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与经济增长:研究发现与政策意蕴

2023-10-12 09:09殷允杰
山东工商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小企业生产率企业家

殷允杰

(山东工商学院 经济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5)

20世纪70年代末,由于经济社会条件的变化,小微企业在西方发达国家重新走上经济大舞台,并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这引起了经济学家,尤其是产业组织领域学者的关注。一些学者,如Birch,Thurik, Acs 和 Audretsch等开始研究创业对就业、创新、生产率提高,以及对行业、地区和国家层面的经济增长的影响。与此同时,更多的学科,包括管理学、社会学等在内也开始从更宽泛的范围内研究创业创新的机理、影响因素、企业家行为过程等议题,并催生了以上述内容为研究对象的企业家行为经济学(Entrepreneurship)的产生[1]。经过多年研究,新产生的这一交叉学科,产生了很多重要研究成果,大大加深了人们对创业创新的形成,创业与技术进步、经济增长、结构变迁的关系,创业与地区经济发展等问题的理解,改变了人们对一些传统观念的看法,指出了一些国家在经济增长与发展过程中政策存在的偏差,如在注重科技投入的同时,忽视创业,忽视制度建设等。拟对正处于发展中的企业家行为经济学这一交叉学科中关于创业与经济增长的关系这一命题的研究发现进行回顾,并提出其对创业政策制订的指导意义,以期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加深对这一命题的认识,制定更符合本国国情的创业政策。

一、创业影响经济增长的机理

关于创业影响经济增长的机理,近年来的研究文献主要是基于新奥地利学派的理论和主流经济增长理论来进行阐释。前者将创业视为企业家精神发挥功能性作用的一种方式,在该学派看来,由于企业家精神所引起的生产过程的一系列变化,才引致了经济增长。后者一般将经济增长视为要素增长,是技术进步所导致的,创业在引领技术进步,尤其是在知识经济条件的技术进步方面所起作用巨大。

奥地利学派历来都将增长看作是生产过程或社会生产函数变化的结果,从19世纪末期的庞巴维克的迂回生产论到20世纪初的熊彼特的创新破坏静态均衡论都是如此,而生产过程的变化在他们看来是企业家能动作为所引起的。熊彼特认为企业家具有创新精神,奈特提出勇于承担风险是企业家的特质之一,科兹纳在20世纪70年代又提出,敏于发现经济机会也是企业家的重要特征之一,同时,他也指出,企业家具有自发学习(spontaneous learning)与有限理性的特征。创业是企业家发挥功能性作用的一种方式。创业活动会引起一系列可能引起经济增长的后果。

首先,创业会引发更多的生产经营性活动。创业是对已有经济机会的反应,它在填补市场缺口、矫正价格偏差、改进产品质量、丰富产品市场,改进生产工艺的同时,也为其后的生产经营者提供了新的机遇。表现在:其一,企业家活动会改变现有的经济环境,这会创造新的经济机会,比如火车的出现,为建设铁路基础设施工程的企业提供了机会;其二,企业家的经济活动会创造财富,这会导致市场的扩大,为更专业化的生产提供了机会;其三,既有企业家的一些创新活动由于诀窍知识(know-how)、时地知识、信息利用与处理能力的限制等因素,不可避免仍存在偏差与失误,这也创造了一个与此创新相关的新的市场缺口(market niches)。因此,Holcombe指出,企业家精神诱发了企业家精神[2]。

其次,创业会带来知识的运用与创新,从而推动技术进步。企业家具有天生的、不可复制的对经济机会的警觉(alterness),当然,这种警觉也同企业家所具有的时地知识以及专业知识有关,要提高对经济机会的发现与识别能力,企业家必须学习。识别出机会到采取行动,必须以拿出可行的解决方案为前提。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案,可能是新的经营模式、新的产品设计、新的产品品种、新的工艺流程等等。提出新的解决方案,可以有多种方式,一种是综和利用社会上已有的知识,通过企业家与技术人员的配合,形成一种新的知识合成体,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创业也是一种知识外溢的渠道。另一种就是进行知识创新,创造出原创性的知识。对于企业家与创业的这种作用,很多学者都有深刻的阐述。比如Koppl指出,企业家精神也就是知识变化,哈耶克提出,竞争是信息和知识发现的重要机制,是社会协同解决经济问题的必然方式。Holcombe也指出,技术进步不是天外来物,“它是增长机会的客观存在所诱发的”,是企业家行为过程的结果。

