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敏 田彦英 康廷虎 王勇慧
(1 陕西师范大学心理学院,西安 710062; 2 西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兰州 730070)
在社会体系中,身份是生物体存在的象征,反映了生物体间的社会联结。 虽然“identity”和“status”均可译为“身份、地位”,但二者还是有差异的。 基于个体意义,身份(identity)是个体对自身一切的整体意识(Stets & Burke, 2000),强调了身份的区分和认同。 基于社会意义,身份(status)意味着差别待遇和特权(王力平, 2007),更加强调社会位置标识、地位等级和个体所属文化的认同。 基于经济(商品、服务和金钱)和非经济资源(爱、身份和信息)的区别,社会资源理论认为身份(status)是商品、服务、金钱、爱等资源中的主要资源之一,并将其界定为“一种评价判断的表达, 传递高或低的信誉、 关注或尊重”(Binning & Huo, 2012)。 由此可见,身份并不是简单的标签, 而是蕴含着特定的社会意义和价值信念(Woo et al., 2011; 康廷虎& 海敏, 2013; 吴小勇等, 2011)。并且社会心理学研究也阐明,身份象征着获取未来资源的一种手段、权力和能力(Huberman et al., 2004; Li, 1990; Thye, 2000)。 正如Eysenck (1994)所言,较高社会排名的人会拥有获取稀缺资源的更多机会,会获得更多的社会支持,会享受更健康的身体, 会拥有更长的寿命和更好的繁殖成功率。
在不同的社会情景中,个体会拥有不同的身份。基于社会资源理论(social resource theory),Binning和Huo(2012)假设,身份具有高度的象征性意义(例如,人权、尊重、地位的承认、公平待遇、礼貌等)和具体性意义(例如,职业、职位、服饰等),并且探究了个体在不同生活情境中的身份期望及其变化。 研究结果显示: 个体对不同的身份类别产生了不同的行为预期,即当想象自己较好地完成了某项工作时,个体就会期望获得公平待遇(象征性身份)且加薪(具体性身份);而当想象自己较差完成工作时,个体仅仅希望获得公平待遇(象征性身份)。随后,他们进一步探究了人际关系(亲切vs 冷淡)是否会调节身份类别对行为预期的影响。结果显示:冷淡关系降低了对好成绩(具体性身份))和公平对待(象征性身份)的期望。 这意味着: 当个体做了有损人际关系的事情时,他们相信这将会消极影响具体性身份(好成绩)。此外,研究者曾撰文探讨了社会身份(social status)与文化、经济绩效、教育等之间的关系(Fershtman et al., 1996; Fershtman & Weiss, 1993),并且阐明,复杂的社会身份不仅可以帮助人们成功地应对相关的负面事件, 而且还影响着人们的群际态度和行为(Roccas & Brewer, 2002)。 同时也探讨了人格、身体吸引力和社会等级等对个体身份追求的影响(Anderson et al., 2001; Anderson & Kilduff, 2009;Kraus et al., 2011)。
常言道“人要脸, 树要皮”“死要面子活受罪”。“面子”一词具有独特的中国文化色彩,是中国人情社会的重要潜规则之一, 从思想到行为影响着中国人的方方面面(王啸天等, 2019)。有面子会让个体感觉很好,而丢面子则会产生较大的消极影响,甚至是自杀行为(Ho, 1976)。 为此,一些个体会借助各种象征着身份的标签(名车、首饰、品牌等)来包装自己,以此表征自身的面子。这一现象在那些明星或博主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然而,中国人好面子的本质在于:面子象征着身份,已潜移默化地发展为身份追求或身份期望。故而,每当我们在朋友圈中看到好友又去某个国家游玩时, 或者认识的人又有好事将近时……我们会情不自禁地进行比较, 进而会对自身身份产生身份期望, 并以此为标准来规范自身的行为举止,试图促使身份期望的实现。 正如Anderson和Kilduff (2009)的研究所示:个体会通过行为方式来增强其在群体成员中的价值(如卓越完成任务的能力,慷慨无私的贡献等),以此实现自身身份的提升。
