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涛,廖晓霞
(广西民族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我国已经“打赢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脱贫攻坚战,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报告进一步明确了今后的任务是“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增强脱贫地区和脱贫群众内生发展动力”。我国减贫事业已经迈向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预防规模性返贫新阶段。后扶贫时代,贫困研究由绝对贫困向相对贫困、单维贫困向多维贫困、贫困治理向预防返贫转变。近年来,关于预防返贫的研究数量明显提升,“返贫风险”“预防返贫”“相对贫困”“多维贫困”等主题词在中文核心期刊中出现得越来越多。国内对预防返贫研究热情日渐高涨,既有的研究围绕脱贫攻坚成果与乡村振兴的衔接、诱发机制、测量维度、监测机制、治理逻辑等相关议题开展充分讨论。当前学术界构建了多个返贫测量框架和测量指标体系,但尚未形成相对统一的测评标准。全面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确保不发生规模性返贫的要求表明,在推进预防返贫研究的同时,有必要对预防返贫研究成果进行总结和反思。本研究将在对预防返贫研究进行系统梳理基础上,回答“返贫问题的由来”“返贫诱因是什么”“如何测量”及“如何进行高效治理”等问题,这对推进实现预防返贫与乡村振兴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理论意义。
返贫是中国语境下的特色语录,西方尚未有与之完全一致的定义,但对反贫困、贫困脆弱性等相关议题研究由来已久。传统意义上的贫困被认为是个人收入短缺,随着研究深入,发现单一的收入维度并不能准确反映个人生活水平。Sen(1982)批评收入贫困观点,认为收入贫困是贫困的一种表象,而贫困是一个多维议题,研究重点应放在关键领域的剥夺上,例如教育、健康、营养、就业和政治参与等剥夺,是一种多维贫困[1]。因为收入与这些维度之间并不直接相关,而是通过个人(如年龄、性别、受教育程度、健康状况)、社会(如正式、非正式制度和权力关系等)和环境(气候等)才能发挥作用。
本研究选取CSSCI作为主要文献来源,以“返贫”为主题词检索截至2022年8月的文章,共检索到398篇文献。我国返贫问题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末。在2015年出台的《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2016年出台的《“十三五”脱贫攻坚规划》及《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三年行动的指导意见》等一系列政策加持下,我国预防返贫研究自2016年进入快速增长阶段,以67%年均增长率持续增长,2021年达到当前研究载文数量顶峰(93篇)。由于新发展阶段研究方向的转变和乡村振兴等一系列政策的出台,预计未来该趋势还将持续,具体如图1所示。
图1 1999—2022 年期刊发文数量
返贫是什么的问题?其字面意思即“饱而复饥”“暖而复寒”的动态过程[2]。丁军等(2010)认为是指经过扶贫开发后已经脱贫的部分人口重新陷入贫困状态的现象[3],其本质就是贫困;萧鸣政(2021)认为是贫困人口脱贫后由于主客观因素制约,重新陷入贫困的现象[4];范和生(2018)认为是在经济上再度贫困的状态[5];而万良杰等(2021)则将其细化为经济收入与消费条件的贫困[6];蒋南平等(2017)认为是个体或家庭由非贫困状态陷入贫困状态的运动过程[7]。在贫困对象的界定上,由“已脱贫的贫困户”拓展到非贫困状态的个体和家庭。因此返贫既可以是脱贫人员返回贫困,也可以是非贫困人口陷入贫困的过程[8]。