再次,创业会推动产业结构的变化。产业结构的变化是一个渐进的市场过程。它要以经济中有不断可以利用的机会、对机会的警觉以及创新为条件,创业使市场充满了竞争性,竞争是一种发现机制,它不断拓展人们的认知边界,从而为创新提供了知识条件,为结构调整提供了方向。创业带来的产业的多样性,长期看,防止了老企业由于对市场反应迟钝,变化少而引起的产业“锁定”状态[3]。

最后,创业会促进劳动分工以及生产的专业化。创业带来的创新,在丰富了市场上产品和服务类型,为消费者带来了更多、品质更高的消费体验的同时,也培育了新的产品和服务市场,为劳动分工、生产的专业化以及进一步的创新提供了可能。

增长理论的另一个研究范式,从索罗的新古典增长论到现在的内生增长论都循着李嘉图的研究路径,将增长看作是要素增加,尤其是技术进步的结果,技术进步阻止了要素边际报酬的递减,构成经济增长的决定性因素。从这一视角来看,创业不是生产要素,但近年来的研究发现,创业在推动技术进步方面作用显著,是知识外溢的重要途经。Acs Z,Audretsch,D等注意到,新知识带来的经济机会从潜在变成现实,要经历一个被发现、开发、试验、定型、再到商业推广的过程[4]。在这个过程的多个环节,都存在使新知识带来的商业机会得不到充分利用的可能。另外,企业的组织架构、决策机制及经营战略也有可能阻止潜在的商业机会被利用。

小企业大量涌现引发的竞争,也是推动技术进步的重要渠道,一是竞争会激发在位企业的创新,由于新企业进入对在位企业构成了现实威胁,除一些无力竞争的老企业循规蹈矩或退出外,很多老企业都会做出改变以应对威胁,有的是改变僵化的组织架构,进行组织形式创新,有的是加强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二是竞争激发了对各种新奇想法、理念的需求,同时竞争也提供各类知识。三是竞争有利于生产特有产品的小企业的成长。

演化经济学还注意到,小企业是经济变化的推动者,通过将新理念引入市场,经过竞争性的筛选过程推动经济增长。在演化经济学中,带有各种试验性理念的小企业的创立被称为多样性(variety),随之,在这些新奇的理念实施过程中会出现持续的竞争,经过市场的筛选,理念可行、具有竞争力的企业及行业会存活下来。在这一过程中,落后企业、落后生产方法会被淘汰,新的产品与行业会涌现,从而促进企业、行业竞争力的提升,产业结构的调整,资源配置效率的提高,进而促进经济增长与发展。他们也注意到,每个企业在组织、技术、经营策略等方面都有自己的“常规”(routines)或基因,在面临外在新机遇时,企业会进行创新,但都是基于“常规”的创新或者说创新具有路径依赖。大量小企业出现意味着有更多的技术路径,这有利于更多类型的创新,包括革命性创新的涌现。不同企业和经济体之间互补的知识交流也有利于经济知识的增进。

