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花凤舞的文化内涵及美育价值

2023-10-11 21:07何清新史能兴
艺术探索 2023年3期
关键词:文化

何清新 史能兴

(1,2.广西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广西 桂林 541004)

流传在广西龙州县板烟屯的花凤舞,蕴含着壮、汉民族在龙州这片土地上世代生活延续的智慧、信念与情感。2016年,花凤舞列入广西壮族自治区第六批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如今,花凤舞已经远远超越了其娱神、娱人等功用,成为一种文化象征和族群标识,是展示中华民族共同体文化心理的生动窗口。实现非遗文化共享的主要通道是审美。[1]对花凤舞文化内涵及美育价值进行深入研究,不仅有利于解释壮、汉民族共融文化的特点,而且有助于推进花凤舞的活态传承。

一、花凤舞概况

花凤舞是指在广西龙州县金龙镇板烟屯一带流传的一种模仿凤凰形象和动作的舞蹈。金龙镇位处龙州北部,与越南交界,是以农耕经济为主的壮族人口聚居地。板烟屯居住着150多户家庭600多位村民,那里依然保存着较多独特的民族文化,花凤舞就是其中一颗璀璨耀眼的明珠。

(一)花凤舞起源

花凤舞是1958年由鹤舞改名而来。关于花凤舞的起源,有学者作过相关研究。龙州当地学者农瑞群认为,花凤舞可追溯到上古时期中国南方民间的持羽舞。[2]持羽舞在《周礼》之中有所记载,归属于“夷乐”。据《拾遗记》记载,周成王七年(公元前1036年),在南疆有扶娄国,此地的人擅长机敏巧妙的技艺,能够将金属、玉石、羽毛组合成衣服,并以此为道具进行表演。[3]62-63这种以鸟羽为道具的舞蹈被称为持羽舞。然而据杨畅分析,花凤舞与持羽舞虽都属于拟兽(鸟)舞,但二者在道具上有所不同,且未有足够证据能够证明花凤舞源于持羽舞。[4]本文更倾向于杨畅的观点,花凤舞与持羽舞的关系为何,还需进一步钩稽。今见花凤舞传承人资料只能追溯到近百年历史,花凤舞究竟源于何时、何种舞蹈,已经无据可考。

关于艺术的起源,学界主要有模仿说、游戏说、巫术说和劳动说等观点。模仿说认为,原始舞蹈起源于人模仿各种动物的动作和再现劳动生产的过程。譬如,因纽特人有一种模仿海豹的舞蹈,他们通过模仿海豹的各种动作,得以接近海豹并突然发起攻击,达到捕获猎物的目的。[5]35游戏说认为,艺术起源于人类将过剩精力投入到不考虑功利目的的活动中,即自由的游戏。巫术说认为,原始舞蹈起源于巫术仪式或图腾崇拜,原始狩猎民族在狩猎之前或之后普遍会举办一场隆重的仪式,在仪式中跳模仿动物动作的舞蹈。即使在农耕社会,这种巫术舞蹈也普遍存在,因为他们认为这种舞蹈既然有助于狩猎,那自然也有助于农作物生长。劳动说则是马克思主义关于艺术起源的观点,认为舞蹈起源于生产劳动,与生产劳动几乎同步发生。本文倾向于持多元决定论,即“艺术的产生经历了一个由实用到审美、以巫术为中介、以劳动为前提的漫长历史发展过程,其中也渗透着人类模仿的需要、表现的冲动和游戏的本能”[5]37。拟兽舞是原始舞蹈的主要类型,它是多元因素决定的结果,是在人类模仿行为、图腾信仰、游戏精神、生产劳动实践的共同作用下创生的,不管原始人跳拟兽舞是为了接近猎物,还是为了求雨、求庇佑等,归根结底是为了使人类能够在这片土地上存活下来。很显然,花凤舞属于拟兽舞的一种,起源于原始社会的某种拟鸟舞,是在鸟崇拜文化、游戏精神、模仿行为、生产劳动实践的共同作用下形成的,后演变成为鹤舞,又在各种文化作用下演化成为今天的花凤舞。

