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藉
吕阳明由2004年在《骏马》期刊发表第一篇作品,开始走上文学创作之路,并每年都有作品发表。2008年他出版海关题材长篇历史小说《血沃边关》,初显文学创作功力,也引起评论界注意。近几年,他的创作出现爆发态势,2021年在全国各类文学期刊发表小说6篇,2022年发表小说10篇,今年才过半就已发表小说4篇。他于202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这在呼伦贝尔文学界成为一种特殊的现象。为此,呼伦贝尔市文联和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召开了吕阳明创作研讨会。
文学创作体现作者的一种追求、一种情感或者一种哲思。从吕阳明小说创作整体看,他涉足的题材比较广泛,如草原民族题材、边关题材、城市平民题材、知识分子题材、自然生态题材等,其素材来源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有的来自生活经历,有的来自搜集和提炼。他的小说立意也比较明确,这与他的文学目标“边地书写”和讲好“呼伦贝尔故事、满洲里故事”密切相关。但具体到部分作品,他的立意不是外显的,即大都是通过人物塑造和细节描写表现出来的,具有隐性特点,需读者意会。本文仅从《琥珀》和《猴王》两篇小说入手,用叙事学理论着重分析吕阳明小说的叙事特点和叙事模式。
首先,在小说主题设置方面,《琥珀》和《猴王》都把主题隐藏在人物身上,让读者去发现、去体会。《琥珀》发表于《鹿鸣》2022年第5期。小说大量描述熬糖、吃糖、做琥珀,笔墨铺洒在次要人物三姨和孩子們身上。开头也是三姨熬糖。读罢全文,才能确定作品的主旨原来体现在“三姨父”这个人物上,可以把它归于知识分子题材。《猴王》发表于《安徽文学》2022年第9期,小说大量描述时代变迁中主人公“四叔”接受首长任务养猴儿、做贸易的过程。读罢细品,才能确定小说把主题放在了“猴王”身上。“猴王”既是有转业军人身份的平民“四叔”,也是被“职业”固化了的、强迫症般患有严重职业病的养猴人。
主题设置的隐性特点是指,作家看似很随意把主旨放在一个小人物身上,其实他是有意的;好像是低调、内敛的,其实是高扬、外露的。在这个人物身上暗含着作家的爱憎和喜怒哀乐。如小说《琥珀》就暗暗赞扬三姨父的平常心:他知识面广,知道此地是大辽国遗址,是出琥珀的地方;他珍视生命,小孩子们把小瓢虫做成了琥珀,他告诉孩子们以后别做了,“毕竟是一个小生命”;他有工作责任心,坚守正确立场,他告诫糖厂领导,不能超负荷生产;他临危不惧,在人们都去裂缝的储糖罐接糖吃时,他急得找厂长解决问题,无果后,在储糖罐爆裂之际挺身而出,化为琥珀。平民英雄的形象就此被高高树立起来。在这里作者隐藏在叙述者后面发出声音,热切地赞扬了这个普通平凡的知识分子的社会良知和在群众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大无畏精神。同时,反思、反衬、批判了官僚作风和玩忽职守、偷奸耍滑、刚愎自用的工作态度。吕阳明的批判不是锋芒毕露的,而是蕴藏在幽默、讽刺之中。
《猴王》的主题设置亦如此。相比《琥珀》,《猴王》的人物形象更突出一些,更好辨识;但《猴王》的主题和人物也更复杂一些。“猴王”是“人性”和“猴性”的统一体。叙事文学往往以塑造鲜活的“角色”人物为目的,成功的角色不仅具有鲜明的个性,而且个性中还包含着具有普遍意义的共性,从而揭示出社会生活中的某种本质和规律。《猴王》通过塑造这个“人非人”的“猴王”角色,既赞美了一个平凡小人物认真生活的态度,对待工作的全身心投入、一丝不苟的作风,也讽刺了这类被在非常时期扭曲的执拗、愚钝的灵魂,甚至达到了可笑的“人即猴、猴即人”的“人猴同体”的程度。小说既赞扬了这类人物的稀缺品质,也讽刺了他们的僵化保守。他们是社会历史的牺牲者,也是社会进步的绊脚石。