二、创业与经济增长的经验研究

创业能否如理论预期的那样对经济增长产生正向影响,相关领域的学者进行了大量的实证研究,主要围绕创业与就业、创业与创新及生产率、创业与总体经济增长几个方面。

1.创业与就业

就业是测度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指标,更多的就业创造即便是在生产率没有变化的情况下,也意味着经济增长。对于创业是否增进了就业,自Birch 1979年作了开创性贡献以后,不少学者作了跟进研究。多数研究显示,两者的关系是正向的,尤其是长期内。比如,Ashcroft 和 Love 研究了1980年代英国新建企业与净就业增长之间的关系,发现两者存在很强的正相关性[5]。Fölster 考察了瑞典自主就业和就业总量之间的关系,发现就业总量增加显著[6]。Persson 利用企业进入与退出作为指标,同样研究瑞典的创业对就业的影响,结果发现二者的关系是正向的,而老企业增加的就业是负的[7]。我国学者朱金生等基于1998—2014年的创新创业数据,发现创新创业的发展可以直接促进我国就业量的增加,其值每增加1%,就业量增加 0.265 1%[8]。

多数研究还发现一个共有现象,即创业对就业的促进作用在短期往往不太显著,在经历较长时间,一般是8—10年后,会比较明显。对此,Fritsch和Mueller提供了一个解读,他指出,新企业创立会产生三种就业效应:直接效应,新建企业会雇佣工人,导致就业增加;市场选择效应,新企业建立后,其中的部分企业会很快消亡,新企业建立还会引发竞争,导致一部分现有企业倒闭或被兼并,引起就业下降。这个阶段,就业效应可能是负向的。间接的供给侧效应,新企业进入,往往会把新产品、新生产方法引入市场,从而给现有企业带来冲击,这会迫使现有企业也进行产品与生产方式的创新,进而提高社会经济效率。不过,这会对就业造成冲击。但Fritsch 和 Mueller认为,竞争加剧,长期看会导致经济增长,闲置的资源会被重新配置到其他市场上去。间接效应应该是正的,甚至要大于直接效应[9]。

当然,也有一些实证研究指出,创业的就业效应很弱,甚至为负,这主要体现在地区与行业层面,比如,Van Stel和Storey 对英国一些地区的研究就发现这样的情形,尽管英国在20世纪80年代采取了很多措施支持创业,但这期间一些地区创业对就业促进就没有影响,甚至是负向的[10]。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他人对英国和美国一些地区的研究中。对于这种情形,研究发现,这同地区条件:产业集聚区、人口密度、地区生产率、创业类型、行业的生命周期等因素有关,越是产业密集的地区,人口密集的地区就业促进效应往往越大。行业之间有差异,处于行业生命早期的行业,创业的就业效应大,而处于生命周期中后期的产业,其就业效应要弱一些。

2.创业与创新

Acs和Audretsch指出,传统上以专利数作为创新的指标来研究企业间的创新情况,并不科学,而据此得出创新主要是大企业所为也有一定的误导性,他们指出更科学的做法是以千人创新额来研究企业间的创新情况。以此指标,他们研究了历史上美国四大创新数据库中的资料,发现一个的共同的特征,就是小企业的人均(千人)创新量要大于大企业的。比如,Gellman数据库的数据显示 小企业的人均创新量是大企业的2.45倍,美国小企业管理局创新数据库的数据表明前者是后者的2.38倍。研究发现,在制造业中小企业的创新率是0.309(每千名雇员的创新数),而大企业是0.202[13]。Harhoff 和 Licht 在对德国小企业创新情况的研究中还发现,企业不创新的可能性随着规模的变大而变小,比如雇员少于50人的小企业中的52%基本不创新,而人数在千人左右的企业中不创新的比例只有15%[14]。

在突破性创新上,小企业与大企业也有一比。Rothwell 和 Zegveld研究了1953—1973年法国、日本、英国、美国和西德380个创新案例,发现英国小企业大都有“革命性突破”,美国小企业创造了这个国家27%的“革命性创新”,30%的“重大技术创新”和37%的“改进型创新”[15]。Geroski的研究则发现市场集中度越低,创新越活跃[16]。

