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完善的努力与道德重建的困难

2023-10-12 04:27韩婉仪
南腔北调 2023年9期
关键词:香雪铁凝

韩婉仪

摘要:基于“给人类带来一些温暖”的创作追求,铁凝在小说中围绕“人性之善”创造了一个意涵丰富、有待于被解读的文学世界。在铁凝的小说中,善这一道德准绳能够促使不甚完美的小说人物自觉实践向上向善的追求,但是,个人的善意并不一定能使现实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善可能给他人带来非善影响、善与贫困现实的紧张关系、善还会给关怀者带来精神重负,都表明善之脆弱性。这既是铁凝小说中“人性之善”存在的书写悖论,同时也体现了铁凝小说的现实关怀。如何面对“人性之善”的现实际遇以及如何守护当代生活中仅存之善,换言之,如何重建社会整体的道德,是铁凝小说所提出的有待于解答的问题。对“人性之善”的坚持、期待与思考,展示了铁凝创作时的责任与担当。

关键词:铁凝;“人性之善”;《哦,香雪》;《大浴女》

在铁凝小说研究中,“人性之善”是一条逐渐清晰的线索:从发现铁凝小说对“人性之善”的坚持,到分析铁凝作品的风格与“人性之善”的关系,再到探究铁凝小说对于“人性之善”的反思和重建,研究者对铁凝小说中“人性之善”的认识不断深入。但总的来说,由于铁凝创作与铁凝研究的同步性,目前尚未有研究者深入阐释“人性之善”这一命题的具体含义,以及铁凝小说中“人性之善”这一现象的复杂性。因此,本文将以《哦,香雪》《大浴女》等代表作品为主要对象,试分析铁凝在创作中对善之可能的展示、对复杂人性中善与非善的复杂纠缠的反思,理解铁凝小说书写“人性之善”的深刻内涵以及铁凝的现实关怀。

一、“人性之善”:“温暖”的创作追求

戴锦华在《真淳者的质询——重读铁凝》一文中提道:“从某种意义上说,铁凝的成功与对铁凝的命名,正是源于时代特定的误读。20世纪80年代……一种寓言解读的渴望与定式,使人们在对铁凝作品的屡屡失落之后,终于从《哦,香雪》中发现了现代化进程伸向荒僻乡村的触角;在《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中指认青少年成长的社会学命题……”[1]与时代的误读相对,铁凝始终坚持自己的创作在于“给人类带来一些温暖”[2]。无论是1986年在自传性质的散文《小传》中自述创作目的在于“在各种各样的不容易中给读者以希望”[3],还是21世纪创作的短篇小说集《飞行酿酒师》的自序中对文学“奉献大的悲悯”“唤起生命的生机”[4]的理解,都表明铁凝始终在坚持自己这一创作追求。诚然,作者之意并不直接等同于作品之意,但作者的自述仍然为其作品的解读提供了一定的可能。

在访谈中,铁凝曾提及十八岁自愿下乡这一经历对自己的影响,她说:“所以几年之后我想起一位作家說过的话,他说,在女孩子心中,埋藏着人类原始的美德。这美德在哪里,我想,不是凭空杜撰出来的,是这种血肉的东西,是玉米地里的那些女孩子。回头想,我创作的基础就有了。”[5]“你的温暖、暖意是从哪儿来的,你的那种相对的踏实感是从哪里来的,我觉得就是从这些女孩子身上来的。”[6]铁凝的这段话不仅指出《哦,香雪》的创作基础,更标示了一个理解小说的关键视角,即铁凝通过突出人物善良天性所带来的情感力量,塑造小说的温暖风格。