(二)花凤舞道具

花凤舞的舞具是“凤傀儡”,由凤头、凤身、凤尾三个部分组成,全靠人工制作。凤头主要包括凤嘴、凤眼、凤冠和凤颈。凤头的制作是最复杂、最困难的,也最能体现艺人的水平。凤头长度约为30厘米,最初使用芭蕉根等原料制作,现如今一般使用优质的香樟木。这种材质具有木质坚实、触感光滑、气味清香、声音悦耳等特点。艺人将木头雕刻出凤嘴、凤眼、凤冠和凤颈的模样,并将整个凤头绘成浅蓝色。凤嘴长度约为15厘米,分为上喙、下喙两个部分,上喙与凤头一体,下喙通过一根穿过凤喉的细线与凤头连接,可灵活上下位移。舞者可一手控制凤颈左右上下活动,一手经由细线牵引下喙,使凤嘴上下张合发出嗒嗒响声,此为凤鸣。凤眼刻画在凤头两侧,并用画笔描黑,大小追求合适美观。凤冠为红色,有大小之分,较大者为雄凤,较小者为雌凤。凤身一般用竹蔑编织而成,形似月弧,长约40厘米,宽度与深度则刚好供成人舞者弯腰嵌套上身。凤身表面用布料或绸缎覆盖,一般蓝布代表雄凤,花布代表雌凤,后改为颜色多样的绸缎,看上去更加鲜艳多彩。凤尾则是将有花纹的彩布剪成长长的尾巴形状,粘在连接凤身的小铁丝上面,随着人的舞动,彩色的布条弹跳晃动,犹如活凤的尾巴,使得凤凰形象愈加生动。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花凤的形制也与时俱进,在不断发生变化。

除了舞具之外,还需要准备服装道具、伴奏舞曲及乐器。花凤舞表演对于服饰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花凤舞第六代传承人马汉伟为了使整体形象更贴近于凤凰,便尝试将舞者的下装统一为黄色灯笼裤,并配上类似鸟爪的花纹;鞋子以便于运动为准,并在其上方添加鸟爪模型;上身被“凤傀儡”遮挡,故对上衣不作要求。伴奏舞曲原来主要是《舞凤曲》,后来马汉伟出于花凤舞传承的考虑,在此基础上新编了《贺婚歌》《贺新居》《报恩歌》等舞曲,可根据表演场合选择,极大拓展了花凤舞的表演空间。花凤舞表演的伴奏乐器主要有唢呐或啵咧、秦琴或天琴、二胡和笛子。

(三)花凤舞表演

花凤舞一般出现在当地的民俗节庆、搬迁新居、婚礼、丧礼等特定活动中。其形式灵活,可群舞,可独舞,也可与舞狮、舞龙等合演。花凤舞的表演者并非专业的、接受过系统训练的舞者,而是由当地村民组成,男女皆可,现实中以男性为主。他们大多是出于爱好而学习花凤舞,在农闲时候抽空训练,并组建舞队进行表演。

花凤舞的动作并不复杂,基本包括双凤理毛、单腿跳、双腿跳、鱼跃跳和臀部扭动等动作。[6]舞者身穿“凤傀儡”,借助动作的交替变换,模仿凤凰行走、作贺、觅食、沐浴、玩耍等动作或情景。表演开始,花凤以作贺状与观众互动交流。伴随着鼓乐舞曲的响起,舞者通过双手控制凤颈和凤嘴,使凤头灵活摇摆,凤嘴嗒嗒作响发出凤鸣声,并配合音乐有节奏地舞动。舞者模仿鸟禽行走,通过声音、舞步以及身体姿态来表达花凤的兴奋、爱慕、亲近等复杂情绪。譬如用轻快之步伐、高昂之凤头、嗒嗒之鸣声来表达高兴;用怠缓的脚步、低垂的凤头以及沉默无声来表达忧伤。舞凤需要长时间保持半蹲姿势行走,极易消耗体力,所以一般表演三分钟左右舞者就会站立起来休息一会儿,一场表演大概持续十几分钟。舞曲结束则表演结束,舞者直立退场。花凤舞表演要与表演的场合气氛相契合,可在不同的场合发挥不同的作用。

简言之,花凤舞是壮、汉民族在龙州县板烟屯一带生活、生产的精神产物,是典型的民族融合文化标识,是集体娱乐的艺术形式,深受当地群众的喜爱。

二、花凤舞的文化内涵

舞蹈是以人的形体动作为媒质的人类有目的行为。[7]绪论人类通过舞蹈表达某种观念或情感,欲求实现某一目的。可以说,舞蹈具有工具的意义,内蕴着人的文化精神。花凤舞作为一种特殊的艺术文化,与当地的自然生态和人文气息密切相关,在内容、形式等层面展现出多样的文化内涵。

