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鲤
入秋之后,气温很适宜
拉开窗帘,没有刺人的光线
在正午或深夜,天空偶有轰鸣
新建道路上几乎没有车辆
城市空旷,几个人匆忙地
走在立交桥下,像惨案以后的
幸存者。现在,我就可以闭上
双眼,走在任意的道路中间
张开双臂,成为一个十字架
一步一步走远,不回头
这时会听见狗的狂吠
在无边的游乐场
我们曾长久在一片街区漫游
新世界遍地都高速行驶无止休
这层楼蔽日高架穿空人如云悠
这人工河流贯彻它的庸俗乡愁
唯我们如异类逆行在通道上头
坚固如无主题对谈节目可销忧
公园墙壁垂下一绦绦求救之柳
若沉默我们立刻被吞进那陈旧
求救之柳:化用自特朗斯特罗姆诗《十月的速写》:“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见蘑菇穿过草丛茁发而出/它们是某个独自在那下面的黑暗中/久久啜泣的人的手指,伸起来求救”
工业新区的道路两侧
是幼小的景观木
每一株都在风中孤独
有的已经枯死,没有
勇气承受巨大的静默
变电站像一座监狱
我感到这里才是舞台
白漆洒在新培的土壤上
但很久以后,这里会变老
我们会在林荫大道上开车
那时如果我们的汽车
开得缓慢一些,樟叶透过
车窗投射在身上,路过
减速带时发出异响
这里会有一种沉重的美
届时希望我和朋友都活着
这时下起雪,目之所及
都变成了一个毫无障碍的世界
我感到我现在可以放心地
丢掉电脑、金币和身份证
轻松地度过一座山、一条江
我也可以就地躺下,让疲惫
消散,不用担心飞来横祸
我每天下班途经的废墟里
有一个沙发,没有人坐
即将也会出现一个动物
它会说话,但不打算开口
只是伸出手朝我示意
我已能嗅到空气中的甜意
整个前半夜,那只猫都在哀嚎
像婴儿那样,刚刚学会哭泣
一会儿是在墙壁上,一会儿是
在窗台上,身体不小心
撞到玻璃。一会儿是跃上房顶
几片瓦轻轻晃动,寒风中它在
哀嚎,越来越大,没有谁回应
也许它并不懂得悲伤这种情绪
它只是在训练这种新鲜的情感
它的身体也好像越来越大
大到阴影覆盖了整个城镇
我们都安稳地在它的舌头上
它不会吞噬我们,也不会走远
它将在夜晚改造我们的积雪
进人行隧洞时,眼睛短暂变盲
身体像跌入深渊,头顶降下
一两滴寒冷的水,比外面的重
这时我并不知道我会怎样不堪
我放慢脚步,踩着一块晃动的
窨井盖。然后我的视线恢复
我看到我并未在死亡那边
我听见后面的人群发出阵阵笑声
飞荡在四周,充满了节日的快活
现在,我还不能看到尽头的洞口
我知道这是一次漫长的隧洞之旅
路面破碎机在轰鸣、掘进,声音干燥
带着愤怒,要把所有的中年凿穿
偶尔停止,临街中没有一个人反对
探照灯的光越来越大,穿过树木
强力照在窗户上,逼问房间的秘密
已是下半夜,我走在空白的街道上
看见履带拖动黄色的身体,向前驶去
而路表布满沟壑,碾碎的泥块
散落在路边,多像一堆破碎的心
阴天时我在海的一岸像一只锈蚀的弓
浪一再涌来,已经不能再前进一步
我感到末日正荡着秋千而来
周围没有遮掩的树木,没有衰败的石屋
岩石崩落,黑色的海面起伏,像巨大的
胃部蠕动。曾经我目睹过一些青年
像废纸一样被卷入这一回的海浪中
在下一回海浪中已经不见他们
而我长时间缄默,并不等待什么
咸湿的空气遇到我,变成水滴落在地
请替我昭告天下,我已看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