在返贫内涵的界定上,返贫之所以具有中国特色语境与我国的扶贫政策密切相关。当前,学界虽然对于返贫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达成共识,但对其变化过程究竟是贫困—脱贫—贫困,还是不贫困—贫困尚存在争议。其根本原因是返贫对象的界定还未统一。
返贫问题受多种变体和不同根源影响,研究的正确性取决于研究对象的异质性。Bradshaw(2007)将贫困理论根源归纳为五类。一是根源于个体缺陷,如智力、先天残疾、懒惰、错误的选择等。二是根源于贫困文化,亚文化的信仰、价值观和技能诱发贫困代际传递。三是经济、政治和社会扭曲或歧视使人们获得收入和享受福利的机会和资源有限。系统缺陷导致穷人政治制度参与和政治影响力不足,包括就业、教育、住房、医疗保健等制度参与;社会缺陷是由于种族、性别、残疾、宗教歧视而限制个人获得利益的机会。四是用地理差异解释贫困空间聚集,如集中连片贫困区。五是累积性和周期性延续贫困,将贫困周期性看作螺旋式结构,贫困循环与个人问题、社会缺陷密切相关,社会与个人的相互作用会延续贫穷周期,贫困循环受个人心理因素与其他因素相互联系而加剧,用循环累积因果理论解释贫困风险因素相互依赖的复杂关系[9]。西方学者对贫困成因可分为宏观和微观研究:微观因素层面(个人、家庭以及就业)探究收入、就业和家庭结构变化(如离婚、分居)与贫困的耦合关系;宏观层面探究气候、福利制度等因素,如极端温度对减少贫困脆弱性有正向作用[10]。
我国学者从法学、经济、管理、教育、农业、地理等多学科视角研究返贫诱发因素,如表 1所示。法学视角下,研究“因婚致贫”和异化的乡风民俗等非正式制度的社会规范与返贫耦合机理[8,11],如复杂红白喜事及高额人情债等诱发的突然返贫。经济学视域下,学者基于人力资本投资理论模型,发现疾病、教育水平低、劳动力缺乏、技术能力低是诱发个体脆弱性的因素。此外,惯性思维逻辑引导的行动是贫困惯性保留的重要因子,社会制度与社会因素的双重排斥引起滞贫[12]。对贫困的结构性特征进行统计分析,发现疾病、残疾及缺乏劳动力是返贫的直接原因[13]。与强调个体特质不同,有学者基于CLDS数据库,运用PSM-DID和DDD方法,发现农村合作社具有长效阻断作用,该效应与户主学历、家庭和市场距离呈正相关[14]。管理学角度下,黄锐等(2022)基于CFPS数据库,运用logistic回归模型分析发现民族地区返贫的异质性因素集中在家庭老年人和儿童占比、医疗保险、政策扶持和商业保险等[15]。焦克源等(2019)认为生产环境脆弱性、贫困基因寄生性及贫困文化的代际传递是返贫高发的原因,治理的碎片化是效率不高的原因[16]。赵朋飞(2022)构建Probit模型与多元回归模型,分析心智能力和区位环境因素,发现好学能力、收入稳定性与家庭返贫呈负相关[17]。农学视角下,易地搬迁户面临新分耕地质量差等风险因素[18]。地理学角度,分析地形起伏度、交通便利度、与河流的距离及教育的可获得性都会影响农户的贫困脆弱性[19]。教育学角度,张翔等(2018)认为教育可以破解“贫困—脱贫—返贫”循环,预防“代内返贫”和“代际返贫”[20]。此外,突发事件造成突然的巨额支出的突发性贫困不容忽视[21]。相对个体家庭返贫成因机理,规模性返贫是在外部冲击下,主体脆弱性和冲击相互作用造成的突发返贫。冲击一般分为三类:一是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极端天气及自然灾害;二是农副产品价格下跌、农村劳动力大幅失业、乡村产业失败、搬迁项目失败及村镇金融风险;三是帮扶政策退出或转型,脱贫巩固责任、政策落实不到位[22]。
表1 多元学科视角下返贫风险因素及其表现