(一)人地和谐的观念表达

金龙镇板烟屯原本属于典型的稻作农耕文明地区,现如今主要依靠种植甘蔗等农作物获取经济回报。稻作农耕文明中人的最大挑战来自自然。在远古时期,蒙昧的原始人没有足够的科学知识和方法认识自然规律,生存的挑战带来精神的不安。为了能够解释一些自然现象,人们求助于“天”和“神”,魅化自然、崇拜自然,巫术与图腾信仰应运而生。图腾是原始人类为了促进生产劳动而与自然进行沟通的重要手段,他们创造各种图腾,并借助想象赋予它们神力,以期通过它们获得生产劳动的有利条件。花凤舞是鸟图腾崇拜的产物,当地村民通过模仿神鸟的姿态与动作,祈求风调雨顺、无病无灾。可以说,起初的花凤舞表达出人与自然沟通的需求。如今,舞队在每次进村表演之前都需要首先祭拜村里的土地神,在表演者和村民们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必要的环节。因为在他们眼中,土地具有孕育生命的神力,必须尊敬与爱护。尽管如今的花凤舞几经变化,脱离了最初的图腾崇拜,演变为具有娱乐与表演性质的舞蹈,但其中的核心文化基因——人地和谐观依然存在。这种人地和谐观念表现在花凤舞的多个层面,譬如“凤傀儡”的制作原料从最初的芭蕉干、猪笼到现在的香樟木、竹篾,皆取自就近的自然环境;又如村民们一般会在侬垌节、春节期间表演与观赏花凤舞,目的是庆祝农业丰收,感谢大自然的赠予。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花凤舞源于协调与沟通人与自然关系的需要,其最深层次的文化内容是人地和谐观。

(二)以美启善的形式传承

在板烟屯,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很久以前,板烟屯有个叫马良的少年,他幼时丧父,家境贫寒,但生性纯良、孝顺。在马良七岁之时,其母亲因劳累过度卧病在床,年幼的马良只能白天放牛,晚上照顾母亲,担起家庭的重任。有一天,他在放牛的地方发现一破猪笼,于是出于孩童的天真好玩之心将破布套在猪笼之上,自己则钻进猪笼之中弯腰摆动,手中还不时挥舞芭蕉叶,发出有节奏的嗒嗒之声。他的这一举动引来过路村民驻足观赏、哈哈大笑。有人建议马良回去表演给他母亲看,逗她开心,也许病情能有所好转。等晚上回家,马良将白天跳的动作表演给母亲看,母亲被逗得笑声不断,果然不久后病好了,并活到百余岁。在母亲去世时马良还跳此舞为其送丧。传说马良跳的舞就是花凤舞的原型。传说故事是人们基于现实想象的产物,注入了人的理想和愿望,是文化的重要部分。花凤舞的传说揭示了当地人对于孝的品质的追求。在故事中,马良虽然拿一个用破布罩着的猪笼作为道具,且动作笨拙,但由内心本真的纯良所驱动的行为动作足以让自己的母亲、周围的观众感受到美、体悟到善。善人善事方才具有美学意义,善是美的内核。[8]15如同文以载道一般,舞以启善是花凤舞一直坚持的重要形式。在葬礼上表演花凤舞,通过沉重的脚步、低垂的凤头表达悲伤的情绪,传递孝和亲情观念;在婚礼上表演花凤舞,通过双凤嬉戏、亲昵的表演,表达相亲相爱、夫妻同心的观念;在某些民俗活动中表演花凤舞,多只花凤合作,并配合舞龙、舞狮进行表演,呈现龙凤呈祥的和谐场景,传达团结、友善、和谐的观念。

