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影视艺术的狂欢叙事策略研究

李松 何恋

[ 关键词]《唐人街探案2》；狂欢化；消费文化

一、脱冕：人物与破案

脱冕即摘除王冠、消解崇高和颠覆传统。脱冕将高尚通俗化、低俗化，它消除了上与下、高与低、尊贵与低贱、王室与平民之间的鸿沟，即巴赫金所说的“笑谑地给狂欢国王加冕和脱冕”[1]。脱冕修辞运用得最成功的当属“无厘头”喜剧创始人周星驰，他的电影人物形象从来不是传统视野中认知的那样，《大话西游》中的唐僧变成了一个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的人物，孙悟空变成了一个偷奸耍滑有着七情六欲的强盗。传统稳定语境中的人物形象不复存在，狂欢色彩陡然增加，《唐人街探案2》（以下称《唐2》）很明显地继承了这一点，在人物形象和破案发展过程中都运用了狂欢的修辞。

首先是对人物形象的脱冕。社会对某类人物经常会有固定的印象，这在心理学上称为“刻板印象”，即先入为主的认识。每当说起侦探，大家首先想起的是包拯、狄仁杰和福尔摩斯等人，他们一丝不苟、严肃认真、行为端庄。但是在《唐2》中，侦探的形象被解构和重新设定，侦探的崇高性和严肃性被消解。侦探可以是自恋的野田昊，可以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可以是文弱的双胞胎，可以是总被戏耍的壮汉比利，可以是肥胖的会秘术的大妈，也可以是“迷你梅西”。脱冕在唐仁身上表现得最为明显，他是影片狂欢色彩得以呈现的重要载体。首先他天性活泼好动，没有传统侦探的沉稳和严肃；其次他行为乖张，经常闹出各种笑话；最后他不懂英语，而且说话夸张且不清楚。这三方面的表现形成了对传统侦探形象的解构。其他人物设置方面也运用了脱冕的艺术修辞。酒馆里的黑社会老大竟然是同性恋；陆国富的名字用英语介绍时变成了“国富录”；陆国富的两个助手是智商不高的“傻子”；莫家拳的掌门人莫友乾（莫有钱）竟然是个好色之徒；等等。正是这群人物的存在，提升了影片的喜剧特征和狂欢色彩。

在对人物形象进行脱冕的同时，也有着对破案过程的脱冕。破案是一个逐渐了解事情真相的过程，困难程度也比较大，破案过程通常比较严肃和沉重。聪明的大脑、严密的推断、繁杂的调查和偶然的灵感属于传统破案的过程和步骤，但影片中严肃复杂的破案过程也被解构和脱冕。《唐2》中破案靠的不是艰辛的努力，而是个人能力甚至是超现实能力。秦风超乎寻常的计算推理能力和记忆能力是破案的重要保障，一进入大厅就通过种种细节看穿婚礼是一个骗局，通过视频回放几分钟就锁定了宋义，通过“曼哈顿计量法”很快就找到了宋义所在地，通过简单计算得出第四起杀人案件的地方为糖厂。这些行为已经完全打破了传统破案过程的艰辛与复杂转而成为侦探个人的表演。其他侦探也有过人的能力，侦探kiko 高超的黑客技术让她随时随地侵入任何电脑且不留痕迹，身上的任何一个装饰品拼接起来就是一台电脑；在被困警察局的情况下，印尼侦探的催眠术、光头双胞胎的开锁技能、印度大叔的隔空取物等成为他们逃跑的重要保证。传统探案过程的复杂与艰辛被抛离，取而代之的是破案过程更依靠侦探的“超能力”，脱冕就此形成，狂欢色彩得以展现。

二、狂欢化语言：中式英语与音乐

狂欢语言的运用在《唐2》中也表现得十分突出。“不拘形式的狂欢语言是制造狂欢气氛和狂欢感受的关键。”[2] 狂欢的语言，巴赫金将其理解为“广场语言”，“广场语言作为一种自发力量已经闯入他们的语言领地。在节日期间，尤其是在狂欢节期间，广场的自发情感或多或少地渗透到各个地方”[3]。这些在狂欢节时才会用的语言，摆脱了传统的认知、官方的束缚、语法的要求的语言，就是在平常生活中不用或是少用的、夸张的、戏谑的和矛盾的语言，就是打破传统禁忌、限制、约束和规范的语言。