对国内外返贫既往研究梳理发现,西方学者已将贫困风险理论化,根据不同理论根源,采取相应措施。返贫是一个多维的复杂问题,受经济、政治、社会、环境等多方面因素影响。既往研究多基于既有风险维度与学科结合,学者从自身研究视角展开研究,故学界对返贫的主要风险因素“各持己见”,尚未达成一致。返贫诱因研究需要靶向精准,鼓励不同学科的异质组合,将中国情境下的风险因素标准化,同时对各地具体情况做出具体观察。规模性返贫与家庭返贫两者的诱因与机理既有相似,也有不同。规模性返贫如何触发,有何可以预见的信号,如何快速确定主要风险源,尚未得到学术界充分关注。
国外贫困测量的研究者们提出各种方法来衡量贫困。Sen(1976)认为贫困衡量首先解决“谁是贫困者”的问题,然后汇总贫困者信息构建贫困衡量标准[23]。然而,既往研究者非常重视优化脆弱性测量指标,但如何识别贫困者问题至今尚未达成一致。西方贫困测度研究可划分为三个阶段[24]。第一阶段以绝对贫困为主要研究内容,以绝对贫困线作为贫困测度的依据,测量维度围绕满足最低限度生活展开。第二阶段为相对贫困研究阶段。Townsend(1979)认为相对贫困是缺乏维持一定生活水平的物质资源[25]。此时,除收入外,健康状况、工作条件、休息时间等更多非物质资源维度成为贫困测度的重要维度。第三阶段即相对剥夺或剥夺累积阶段。Mack(1985)识别了那些因为负担不起而被迫没有必需品的人,并将剥夺定义为“被迫缺乏社会感知的必需品”[26]。贫困与剥夺均属于静态的结果层面,两者区别在于剥夺是多维的,贫困是剥夺的维度之一。贫困指数的测量应包括相对贫困人口数量、贫困者的平均收入,以及他们的收入分配[27]。多维贫困指数(MPI)完善了以往的HPI和HDI指数,被较多研究者使用,该指数包含三个等权的维度:教育、健康和生活水平,同时通过AF方法进行加总、分解[28]。但MPI指数的三个维度尚未得到理论基础的证明。与计算家庭层面的MPI不同,G-CSPI指数和GM0指数以个人为研究对象,弥补了MPI指数难以衡量贫困者之间的不平等程度的缺陷,包含教育、工作体面和健康三个维度。此外,西方学者还提出H-M指数、M-W指数、GH-M指数和F-M指数等。
国内学者越来越注重从多维度测量返贫状况,聚焦研究主体和情境的异质性,构建具有针对性的测量体系。有学者认为我国实现全面脱贫后应采用多维相对贫困标准的政策取向,且该标准无需与西方国家的标准接轨[29]。基于统计数据的可获得性及全球贫困人口的普遍适用性,多维贫困指数一般是对最低限度的绝对贫困的测量,包括教育、健康、生活水平、收入、资产等基本维度。新发展阶段,基于中国情境的特殊性、贫困治理的阶段性、数据的可得性等原因,导致出现国际通用的贫困测量指标体系与中国现实不适用的问题。一些中国学者结合中国政策及减贫的阶段性成果,对贫困指标体系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创造性转换是在原有维度上对指标进行调整,如以医疗保险、医疗支出、及时就医、病人数量等指标代替儿童死亡率。创新性发展是基于新阶段的政策要求和现实需求,创造性地提出新的测量维度,如社会排斥、心理福利、信息利用等新维度,具体如表 2所示。
表2 我国学者测量贫困的维度与指标
维度和指标的选取上,一是在MPI基础上的局部调整,如有学者结合我国“两不愁三保障”的脱贫攻坚目标,将清洁水源指标纳入测评指标体系。二是量化测量返贫诱因,就业是脱贫的主要推动力,亦是诱发返贫的重要因素,张鹏等(2021)将失业转化为可量化和观察的长期失业指标[32]。三是根据不同研究群体,设计具有针对性的测量指标体系。由于研究对象的异质性,农村居民、老年人、妇女、儿童、民族地区居民、贫困地区居民等群体成为学者高度关注的研究对象。根据不同研究对象的主要致贫因子,设计具有针对性的测量维度,有助于提高测量指标体系效度。蒋南平等(2017)在测量农民工多维返贫中,根据农民工进城务工这一特点设计融入城市测量维度[7];马绍东等(2018)在研究民族地区返贫成因时,结合少数民族的特殊性,设计民族属性维度[36]。四是根据新发展阶段要求,设计符合当前阶段贫困测量的评价维度。