(三)社会交往的仪式构建

板烟屯村民是一个崇尚跨族群交流的群体,交流的基础在于他们的精神信仰和诗性智慧。[9]11-12花凤舞是壮族信仰与智慧的重要表征,并且与汉族文化产生交融,具有促进社会交往的功能。首先,花凤舞提供了一个社会交往的情境。近年来,花凤舞从一项娱神的专门仪式转变为一项娱人娱己的集体仪式。在当地侬垌节等民俗活动中,村民自发聚集在一起庆祝丰收、祈愿来年的好运。他们怀着共同的愿望舞之蹈之,借助族群共同认同的神鸟形象,以身体动作互相诉说与交流,抒发喜悦与感恩的情感。在婚礼、葬礼、迁新居等场合,花凤舞可助喜,也可诉悲,随景应变,牵动参加者的情绪,使表演者与欣赏者在特定的场合之中情感相通、距离拉近。可以说,花凤舞营造了一个集体欢腾的场景。正如费孝通所说:“娱乐中的集体活动加强了参加者之间的社会纽带。”[10]113其次,花凤舞能够增强社会交往的情感基础。在农村传统民俗仪式遭到严重破坏的当下,花凤舞将平常外出务工、忙于农作的村民集聚在同一场合,在图腾符号、舞曲与舞步的共同作用下,唤醒人们内心深处的文化记忆,重塑民族文化心理场,使得社会间的联系得到加强,感情也更加融洽。最后,花凤舞可以提升社会交往的理解能力。花凤舞作为壮族与其他民族文化交融的标识之一,与其他民族文化具有共同元素。譬如傣族的孔雀舞、武宣壮族的翡翠鸟舞,都属于鸟图腾崇拜文化的一部分,体现了文化一体中的多元丰富性和包容性。花凤舞还是对外文化交往的工具,让他人通过花凤舞了解板烟屯独特的群体文化。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花凤舞既是一场促进文化传播与理解的表演活动,也是一场促进人际交往、社会凝聚的集体仪式。

(四)文化交融的生态成果

从历时性视角来看,花凤舞是文化交融与变迁的结果。远古时期的骆越地区有鸟图腾崇拜的风俗,先民将鸟视为祖先和保护神。学者黄柳菱等人指出,骆越民族中的“骆”是一种生长在江南一带的水鸟,这种水鸟就是骆越民族的图腾信仰,后来由于受到汉文化的影响,“骆”转化成了鹤。[11]当下,我们依然能够从壮族的铜鼓、壮锦、刺绣、剪纸等文化遗产中发现大量关于鸟的元素。据统计,《广西铜鼓图录》共收录640面铜鼓的图像,其中含有鸟纹元素的铜鼓达到233面。[12]另外,白鹤舞、干鹄舞、斑鸠舞、翡翠鸟舞等以鸟元素为主体的舞蹈亦在其他一些壮族聚居地活跃,它们与花凤舞应属于异源合流的关系。花凤舞起源于拟鸟舞,其前身是鹤舞,鹤舞是否经由其他拟鸟舞转变而来,已经不得而知。单从由鹤到凤的转变,依然可见文化交融在其中产生的作用。1958年,一位专家的建议促使鹤舞改为花凤舞,一方面体现了文化变迁的偶然性,另一个方面也可以说是文化交流融合所带来的必然性。鹤舞在现代化理性祛魅的影响下,神性式微,娱乐性增强,功能逐渐由通天娱神转向娱人娱己。然而,鹤舞在道具、动作上的观赏性都不够强,而且鹤嘴过长也给表演增加了困难,所以改为色彩更为丰富、动作更为多样的花凤舞既符合文化发展的需要,又符合鹤舞传承的需要。中华民族以龙和凤为主要图腾标识,凤在某种意义上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主要符号表征,以凤代鹤是民族文化交往的结果。如今花凤舞被列为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从而又具有了某种政治文化属性。为了促进花凤舞传承,当地艺人正在积极地改进舞具形制、拓展表演场合、丰富舞曲舞步。综上所述,花凤舞文化产生于文化交融,实质是传统文化、民族文化与现代文化交融的结果,其发展依赖于文化交融,其价值在于促进文化交融。

三、花凤舞的美育价值

美育的实质是一种情感教育,即以美的形象为手段(包括自然美、社会美和艺术美)培养人的崇高情感。[13]弗朗兹·博厄斯(Franz Boas)曾指出:“人类的一切活动都可以通过某种形式具有美学价值。”[14]1花凤舞与板烟屯壮、汉族人民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内蕴着深厚且丰富的情感。有研究指出,花凤舞呈现出丰富的社会美、自然美与艺术美。[4]可见,花凤舞具有美育的功能,亦即美育价值。

(一)发现传统文化之美

传统文化凝结着一个民族关于美的想象,是美育的重要资源。花凤舞具有民间性和传统性,在制作与表演过程中营造传统美的意象,可促使人们感知、体悟与享受传统文化之美。

首先,感知凤凰图腾之意象美。花凤舞以模仿凤凰而成其名。凤凰是鸟的神化形态,是幻想的对象、观念的产物和巫术礼仪的图腾[15]10,在商周时期被视为沟通人天的神灵,汉唐时期作为一种祥瑞的象征,宋以后逐渐脱离宗教神秘色彩而成为一种装饰符号,寓意美好喜庆,并逐渐融入日常生活之中。凤凰作为中华先祖观念物态化的产物,承载、凝聚、积淀着中华先祖的社会意识,即情感、观念和思想,从而具有了超越其形象的内涵,成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为此,中华民族对凤凰具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在美学界存在一种“异质同构”的观点,即审美对象与审美主体的生理与心理结构存在某种契合关系,譬如挺拔的松柏给人以刚劲感,红色传递给人温暖的感觉。[8]56花凤舞中的凤凰形象蕴藏着强烈的社会情感,可以引发人们感知生活的美好和希望。

