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议袁崇焕:390 年来是非功罪

2021-04-24 13:12
中外文摘 2021年8期
关键词:后金袁崇焕

王荣湟没料到自己激起了一场“袁粉”与“袁黑”的论战。

2020 年11 月,在某知识问答社区里,王荣湟开了一个关于袁崇焕的问答专栏。“我是暨南大学文学院教师王荣湟,关于袁崇焕的功过是非,问我吧!”他在专栏里自我介绍道。他也是2020 年10 月出版的《袁崇焕全传》的作者。

在专栏留言板上,“袁粉”和“袁黑”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袁黑”的代表ID 叫“东莞猱”——对袁崇焕祖籍东莞又身形矮小的蔑称;“袁粉”的代表ID 叫“袁督师千古”——古代很多崇拜袁崇焕的人都不直呼其名,而称之为袁督师。

几乎每一条问答的评论区,都有几十乃至上百条留言在相互攻讦对方罔顾历史事实。“兄台始终成见太深,另外文献读太少了,建议你多读一些历史文献,少看一些网文,那些并不是历史真实。”王荣湟无奈地对一名“袁黑”说。

激辩百年,袁崇焕研究潮落潮起

网上的这些争吵,只是一百多年来历次袁崇焕热潮中的一个小场面。

1903 至1904 年,梁启超发表《明季第一重要人物袁崇焕传》,标志着20 世纪现代史学界开始研究袁崇焕。在那个饱受外侮的年代,抗清英雄袁崇焕研究的兴起,自有其社会心理的原因。“20 世纪上半叶的研究工作是基础性和开拓性的,在史料收集上成就很大。”王荣湟说。

进入20 世纪80 年代之后,袁崇焕研究又一次进入高潮,相关研究成果汗牛充栋,关于其生平的各个方面,如与后金议和、斩杀毛文龙、受戮于极刑的原因等,都有重要的文章问世。

与此同时,袁崇焕的形象也进入了流行文化。金庸武侠小说《碧血剑》主人公就是虚构的袁崇焕之子袁承志——尽管“历史上袁崇焕并无儿子,只有两个女儿”,王荣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碧血剑》小说后附的金庸《袁崇焕评传》,也曾是影响最大的袁崇焕传记之一。

由于袁崇焕的特殊遭遇和明末人们对他的误解,袁崇焕的是非功罪历来引起各路专家的激烈辩论。以争议最大的袁崇焕斩杀毛文龙为例,毛文龙之罪是否当诛,应该怎样杀,几十年来学者各执其词,歧见纷呈。

孟昭信、尹韵公等学者认为毛文龙罪状无实,在辽东海岛上牵制后金功不可没,斩帅是袁崇焕误国之举,是其一生中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错误。孟森、李光涛、阎崇年等持完全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毛文龙冒功糜饷,跋扈难制,通敌有迹,袁崇焕先斩后奏,是为了复辽大局的一桩壮举,且袁崇焕所列毛文龙十二罪状皆凿凿有据,毛文龙被杀乃咎由自取。

王荣湟最初关注袁崇焕是在他读本科的时候。那时,央视《百家讲坛》播出阎崇年主讲的《明亡清兴六十年》,带动了民间研读袁崇焕的又一次热潮。有关袁崇焕的种种争议吸引了王荣湟。大学四年级,他就完成了一篇研究袁崇焕主持明金议和的论文。

2010 年,当王荣湟正式进入那段历史的学术研究时,他发现现存的袁崇焕传记大多难以令人满意,或索然乏味,或错误百出,有些通俗读物甚至充斥着虚构和想象,“不堪卒读”。从那时起,他便想着写作一部立足于全面总结前人成果但又通俗好读的袁崇焕传记。

与许多普通读者一样,王荣湟2010 年也以为袁崇焕是一位有功无过的杰出英雄。但在与史料的互动过程中,他发现袁崇焕并非想象中那么完美,而是性格瑕瑜互见,一生有功有过,“后人囿于英雄史观的支配,往往高估其能力和历史地位”。

十年后,当完成了袁崇焕的传记,再回头看他的生命轨迹时,王荣湟感到的是一阵悲凉。袁崇焕生活在吏治腐败、党争激烈、宦官干政、军备废弛、财政崩溃、农民起义频发的晚明,“他很难摆脱时代的限制取得更大成就。一个爱国志士不死于沙场,却丧生于他所要维护的腐朽政权,如此结局不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

争议焦点的败仗

2020 年8 月12 日,位于北京的袁崇焕墓的守墓人佘幼芝去世,享年81 岁。据传说,从1630 年至2020 年,佘氏家族为袁崇焕守墓整整390 年,佘幼芝是这个家族的第十七代守墓人。

相传,袁崇焕含冤受磔刑后,崇祯帝下令将他的头颅悬挂在广渠门外示众。当晚,一位姓佘的义士冒死将首级偷出,掩埋在自家后院,从此佘家开始了隐姓埋名的守墓生涯。这个悲壮的故事很符合清朝中叶之后开始变得伟岸的袁崇焕的英雄形象,但是在王荣湟看来,尽管佘家的行为体现了“忠义精神”的传承,但偷首级的故事虚构成分居多,北京的袁崇焕墓也只是衣冠冢。

王荣湟既不是“袁粉”也不是“袁黑”,他笔下的袁崇焕既有战略得当,英勇抗敌的一面,也有指挥失误,偏狭专断的一面。

袁崇焕在天启年间以“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赢得了满朝文武的支持,崇祯即位之后,再次任命其督师辽东,主持抗(后)金大局。但在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中,袁崇焕犯下了致命的战略失误,直接导致了自己的悲惨结局。

当时,后金主力避开袁崇焕领导的“辽军”镇守的“山海关—宁远”一线,绕道山后的蒙古,直插京师东面的重镇遵化(今河北遵化)。袁崇焕不得不率领山海关的辽兵西撤,在遵化西面的蓟州(今天津蓟县)驻扎,意图拦截。袁崇焕认为后金劳师袭远,人困马疲且寡不敌众,明军只要集结援兵予以包围夹击并堵截其归路,歼灭深入作战的后金军便指日可待,因此袁崇焕此前并没有及时派兵救援遵化。

袁崇焕的盲目自信来自他对局势的误判。皇太极率领的后金军队善于野战,吃过攻城的苦头,他们布疑兵于蓟州城外,佯装攻城,却让主力绕过蓟州,直奔北京。尽管袁崇焕得讯后立即驰援北京,并在京城保卫战中立下战功,但是他在防线上漏掉金军的责任,却是无可推卸的。而且漏过金军、使其直捣阙下的行为,也让多疑寡恩的崇祯起疑。再加上后金军的犯阙,让之前袁崇焕对崇祯许下的“五年复辽”诺言破产,让崇祯彻底失去对他的信任。

袁崇焕此役虽有罪,但罪不至磔刑,且他镇守辽东多年,劳苦功高,这让他的冤情显得更具悲剧色彩。当时为其鸣冤的袁崇焕门生程本直说:“崇焕而死于失机也,宜也;崇焕而死于叛逆也,非宜也。”王荣湟将其概括为“国法难容,刑浮于罪”八字。正是因为如此复杂的史实交错,让后世的“袁粉”与“袁黑”有了各自发挥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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