新发展阶段的贫困识别既关注货币测量维度的物质贫困,也强调个体可行能力、心理贫困等非货币测量指标的设计,以个体幸福感为核心的主观评价日益被关注。刘愿理等(2022)聚焦个体可行能力和发展机会测量,通过测量个体受教育程度、家庭劳动力占比、劳动技能等指标,评价家庭抗风险能力,测量加入农村合作社、对外联络程度等指标评价个体的发展机会和社会资本[38]。贫困群体政治参与不足被认为是持续贫困的重要因素,解安等(2021)将社会排斥纳入指标体系,以此测量社会结构障碍对返贫的作用[34]。人的全面发展成为新发展阶段贫困评估的重要内容,多维剥夺已成为很多学者的共识,提升农民群众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是当前和今后工作的重点。如聚焦个体心理贫困,通过生活满意度、社会公平感、未来信心度及个人幸福感,测量个体的主观福祉[33]。返贫一定程度上受到所处时代特征的影响,李壮壮等(2022)创造性地提出反映数字经济和知识经济时代特征的信息利用维度[37]。
但也有学者对以往的指标体系提出质疑,如马绍东等(2018)认为国际常用的“收入”“饮水安全”“饮水困难”和“参加大病保险”等测评指标对居民返贫研究基本没有任何贡献[36]。因此,国际上和学术界对于多维贫困测量的标准尚未统一,指标设计仍有较大灵活性,且预防规模性返贫的特殊性未得到凸显。
研究方法可以划分为定量研究、质性研究、混合研究及两者(定量和定性)均无。定量研究的具体研究方法可分为问卷调查法、实验研究法、准实验研究方法、二手数据及其他。定性研究的具体研究方法主要有案例研究法、田野调查法、扎根理论方法、民族志、文本分析法、访谈法等。分析发现,定量研究中使用频率最高的方法是二手数据分析方法,如运用中国农村贫困监测的农户数据等政府公布的面板数据,以及借助数据库选取多阶段面板数据的方式对返贫过程进行动态追踪。质性研究中案例研究方法使用频率最高。许多学者选取中西部特困区作为返贫研究对象,如焦克源等以西北地区六盘山特困区L县为研究样本[16]。此外也有学者运用了一些较为新兴和独特的研究方法,如万良杰等(2021)运用定性比较分析法中的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法对广西部分建档立卡脱贫边缘户和未建档立卡贫困户进行研究,剖析返贫原因[6]。这种依赖二手数据的研究方法,在研究设计上很大程度上受到数据的限制,导致测量误差。
西方学者将数字化治理引入反贫困计划,嵌入政治理论弥补数据不公正缺陷,通过数据库实现用户精准识别和权利正确分配,提高计划的有效性和问责的可行性。贫困螺旋系统意味着解决贫困问题具有复杂性和多因素重叠,如果循环内部某个联系被打破,那么周期将会停止,故反贫困集中关注某些重要方面。预防个人缺陷导致的贫困依赖织密社会安全网。亚文化引起的贫困循环该理论提出从三个方面改变:一是采用更具功能性的文化替代功能失调的文化信仰;二是通过教育、课外活动、社会价值观宣传等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青少年行为选择,截断贫困文化代际;三是重建贫困地区文化价值观。首先,系统内部问题导致的结构缺陷可通过政策的调整改进流程,保证穷人既有福利;其次,借助社区和基层组织扩大穷人的影响力。贫困地理学的反贫困研究认为除鼓励向外迁移外,集群发展的效应被重视,通过社区发展,如基础设施投资、城市振兴、社区组织等扭转贫困地区状况,借助建立一个相互信任和支持的社区来增加穷人的社会资本。
我国学者结合现阶段巩固脱贫攻坚成果阶段的特殊性,针对预防返贫治理与助力乡村振兴提出治理路径。从系统论角度,将我国政府返贫治理体系定义为包括治理主体、治理要素、治理客体等要素构成的体系,系统回答了谁治理、如何治理、治理什么的三个基本问题。为更直观呈现我国预防返贫治理路径研究进展,本研究总结出我国预防返贫治理研究理论视角框架,具体如图2所示。
图2 预防返贫治理研究理论视角整合框架