其次,体悟手工制作之匠心美和传说故事之观念美。花凤舞道具的制作是一个艺术创造的过程,“凤傀儡”的选材、雕琢、绘色都需要艺人亲自动手、精心设计,融入具有个性的审美意识,体现了一种匠心之美。自然界只能为艺术创作提供原料,唯有通过具有“匠心之美”的辛勤劳作,才能创造出和谐而富有生命力、迸发出独特美感的艺术作品,体悟花凤舞之匠心美,实质是对传统劳动美德的传承。马良为母舞凤的传说故事,则赋予花凤舞起源的一种观念动机,即孝的观念。善是美的灵魂,花凤舞因孝而生美,实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孝的观念与人们内心的理想秩序相应而生发的美好情感。可见,花凤舞具有一种表现与传播传统文化精神之美的功能。

最后,享受集体欢腾之仪式美。花凤舞表演将板烟屯村民聚集起来参与社区的公共行动,构建了一场集体欢腾的仪式,维系着中国乡土社会的热闹与温暖,缓解现代人的乡愁。“没有这些集体性的精神生活、文化活动,苦役般的劳作根本无以为系。”[16]131通过仪式,个体从日常劳作和繁杂事务中脱离出来,舞者将对生活的热爱与不满跳出来,观众把生命的快乐与悲伤喊出来,宣泄内心深处的情绪,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迎接新的未来。集体欢腾的仪式使个体情绪得到释放,使人们体会交流与融合的快乐,感受生活之美。

(二)提高审美能力

刷短视频、拍照打卡、美颜修图等快餐式审美体验在现代社会受到追捧,然而,这种为迎合人的感官刺激追求而产生的艺术容易反过来作用于人,使人丧失审美能力,从而在生活中感受不到美,或者沉迷于肤浅的美。提高人的审美能力是当前美育的重要任务。经过历史淘洗的花凤舞,凝结着一个族群的审美经验,有利于提高人的审美能力。

美感运动可以分为审美感知、审美经验与审美创造三个阶段。[17]153据此,本文将审美能力划分为审美感知能力、审美经验能力与审美创造能力三种。首先,花凤舞可以提高审美感知能力。朱光潜曾说:“音乐美需要客观存在的音乐为先决条件,也要靠‘懂音乐的耳朵’。”[18]157换言之,光有审美客体不行,还必须有能够欣赏美的感官。美育首先需要锻炼人的感官,人的感官不只包括视、听、嗅、味、触,还包括意志。花凤舞的舞曲结合当地生活谱写而成,切实反映当地民情、民俗、民风,在不同场合使用不同的舞曲,其节奏变化牵动听众情绪,可以提高耳朵的感知能力。舞具的制作则需要人动手设计、雕刻及搭配色彩,可以提高眼睛和手的感知能力。花凤舞表演是整个身体和意志的锻炼,可以提高整体审美感知能力。其次,花凤舞可以提高审美经验能力。审美经验能力是从物滋生情感的能力。舞者灵活舞动花凤,与花凤合为一体,用身体动作进行动态叙事、随情赋形,将情感投射到舞具与动作之上。观众在欣赏花凤舞时,联系自身的审美经验,把个体的生命和情趣投射到花凤之上,使花凤仿佛具有了人的感情而生动起来。他们虽然不能随着花凤舞动,但可以在内心模仿花凤,并享受由此带来的快感。最后,花凤舞可以提高审美创造能力。花凤舞的道具制作是一个艺术创造的过程,艺人将脑海中的意识与情感物态化或外化,将主体的审美意识融入器具之中,不断对“凤傀儡”进行改良。花凤舞表演则表现为一场自由创造的活动,其舞步没有严格的规定,舞者根据场合气氛即兴发挥,在舞者、观众与场景的互动中进行创造。观众看到舞者凝结在花凤舞上的“人的本质力量”,即才智、意志、愿望与情感的集合,从而在他人的自由创造活动中体验到创造活动的自由。

