物质方面,他向朝廷索要大量银两和粮食,利用特权千方百计地聚敛财富。 开矿取利, 垄断盐井税收,放高利贷和主张通市,这些都是谋取资本的重要手段。 居室方面,持续十余年增修王府,并且专门为陈圆圆修建野园,最终建成规模宏大的宫殿群。总而言之,吴三桂一心效仿世守云南的沐氏家族,在此基础上建造“吴氏帝国”。
对兵权和物质两方面的控制, 正是吴三桂弥补安全感的方式。 早年的经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个体未来的人格, 而人格又决定着个体在具体情境下的行为决策(Rsner, 1987)。 吴三桂成年之后,仍然迫切寻求安全感, 通过控制兵权和财富为自己创造一种稳定的秩序。但是他所处的时代变化莫测,想通过揽权、 敛财来弥补安全感, 就会随时面临易主的风险。 所以,当处于生死存亡或利益角逐的情景时,吴三桂便会产生“背叛”的想法,这是他“反复无常”的重要依据。
此外, 个体行为的产生还与个体行为的动机有关, 而对安全感和控制感的追求是人类行为的基本动机, 但是因早年经历而导致过分缺乏安全感的个体, 可能会更加倾向于对安全感特别是权力的过度追求(舒跃育, 2018)。然而,吴三桂夺权的欲望异常强烈,以至于主动向清廷奏请“远征缅甸生擒永历”。之后,同为汉人的他全然不顾明朝旧恩,再次主动提议斩首最后一位汉族皇帝——永历帝, 随后他受封为“亲王”,这件事标志着他与明朝彻底划清界限。马斯洛认为行为的背后一定有一种或几种需要在驱使人行动。而吴三桂过度追求权力和地位的背后,可能是对安全需要的极度渴求。
除此之外,在吴三桂获得“亲王”显赫的身份之后,他所追求的本不应该只是“衣食住行”的低层次需要,而应是马斯洛所提出的“自我实现”最高层次需要。他的荣誉和人生价值不是帮百姓谋幸福,反而极其在意自身利益,没有上升到更高的精神境界。清朝统一全国,结束了这个时代的混乱,社会开始趋于安定,百姓的生活和生产力正向积极的一面发展。但是他不顾世间苍生,掀起“北伐”战争。这场战斗不代表正义,仅仅是对自身“特权”的维护,再次使百姓卷入到战争的恐惧之中。身居高位的吴三桂,始终在安全需要和自尊需要之间徘徊, 难以自拔地通过权财来重建安全。在祸乱交兴的光景下,吴三桂的悲剧在于对权力和财富的过度追求, 始终没有脱离对匮乏性需要的追逐。
共情作为社会互动中的一种重要心理现象,是指个体对他人情绪感受的感知或想象, 并且部分体验到他人感受的心理过程 (Singer & Lamm,2009), 具有状态和特质的双重属性 (刘聪慧 等,2009)。研究者普遍认为共情可以分为情绪共情和认知共情两类,前者包含原始情绪感染和同情关注,后者主要包含观点采择(杨晓凡, 胡平, 2020)。
一方面,在“闯围救父”的经历中,父亲坚持不降,与后金长时间相持体现出吴襄“忠诚”的品质。但他看到父亲的“忠诚”换来的竟是无兵援救,只好听天由命。他痛哭流涕,甚至再三下跪请求舅父祖大寿出兵,祖大寿却不予理会。 最后,他只好亲率二十家丁闯围救父。 可想当时的吴三桂替深陷险境的父亲感到痛苦与无助。共情产生的基础是情绪感染,而吴三桂的共情则显得更为复杂, 其发生的过程有认知的参与。观点采择作为共情中重要的认知成分,指从他人的角度出发, 想象或推测他人感受或观点的心理过程(Galinsky et al.,2006)。 此次经历,第一次动摇了他对国家和君王“忠诚”的价值观。 于国不再给予完全的信任,于己认识到势单力薄,焦虑和不安再次在脑海中升腾。反观祖大寿不出兵的策略,他意识到只有手握兵权才能掌控局面, 于是他找到一种弥补安全感的手段——争夺权力。
另一方面, 爱国英雄袁崇焕接连两次击退金兵的猛攻,获得宁远大捷和锦宁大捷,对官心、军心、民心有着巨大的振奋作用,给辽东,乃至全国带来了希望。明天启帝也宣旨称:“此七八年来所绝无,深足为封疆吐气”(阎崇年, 2016)。
几年之后,皇太极率大军绕道蒙古,企图进攻北京。袁崇焕立刻派遣祖大寿带兵入援,同时亲率辽军星夜疾驰赶往京师救援。 在北京保卫战中赢得广渠门和左安门两场重要胜利。但此时,北京城内盛传谣言:袁崇焕设计引后金入关,将胁迫皇帝签订“城下之盟”。崇祯被军事反间计迷惑,袁崇焕被缚下狱。不久之后,明廷以“通虏谋叛”“擅自议和”“专戮大帅”“失误封疆”等莫须有的罪名将袁崇焕残忍冤杀。 从“忠诚”“敢战”到“背叛”,袁崇焕的形象在一段时间内急剧变化。时年吴三桂十八岁,正值青春期。以“敢战”闻名的他,立志在疆场上建立功绩,坐上“执金吾”的权力之位。 但此时,他的价值观第二次发生了改变。 忠君、忠国、敢战就能当上“执金吾”,掌握重权吗? 吴三桂早期形成的“忠孝”品质,因以“忠孝”而被冤杀的袁崇焕,在情绪和认知上受到强烈撼动,内心的价值体系之柱遭受重创。受认同对象共情结果的影响,他今后的“忠诚”倾向被削弱。 第一,他想要自保,即性命和吴家亲兵的势力;第二,他要争取至高的权力和财富。 吴三桂余生的方向,在潜移默化中改道。
吴三桂所处的时代背景和早期生活经历对他人格的形成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在传统文化、地缘环境和认同对象的影响下,“忠孝”思想根深蒂固,在每个时期都有彰显出“忠孝”的行为品德。同时,早期的战乱、幼年丧母和灾荒,使其安全需要受挫。 他不得不寻找另一种途径去弥补安全感的缺失。少年时期“闯围救父”的经历,使他意识到权力可替代不安感。 在“分藩云南”期间,继续沿用早年弥补安全感的模式,建立起一种全权任他掌控的秩序, 安全需要得到全方位的实现。 然而, 他选择在恶劣的局势下匆忙称帝,权力到达顶峰。 对帝位的贪婪没有带来安全感,反之, 随时都会被清兵侵占, 他毕生修建的安全大厦,在焦虑中轰然崩塌。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
吴三桂的一生,在“忠孝”与“背叛”的交织中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