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马斯·瓦迪(爱沙尼亚) 著 范屿 译
内心平静时,我待在家,什么都不写,甚至不想读书。只保持沉默,做一个自由职业者就足够快意。我昨天写完了一部由法国古典小说改编的戏剧。它锐切的题材不仅激发了我的灵感,也让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生活。
首演后的时间脆弱且紧张,我已为此投入了太多,只希望第二天一切恢复如常。但我往往不能如愿,反而常精神空虚,就像把一个煮鸡蛋放进瓶子里。这时,你不能做任何紧迫的事,那样身体会被撕裂。最好独自或与挚友一起坐下来,享受恬静的时光。幸运的是,我有这样一位推心置腹的挚友,足以对他毫无保留。我称呼他为——我亲爱的克塞尼亚。我们希望对方一切顺利,并能给彼此留出空间,以使我们不会厌倦彼此!虽然这目前还只是一种理想。
剧场紧张的工作让我感到无力,我常往复徘徊,厌恶剧场,厌恶那里的人,甚至厌恶我自己。我希望高层、导演和演员间能够不再矛盾不断,抑或我能适应这持续性的紧张状态。有位老演员说,他每晚演出前都会腹痛,并越发严重,以至他一到剧院就恶心。我一直在生活中寻找平衡,等待灵魂和谐而又平静的状态,但它始终没能出现,仿佛永远都在我够不到的地方,这使我浑身又刺又痒。
某一刻我意识到,如果想在生活中找到平衡,必须做出更大的改变——走出剧院。离开我从始至终热爱的剧院,就像拔智齿一样痛苦:你必须拔除,但它仍会留下一个流血的洞。但我是时候该解脱了。
我最终从剧院全身而退。然而,我离开的方式并不像于天朗气清的金秋时节在米哈伊洛夫斯科耶散步那样温和。相反,我向一位年轻导演、四位演员发布了最后通牒——如果现代剧作家或表演艺术家在剧院剧目中的收入份额低于百分之三十,我们就离开剧院。但其中两位演员在最后一刻退出了。
我们继续与这两位从卡拉巴的巴拉巴斯剧院逃出来的演员交流,他们叫马尔维娜和皮埃罗。我们应当互相印证,以证明我们的所为是坦荡且天经地义的,它对我们所有人的职业发展都多有裨益。
但事实并不如意,马尔维娜感到痛苦和后悔,她曾档期很满,现在却无所事事,这个可怜人只能重复地等待。她有时来拜访简和我,我们见到她既开心,又替她感到难过。她开始酗酒,身体也每况愈下。有一天她向我们忏悔,并哭着恳求皮埃罗在那架年久失修,甚至有些琴键都不见了的、走调的老钢琴上弹些曲子。尽管天色已晚,简和我已打起了哈欠,但皮埃罗仍在弹奏。他曾在音乐学校学过钢琴,现在却已十分生疏,像只笨重的熊,戴着拳击手套机械地敲打着琴键。夜深了,马尔维娜依旧滔滔不绝,可我们已无力再听。简在沙发上为她腾出位置,她在清晨惊醒后便飞奔回家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尔维娜和皮埃罗变得暴躁且忧郁,他们常蔑视文化,并嘲讽艺术。我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剧院,仍重复着那些让我极度厌烦的事。一次皮埃罗来访,刚坐不久就痛骂一切文艺行为,接着便很快离开。在他看来,戏剧和表演已毫无意义,文学写作也是徒劳。随后他问我为什么要写作。
“我写作,是因为我想写。”我微笑着回答。但皮埃罗没有心情体会我的幽默。
“这一定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吗?”
皮埃罗在与剧院终止劳动关系后,走到那个老演员跟前,拿出一把玩具手枪顶在他胸口,问:“生存还是干草?”这位同事目光中似乎充满了恐惧,又带着一些犹疑,他看着皮埃罗和他手上的枪,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本质——前者象征着生活、生命、活力与自然,而后者则是人造的装饰物。老演员没有做出选择,可这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却在皮埃罗脑子里挥之不去。他问过很多人,现在又轮到我了。
“是的,它对我来说甚至是最重要的事。”
“当真如此吗?”