既有返贫治理文献多聚焦在:以整体性治理理论、协同治理理论为指导,着眼于治理主体能力提升、多元治理主体构建,探索政府主导下的社区与社会团体、市场主体、返贫个体组成的多元参与主体联动机制;基于可行能力、公共人力资本投资理论,通过教育、劳动技能培训、内生动力培育等方式提升治理客体发展能力;强调政策对于长效脱贫的显著作用,以公共政策为研究视角,以公共政策理论为指导,通过积极的社会政策及连续稳定的政策过渡,构建精准高效的预警监测机制助推预防返贫治理。
根据返贫问题的多样性、复杂性,依托多维贫困理论、可持续生计理论从多维度看待返贫问题,提出富有洞见的治理举措。
第一,基于整体性治理、协同治理理论,构建“一体主导,多体协同”的治理机制。当前治理主体仍以政府为主,多主体协同治理机制尚未建立,治理合力尚未形成。整体性治理以焦克源(2019)作为代表,破解返贫治理碎片化的困境。他以精准扶贫为策略导向,引入整体性治理,构建包括整体性的资源和信息协作系统、产业扶贫、权责重构、提升内生动力、以及整体性脱贫成果可持续保障机制的返贫阻断机制[16]。梁小军(2022)强调发挥政府在多元主体治理格局中的统领作用,构建多元主体利益相容机制[40]。巩固脱贫攻坚成果的新阶段,谢岳等(2021)运用地方合作主义理论,在以往政府主导或市场主导的一元主体治理模式中嵌入扶贫的公共属性,提出具有实践意义的贫困治理新模式——扶贫公司。与传统模式相比,该模式既能发挥市场高效率特点,也能兼顾政府在扶贫工作中公平的需要,以“政府为体、市场为用”的原则,兼顾市场逻辑与道德逻辑,实现贫困治理的可持续性[41]。
第二,用人力资本投资理论和能力贫困理论解释外部冲击与主体自身脆弱性双重作用下,由于脱贫主体抗风险能力不足,脱贫韧性差而返贫的现象。聚焦提升潜在返贫对象内生动力,实现能力可持续发展,从根本上打破贫困恶性循环。和立道等(2018)构建人力资本投资视域下的农户行为模型,通过引入教育和培训的方式,提升农户人力资本和汲取收入能力,消除返贫风险[12]。萧鸣政等(2021)基于风险源与人力资源开发视角,构建自我开发的扶“志”、培训开发的扶“智”、岗位开发的扶“职”、干部开发的扶“治”、组织开发的扶“制”的长效扶贫机制[4]。肖兴政等(2020)用能力贫困理论分析农村脱贫成果的脆弱性,认为以老人、儿童、妇女为主的传统农村人力资源结构,抵抗外界风险能力不足,易发生返贫现象。构建劳动技能培训体系及教育普及的方式,能提升个体行动能力和机会选择空间,提供行使政治和社会权力的必要条件,摆脱“贫困—脱贫—再贫困”恶性循环[42]。尽管通过控制上学机会和受教育年限的方式能确保贫困户子女接受教育,阻断贫困代际传递,但是有学者认为贫困户子女教育面临一系列物质、组织和文化障碍,限制了其学习进步和全面发展。而且,教育分层加剧向上的社会流动困难,削弱教育在贫困治理中的作用[43]。
第三,公共政策视角下,研究政策对巩固脱贫攻坚,预防返贫的作用。较多研究聚焦后扶贫时代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政策的有效衔接,通过稳定性的政策执行,预防因政策退出或转型而引起的规模性返贫。白永秀等(2021)构建了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研究的内容体系,在对两大战略衔接的政策文件、政策建议以及衔接逻辑、 路径、难点等研究系统梳理基础上,提出以共同富裕理论、社会主要矛盾转换理论、习近平关于“三农”的重要论述为三大理论依据,以两大战略之间、五大路径之间,及产业路径内部之间的关系为三层次关系,构建有效衔接的理论框架。探索构建由产业、人才、文化、生态与组织构成的有效衔接路径,提出从衔接的主体体系与支持体系两个方面完善有效衔接体系,按照政策退出、政策延续、政策升级、政策新增的思路创新政策内容,由此形成一个系统、综合的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衔接的理论框架[44]。相对于宏观的政策衔接,部分研究聚焦具体领域的公共政策与贫困治理研究,如郑超(2022)从健康风险角度提出基本医疗保险与弱势群体政策倾斜对于解决贫困问题具有长效作用[45]。