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琪
院里的桃花早谢了,叶子也不再茂盛,树枝横在阴郁的天空里,有些凄凉。
我坐在石凳上,看着这一树残枝疏叶。
“呀,来了。”姥姥等在院里,见我来,立马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石桌旁,拈起一块桃花饼给我。
青灰色的石桌旁长着一棵茂盛的桃树,灼灼的花朵尽数绽放。花蕊上沾了大把大把的花粉,吹来的风沾染了浅浅的花香,引得蝶飞蜂舞。阳光穿过树叶,打在姥姥身上,姥姥似乎变成了一位穿粉色礼服的公主,优雅文静。
这棵桃树是姥姥嫁来时种的。这地方水多土肥,桃树长势好,个头蹿了老高,花也一年比一年盛,密密匝匝地缀在枝头。
斜阳橘红,天地寂静,连风也很识趣,把这方庭院留给了我和姥姥。时间滴滴答答地走过,吃过晚饭后,天际最后一抹橘红消失了,天空似被拉上了一块漆黑的幕布,一轮明月挂上天空,细碎的星子散落在枝丫间。一只麻雀飞来,停在枝头休憩,不一会儿又扑腾翅膀飞远了,只留树在风中摇曳。
我抬头望着那轮明月:“姥姥,今儿的月亮可真圆。”
“是啊,又是一个十五。”姥姥抬起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她眉宇间总是带着笑意,一双浅浅的眸子里始终透露着慈爱,那是经历岁月变迁沉淀下来的柔和。
十五的圆月笼着一层薄纱,向人间洒下淡淡光彩,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只有这一方小小的院子还醒着。我看月亮,姥姥看我。我拿来两块桃花饼,分给姥姥一块。等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姥姥递来另一块,用嘶啞的声音说道:“姥姥不吃,都留给你吃。”我咧开嘴冲姥姥笑了一下,姥姥也冲我笑。皎洁的月光洒在姥姥的银发上,似乎比往常更加白了几分。
后来的一个晚上,灯火通明,无数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有哭声、喊声、闹声,它们织成一张网,笼罩在我的心上,压得我喘不过气。那一夜似乎比往常更漫长,更沉寂,更黑,更暗。
春花秋月,寒来暑往,花谢了又开,月残了又圆,我等的人却不在了。
那天,我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
那时的痛苦现在已经消散了,再想起也只有几缕淡淡的伤感。极端的痛苦,像极端的欢乐一样,不会持久,因为它太过于猛烈。我学会了收敛情绪,不在他人面前放肆地哭,也不曾放肆地笑了。
黄昏时分,晚霞早早地造访,大片红色的流云让大地看得心荡神驰,不觉红了脸庞。沁凉的晚风从地平线吹来,穿过遥远的大海,穿过空旷的田野,穿过喧嚣的城市,最终推搡着一团落叶来到这方小院,一不留神,撞到了桃树,呲牙咧嘴,然后无奈地拢了拢身子,逃走了。
暮色里,车、人都被四方围墙隔了起来,只听见轻微的落叶声。树枝成了黑色的剪影,像只张牙舞爪的妖怪。几只倦鸟飞过,留下一道优美的弧线。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桃花早谢了,大片大片地铺在地上,柔软的暗香浸泡在泥水中,我轻轻拈起一片花瓣,喃喃道:“姥姥的花儿谢了,我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