在《哦,香雪》中,正是凤娇等少女们的善意为香雪提供了克服孤独状态的慰藉,使香雪获得了心理上的满足与欢乐。在小说中,香雪得到期盼已久的铅笔盒,却也因此错失下车的机会,不得不在夜色中独自从三十里外的西山口走回台儿沟。在委屈、恐惧、忧虑交织的归途中,香雪真正感到“欢乐”的时刻,便是在黑暗的隧道中见到迎着她来的台儿沟少女们的瞬间。换而言之,是凤娇们在深秋时节克服黑夜与寒冷、充满善意的迎接,让香雪的情绪实现从“满意”到了“欢乐”的升华。同时,小说原本平稳的情感表达也在这里达到高潮:深夜空旷的山谷中回荡着——“哦,香雪!香雪!”——的欢呼,“古老的群山终于被感动得战栗了。”[7]可以说,《哦,香雪》之所以动人,不仅是因为作者铁凝塑造了纯净的香雪,更在于其塑造了一群发出了“哦,香雪”呼喊的善良的少女,突出人性之善的情感力量。

正如铁凝所说:“现在,香雪的时代好像已经过去了,我歌颂的也的确不是封闭的处于蒙昧状态的大山里的人和事。生活在变,生活里的人也在变,但我们依然需要香雪。”[8]虽然独特的生活经历和“给人以温暖”的文学理念使铁凝常常注目于人的善良品质,但一个优秀作家的创作不可能是对其成功之作的不断重复,小说对善良人物的反复书写也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回归”[9],当守护善成为逐渐清晰的创作追求时,铁凝对善的描写跃过真善美一体的单纯,逐步迈向善恶纠缠的复杂现实。

因此,铁凝小说中的人物虽然大多是善良的好人,但却不是道德上无瑕的完人,甚至,小说中的善良之人同时也是有罪之人。《大浴女》的主人公尹小跳在十一二岁时目睹母亲的婚外情,因此对母亲的私生女、自己的妹妹尹小荃充满怨恨,最终在尹小荃走向敞开口的污水井时选择袖手旁观,间接导致尹小荃之死。但尹小荃的意外死亡使尹小跳背负沉重心理负担的同时,也促使尹小跳在日常生活中苦苦寻求自我救赎道路,成为尹小跳在自身生活中宽容他人的力量。如尹小跳所说:“无缘无故的善良和宽容是不存在的,是天方夜谭,只有怀着赎罪的心理才能对人类和自己产生超常的忍耐。”[10]在《大浴女》的世界里,恶不仅与善共生,甚至成为善的支撑。相较于早期《哦,香雪》《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中所描写的纯善,铁凝于此显然对“人性之善”进行了进一步的思辨。由此,铁凝亦在小说中创造了一个围绕“人性之善”发展的,意涵丰富、有待于解读的文学世界。

二、善之可能性:人格完善的指引

谢有顺在《铁凝小说的叙事伦理》中如是评价铁凝对善的发现:“或许正是出于对善的发现,铁凝的小说很少直接写到死,尤其是非正常死亡。”[11]但《大浴女》中尹小荃的死、《玫瑰门》中大姑爸的死、《对面》中女人的死、《午后悬崖》中陈非的死,皆可证明铁凝在发现善的同时,并不回避对死亡的书写。并且,小说中的死亡直接地与人性之负面相联系:尹小荃死于唐菲对自己叔叔与尹小荃母亲关系的反感以及尹小跳的袖手旁观、姑爸死于特殊年代中无节制的恶、对面的女人死于他人窥视和占有的变态心理、陈非死于韩桂心的嫉妒之情。其实,一个作家对善的坚持并不意味着对死与恶的拒斥,问题在于:铁凝小说如何在坚持人性探索、直面人性深渊的同时,又不使小说陷入阴暗绝望的境地?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具体分析铁凝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

《午后悬崖》《大浴女》可以被视作铁凝有关自我道德反思与人格完善的两个文本。《午后悬崖》中的韩桂心在幼儿园时将同学陈非推下滑梯致其身亡;《大浴女》中的尹小跳十二岁时眼见着妹妹尹小荃走近污水井而不救,从某种意义上说,俩人同为在成长过程中背负道德之罪、希求救赎之人。而当韩桂心最终以精神失常的面目从“我”的眼前离开、从作品中退场时,尹小跳却能够得获得内心的平静,沉醉于自己“内心深处的花园”[12],其间的关键即在于俩人面对道德之罪的态度以及寻求灵魂救赎的方式之不同。