脱贫地区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也日益被纳入研究视野,如脱贫地区基础设施[46]、以乡风治理为主要内容的社会软治理模式[11]、因婚返贫治理[8]等均聚焦某一具体政策视角。此外,有学者遵循事前治理逻辑,构建预防治理机制,监控预警返贫。如包宪国(2018)构建包括干预主体、干预客体、大数据库、干预手段、预警标准五个主体的返贫预警模型[47]。借助预警机制监测部分返贫风险,对监测对象精准监测和缓释,从而“亡羊补牢”,预防返贫的发生,提高治理效能与降低治理成本。
第三,基于多维贫困理论、可持续生计理论,从多维度把握风险的整体性,实现“多维贫困”到“多维扶贫”。张耀文等(2019)构建的可持续生计框架下反贫困长效机制总体框架,围绕生计环境、生计资本、组织机构、程序规则、生计选择和生计后续扶持等方面,构建包括生计风险防范、生计资本均衡、考核评估导向、生计选择拓展、后续生计扶持等在内的脱贫长效机制,模型强调干预环节前置、个体能力培育与政策体系安排[48]。苏芳等(2021)结合国际贫困治理实践与中国贫困治理经验,基于多维视角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开放共享—社会保障—人的发展”的相对贫困治理综合分析框架[49]。可持续生计理论应用于贫困治理已经较为成熟,已有学者在尝试构建中国经验的治理模型。
贫困治理可以划分为绝对贫困和相对贫困两个阶段,后扶贫时代的贫困治理着眼于相对贫困治理与预防规模性返贫。相对贫困具有复杂性与主观性,以往测量物质维度的传统指标体系亟须转型,从贫困群体的物质与精神需求层面分析责任主体治理有效性,提高治理有效性和人民获得感[50]。有效预防返贫需要实现个人层面政策、宏观经济计划、发展战略和制度的有机整合[51]。在既有研究中,都强调政府在扶贫治理中的主导作用,后扶贫时代的预防返贫治理更依靠信息技术,注重信息收集,依托补齐农村经济发展短板,推动实现乡村振兴的方式实现长效脱贫。此外,预防规模性返贫的特殊性尚未得到凸显,针对返贫风险的多样性与主体异质性特点,都须厘清返贫的类型,找准着力点,因地制宜地提出治理方案。
脱贫攻坚战的全面胜利,意味着我国进入后扶贫时代。然而,返贫风险的长期存在,使得部分脱贫地区及家庭仍具有返贫的可能性。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预防规模型返贫,助推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实现长效稳定脱贫是当前及今后的重要工作。国内返贫研究正获得越来越多的学术关注,研究数量逐年提升,量化和案例的研究正逐渐占据主要地位。
本研究系统梳理了返贫的生成与演进、风险、测量维度、研究方法及治理逻辑,从多学科视角对返贫风险因素进行梳理,比较详细地介绍返贫的测量维度与评价指标,总结返贫研究的主流研究方法,以期增强学术界对预防返贫研究的关注,旨在为构建稳定扶贫的长效机制研究提供借鉴。既有返贫研究特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多学科研究视角探索返贫诱发机理。既往关于诱发返贫因素的研究正由聚焦家庭结构、个人健康、教育与就业、自然环境等传统微观视角,逐渐向外部的社会软环境、个人思维惯式等隐性风险研究视角转变。诸如非正式制度、贫困文化传递等方面的问题进入学术视野。
二是立足研究情境的特殊性、研究对象的异质性,打造具有针对性的返贫测量维度指标体系。相对于国际上制定具有通用性的贫困测量指数,中国既往的研究由以往的借鉴与运用,向转化与创新转变。根据我国特殊国情及特有的体制、制度特征,接轨国际实践,探索适应当前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建设需要,实现高质量发展目标要求的多维度返贫测量指标体系。
