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雪/中国美术学院专业基础教学部
我国乡村环境在“经济与文脉”“全球与地方”“城市与乡村”的多元博弈下,呈现出多重问题,尤其体现在城乡环境风貌与地域性生活态特色丧失。无论是本地居民还是政府管理者,都缺少对当地乡村生活形态的关注,导致乡村风貌同质化、乡村文化的平庸化、社区认同感缺失等问题。所以,如何凸显居民日常生活的特色,激活地域魅力的活力,提升社区居民自发地对自身居住环境建设的积极性?以居民为主导的“自下而上”的多元人群参与式社区色彩营造成为破解难题的关注点。
笔者“社会生活态”理论的提出来源于“生活景”概念。“生活景”是与“自然景”相对的一种居民日常生活景观。最早出现于日本风景学家中村良夫的著作《风景学入门》(1982),“生活景是围绕着人类的生活环境的观察,是人对生活环境的评价和本质上的关系”。[1]后藤春彦(2009)曾言“生活景是一种生活气息浓厚的景观。不特指政府权力者、专家、知识分子,而是通过当地无名的生活者、工匠的经营所酝酿出的自生生活环境。”[2]
结合我国乡村的空心化以及乡村振兴的发展需求,笔者提出“社会生活态”,即地域内社会共同体的生产、生活与环境所呈现的状态与形态。作为一种当地生活者所培育成的有文化内核的、新旧共栖的活态生活状态,似一幕“生活剧场”。“社会生活态”是从感性角度认识一个地域特色的生活状态,是感受、体验和评价一个地域风貌和生活品质的标准。
“社会生活态”的实现需要基本的元素,诚如一幕动态的“生活剧场”离不开“主角”“舞台”“道具”以及“剧情”。故,笔者将“社会生活态”内部要素与结构总结为“一主体、两环境、三载体、四场景”的系统理论模型(图1)。“一主体”即乡村多元人群,是乡村生活剧场的“主角”;“两环境”即物质空间“硬环境”与社会生活“软环境”。物质空间“硬环境”:是指围绕地域聚落空间、场所空间、建筑单体的有形物理空间环境,是“社会生活态”的物质定向。社会生活“软环境”,是指地域文化(历史文化、精神信仰、民俗节庆)、社区邻里活动,以及公共设施等非宏观空间小尺度的生活器物与活动事件与仪式,是“社会生活态”的精神认同。“社会生活态”的状态与形态需要载体进行视觉呈现,笔者将其总结为“三载体”,即“事”(事件与仪式)、“物”(造物与格物)、“场”(场所与场域)”,并与“人”(人与人群结构)形成有机结构。乡村建设的本质应该是乡村中的“人”,即乡村中的利益相关者。“四场景”为生态场景、生产场景、生活场景、文化场景,其提出本质就是以人的生活为内核的乡村社区“生活圈”。[3]
图1 生活态理论模型(图片来源:作者自绘)
凡物皆有色彩,“社会生活态”也离不开色彩的传达。从色彩的跨学科特质出发,探究色彩与“社会生活态”的多维关系,笔者提出“四属性”,即色彩地缘性、色彩层叠性、色彩认同性、色彩资源性(图2)。
图2 色彩之于社会生活态多维度属性
其一,色彩地缘性:最早提出“色彩地缘性”的是法国色彩学家让·菲利普·朗科罗提出的“色彩地理学”。“社会生活态”中蕴含的大量色彩,也具有显著的地缘性,并同时体现在物质空间硬环境和“社会生活”软环境上。
其二,色彩层叠性:“社会生活态”色彩并不是一次性写就的,而是时空动态层叠的形成。并且这种色彩的层叠性不是简单地叠加色彩,而是继承前一代的色彩同时,新的层被重叠在一起的无缝层叠变化。[4]
其三,色彩认同性:色彩唤起地方文化认同。弗兰克·马克的“色彩经验金字塔”中提到“集体无意识色彩”[5],这种无意识色彩可被理解为地域“色彩原型”,是一个地域文化精神的色彩符号,成为原风景中的重要一环。并且通过集体无意识的色彩,能够带动联想,进而形成地域色彩符号与地域文化符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色彩是社会共同体的集体记忆与地域身份认同的精神符号。
其四,色彩资源性:色彩自身所具有的视觉醒目性、文化性、符号性等特质,使得色彩是具有体现地域特色、凸显地域精神的多重作用。诚如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曾言:“色彩具有气氛价值,色彩的意义大部分是外来的,色彩暗喻着已被编码的文化意义。”[6]由于色彩具有营造气氛的价值,色彩是一种可被设计的资源。所以,“社会生活态”色彩作为一种可被利用、可被转化的地域资源,是具有资源性的。并且色彩资源与经济学、文化学、社会学息息相关,通过对色彩资源的继承保护与有机更新,可将其转化为一种生产力,其背后蕴藏巨大的经济学意义。
海岛型渔村作为远离大陆四面环海的隔绝型乡村,具有独特的岛式“社会生活态”。其中浙东海岛数量在中国海岛最盛,约占全国的40%。[7]本文的实验点选在位于浙江沿海中部的大陈岛,其自然与历史资源深厚,是国家一级渔港、省级森林公园,并且由于垦荒精神成为全国百家红色经典景区。但其也存在交通不便、人口老龄化、劳动力匮乏以及景观环境品质较低等问题。作为旅游性岛屿,急需通过色彩营造的方式挖掘与重塑自身“生活态”景观。