《午后悬崖》中韩桂心选择了回避自己的过错。小说中,当韩桂心以缄口不言的方式默许事件的唯一成年目击者——自己的母亲将陈非之死讲述为一场意外时,便是选择了回避自己的过错。但沉默也有代价,韩桂心与母亲的关系由此变得紧张甚至敌对。当韩桂心逐渐将事情的真相作为挑战母亲的资本,将自身的罪恶感转化到报复他人的快感时,她便是在再一次回避自己的错误。此外,韩桂心之所以费尽心力想要维系自己与丈夫岌岌可危的婚姻,也是因为惟有在婚姻中、在丈夫更隐蔽的错误前,她才得以暂时放下自己曾经犯罪的事实。不仅如此,在与“我”的对话中,韩桂心突然宣称她所讲述的过往不过是出于编造。这一刻意模糊真实与虚构之间界限的举动,也正说明了对于无力面对现实的韩桂心来说,不断重复回避的语言和行为终究只是一种自我麻痹与自我欺骗,不仅不能减轻自身的罪恶感,反而加重了内心负担,导致自己一步步走向精神失常的结局。

相较之下,尹小跳则从未否认过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并在不断地进行着自我惩罚与自我救赎。如若将小说中关于尹小跳的爱情书写,放置于其自我惩罚与救赎的成长背景中进行审视,则可以发现构成小说叙述主体的尹小跳对爱情的追求亦关乎铁凝小说对“人性之善”的表现——其实质更像是小说人物在他者的观照下建立起善良的自我形象,以达到自我救赎的努力。

尹小跳的第一段恋情是其建立在善良幻相上的自我惩罚。从表面看来,初出大学校园的尹小跳与夸耀自己无“流氓”本色的方兢的恋爱,是初次萌发爱情意识的青年女性与深谙两性法则的中年男性之间略显俗套的爱情故事。然而在实际上,吸引尹小跳的并非方兢本人,而是在方兢眼中乃至方兢反衬下善良的“自我”。出于对善良的渴求,当“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说,我要再说一遍:你是个好姑娘”[13]时,尹小跳察觉到自己“必须跑向这个男人”[14]。相比好友唐菲误以为尹小跳“让这个‘爱’给打昏了头”[15],尹小跳自己清楚地意识到她既不爱对方,也不恨对方。在尹小跳看来,方兢是“跳出来惩罚她的人”[16],方兢一次次的出轨是她“企盼已久的报应”[17]。当方兢最终弃尹小跳而去时,尹小跳也完成她的自我惩罚,并在惩罚之中完成有关善良的自我认同。所以,与其说尹小跳在这段关系中企图以自己的爱来拯救方兢,不如说她是以对方兢的宽容在拯救有罪的自己。

通过自我惩罚洗脱罪名后的尹小跳,在第二段恋情中所希望达成的是重返善良的目标。在小说中,尹小跳直言:“她需要补偿,她有权得到补偿,不分黑白是非的补偿,逃离爱惜自己的阴影,抓住一个空间,一个可以让自己自由地打理自己的空间。”[18]而相较于方兢反复强调尹小跳之“好”,麦克最常用来向尹小跳表示爱意的词为“年轻”。“年轻”不仅是麦克对尹小跳的印象,也是尹小跳在与麦克相处时的自我感受。在“自己”的空间中重返“年轻”的时间,特殊的时空体验使尹小跳得以回到“无罪的本初”,感受“洁白无瑕的、畅达明澄的欢乐,什么事件也没有的欢乐”[19]。

但自我惩罚与自我安慰对尹小跳而言都不是行之有效的救赎方式,对善良的焦虑终究驱使她直面现实的罪恶。相识于童年的机缘,使陈在见过尹小跳背负着道德之罪的不堪。于是在和陈在的第三段恋情中,尹小跳既不必极力自证善良,也不必自欺欺人式地自我安慰,尹小跳得以在面对陈在时亦面对最真实的自己。只有在这个基础上,尹小跳才能够坦白自己的罪过。“当勇敢讲述自己的恶的时候,尹小跳就已经走在了迈向善与救赎的正确道路上。”[20]而后,当尹小跳理解了陈在与万美辰十年夫妻之间比爱情更深刻的情感,放弃自己对陈在的爱时,尹小跳便实现了由自我救赎到自我完善的跨越,走进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花园”[21]。