鉴于此,本研究基于社会意义的的身份(status)和中国文化背景来试图探究以下两个问题:第一,中国大学生群体期望象征性身份与具体性身份的现状;第二,在特定的社会情境中,中国大学生群体的象征性身份和具体性身份的期望是否会影响其行为选择。 基于Binning 和Huo (2012)的研究,本研究设置了大学生上课和做助教两个实验情境, 试图通过三个实验来探究不同社会情境中大学生的身份期望及其对行为选择的影响。
2.1.1 被试
115 名在校大学生参加了本次实验, 平均年龄19.8 岁,视力或矫正视力均正常。所有被试此前均未参加过类似实验,实验结束时均会获得相应报酬。
2.1.2 设计和程序
2(身份类别:象征性vs 具体性)×2(学业表现:较好vs 较差)的被试内实验设计,其中象征性身份意指“公平待遇”,具体性身份意指“学分奖励”,因变量为身份期望。 实验情境为大学生上课的社会活动。
具体实验程序为:
引导被试阅读指导语:“同学你好, 欢迎参加本次实验! 请你认真阅读以下两种情境描述并想象自己身处此情境中……随后根据自身经历和真实感受,采用“1”(完全不期望)至“7”(完全期望)的评分方式回答以下问题。 ”
情境一:“想象自己在某节课上较好地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任务……”
目前各高校入学教育主要还是以讲座为主要形式,如:专业知识教育、行为规范教育、学术道德教育、学术素养报告、“学籍管理及研究生管理系统”培训、网络安全教育、图书馆应用、心理健康教育等等;另外还多采用开学典礼、导师见面会、院长论坛等会议形式;组织参观校史馆、实验室等集体参观形式;部分学校会采用主题联欢晚会、迎新篮球赛等研究生趣味活动的形式。形式单一会让学生感到枯燥乏味,丧失热情,最终达不到入学教育预想的效果。
你希望得到老师的“公平对待”和“课程学分奖励”的期望程度有多高?
情境二:“想象自己在某节课上较差地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任务……”
你希望得到老师的“公平对待”和“课程学分奖励”的期望程度有多高?
在阅读某一情境描述且评分结束后, 让被试休息3 分钟,之后再阅读下一情境描述且评分,以此消除不同情境所带来的干扰。在被试间采用ABBA 的方式呈现情境一和情境二。
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的结果显示: 身份类别的主效应显著(F(1,114)=34.23,p<0.001,η2p=0.231),相比具体性身份,大学生更期望象征性身份;学业表现的主效应显著(F(1,114)=150.74,p<0.001,η2p=0.569),相比较差学业表现情境, 大学生在较好学业表现情境中有更高的身份期望;二者的交互作用也显著(F(1,114)=42.70,p<0.001,η2p=0.272)。 简单效应分析显示:相比较差学业表现情境,大学生在较好学业表现情境中期望更高的象征性身份和具体性身份;当在较差学业表现情境中时,相比具体性身份(M=3.54,SD=1.518),大学生更加期望象征性身份(M=4.96,SD=1.630)(p<0.001)。这表明,大学生的学业表现影响着其对身份类别的期望(见图1)。
图1 不同身份类别在学业表现中的期望
实验1 的结果表明, 大学生的学业表现影响其对象征性身份(公平对待)和具体性身份(学分奖励)的期望, 在较好学业表现情境中大学生更期望得到老师的公平对待和学分奖励, 而在较差学业表现情境中其仅是期望得到老师的公平对待。这与Binning和Huo (2012)的研究结果相一致,即相比具体性身份,个体更加期望象征性身份,且在较好的表现情境中,个体会期望更高的身份。 因此,人们会借助工作中的表现来竞争身份(Loch et al., 2000),或者增强在群体中的显著价值来追求身份(Anderson &Kilduff, 2009)。 这意味着,人类会力求在短时间内做出最符合自身生存的目标决策,比如,寻求奖励、快乐和逃避惩罚(林春婷, 蒋柯, 2019)。
3.1.1 被试
113 名在校大学生参加了本次实验, 平均年龄19.8 岁,视力或矫正视力均正常。所有被试此前均未参加过类似实验,实验结束时均会获得相应报酬。
2(身份类别:象征性vs 具体性)×2(工作表现:较好vs 较差)×2(人际关系:融洽vs 淡漠)的被试内实验设计,其中象征性身份意指“公平待遇”,具体性身份意指“学分奖励”,因变量为身份期望。 实验情境为大学生助教的社会活动。
实验程序同实验1,在被试间采用ABBA 的方式呈现工作表现和人际关系情境。
