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民
退休后,我的手突然不听使唤,颤抖得愈来愈厉害,仿佛在告诉我,它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朋友烹茶品茗,叫上了我,本來挺儒雅的事儿,我端起杯,却洒了一地,如同“还酹江月”。
医疗机构的一位博士告诉我,我这手颤是因为遗传基因的天然缺陷,好比一条高速公路路面有断层,当大脑传达行动指令时,信号断断续续,造成“终端”(手)颤动。我听了既沮丧又安心—沮丧是因为我找了权威医生问诊,对此仍无可奈何;安心是晓得了这只是“神经”病。
我儿时手就会颤抖,同别的孩子玩打弹子等游戏回回吃瘪,索性蜗居练字。父亲周末会检查,我怕“吃生活”(上海话,意为“挨打”),所以从不偷懒,居然慢慢地手不抖了,还练得一手好字。当兵时,我是标图员,手持四支色笔,转换自如,标图行云流水,拿了军中“标图能手”称号。退休前,我还是沪上警营书法协会会长。岂料时光又将我打回原形。
如今我读书,因为手颤妨碍做读书笔记,反而激发了大脑记忆,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笔记充其量是个“仓库”,大脑才称得上是“物流中心”。学识滞留“仓库”,成本高、效益低;而在“物流中心”,学识时时碰撞,思维须臾通达。
手颤好似罩在我头上的一片阴霾,但好歹留出了一道缝隙,赐我一丝温润的光线:手颤得出奇,手腕抖,手指却不抖,弹琴还凑合,居然还能打字。感谢苍天,让我能偏安一隅,终日敲打文字,在字里行间找寻快乐,给我抖擞余生的信心。打字写作是我当下的生活方式,我写故我在。须知,遗传不可逆,心态好是王道。
人总要慢慢老去。老去的是机体,精神抖擞,方能优雅地老去。手颤于我是一种病,既然治不了,就得从容应对。也许,与病共处才是最好的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