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骥
比利时艺术家克里斯蒂安·西尔万
比利时艺术家西尔万一直不为国人熟悉,让他拉近与中国读者距离的,竟然是一桩官司。
近日,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就西尔万诉画家叶永青侵害著作权纠纷案做出一审判决:叶永青立即停止涉案侵权行为;叶永青须发表公开致歉声明,向原告西尔万赔礼道歉,消除影响;叶永青支付原告西尔万赔偿金人民币500万元。
正如西尔万所说,这桩官司的获胜,也让外人看到了中国知识产权保障的进步。
随着来自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判决书的发布,西尔万取得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的胜利,被告叶永青需要登报道歉外加赔偿人民币500万元。但一开始,很多人并不看好这位画家能够胜诉。
“多年以来,西尔万只能在阿登山区的工作室里等着遥远东方的判决,就像大卫挑战巨人歌利亚一样,面对高昂的诉讼费、未知的国度,西尔万能做的只有等待。”比利时媒体这样形容过去四年的西尔万。2019年当西尔万提起诉讼伊始,坊间更是风言风语,这其中既有支持西尔万努力维权的,也有对其进行“问候”的。就在此时,上海的一场画展大大地帮了西尔万的维权之路。
彼时在上海举行的画展中有三幅叶永青的作品,西尔万维权声明发布后,上海方面主动和西尔万联系,并且立即把叶永青的赝品换成了西尔万的原作。在这些中国策展人的帮助下,西尔万的维权之路变得更为通畅。
“我并不想要一分钱,我只是想让法庭确认那个人在抄袭我,我会把这些钱送给在维权中帮助过我的人,送给那些年轻的中国艺术家。”获胜后西尔万接受采访如是说。对于艺术,西尔万总是有着孜孜不倦的追求以及全身心的投入和热情,就像当年自己在布鲁塞尔穷困潦倒时,得人相助一样。如今西尔万想用这笔钱帮助中国的艺术家。
对于这场知识产权保卫战的胜利,比利时国内更多的是从法律角度进行解读。鲁汶大学知识产权教授约瑟芬·范海尔珀说:“一位比利时的艺术家在中国提起诉讼并且获得了胜利,这可以成为其他人的灵感。”
范海尔珀这样解释道:“事实上,中国的版权法和比利时的版权法十分相似,中国希望能够吸引国际企业进行投资,在知识产权方面同样如此,他们正在努力摆脱人们关于他们大量造假的定式思维。”
旅居在上海的比利时律师菲利普·斯尼尔,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熟悉中国的他认为:在中国,知识产权法有着良好的运行体系,当代西方艺术人不应给中国贴上“山寨”标签。
“也许在中国,十多年前,在所谓的画家村,你可以买到廉价、精良的艺术复制品,但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中国的艺术山寨品并不比别的国家多。”
司法方面的纠纷可以告一段落,但对于大众而言,这个案件也可以成为当代艺术鉴赏和识别的重要一课。在欧洲,艺术批评家们认为21世纪的艺术是扁平化的艺术。过去的艺术是在博物馆的、在画廊的,在庙堂之上的展品;如今的艺术则在民间的,在街头的,在社区。因此,一线艺术家的真迹很容易被大众市民看到。
高山流水和下里巴人的艺术界限感在欧洲社会正在消逝,但边界的消失不意味着艺术家的告别。恰恰相反,普罗大众对于艺术有着很高的鉴赏能力。
但在另一边厢,我认为国内的当代艺术可以再接一点地气,画家跟民众的距离可以再拉近一点。
西尔万作品《Les feuillesmortes》(左)与叶永青抄袭作品《生日的记忆》对照图
藝术家叶永青(图/潘石屹)
在中国,知识产权法有着良好的运行体系,当代西方艺术人不应给中国贴上“山寨”标签。
我认识的在比利时发展的很多中国画家就表示,曲高和寡的当代画家在其他地方有时候你可以糊弄一下。但在比利时,你是糊弄不得的。西尔万的作品就是典型的当代比利时画作。作品看似平平无奇,灵感来自生活日常,然而在比利时的观众眼中,他早已是同代人中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西尔万之所以成为名画家,不是因为某些学术圈子的推崇而成为“大家”,是得到了比利时民众的首肯。