狂欢化语言一方面表现在人物对话上。这主要表现为中式英语的广泛使用，中式英语简称“Chinglish”，是中国的英语学习和使用者由于受母语的干扰和影响，硬套汉語规则和习惯，在英语交际中出现的不合规范或不合英语文化习惯的畸形英语。中国式英语在网络上被大肆运用，除了符合中国人的语言习惯外，还因为蕴藏在语言符号背后的戏谑、幽默和狂欢的色彩。《唐2》中大量充斥的中式英语，最能体现中国式英语的当属唐仁与陆国富手下的对话：

唐仁：Dog Shit ，Let horse come.（狗屎，放马过来）

手下：Give you face，you don't want.（给脸不要脸）

唐仁：Dog Leg.（狗腿子）

手下：Dog Son.（狗儿子）

手下：Give him some color.（给他点颜色看看）

这些中式英语的构成方式很简单，将单一的英语单词按照它的汉语意义简单地拼凑在一起。很显然，这些言语已经完全超越了英语语言本身的语法和结构，甚至不能把它当成英语来理解，正是这些中式英语产生了中国人理解外国人听不懂的尴尬局面，才有了说英语的侦探比利完全不知道这三个中国人在说什么的荒唐情境存在。类似的语言还有“you 给我out”（你给我出去）、“one word go jia jia jia”（一言既出驷马难追）、“we are brothers，who and who ah”（咱们兄弟谁跟谁啊）等。

另一方面音乐对狂欢色彩的构成，也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唐2》十分重视借助音乐提升影片狂欢色彩和喜剧精神，《粉红色的回忆》和《Welcometo New York》就极大提升了影片狂欢色彩。《粉红色的回忆》表达的是青春期女生怀春的朦胧心情和细腻的情感，是一首女性色彩极为厚重的歌曲，但在电影中这首歌却被用来表现狂欢。《粉红色的回忆》在影片中出现了两次，每次都是作为黑帮老大出场的背景音乐。一次是在黑帮酒吧，一次是在时代广场追逐战中黑帮老大带领着摩托车队前来时。黑帮老大与《粉红色的回忆》之间的关系就这样被建立起来，壮汉—小女人、庄重—诙谐，在巨大反差下，黑帮老大的粗犷和严肃被歌曲消解了，给观众带来的是错位式的大笑。

美国音乐人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的《Welcome to New York》也在影片中多次出现。单从歌曲本身看，歌曲本身就暗含了些许的狂欢化色彩，不论从歌词看还是从旋律看，歌曲的属性是欢乐、畅快和轻松的，即使是单独欣赏观众也不免被旋律所带动和感染。从歌曲与情境的配合来看，歌曲从名称到旋律都契合了影片戏谑狂欢的氛围。在医院中，唐仁三人一出场就伴随着《Welcome to New York》的背景音乐，纽约街头追逐战中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歌曲配合情境的展开，狂欢氛围完全被调动开来，狂欢色彩由此生成。秦风三人无论是男扮女装还是驾驶马车在大街上肆意狂欢时，都忘记了被通缉的“逃犯”身份，反而将这一切看成了一场盛大的派对进而沉浸其中。除此之外，莫友乾从天而降时的《茉莉花》、唐人街功夫大战的《男儿当自强》、街头追逐战时的《今夜无人无眠》，也极大烘托了影片的狂欢色彩。

除此之外，方言的运用、人物戏谑的对话也提升了影片的狂欢色彩。影片中不懂汉语的外国人将“混蛋，别跑”说成了“爸爸，打我”，美国海关的那句“干哈呢？”陆国富的四川方言、宋义的河北方言和唐仁那不标准的普通话，很明显都是为了影片的狂欢效果刻意而为之。

三、情境狂欢：狂欢化的最终呈现

情境狂欢是表现影片狂欢色彩的重镇。情境狂欢是指在故事情节推进的过程中，刻意赋予故事情节狂欢化特征。情境夸张主要通过夸张的造型、夸张的场面、夸张的人物表演进行。如果说人物和语言在外在形式和结构上赋予了影片狂欢化的色彩，那么情境狂欢则是从内涵和实质上对影片进行狂欢化装饰。在情境狂欢的追求和应用上，《唐2》在很大程度上吸收和借鉴了前人的成功经验，并移植到影片中，在影片中具体表现在街头救人、医院的女装秀、糖厂的闹剧和纽约街头追逐战四个方面。