在韩桂心与尹小跳的对比之中,可以看出铁凝小说对“人性之善”的想象路径,亦即其小说世界中人性之善的可能性,在于善这一道德准绳能够促使不甚完美的小说人物自觉实践向上向善的追求。

三、善之脆弱性:道德重建的困难

正如谢有顺所指出,铁凝“没有坚持一定要让善走向胜利,走向幸福,而是现实地承认了它的尴尬,它的困难,它的过时和滑稽,这既是铁凝的矛盾之处,也是铁凝的深刻之处”[22]。客观展示小说人物善的品格、意愿与行动之非善结局——人性之善的现实际遇确乎铁凝小说的独特之处。在《大浴女》中,尽管铁凝以抒情写意的笔触描绘尹小跳“内心深处的花园”,并让尹小跳沉浸于其中,“惊奇自己能为人们提供这样的一个花园,这样的清风和这样的爱意”[23],但铁凝并没有让事实如尹小跳想象般圆满。尹小跳为了成全万美辰而放弃自己对陈在的感情,却没有考虑过陈在的感受。陈在离开尹小跳时曾指责过尹小跳的自私,也能夠说明尹小跳在处理俩人关系时“一厢情愿”的程度。这便是尹小跳出自善意的举动所带来的非善结果,也是尹小跳的生活中真实存在的问题。当尹小跳因不断自我完善而收获内心平静时,其他人仍在道德的枷锁下负重生活:尹亦寻伪装自己的痛苦、章妩通过整容改变自己、陈在和万美辰此后的生活或许都有不快的回忆横亘其中。

《大浴女》中尹小跳的局限性,即是铁凝小说中关于“人性之善”所存在的书写悖论:铁凝表明善良固然是一种可贵的品质,却也存在一定的脆弱性,仅仅依靠个人善意的努力并不一定能使现实朝着善的方向发展。相反,善良时常使人陷入尴尬境地。除了上述善行给他人带来的非善影响外,“人性之善”的现实际遇还存在着两种可能:

首先是善良品质与贫困现实之间的紧张关系。在《1956年的债务》中,当被道德感召唤的主人公万宝山一路精打细算,节省着路费、话费,从而还上了父亲的欠款,完成一次道德的自我托举之后,他所要面对的仍旧是自己拮据的生活。铁凝在此处对贫困现实的关注或许并非偶然,《砸骨头》中亦有其对村民生存窘境的冷静审视。居士村的村民自发地缴齐税款以平息村主任与会计之间的矛盾,这诚然又是一个关于人性之善的故事,然而需要思考的是:六百块钱的税款为何会成为居士村沉重的负担?“拿出积蓄交税款的方式对政府和国家而言是仁义的,可是,对村人和百姓而言又意味着什么?”[24]在“理应是个富裕的地方”[25],善良是否是一种别无选择的选择?

除了现实层面的复杂问题,善的关怀也会形成关怀者自身的精神重负。在《有客来兮》中,李曼金“决心什么遗憾都不留给客人”[26]。这种善意的体贴虽出于自愿,却并不轻松——李曼金用“疲惫”“忍耐”形容自己的感受。李曼金尚可在表姐一家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当面说出“我讨厌你们”以表明自己的不满,《麦秸垛》中的大芝娘,则只能默默忍受无以言说的困境。大芝娘的善“是一种从土地与母性的深处焕发出来的善意”[27]。面对丈夫提出离婚的要求,大芝娘表现出最大限度的理解。甚至,在闹饥荒的时节,她将丈夫一家四口接进端村,用自己的粮食接济他们。然而,对丈夫宽容的背后,则是大芝娘独自养育女儿的艰辛、女儿死于非命后精神无所寄托的隐痛。大芝娘的善良,使她只能终日生活于苦涩、寂寥之中,以放在被子里的那只长枕头为伴。因此可以说,铁凝看到生活中善良的人是怎样在关怀了他人的同时,又伤害了自己。《永远有多远》中的白大省亦为承受着善所造成的伤害的典型。相较于大芝娘只是无意识地承受着不幸的生活,白大省对这一切并不自愿,一再声称:“我现在成为的这种好人,根本就不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28]而正如铁凝所说:“她的本性决定她行为的惯性,她已经成为不可改变的了。”[29]保持天性的善良,又因善良不断受伤,或许是白大省无法改变的宿命。