也许在比利时之外,很多艺术尚未成为“人民的艺术”。它们被束之高阁,而高阁之内则又有着自己的艺术生态。叶永青能够“专注抄袭30年”,一方面是因为东西方相隔遥远,一方面则是他的作品只在圈子高墙之内被分享,与大众相去甚远,更难说识别。
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根据《凡尔赛和约》,原本属于德国的欧本(Eupen)地区被划给了比利时。就这样,今天人口约有1100万的比利时东部生活着大约8万德语使用者。
欧本人性格严谨、务实、热爱足球,但他们更是地地道道的比利时人。在艺术的领域,比利时的法语区人缔造了“丁丁历险记”和“蓝精灵”这样影响世界的天真烂漫的卡通形象;在比利时的荷兰语区,他们缔造了和意大利文艺复兴齐名的北方文艺复兴。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出生在欧本的克里斯蒂安·西尔万,就像很多比利时的艺术从业者一样,有着荷语区的灵感,法语区的激情,以及自己的独特的来自德语区的执着。
西尔万的童年并不幸福。他的父母对于抚养他没有太大兴趣,两位经营玩具店的姑妈一手把他带大,也正是她们唤醒了西尔万内心的艺术细胞,让他开始动笔画画。父母离异、远赴法语区上学,放学后的西尔万总是躲在阁楼里专注着自己的艺术创作。尽管那时人们对他的作品态度冷漠,但他从未放弃。
西尔万的作品灵感来自童年的生活和现实的残酷
西尔万的家乡,比利时欧本街景
西尔万之所以成为名画家,不是因为某些学术圈子的推崇而成为“大家”,是得到了比利时民众的首肯。
也正是在这段逃学、酗酒、闷头创作的日子里,西尔万发现了日后被他称为精神之父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保罗·德尔沃的作品,并下定决心成为一名艺术家。艺术的创作本来就不易,家庭的变故更是让这一情况雪上加霜。从小疼爱他的两个姑妈相继离世,西尔万也彻底和冷漠的父母割裂。为了给生命开启新的篇章,他要去追逐自己的艺术梦了。
在布鲁塞尔,他靠缝制衣袖维生,在储藏室里听着老鼠的吱吱声入睡。剧院勤杂工的工作则让他有机会认识知名艺术家雅克·布雷尔。而后他和哑剧演员马塞尔·玛索相识,后者不仅是西尔万艺术上的朋友,更是靠着自己的皮草店赞助了西尔万的个人首个作品展。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在巴黎、在柏林,在欧洲的各个角落,西尔万渐渐声名鹊起,成为了一位冉冉升起的艺术新星。1988年,德国路德维希博物馆专门展出了他的系列作品《囚犯》。路德维希博物馆收藏了西尔万的十一幅画作,比利时的国王和王后也专门收藏了他的作品。
西尔万的灵感来自童年的生活,也来自现实的残酷。即使在今天,他依旧会专门去观看自闭症儿童的作品,从中获得灵感。玩具、飞机、刀子、十字架、枯树,那些童年时期的记忆成为西尔万作品的标志性的意象。
然而在某一天,西尔万收到了短信:“来德国看看吧,我们在这里有了一些有趣的发现。”
随后他又收到了一些抱怨画作质量不佳的传真。经过一番调查,西尔万才发现,自己遭到了抄袭。“除了没写我的名字,他该做的都做了。”2019年西尔万对比利时法语电台RTBF如是说。而后西尔万发布声明,声称自己的作品遭到了抄袭,一场长达4年的官司也正式拉開帷幕。
涉嫌抄袭西尔万的人名为叶永青,是一位美院教授和画家。有媒体认为,他在20世纪90年代的一次展览中拿到了西尔万的作品目录,从此收获了自己的“灵感”。依靠着西尔万的作品,他成为了知名画家、策展人,获得丰厚的资金回报。根据《中国日报》计算,叶永青依靠从巴黎收获的“灵感”,共获利1500万美元,受骗者甚至包括了比尔·盖茨和媒体大亨鲁珀特·默多克。曾经有一幅叶永青签名的抄袭品在苏富比拍卖行和佳士得拍卖行拍卖,拍卖金额高达40万欧元。而如果是西尔万的原作的话,只需要5000至15000欧元。
“我是第一个在中国获得侵权案胜诉的外国艺术家!”在接受比利时荷兰语电视台VRT采访时,西尔万宣告了自己作为“大卫对抗巨人歌利亚”的胜利。当年那个每天放学一头钻进阁楼里的男孩,靠着自己的努力,收获了艺术的成就,并且用自己的行动保卫了自己的艺术尊严。
比利时人对艺术的追求、中国知识产权法体系的完善,让73岁的西尔万跟中国建立起新的渊源。“我不喜欢坐飞机,但我必须飞一飞了,在中国的展览已经准备好了。”
责任编辑何任远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