创业者及小企业能成为创新的重要力量,一方面在于很多科技型企业的创业者来源于大企业的研发人员,大企业研发形成的知识成为它们创新的源头,另一方面在于创新型企业善于从其他渠道获取创新所需要的知识源,其中与大学进行的产学合作是他们获取创新知识源的重要渠道,在提供知识的同时,研发方也强化了合作企业的吸收能力,增强了它们的创新能力。另外与大企业相比,小企业虽不具备规模优势与市场垄断能力,但也有一些有利于创新的优势。主要体现在:没有大企业叠层架构的层级组织制约创新,尤其是风险大的创新决策;小企业有自由的氛围,没有官僚层级的诸多限制;许多创新都是从小到大,逐步累积的,适于小企业做,大企业常常不屑为之。

在发展中国家,很多创业者与小企业尽管是生存型的,但也不乏有创新行为。Jaap Voeten,Job de Haan和 Gerard de Groot 研究了新兴经济体越南手工艺品产业集群的创新情况,在所考察的四个集群中有三个都有创新行为,涉及投入、技术、产品、市场开拓等方面[17]。Mulu Gebreeyesus 考察了埃塞俄比亚小企业的创新情况,他建立了一个包括6个城市974个雇佣人数在10人以下的小企业的数据库,发现其中的333个(占总数的34%)都有至少某一方面的一个创新,比如产品或生产工艺方面的。当然这种创新主要是对本企业而言,并不是对该国、该行业、甚至该地区而言。他还研究了决定创新表现的因素,以及创新企业是否增进了就业。对于前者,他发现,创新表现与创业者的个人特征和企业特征显著有关。年轻创业者要比年纪大的更有创新性,男性创新比女性多。人力资本方面,仅有职业教育与创新显著相关。大一点的企业创新比小的多,老一点的企业比新进入企业创新多,超过一定年限的企业创新表现又弱一些。在就业方面,创新型小企业创造的机会要比其他企业多[18]。

承认发展中国家的创业者与小企业也有创新行为,并不意味着它们在这些国家的创新以及经济增长方面作用一样巨大,事实上各个国家情况也有差异,比如在印度,大型私人企业一般被认为是创新的主要力量,而在拉美地区,跨国公司作用更大一些。但创业者及小企业在创新、结构调整、就业以及经济增长方面的确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3.创业与生产率

创业会伴有创新,会推动产业结构调整,会通过竞争影响在位企业的行为,会造成企业更替,从而造成生产率的变化,但此变化有可能是正向,也可能是负向,因为基于政策支持带来的过度创业可能使低效率企业大量存在,或由于过度竞争很多企业达不到最低规模经济的标准而降低生产率,也可能是创业所起的扰动作用不够强,不足以引起生产率的变化。

Ahn 回顾了较早时期的研究,基本结论是,短期内,新企业建立对生产率的影响是负面的,长期内,则是正面的。Ahn还注意到,企业进入和退出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要大于对劳动生产率的影响。由于服务业数据的欠缺,以上结论主要是基于制造业的。

在后续的研究中,一些研究者采用分解技术来研究生产率的变化,将生产率的变化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来自已有企业的创新或重组,称为内部再配置,另一部分来自外部再配置,即由于更有效率的新企业的进入淘汰效率低的在位企业,或在位企业提高或减少市场份额所带来的效率的变化。Kristina Nyström回顾了2000—2012年间发表的10篇采用这种方法研究创业对生产率影响的文献,发现其中的绝大部分给出了外部资源再配置有利于生产率提高的结论[19],比如Hedén 研究1990—2000年间瑞典的制造业生产率提高的情况,发现外部再配置贡献了劳动生产率提高中的60%和全要素生产率提高中的50%。其他研究也是基于行业层面的,外部再配置对行业生产率提高的贡献在47%到90%不等。Scarpetta等和 Andersson的两篇文献分别研究10个欧盟国家制造业和部分服务业的,以及瑞典的全行业的生产率变化情况,得出的结论是行业生产率的提高主要来自内部再配置,其中Andersson的数据是劳动生产率提高内部再配置贡献了多达90%的比率。但他们的结论也有一个缺陷就是考察期一个是6年,一个是5年,而其他研究大都在10年或以上。