笔者最终以台州下大陈岛为实验对象,以社区色彩营造为手段,践行上文提出的“社会生活态”色彩营造方法,通过社会生活“软环境”、物质空间“硬环境”、村民主体共建的“三位一体”的社区色彩营造方法,以色彩资源为抓手,激活多元人群参与,赋能当地社区营造与更新。
基于下大陈岛自身物质空间“硬环境”内容,笔者提出提升社区物质空间“硬环境”色彩的“三方法”。其一,宏观维度:地貌形态的社区聚落空间色彩设计。其二,中观维度:功能分区的社区场所空间色彩设计。其三,微观维度:材料叠加的社区建筑色彩设计。
在宏观聚落环境色彩营造维度,提取大陈岛最具形象感的三大要素,石头城、黄鱼岛、花园岛。三者合一,提出大陈岛色彩主旋律:“黄韵渔岛、紫气东来”。其中,黄与紫是一对互补色彩,分别诠释大陈岛建筑色彩与景观色彩。
在聚落空间色彩的营造中遵循大陈丘陵台地聚落形态,采用色彩分级的营造方法,分层打造,以高中低不同阶梯的层级为基础,体现建筑风貌层层而黄的色彩节奏。中观社区场所空间色彩营造,采用强有力的视觉符号和功能分区进行色彩营造,以大陈岛的特产“大黄鱼”为视觉符号,以渔文化体验为色彩体验流线,形成码头区、老街区、新垦文化区、梅花湾商业街区、休闲渔业酒吧区,分别对应“鱼头黄”“鱼背灰”“鱼鳍红”“鱼鳞金”“鱼尾银”五大场所空间色彩分区(图3)。
图3 下大陈岛分区色彩导则
基于社会生活“软环境”的三方面内容,并结合社区人群关系结构,笔者提出基于社会生活“软环境”的社区色彩设计的方法,有三。其一,体验式社区公共设施色彩设计方法。其二,全时段的地域文化活动的色彩设计方法。其三,自组织的社区邻里活动色彩设计方法。相较于物质空间“硬环境”的色彩营造,“软环境”更着重于通过社区活动以及社区物与人的连接。
在下大陈岛的“软环境”社区色彩营造中,笔者聚焦社区公共设施与文化活动的色彩营造。笔者了解到大陈镇的操场因同时毗邻大陈青垦广场与乡镇政府,是大陈岛的重要社区活动场所,既承载村民社区邻里活动,也是旅游的重要场所与交通枢纽。如何用色彩激活该操场场所的多元交流属性,如何改变操场给人的红绿刻板印象,如何适配“黄韵石彩”的大陈岛建筑并成为大陈岛的地标场所,成为色彩营造的突破口。
笔者以用色彩连接人与人群关系为理念,选取与大陈岛“黄韵石彩”相互补的蓝、紫色彩,并用渐变的红色,为原有的操场增加时尚与活力的色彩,打造邻里活动与休闲运动的打卡地(图4)。
图4 下大陈岛操场场所色彩更新
人与人群是“社会生活态”的主体,而其中当地居民作为本地居住者,其生活方式与内心利益诉求是推动物质空间“硬环境”与社会生活“软环境”改变的最大动因。并且当地居民也是流动性的,随着旅游业的发展,下大陈岛居民类型也在不断变化,在生活剧场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作为社区色彩营造的主体,应从社区多元人群的真实诉求中获得色彩营造的发展方向。
所以,笔者在2020 年10 月期间开展了下大陈岛共情调研工作坊。其工作坊内容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为“居民共情调研”,第二部分为“岛境探访·街道漫步”。
第一步,居民共情调研工作坊:采用定性研究田野调查、深度访谈和定量研究的问卷调查等方式与居民进行共情调研,收集居民对下大陈岛风貌色彩资源的认知以及对公众参与社区色彩营造的真实意愿等一手资料(图5)。
图5 下大陈岛居民共情调研
第二步,“街道漫步·岛境探访”工作坊活动,工作坊为期一周。工作坊成员由当地居民、椒江旅游规划部门以及多位中国美术学院色彩研究所的研究生共同组成。其中,当地居民参与者是由当地村委会人员利用广播宣传征集而来,多元人群一同漫步海岛各个街巷,重新审视与发现下大陈岛的环境色彩魅力,其工作坊流程与内容如下:通过“街道漫步·岛境探访”色彩调研工作坊后,专家团队将居民拍摄的感兴趣的景观照片,通过分类与色彩谱系化方式进行梳理,形成大陈自然色彩谱系卡、大陈历史文化色彩谱系卡、大陈建筑色彩谱系卡以及大陈民俗色彩谱系卡、大陈生活态色彩谱系卡。一方面,形成符合当地“社会生活态”的视觉符号体;形成大陈岛“色彩景观卡”、文创旅游纪念品,成为当地居民可利用的社区色彩营造的色彩工具,提高多元人群对地域文化与色彩营造的认知,并居民社区色彩营造交流对话的工具(图6)。
图6 大陈岛色彩谱系卡
本文建构的方法论是基于现有城乡环境的文化认同、利益共同以及营建能力缺失等问题,以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方式,提出解决途径与方法。在理论层面,首先为弥补当前城乡色彩规划中忽视居民营建力量以及忽略软性的公共设施色彩、文化活动与邻里活动的色彩问题,提出“社会生活态”的新概念,即一个地域社会共同体的生产、生活与环境所呈现的状态与形态。提倡在环境色彩营造过程中关注当地生活者所培育成的有文化内核的、新旧共栖的活态生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