其次,在小说语言使用方面。语言是文学表达的工具和媒介,作家除了要有叙述、描写、抒情的基本功,还要求在行文中做到“文学化”,即要考虑作品的审美要求,要有画面感。文学叙事既是语言的虚构,也是一种审美意识形态。散文强调意境美,诗歌和小说也不例外。要做到这一点,也非易事。在叙事视角上,作者既要做局外人(叙述客体),也要做画中人(叙述主体)。文学是感性的,但成熟的作家大都是理性创作。既能沉入作品意境,又能跳出去,进行外观审视。比如吕阳明小说的传奇性,便是对生活的想象与升华。他的语言是感性的,也是理性思考的结果。也就是说,他既会动情、有激情,也有作家编写故事的能力。比如,“人琥珀”“人猴儿”都是现实与幻想的有机结合体,一方面形象感、画面美都非常突出,另一方面也产生了文学震撼人心的动情力量。
再次,在小说结构方面。叙事文学往往有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两个向度。有的作家不太做整体的设计和思考,提起笔便挥洒,走哪算哪儿,痛快淋漓了就好,这只是在表层行走。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称之为“水平的”表达。成熟的创作往往在深层结构上下功夫,即“垂直的”表达,指发现故事背后隐藏在集体无意识中的普遍价值观念或者共同的心理需要。结构见功夫,见智慧。
一般来讲,叙事节奏讲究作品开头要诱人,结尾要意味深长。关键是内部要有层次感、节奏感,如山涧溪水,奔流跳荡。不同的叙事节奏会形成不一样的叙事效果。吕阳明小说的叙事结构做到了“文似看山不喜平”,情节跌宕起伏,能抓住读者阅读,引发共鸣。通过分析《琥珀》和《猴王》的叙事结构和叙事风格,不难发现它们具有相似性,即吕阳明小说出现了叙事模式。
在叙事结构方面,两篇小说的叙述者皆为“我”,开头都是人物出场(三姨、四叔),中间都是平铺直叙,其中有铺垫和暗示,即为波澜。比如《琥珀》中孩子们抓瓢虫放糖里做成“瓢虫琥珀”,为“三姨父琥珀”大悲剧埋下伏笔;《猴王》中一只小猴子煤烟中毒,死而复活,为结局小猴子掉湖里淹死的悲剧(人、猴双重悲剧)埋下伏笔。
在叙事风格方面,这两篇小说也基本一致,都是先抑后扬,从松弛到紧张,从幽默到讽刺,前面铺垫后面揭秘,由浅显到深刻。作家善于利用苦与甜、弱与强、假与真、丑与美的对比手法,使双方更加鲜明突出。作者还注意作品的引用和张力的拓展,如《琥珀》中涉及了辽代公主墓和德国作家柏吉尔的科普文章《琥珀》。《猴王》中“首长”的两次出现,是养猴和做边贸的原因,也拉长了叙述历史,扩展了社会生活,即树立了小说的横竖坐标。小说叙事模式的形成既是作者成熟的表现,也是作者今后创作需要突破之处。
最后,小说叙事的时代性、地域性。时代性指文学作品要为某个时代的某个群体代言,透过文字来表达这个时代或群体的真实的历史过程。一般有两个方向:一是积极向上的,越是苦难,越是体现拼搏精神,越是走向血肉丰满,最终达到一种精神上或者物质上的成功。二是低沉跌落的,这种悲伤主义若能触动读者、具有悲剧精神,也是成功的作品。而作品若充斥绝望、失去抗争的精神,这样的作品就走进了死胡同。当下文学可以写悲剧、悲伤、失望、低沉,但它只能做作品中的一个小个体,而整体上要把这种悲伤和失落融入到抗争和奋斗征程的伟业里。吕阳明小说写悲剧,但是有时代背景,内蕴时代滚滚洪流不可阻挡之趋势,这是十分可贵的。再则,他采取平民立场,为弱势群体代言,凸显小人物在艰难困苦的生存中还保存着高尚品质,这是人类宝贵的精神财富。
所谓地域性,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很多植物、动物,地标、文化符号都是一个地方的标识,在文字应用中,它们无声地指示了一个地方、一种民俗。若作品仅描摹、歌颂一地的山河景色,很难写出新意和高度。高度和深度取决于作者的思想境界。吕阳明小说注意使用地域性语言,塑造地域性形象,具有书写经验的独特性。这是其“边地书写”的需要,有评论者归为“乡土文学”“乡土叙事”。笔者认为,作家有明确创作方向,有利于形成艺术个性,而归为哪类文学不是当务之急。
总之,《琥珀》和《猴王》都是可读性较强的好小说,可见吕阳明的文学创作在不断思考、采集、拔高中。今后创作,他可以突破“写实+传奇”模式,尝试“写意+气氛”的方法,站在世界文学的高度,既坚守对当下矛盾和困境的开掘,也书写人类共有的人性和情感,使自己的文学散发出独特的思想魅力和审美感染力。
责任编辑 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