一个普通杀人案件变成了一场世界侦探大会，这本身就显得与众不同。香车、美女、豹纹大衣和雪茄占据了整个荧幕，直接奠定了影片狂欢的基调。全剧的第一个情境狂欢是“解救宋义”。唐仁身着卡通服装和陆国富的手下对飙中式英语，随着身份的暴露，一群人在市区开始了疯狂的追逐，最终三个人半裸着逃进了黑帮的酒吧。在接下来的场景中，三人为了方便查案穿上了女性服装。男扮女装的目的就是通过易装掩人耳目或欺骗别人，而在《唐2》中，男扮女装不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更多的是为了刻意提升影片的狂欢色彩。我们可以从人物的表情和动作看出来这样的换装有多夸张，扔掉文件的医生、张大嘴巴说不话的医生、打翻咖啡杯的医生、从轮椅上站起来的病人等就证明了他们的换装是不成功的。虽然在影片中男扮女装的效果是不成功的，但在影片狂欢色彩的表现上是成功的，配合着《Welcome to New York》的背景音乐，狂欢效果立马加倍。

如果这些情境狂欢的表现还不够明显，那么糖厂的闹剧和纽约街头的追逐战则将情境狂欢发挥得淋漓尽致。平常的生活夸张化、严肃的情境闹剧化、个人行为的群体化是狂欢的重要表现。在糖厂中，秦风、唐仁、其他侦探、陆国富手下和警方集体聚集，就是为了追查第四个死者和宋义，但是这样一出紧张和扣人心弦的戏份，却因为陆国富的两个手下争夺老大位置的行为变成了集体狂欢。随着灯光的不断开启和关闭，几方人马因为阴差阳错而大打出手，宋义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被抓住、逃脱、被抓住、逃脱，“探案”也变成了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随着“特朗普”的出现，狂欢的情境得以结束。

纽约广场追逐战是影片狂欢情境展现的高潮。莫友乾、黑帮老大、摩托车队、警察、商家和整个纽约市民集体出现，宣告纽约提前进入了狂欢节。在这场追逐战中，导演刻意安排了一系列的狂欢图景，通过大面积、大范围的狂欢情境的集体迸发，将影片推向了狂欢的高潮。首先是由中外人员组成的莫家拳弟子大战陆国富手下，这是功夫的集体狂欢；其次是一些广告植入，这是广告狂欢；再次是汽车追逐战，这是色彩狂欢；最后，三人驾驶马车在纽约街头狂奔，三人的一举一动被市中心的大屏幕现场直播，作为逃跑者的三人丝毫没有被追捕的紧张感、慌张感和胆怯感，反而把这些行为当成了一种享受，坐在车上高声唱起歌来，这是狂欢节式狂欢。除此之外，影片还刻意打破了电影与现实的距离，借助唐仁说出“都什么时候了还来广告植入”“这才叫大片嘛”“想不火都难”的话语，模糊了影片与现实的界限，达到了戏里戏外共同的狂欢。当然，仅仅依靠这些还不够，音乐的出现则进一步强化了情境狂欢，达到了锦上添花的艺术效果。伴随着《茉莉花》《男儿当自强》《今夜无人无眠》《Welcome to New York》等背景音乐一曲接一曲的“轮番轰炸”，情境狂欢也走向了顶峰，整个城市在这一时刻仿佛进入了狂欢节的高潮。影片从开始到现在丝毫不见一般“警匪”影片中的紧张感和刺激感，取而代之的无尽的欢快和狂欢。

四、结语

《唐2》对狂欢修辞的运用沿袭了《唐1》的模式，通過对人物形象和破案过程的脱冕、狂欢化视听语言的运用和情境狂欢的坚持提升了影片的喜剧色彩和幽默效果，配合演员卖力的表演和紧凑的故事情节，使得《唐2》取得了很不错的成功。但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影片带有浓厚的周星驰“无厘头”式的影子，从而也印证了中国喜剧电影的发展的尴尬局面，这值得每一个电影人和观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