皮埃罗盯着我,那种想要干架的眼神,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将变得凌乱不堪。我也喜欢时不时地打架流血,便向他靠近。马尔维娜看出了端倪,试图阻止我们。她现在每晚留宿在此,我们总给她留好床单和枕头。
“我常觉得什么都不重要,我们都是失败者。人类这个物种毫无存在价值,似乎唯一的事业就是写作。有时甚至写作也毫无意义。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们对视良久,马尔维娜和简就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最终皮埃罗克制住自己,此时的他并不在舞台,也没有进入任何角色。
“抱歉,我无法给到建议。”
他鞠了一躬,向我们所有人点点头,拿出玩具枪,放在太阳穴上,做出开枪的动作。
那天晚上,他继续询问生存或干草的问题,不幸的是那位被提问者显然反对生命,这让皮埃罗心情更加阴翳。一段时间后,他变得不太一样了,对人群和街道产生了恐惧,不愿走出家门,不想见任何人。我们尝试着帮助他,但爱莫能助。哎,有时候,人是如此的无助,连最亲近的人都帮不上。你甚至无法帮助自己!我很遗憾一个聪明人就此沉寂,但也有些许庆幸他不再来找我们。我们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至于马尔维娜,她几乎搬进了我们家。尽管她时不时显得忧郁,但仍很温柔、健谈且从容亲切。可我仍会因她的不断拜访而感到窒息。她的丈夫大部分时间在芬兰,所以她经常前来,我们一起准备晚餐,一起用餐。一天,简趁马尔维娜不在时说: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怎么样?”我没有立刻明白。
“就像這样!她在跟你调情!用那双大眼睛迷离地看着你的嘴,你没注意吗?”
我真的没有注意,或者不想注意,我们都需要有人倾听,并稍带崇拜。有时马尔维娜对我的笑话反应过大,或暧昧地触摸我的手与膝盖。我们会在睡前互道晚安,像孩子一样拥抱。但这一切的温暖举动,都只是一种同情。
“这只是你自己的想象罢了。”我结束了话题。某天晚上,马尔维娜带着枕头和床单来到我们卧室,说:“我睡不着。”
简在睡梦中醒来,说:“那就继续躺下,闭目养神吧。”
马尔维娜没有离开,就像一个美丽而阴沉的幽灵。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睡吗?”
“那就来吧。”
马尔维娜蜷缩在扶椅上,过了一会儿,她凑近我的耳朵,低声说:“你为什么不给我写点什么?”
我坐起来,简也立刻醒了。
“你可以给我写剧本。”
“什么剧本?”
“可以是一段长独白。一段只属于我的文字……”
从那以后,我们决定不再让演员进屋。我应该在离开剧院后就与他们断绝联系,而不是让他们占领我们的房间和灵魂!
现在我们享受着安静的生活,我和简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在昏暗的灯光下,不需要言语便可心意相通。前阵子我们说得太多,墙壁还回荡着我们的话音。保持静默是如此美好,回归了的我们再次找到了平衡点,在此前我们几乎忘记了平衡带来的舒适感。但渐渐地,一些不安、疑惑和恐惧,悄悄渗入到了寂静之中。我们尽力了吗?或许我们只是出于自己的方便和傲慢赶走了需要我们支持的客人?我们没有自己的朋友吗?
我们于是又开始招待客人。我找了高中、大学的老朋友,以及简的同事。我们还有朋友!我们兴奋地算着他们到达的时间,备好奶酪和鱼片。他们不仅带来了葡萄酒和水果,还有新鲜感和新题材。我们这才注意到自己处于怎样的自我禁锢之中。简的同事玛琉和克里斯蒂安来拜访我们,简对他们一直特别友好。我学生时代的朋友蒂娜和普里特也来家里拜访。
我和普里特在家具店偶遇。我和简想换掉马尔维娜睡过的沙发,它在角落显得如此丑陋、肮脏,挑动着我们的粗俗。
在家具店,我和普里特正巧在看同一张沙发,然后立刻认出了对方。
我们一起坐在这张沙发上,仿佛它就是为我们准备的。尽管多年不见,我们依然聊得很投缘。我们谈论工作、居所和孩子。学生时代的普里特有些封闭和害羞,那时,一位转校生谷纳尔破坏了我们的友谊。谷纳尔一直缠着普里特玩,而普里特的性格使得他不敢告诉谷纳尔,他不想跟谷纳尔玩。现在出现了类似的情况,这里只有一张沙发,而我们都想要。普里特立刻决定把这张沙发让给我。
“我可以等。”
不幸的是,店员说这张沙发将不再生产。
“我们抽签吧?”我建议道。
但普里特坚持把沙发让给了我,这让我有些过意不去。分别之际,我提议:“来我家,你就可以坐沙发啦!”
普里特哈哈大笑:“好哇!我连沙发都不用买,去你那儿就行啦。”
“当然!”