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的结果显示: 身份类别的主效应显著(F(1,112)=149.69,p<0.001,η2p=0.572),相比具体性身份,大学生更期望象征性身份;工作表现的主效应显著(F(1,112)=29.60,p<0.001,η2p=0.209),相比较差工作表现情境, 大学生在较好工作表现情境中有更高的身份期望; 人际关系的主效应显著(F(1,112)=25.55,p<0.001,η2p=0.186),相比淡漠人际关系, 大学生在融洽人际关系情境中有更高的身份期望。 身份类别与工作表现的交互作用不显著(F(1,112)=0.34,p=0.561,η2p=0.003), 但身份类别与人际关系的交互作用显著(F(1,112)=31.80,p<0.001,η2p=0.221)。
简单效应分析显示:相比具体性身份(M=4.97,SD=1.28), 大学生在融洽人际关系情境中期望更高的象征性身份(M=5.78,SD=1.00);当在淡漠人际关系情境中时,相比具体性身份(M=4.04,SD=1.26),大学生更加期望象征性身份(M=5.72,SD=0.97)(p<0.001)。 这表明大学生的人际关系影响着其对身份类别的期望。身份类别、工作表现与人际关系的交互作用不显著(F(1,112)=1.86,p=0.175,η2p=0.016)(见图2)。
图2 不同身份类别在工作表现与人际关系情境中的期望
实验2 的结果表明: 大学生的人际关系影响其对象征性身份(公平对待)和具体性身份(学分奖励)的期望, 在融洽人际关系情境中大学生更期望得到老师的公平对待和学分奖励, 而在淡漠人际关系情境中其仅期望得到老师的公平对待。 这与Binning和Huo(2012)的研究结果不一致,即在冷淡人际关系情境中,个体降低了对好成绩(具体性身份)和公平对待(象征性身份)的期望。 这种不一致的结果可能源自于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性。
4.1.1 被试
89 名在校大学生参加了本次实验,平均年龄20岁,视力或矫正视力均正常。所有被试此前均未参加过类似实验,实验结束时均会获得相应报酬。
4.1.2 设计和程序
3(威望:较低vs 一般vs 较高)×3(职称:讲师vs副教授vs 教授)的被试内实验设计,其中威望意指“象征性身份”,职称意指“具体性身份”,因变量为身份期望。 实验情境为大学生选课的社会活动。
具体实验程序为:
引导被试阅读指导语:“同学你好, 欢迎参加本次实验!请你认真阅读以下有关教师的个人信息,并根据自身实际情况,采用‘1’( 一定不会选)至‘9’(一定会选)的评分方式回答以下问题。 ”
在一次选课任务中, 如果你看到教师的这些个人信息(如,职称为教授;在学生中的威望一般),那么你选择这门课的可能性会有多高?
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的结果显示: 威望的主效应显著(F(2,88)=325.72,p<0.001,η2p=0.787),老师的威望越高,大学生越倾向于选择其所授课程;职称的主效应显著(F(2,88)=28.57,p<0.001,η2p=0.245),老师的职称越高,大学生越倾向于选择其所授课程;二者的交互作用显著(F(4, 88)=3.01,p<0.05,η2p=0.033)。简单效应分析显示: 不同职称在威望高的时候差异显著,教授(M=7.94,SD=1.449)、 副教授(M=7.55,SD=1.552)、讲师(M=7.45,SD=1.288)(p<0.05);不同职称在威望一般的时候差异显著, 教授 (M=5.08,SD=1.727)、副教授(M=4.69,SD=1.564)、讲师(M=4.06,SD=1.577)(p<0.001); 不同职称在威望低的时候差异显著,教授(M=3.62,SD=1.742)、副教授(M=3.54,SD=1.713)、 讲师 (M=2.75,SD=1.561)(p<0.001)。 也就是说,当老师的威望相同时,相比讲师与副教授,大学生越倾向于选择教授所授课程。同一职称在不同威望上差异显著,教授:高(M=7.94,SD=1.449)、一般(M=5.08,SD=1.727)、低(M=3.62,SD=1.742)(p<0.001);副教授:高(M=7.55,SD=1.552)、一般(M=4.69,SD=1.564)、低(M=3.54,SD=1.713)(p<0.001);讲师:高(M=7.45,SD=1.288)、一般(M=4.06,SD=1.577)、低(M=2.75,SD=1.561)(p<0.001)。也就是说,当老师的职称相同时,相比较低与一般威望,大学生倾向于选择较高威望老师所授课程。这表明:老师的威望与职称越高,大学生越倾向于选择其所授课程(见图3)。