铁凝关于“人性之善”的这一书写悖论有何深意?戴锦华曾说过,铁凝对平凡人生的书写中表露出“发自女性与内心体验的对文明的人类社会的质询”[30]。循着这一提示,可以发现,直面善之脆弱性也是铁凝小说世界中现实关怀的一个面向。换而言之,铁凝小说中人性之善的书写意义不仅仅停留于情感上的投入,或陷入逻辑含混的自我安慰中,也不在于对性本善或性本恶的人性讨论,对善之于个体、社会和国家意义的关注,小说中围绕“人性之善”的书写不是某种观念的诠释,而关涉着铁凝对人与时代关系的理解,和对于时代精神的观照。

小说《风度》以主人公程秀蕊为中介,串联起过去与现在两个时空,以记忆中人性的光辉反衬现实中人性的失落,无疑是对当下日益膨胀的消费主义文化的洞察与反思。同时,通过《风度》可以看出铁凝所认知的人性中真、善、美之品质与“过去”紧密相连。也就是说,在铁凝的小说世界中,“人性之善”并非现代社会所特有的精神品格,而在很大程度上与传统社会文化紧密关联。《哦,香雪》中香雪、凤娇们的善良是在火车开进深山前的台儿沟中培育的;《永远有多远》中白大省的仁义是北京胡同文化的一部分;《逃跑》中老宋的认真本分、任劳任怨是他从北部山区带到剧团的品质……实际上,当铁凝在小说中用“原始美德”“仁义”等词表述人物的善良品质时,“人性之善”在其文学世界中就已经具有一定的传统性。所以,铁凝于小说中所注目的非善结局,即是在善良不再是多数人本性与道德的有效组成部分的当代社会中,传统真善美消逝的结果。如何面对人性之善的现实际遇以及如何守护当代生活中的仅存之善,亦即当下如何重建社会整体的道德,则是铁凝小说所提出的有待于解答的问题。

结 语

铁凝始终坚持这样一种文学观念:“文学可能并不承担审判人类的义务,也不具备指点江山的能力,它却始终承载着理解世界和人类的责任,对人类精神的深层关怀。它的魅力在于我们必须有能力不断表达对世界的看法和对生命新的追问;必须有勇气反省内心以获得灵魂的提升。还有同情心、良知、希冀以及警觉的批判精神。”[31]基于对文学本质的理解,铁凝的小说创作聚焦于人性探索,立足于人文关怀,以“人性之善”为不变的核心。小说对“人性之善”的坚持,是铁凝对当代生活残存之善的守护;善之于小说人物自我完善的可能性,是铁凝小说中“人性之善”的主要想象路径,也是铁凝本人对理想人格的期待;善之现实际遇中的脆弱性,是铁凝小说中“人性之善”存在的书写悖论,也是铁凝本人的现实关怀。对“人性之善”的坚持、期待与思考,展现了铁凝创作时的责任与担当,也限制了铁凝小说的进一步发展。巴赫金曾指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叙事,总是没有从远处着眼的叙事。”[32]“主人公和时间都没有‘远处的景象’。叙述人紧靠着主人公和发生的事件,也就从这缺乏远景的近处试点来对它们进行描述。”[33]不难发现,铁凝的小说世界,也是一个缺乏“远处的景象”的日常,甚至接近于琐碎的日常世界。展开于这一世界中的,关于“人性之善”的想象与书写,常制约铁凝小说进一步的深入与探索,也给小说的进一步拓展提供可能。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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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深圳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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