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

2023-10-12 12:57陈丹枫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10期
关键词:甜筒雀巢白玉兰

二〇二三年的第一天,天公并不作美,有点阴暗。

小店路边那一排高大,枝丫横生的白玉兰树已长得和酒店四楼一样高了,一片片黄叶跌落在单车道,飞速而过的电瓶车带动它们卷在车轮下不停地翻转,远处的烟花爆竹声不时地传来,年味渐渐浓了。

年初一,开房的人稀少,我百无聊赖地站在大厅呆呆地想着家乡的亲人,想着已有一年多没见过的老母亲,心里不禁惆怅、焦虑,也不知家里情况怎样,正千头百绪时,忽然感觉到有一个人影在士多店门口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士多店是和酒店大堂打通的,站在酒店大堂一眼便可看穿士多店,谁进来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我行近小店,对着店外面问了一声:“你好,想买什么?”没人回应。我走出店门,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穿得邋里邋遢,将大小塑料袋挂满车头车尾的一个男子正背着我,面向他的二十七寸的破旧自行车数着什么。我以为他是路过的,只是稍作停留。刚想回小店,这时,他正好转过身来,吓了我一跳。只见他满脸油垢,红彤彤、脏兮兮的双手抓着一些纸币。他用手指着雪糕柜里面的雀巢圆筒,我知道他想要一支雀巢,把雪糕拿了出来,他把手上的纸币放在柜面上。我一目了然,有三张五角的,十几张一角的,根本不够一支甜筒的钱。他数钱的样子很专注,把五角的抽出来,剩下一角的便用手抓住,有点笨拙。乱蓬蓬的头发像被胶水粘过似的,难以分离,单看发型,一派怒发冲冠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破旧的蓝色中山装,裤子也是蓝色的,右裤脚掉了线,耷拉在鞋面上,一双黄色的皮鞋也掉了皮。他抬眼望我的那一刻,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是那样清澈、干净。我想,他定是遭受了什么常人所不能承受的打击,不然不会这个样子。

他低头认真数钱的样子,像一个小学生在认真地做算术题,那种专注令我非常触动,也非常感动。

好些年以前,也遇见过和他类似的人,除了能生起一丝怜悯,别的也就没什么了。诚然,有的也会反感,明明穿得很整洁,口齿很清晰,好手好脚的,为什么想不劳而获呢。这几年倒很少遇到了,我也从未认真地看过他们,但他多特别啊,一眼就知是落难之人,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人生。

在这个本该团圆的年,像他这样四十几岁的男人早已围着妻儿、父母、甚至亲朋好友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了,哪能为几元钱而发愁呢?我所钦佩的正是他的品格,即便现在如此窘迫,他还坚持给钱。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要不然他也不会认真地去数他的钱,而是开口向我要了。我看着他的样子,于心不忍,对他说:“不用了,你把钱拿回去。甜筒我送你了。”我把他的钱推回去,把甜筒递给他。可他并没有接过我手中的雪糕,又把一摞一角钱推过来,脸涨得通红,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看他坚定的样子,不给钱他是不会白拿东西的。我抽出两张伍角的,说这个雪糕一块钱,顺便把剩下的又推给他。他还是没接过我手中的雪糕,又在数剩下的一角钱,他企图在这堆小钱中能数出一个够雪糕的数。看着面前这个失意的男人,一丝隐痛从我心中漫过,我赶紧对他说:“先生,真是一元一个,过年了,我们店里搞促销,都是一元一个。”见我言辞恳切,他终于接过我手中的雪糕,左手捏着那几角钱,后退了一步,向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羞愧得我无地自容,眼眶发热。

他一转身,把零钱放进口袋,打开单车支撑脚,推着他的大包小包向前走去。

从入店他没开口讲过一句话。望着他的背影,我心里忽然就想起孟子的一句话: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不管他曾经有什么不堪的过去和失意的现在,他都是一个活得有尊严的人,他不受嗟来之食,单单这一点,便值得我尊重和敬仰!

他渐渐地走远,远处的爆竹声和欢笑声也越来越密,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太阳慢慢地露出一点笑脸,白玉兰树也奇特,一片片的黄叶飘落下来,当你抬头,好像能看到它以前满树葱茏的样子。

逝去与新生总是并存,喜悦总是闪着磨难的泪花。一团漆黑的背后正晃着一丝光亮,照亮生活的每一处。

二〇二三年是新生的一年,希望这一年天下安好,希望阳光下再没有黑暗的痛,希望人间风平浪静,多相聚少伤别。至于那个失意的买雪糕人,希望他否极泰来,得到人间的温暖和关怀。

年,总是令人千头百绪,心中无限牵挂,望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一个声音仿如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的,我应该早点回去看我的老母亲了,应该早点回去抹去母亲因思念女儿留下的泪,抚平她因病痛多长出来的皱纹。

思念母亲之余,我又想起了那双清澈的眸子。

作者簡介:陈丹枫,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多首(篇)诗歌、散文多次获奖。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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