我们在停车场又交谈了一刻钟。在时间黑暗之外的某处,儿时的记忆像尘埃卷一样滚滚而来。
“今天就来吧!”
“今天……”
普里特偕妻子蒂娜一起前来。蒂娜起初很惊讶,她和普里特一样内向。那天晚上的聚会,他们像两只含笑又害羞的小鸟坐在桌子的末端。这种疏远和不安也源于这样一个事实:我忘记了玛琉和克里斯蒂安也在今天来找我们。
简感到不安和不适,我和她都喜欢只有一两个客人的小型聚会。想象一下,在房间里挤满了人的大型聚会中,人们由于环境的嘈杂无法认真聆听和交谈,到处是骚动和喧哗。我们渴望与真实的人面对面交谈,但我们还有能力,和四个彼此陌生的人一起对话吗?也许今晚会再次成为社交之夜?我们在厨房里沉默着,像两个又硬又脆的肉豆蔻一样凝视着对方。我先开口道:“让他们四个一起来?”
“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虽然我也考虑过关灯静坐直至他们离开,或提前打电话告诉他们会有更多人来。但这似乎都很愚蠢。
“也许这是生活给我们的挑战,带来新鲜有趣的东西?”
我倒了一杯白兰地,开始切洋葱,腌鸡块,把八角、香菜籽和丁香扔进油里,房间里充满了诱人的香味。晚餐时,玛琉和克里斯蒂安夸赞了这份咖喱,认为就像是真正的印度餐厅里做出来的那样美味,蒂娜和普里特也点头赞同。大家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不停地往嘴里塞食物。气氛开始变得很尴尬,我和简试图掩饰增长的不适,便表现得特别开朗和善,给客人倒酒以期让他们舒服些。然而他们越发小心翼翼。在这尴尬的停顿中,简开口打破沉默:“还没有展示我们的房间呢!”
“是啊,一起去看看吧!”
玛琉和克里斯蒂安仍旧保持着礼貌,蒂娜和普里特在尴尬中对我们的房间表示赞赏,他们稱赞起居室的宽地板,说这是蒂娜想要的样式。我们的朋友们慢慢地移步另一个房间,他们只透过门远远看着卧室点点头。我想可以用桑拿房化解尴尬:“也许可以蒸个桑拿?很快,一个小时就暖和了。”
“是的,我们有一个非常大的加热器。”简用手划它有多大。
“我不太需要。”克里斯蒂安很快说。
“不不不……”普里特也补充道,女人们也跟着点了点头。
现在该怎么办呢?客人们开始悄悄地走向大厅,蒂娜拿起了她的手提包。我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介绍了新沙发。这一举动意想不到地融化了我们之间的坚冰!普里特对沙发已经很熟悉了,我们谈到了今天在店里的会面,邀请大家坐在沙发上,他们接受了这个提议,这让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们轮流坐进去试沙发,倒上白兰地,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我们大多在自家招待客人,有时也上门拜访。我们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一起做饭,自由地谈论一切,分享日常,我会读正在创作的戏剧节选。有时我们也会展开争吵,但并不会伤害到对方。就算喝醉了也无妨,还有我们的新沙发。我们是朋友,彼此信任,分享秘密、悲伤、快乐与尴尬,度过了许多难忘的夜晚。
那场打击,出乎我们的意料。人生有时,或忙或闲,或独或群,人们都在寻求着平衡。我们也理解朋友们的忙碌,但心中也有疑虑——我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见面了。有一天,我站在克里斯蒂安家的门厅里,如同被雷劈。我借了他们的锯子,想要修理桌椅。皮埃罗曾经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晃来晃去,把它弄坏了。那天晚上,我正好路过克里斯蒂安家,就把锯子拿下来。他正好在家,我把锯子递给他,聊了几句话,看出他还有事,就准备走了,这时我突然看到门厅里有普里特和蒂娜的鞋子。
“普里特和蒂娜在你们这里吗?”
克里斯蒂安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锯子,像一个修理工,把整个房子从地基开始都建错了,现在要向客户交代。他傻笑着,试图弥补:“是的,他们刚才过来了一下。”
“过来了一下?”
“是的。”
我装作很平静,甚至很高兴。
“好极了!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當然!”