三是跳出政府与市场之间“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结构,聚焦我国的制度特征,探讨中国式的多元合作防返贫治理方式。既有研究扎根现实实践,提炼基于理论思考的本土特色的创新防返贫治理实践。从整体看,既有研究发现治理主体单一、治理碎片化等是导致低治理效能的原因。治理客体的人力资本对脱贫长效机制具有积极作用,故学者们鼓励通过培育内生发展动力,实现长效脱贫。治理方式上,学者围绕各地实践经验和社会治理体制要求,创建党建引领的多元治理基本格局。
对既有的文献进行总结发现,返贫受多种复杂因素作用,其机理繁杂,依靠单一的经济维度难以准确监控和测量返贫变化。同时,返贫不仅受主体影响,客体与载体也具有重要作用。由于各地区之间条件差异较大,依靠统一的测量指标难以保证其准确性和适用性。现有研究尚存在以下拓展空间。第一,从单学科视角下研究返贫风险因素较多,但返贫问题并非由单一的因素所决定,与其态度、文化程度、人力资本及激励机制等[52]密切相关,故其推广性有待商榷。第二,返贫测度指标选择上,以短期静态物质指标测评为主。返贫问题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更多依靠事前的预防,依赖单一的结果指标难以对研究主体长期、动态且隐形的返贫因素测量监控,需构建一个涵盖收入维度与非收入维度的多维度测度指标体系。此外,主流文献依然单纯将经济尺度作为衡量预防返贫测度的标准,将预防返贫治理问题转嫁到经济发展本身,却忽略了对个体发展的权利获得、机会创造及广泛参与的行动能力的关注。
纵观我国已有预防返贫研究成果,结合后扶贫时代工作需要,未来返贫问题的研究主要围绕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探索。
首先,于研究本身而言,研究对象从以家庭为单位向预防规模性返贫转变,二者之间的内在机理和外在特征有何区别,有待进一步探究。研究视角上,如何依托跨学科交叉融合推动创新性发展值得关注。返贫问题是多重要素共同作用下形成的,已不仅是某一学科独有的研究对象,未来跨学科的交叉研究范式将成为返贫研究的趋势。准实验研究、多案例比较、统计学方法等研究方式如何嵌入返贫研究,如何有机结合宏观面板统计数据和微观调查数据来准确测量与监控返贫风险发展趋势是未来亟须解决的难点。
其次,在数字化、智能化及“融合科学”和“开放科学”的时代[53],未来预防返贫更多借助治理技术和大数据来应对迅速变化着的治理场域和实践的新趋势,如何依托数字化手段提升预防返贫的治理效能有待解决。如何持续激发各方主体参与预防返贫治理的积极性,助力形成党建引领下的多元治理体系,是未来预防返贫研究需要攻克的难题。
最后,我国既往的研究已经过了用中国数据验证西方理论的阶段,新阶段将回答何以形成本土化的理论分析框架及推进研究成果落地,助推全面乡村振兴的问题。对于返贫诱发因素、监测与治理的本土化而言,关键在于理解中国制度、治理的本质,助力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以往学者从政策、研究主体、治理逻辑等维度为预防返贫治理理论本土化指明方向。未来的研究需要解决基层党政何以推进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守住预防规模性返贫底线要求的关键性问题。虽已有学者取得某些特定区域和主体的返贫风险、测量维度、治理逻辑的研究成果,但我国幅员辽阔,各区域间差异较大,如何将其标准化是未来研究的重点议题。返贫测度不仅需要关注返贫标准设计和测量维度的确定、指标选择的准确性和有效性,也需要将返贫测度信息的反馈运用到返贫治理中,将测度结果反馈给观测对象,有助于提高返贫的准确性。同时,一定程度上通过反馈激励边缘户积极开展防返贫实践,从而提升自身应对抗风险的能力,促进预防返贫的长效机制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