还有一些研究者从市场扰动方面,也即企业进入和退出,对生产率的影响的角度来研究创业与生产率的关系。同样Kristina Nyström考察了2000—2012年间发表的7篇文献,基本结论是创业对地区、行业及在位企业生产率的提高均有正面影响。如Aghion 等 对英国制造业的研究发现,技术先进的外国制造业的进入导致了英国制造业在位企业生产率的提高。Nieuwenhuijsen 的研究发现,市场扰动对荷兰服务业全要素生产率提高的影响是正面的,但对制造业没有影响。

国内关于创业对生产率影响的实证研究还比较匮乏,代明、郑闽基于 2000—2015 年中国 30 个省级行政区的面板数据,借助固定效应模型实证检验了企业家创业精神与创新精神对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影响,研究表明,以私营企业户数 / 总人口数来表示的企业家创业精神变量的估计系数为0.004 9,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显示创业对全要素生产率增长产生了促进作用[20]。

4.创业与总体经济增长

对于创业与总体经济增长之间关系的实证研究近年来取得较大进展,这主要得益于关于创业的持续的、可以比较的数据库被逐步建立起来。目前常用的两个数据库,一个是GEM,初建于1999年,其后数据库中覆盖的国家数量不断扩大,它每年都发布创业指数,报告不同国家的创业情况,另一个是COMPENDIA,它主要发布经过调整的欧盟国家自主就业的数据。

在对创业与总体经济增长关系的实证研究中,有部分研究是持否定结论的,比如,Blanchflower考察了1966—1996年共30年间23个欧盟自主就业与经济增长的关系,发现两者是负相关的[21],Stel等利用GEM数据,研究了不同发展水平国家的情况,发现在欠发达国家创业与经济增长是负相关的[22]。Carree等提出了一国创业存在均衡水平的说法,发现创业低于和高于均衡水平的国家创业与增长负相关,2007年的研究又否定了高于均衡水平创业与增长负相关的结论[23]。在这些研究中,有些是存在瑕疵的,比如Blanchflower所用的数据并没有经过调整,也不一致,另外用自主就业作为创业的指标也不能反映创业的全貌。

更多的研究,包括Acs,Klapper,David Urbano 和Sebastian Aparicio等都持肯定看法,发现多数国家两者间存在正向关系。国内学者王混、闫伟发现,同样的情况也存在于我国。他们的研究表明,创业对省级层面经济增长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在其他情况不变的情况下,创业率变化每提高一个标准差会促进经济增长率0.728%,尽管这一比率总体上小于资本积累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但其对经济增长的作用也不可忽视[24]。

在国别对比中,研究发现创业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在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是有差异的。Van Stel等利用GEM资料研究两者关系,发现发达国家的创业正面影响经济增长[25]。David Urbano等 和Sebastian Aparicio利用2002—2012的资料研究了25个欧盟国家和18个非欧盟国家的情况,发现欧盟国家的创业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要高于非欧盟国家[26]。

创业类型对增长有很大影响,Reynolds等区分了基于机会的创业和与基于生存的创业,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基于机会的创业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是逐渐弱化的,而基于生存的创业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则是强化的[27]。Salgado-Banda,H利用自我雇佣者和专利来代表两者类型的创业,研究它们各自对增长的影响,发现前者对增长的影响是负面的,而后者影响是正面的[28]。邹欣利用 2002—2013 年 33个国家的跨国面板数据研究了创业类型与经济增长的关系,发现创新型创业可以促进经济发展,从他使用的全样本结果来看,创新型创业占比每增加1%,经济增速就会上升0.347%[29]。包括Amorós,Manuel Almodóvar-González 等在内的多项研究表明,发达国家创业多是基于机会的,而不发达国家的创业多是生存性型的,前者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多数正向的,后者则要弱一些,有些甚至是负面的。

综合包括上面提到的多项实证研究来看,对于创业能否促进经济增长是有一些疑义的,尤其是那些基于未经过调整的以自我雇佣作为创业指标的研究,但大多数学者还是倾向于支持创业能促进增长这一结论。