图3 不同类别身份期望的选择可能性
实验3 的结果表明, 当老师在大学生中的威望较高时,大学生会给予其更高的期望与关注度,反之亦然。 这表明, 个体若在所属组织中拥有较高威望时,那么其有可能获得更多的社会资源。这是因为在所属群体中, 较高威望的人所拥有的影响力是一种隐含的价值, 而这种身份特征的价值性决定着个体在等级中的排序(Berger et al., 1972)。正如功能主义理论所示, 身份是个人在所属团体中的声誉、自尊,以及在他人心中的影响力(Anderson & Kilduff,2009)。 当老师们在大学生中拥有同等程度的威望时,大学生会将期望给予更高职称的老师,并高度尊重且关注他。 这可能是大学生们觉得职称越高的老师会拥有更多的知识资源,影响力更大,进而有助于其自身的发展与提升。 这表明个体的等级排名也是一种获得资源的手段。并且研究者指出,那些拥有较高地位和更多资源的人可以更好地使用身份(Cast& Burke, 1999; Stets & Cast, 2005)。而且在意识形态导向的组织中,身份和影响力可能会塑造“真正的信仰者”,促使信仰者保持对感知到的身份与组织义务履行一致性(Bingham et al., 2014)。 因此,(相比具体性身份) 象征性身份更大地影响着个体的行为选择。
本研究的结果表明:大学生的学业/工作表现与人际关系影响其对象征性身份(公平对待)和具体性身份(学分奖励)的期望,在较好的学业/工作表现和融洽的人际关系情境中, 大学生更期望得到老师的公平对待和学分奖励,而在较差的学业/工作表现或淡漠的人际关系情境中其仅期望得到老师的公平对待(实验1 与2)。 这样的结果可能要追溯到根深蒂固地影响着中国人待物处事的 “身份图式”。 正如Liew 等人(2011)的研究所示,在判断面孔朝向时(自我面孔vs 导师面孔), 相比中国研究生被试,美国研究生被试对自我面孔呈现出反应优势效应;而且在有导师存在的情境中, 中国研究生被试的自我优势效应会被抑制。 这表明,在社会情境中,相比美国研究生被试, 中国研究生被试更关注自身的社会身份(社会结构)。这也意味着,在中国文化背景的熏陶下,相比工作表现,中国大学生更关注人际关系。并且在人际交往过程中, 个体会参照身份期望而设定较高或较低的身份, 并促使自身行为能够与这些身份期望相匹配(Ridgeway & Erickson, 2000)。
同时,当老师在大学生中的威望较高时,大学生会给予其更高的期望与关注度; 而当老师们在大学生中拥有同等程度的威望时, 大学生会将期望给予更高职称的老师 (实验3)。 这与Huo, Binning 和Molina (2010)的研究结果相一致:在不同的社会情境中,相比具体性身份,个体更加期望象征性身份。并且综合判别个体的身份是基于其在所属团体中的等级职位,而身份特征的价值性决定着个体的等级排序(Berger et al., 1972)。 正如身份建构理论提出的:身份特征体现了持有人的身份,即当一个人拥有财富并进行相应活动时,他(她)将会被看作是富有的或拥有更高的身份地位(Cecilia, 1991)。
并且相比具体性身份, 象征性身份更大地影响着个体的行为选择, 即大学生更倾向于选择较高威望老师所授的课程,而无关其职称高低。这与先前的研究结果相一致:在识别多种族团体中,相比低身份组(如,黑人或拉美人)或高身份组(如,亚洲人或白人),多种族人趋向报告同等或较高的心理幸福感和社会参与度(Binning, et al., 2009)。 此外,在临时团队中, 成员的相似身份促使他们深刻认识到其他成员的行为风格,并据此“对症下药”以促进合作行为的产生(许科, 孙娟, 2013)。同时,观察者会依据群体成员执行某一行为的概率而预测他们保持某一行为一致性的倾向(陈满等, 2019)。 这些结果表明: 身份这种非经济资源所传递的社会意义和价值信念会影响个体的行为决策, 而且个体拥有的主观社会身份是健康社会结构的决定因素之一(Zvolensky et al., 2018)。
在不同社会情境中, 中国大学生会拥有不同的身份期望, 并且大学生的身份期望不仅受到人际关系的调节,而且还影响其行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