(三)促进身心和谐

美即和谐,和谐是美的重要原则。于人而言,美是肉体与心灵的统一,即身心和谐。舞蹈既是身体活动,又是心理活动,既能强身健体,又能愉悦心灵。花凤舞对于促进身心和谐具有积极的作用。

首先,花凤舞具有强身健体的价值。早在汉代,华佗就创编了五禽戏,通过模仿动物的形态运动来达到健体祛病的目的。花凤舞可以视作一种模仿鸟禽动作的民族体育项目,运动时需要双腿半蹲保持弓背弯腰、重心下沉的姿态,同时手部灵活控制机关使凤嘴发出呼应节奏的凤鸣声,一场表演常常需要持续十几分钟,因此对体力具有较高的要求,对人的腰部、腿部可以产生锻炼效果,提高身体的耐力、柔韧度、控制力、稳定性和协调性,提高身体素质,塑造身体之健康美。其次,花凤舞具有提升心智的价值。有研究表明,舞蹈教育具有促进智力发展的作用。[19]舞蹈是最为原始的教育手段,因为在语言和文字等交流媒介还没创造之前,人类只能通过身体来表达意识,从而对后代实施教育。在跳花凤舞之前,舞者需要对鸟禽进行仔细观察,基于鸟禽的动作来把握凤凰的形体动作,从而跳出栩栩如生的花凤舞。这是一个从认识到实践的认知过程,也是一个身心合一的具身认知过程。这个过程有利于人的左脑与右脑的平衡发展,既能提高人的认知与逻辑思维能力,也能提高人的想象与创新思维能力。最后,花凤舞还有利于人的心理健康。如今的花凤舞更多地具有娱己的性质,即为自己而跳。花凤舞的自娱性意味着舞者暂时摆脱外部功利关系的制约,处于一个超越现实的审美情感之中,从而使情感得到净化和满足。而且,花凤舞表演的高强度运动会促使大脑释放一种被称为“安多芬”的物质,缓解紧张、焦虑的情绪,使人获得一种轻松、舒畅的感觉。综上所述,花凤舞具有强身健体、发展智力、调节情绪、改善人际关系等功能,有利于身心和谐。

(四)增进民族情感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主张将民族界定为“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20]6。形成民族的关键在于一些拥有共同事物或特征的人通过想象进行情感联结。花凤舞是壮、汉民族文化交融的产物,蕴含着中华民族的共同特征,为增进民族情感创造了条件,有助于民族团结教育。

首先,花凤舞可以唤醒民族文化记忆。花凤舞是壮族人民在龙州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文化产物,反映了壮族先民的思维观念、原始崇拜、审美意识与生活方式,积淀着壮族崇尚和谐、团结的文化意识。在板烟屯,村民们对花凤舞总是津津乐道,自豪感油然而生。他们看到花凤舞就能勾起内心深处的记忆,重现集体欢腾的场景。可见,花凤舞有利于促进人们感知民族的温度与精神,增强民族的内在凝聚力,给个体带来巨大的情感力量。其次,花凤舞具有促进民族间交往的功能。花凤舞的对外传播彰显了板烟屯人自信、包容、团结的民族性格与文化特点,有助于获得其他族群的理解与尊重。板烟屯的舞凤队也曾受邀到越南表演,获得了越南人民的赞赏和喜爱,在中越民间友好交往方面发挥了极大的促进作用。此外,花凤舞出现在各种民俗和节庆活动中,人们在集体娱乐的同时,也在以其他形式深化社会交往、凝聚民族情感。最后,花凤舞有助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增强中华文化认同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核心内容。花凤舞是民族文化交融的结果,其拟兽性质、凤凰形象、舞蹈动作、传说故事在中华民族的各族文化中皆能找到相同的元素。运用花凤舞进行美育,实则是进行艺术文化熏陶与舞蹈具身体验,可使个体于无形之中感知中华文化元素,提升中华文化自信,增强中华文化认同。

花凤舞作为一种中国传统民间艺术,其美育价值并未因为时代的发展而消失,而是在传承与变迁之中不断获得新的价值。挖掘花凤舞的美育价值是促进花凤舞活态传承的需要,也是民族艺术传承者与研究者的使命。面向未来,探赜充分实现花凤舞当代美育价值的可行策略,是研究者需要进一步努力的方向。

猜你喜欢
文化
文化与人
以文化人 自然生成
年味里的“虎文化”
“国潮热”下的文化自信
窥探文化
谁远谁近?
繁荣现代文化
构建文化自信
文化·観光
文化·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