三、创业与经济增长的区域维度

创业引致的增长效应在空间上具有非均衡性,是近年来实证研究形成的一个普遍共识,就如Deller所讲,“笼统地说,小企业引起经济增长可能具有误导性”,在很大程度上它是一种区域现象[30]。创业引致增长不均衡源于区域的异质性,包括人口规模与结构、经济总量、产业类型与集聚程度、区域文化等等,以及由此所引起的创业数量与类型的不均衡。

研究表明,经济、人口密集区具有创业,尤其是高素质创业的有利条件,具体表现在:

第一,经济、人口密集区相较于非密集区,拥有更多的科研机构、私人部门和高素质的各类人才,它(他)们承载着更多的知识,并拥有更高的知识运用能力。是知识源(knowledge base),这决定了这些地区存在更多的经济机会,并有更强的发掘与运用这些机会的能力。实证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点,研究发现,经济、人口密集区创业多,尤其是高素质的创业占比较大,他们的经济机会就来自于该区域大学研究机构未中被利用的科技成果,由于隐形知识传递的地域限制,这些机会只存在于这些区域内,同时,大多数创新型及抱有远大发展企图的创业者大都有大学学位,区域内大学生和研究生数量越多的地区,制造业及服务业中的知识型创业的数量也越多。研究还发现,在这些高素质人才队伍中,有一类被称为创造性人才的阶层,包括从事科学、工程、艺术、金融、法律、健康和教育职业的人,他们追求经济独立,有更大的意愿去创业,有创业的技能,成功率也高,往往是一个区域内新理念、新技术、新产品的引入者,对地区经济发展贡献大。

第二,经济、人口密集区是多样化的地理单元,多样化的区域为激发创造创新提供了最好的环境,而这又成为推动创业的力量。首先,多样化的经济、人口集聚区也即多样化的经济、社会主体聚集区,多样化的专业背景和技能主体之间的交往、交流容易碰撞出新理念、新想法、新解决方案,为创业创新提供了机会和可能。其次,尽管多样化的知识背景是产生新知识和创新的重要渠道,但专业知识的相近性和互补性同样重要,正是她们的相近性和互补性,主体之间才能深入交流、互相理解和学习,才能碰撞出新理念、新想法、新的解决方案[31],这样的条件只有经济、人口密集区才具备。再次,多样化的经济、人口密集区会荟聚高素质的创造性人群。“人才经济地理学”的研究表明,创造型人才选择居住地不光考虑工作机会,还注重区域对新思想、新生活方式的容忍度和开放程度,他们同样关注区域的设施、如电影院、酒吧、博物馆、艺术馆、潮流商店、餐馆等等。创造性人才的荟聚也意味着经济机会的汇聚,是创新的重要源头。

第三,经济、人口密集区是各类人力资本、中间品、商务服务的聚集之地,为各类创业,尤其是高素质创业提供要素资源。

第四,经济、人口密集区是重要的市场,不但规模大,而且需求呈现多样性、多层次性,为创业者创新、拓展市场提供了可能[32]。

经济、人口密集区创业者中,素质高,自然加剧区域竞争,适者生存的市场法则将淘汰竞争力弱的企业,这必将激励在位企业的创新。在市场的筛选过程中,竞争力强的企业会快速成长,地区就业效应将增强,在这同时生产率提高、产业产品结构调整也将同步发生,从而产生所谓的创业的供给侧效应。

区域创业增长效应的实证研究对上述理论的推论也提供充分的证据。Fritsch和Mueller 在对德国西部区域创业增长效应的研究中发现,经济、人口密集区的创业就业效应要大于中度密集区,更大于农村地区。从创业影响就业的三个阶段看,他们发现,无论短期还是长期,人口密集区的就业效应都要大于其他地区,尽管中期效应(就业的排挤效应)也大于其他地区。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们将其归咎于经济、人口密集区企业竞争激烈,创新性创业数量多[33]。Van Stel 和 Suddle 研究了荷兰城市与乡村创业的就业效应,发现了类似的情形,即城市创业的就业效应是正向的,而农村地区是负向的[34]。Fritsch 和Noseleit 的研究显示,创业对就业的间接效应地区之间差别很大(间接效应引致的就业占新增就业的主要部分),在经济、人口密集区间接效应最大,而在农村地区仅在创业后第1年增加就业,而后就转为负。他们也认为创业者空间上接近以及由此产生的激烈竞争是经济、人口密集区创业的就业效应大的主要原因[35]。Baptista 和Preto 发现知识型创业带来的就业岗位更多,经济、人口密集的地区不但这类创业多而且成长快,他们还发现,经济、人口密集区的非创新型创业引致的就业效应不大[36]。Acs 和 Mueller 比较了占有很大高成长性企业比例的美国大都市统计区和其他地区,发现大部分新增就业来自这些都市区[37]。

四、创业与经济增长关系研究的政策意蕴

上述对创业与经济增长关系研究中的诸多发现,对政策制订者来说,有多重启示:

第一,对于创业应高度重视,有必要将其纳入国家整体增长战略的一部分。从对创业动态的宏观经济后果的理论与实证研究看,无论在发达国家,还是在发展中国家,创业在推动就业创造、创新、技术进步、生产率提高、经济结构调整方面都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尽管在国别间、在不同时间段内有所差异。在新的经济社会背景下,创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已不仅仅是社会就业创造的补充,以及大企业主导的经济下的点缀了。在这种情势下,鉴于市场在促进创业上存在市场失灵,政府有必要积极支持创业,同时应将其视作一种长期而非解决某些具体问题的权益之计,同时也有必要把对创业的支持视作国家整体增长战略的一个组成部分,从更高层级上来精心设计打造。从实证研究来看,创业对增长的显著贡献可能具有较长的时滞,并在短期有可能造成经济扰动,这要求政府对政策的效果要保有充分的耐心,要根据政策实施效果,及时调整、充实、完善创业政策。

第二,要大力扶持高素质创业。现有研究表明,高素质创业会引致更大的供给侧效应及就业效应,应把高素质创业作为创业扶持的重点。由于这类创业的出现需要必要的条件和相应的资源协助,政府需要全方位的采取措施来提供这些条件和资源,其中包括,加大政府资金支持的研发活动,这是高素质创业的机会之源;加强对创业人员的培训,协助创造创业者与各类研究机构的交流渠道,这是提升创业者发现、识别经济机会,获得知识外溢,提高创业成功率的重要保证;从创业起点,到成长壮大的全过程,从人财物到经营管理、市场开拓等诸方面进行必要协助。在鼓励高素质创业过程中,赋予创业者从这些高风险的、富有创新性的创业中获得必要回报的权利是一项必要的制度设计。

第三,经济、人口密集区在激发创业热情中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应根据创业者需求,扩张区域有利条件,培育壮大创业队伍。上述研究表明,创业引致的经济增长具有区域非均衡性特征,经济、人口密集区拥有激励创业的有利条件,在带动国家层面经济增长中可以贡献更多份额。更多的实证研究也表明,地区的产业集聚化程度、产业的专业化和多样化状况、产业结构的高度化程度、研发机构的聚集程度、城市发展创业的制度环境对培植与吸引外来创业影响很大,同时,区域的人文环境、生活环境、自然环境等,也是吸引创造性阶层云集该区域的重要因素。经济、人口密集区要创造出倍增的创业效应,需要全方位的壮大亮点、弥补短板。

第四,创业政策不应破坏市场选择过程。已有的研究表明,竞争条件下的“适者生存法则”在激励新、老企业创新方面作用巨大,是创业诱发就业效应,促进产品、产业结构调整,提高劳动生产率和企业竞争力所需的制度环境,政策的实施不应干扰这种“适者生存”机制的发挥,相反,应强化市场选择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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