克里斯蒂安做了一个半招手的动作,却站在门口。我从他身边挤过去,穿过厨房到餐厅。他们坐在白色桌布后面,希望在桌子下躲避我的目光。玛琉和克里斯蒂安找出了他们最好的盘子、银器,厨房里有各种小吃,制作这些小吃可能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烤箱里是下一道羊肉。这绝不是一个偶然的问候。
“用餐愉快,朋友们!”我强调了每一个字,特别是最后一个,随后转身离去,就像从敌后逃回,炮弹从我身边呼啸而过,一切都在波动。
我和简感觉像是动画片里的维里尔先生和夫人,他们去参加聚会,但被告知聚会在别处,至于在哪则是个秘密。这对老夫妇令人厌恶,我们却是很慷慨的,打开了家门,提供了社交和友谊!我们几个星期都很沮丧,想不通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是我们的朋友吗?他们在以前也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排除在外?
“我还给他们读了我的戏剧改编。”简说到这里就沉默了。
痛苦那沉重的面纱包裹着我们。我等着克里斯蒂安或普里特给我解释。但最后我给普里特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们需要谈谈。我们在普里特办公室前的停车场见面了,他无法直视我,每个细胞都向内收缩。这种被遗弃和背叛的感觉和童年时一样,甚至更强烈。难道就像我自己成长,这种感觉也在我身上茁壮成长?
“这有点太卑鄙了。”我心里想。我不会指责他,可能没有人有错。
“我明白,我也很难过。”
“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发生了什么?是我或者简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他摇了摇一只手,另一只手把自己的西装领子拉起来。
“一定有什么事,我整天整夜地想,哪里出错了。”
“哪里都没错。”他推脱着。
他从来不喜欢争吵,但沉默是危险的。
“如果你们介意我表演戏剧,那我就不做了。我有自己的观众,这没什么问题。”
“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普里特想结束这个话题,悄悄向门口挪了一步。
“可是不能。你们要和克里斯蒂安与玛琉见面。”
天哪,多么尴尬和无聊!但我不知道再能说什么。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只听到他说:“我们和他们更合得来。”
现在轮到我怀疑他们是否搞了什么勾当。即使如此,我还是感到被排除在外的遗憾。
“你们和他们更合得来?”
“是的。”普里特结束了对话,用手指向门后,表示他有什么事要做。
我知道,如果他现在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或许我们二十年后在某个家具店偶遇,但只会点点头然后分开。所以我想最后说一句话,就算显得可笑和幼稚:“我觉得克里斯蒂安和玛琉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就像小时候谷纳尔一样!”
在这次对话中,普里特第一次看着我的眼睛,他解开了西装领口,风吹动了他的衣襟,这一刻在我的视网膜上停留了好几个小时:“不,是我更想和谷纳尔亲近。”
那些日夜过得很艰难、很缓慢,就像一列装满油的油罐车。我只能等待,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来临吗?我和简仿佛陷入了僵局,各自躲在房间里,可能都在默默责怪对方导致这个境地。我们没有任何胃口,也不想看任何东西。我的剧本也搁置了,几个星期都没有打开过。我们就像病人,忧郁而沉默,那病名叫做被抛弃。我不想再见任何人,如果非要见,也只是最肤浅的交流,让一切都清楚明白,不让任何人感觉不好。
小时候,一个古老的传说让我着迷和恐惧,那是关于好客之神的。他会以各种形象出现,或是一个老旅人,或是一个年轻姑娘,或是任何人,敲你的门,请求一杯水或一个住处。那些不让他进门的人,会遭到好客之神的惩罚——从此再没有人拜访他们,也没有人对他们敞开家门。
每次遭遇挫折,经历越来越长的忧郁,我都会想起这个故事。我们还能继续下去,也许在某个地方真有属于我们的人。我和简提醒对方潜在的客人。我小心翼翼地问——已经预料到答案——是否可以考虑什么导演,他们不像演员那样难搞。但简摇了摇头。我们早就放弃了邀请作家——他们只想谈自己。曾有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诗人来借宿,他要求用我的电脑,在睡觉前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的最后一场演唱会。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把啤酒罐打翻在键盘上。第二天早上,当我按下空格键时,它就像陷入了果酱里一样。
我们终于还是走出了沮丧。我们挑选了葡萄酒,去市场买了熏鱼、新鲜的泡菜、草莓和豌豆。正值盛夏,我们希望这一次能够成功。我们在等待客人的到来,但又希望他们不要来。也许他们会打电话说发生了什么意外,虽然我们不想他们遭遇厄运,但很后悔为什么邀请了他们。难道我们真的以为这次会更好吗?没有,话题就像嘴里的硬肉一样无法转动,这些人看起来如此遥远陌生。他们中的一些人曾看起来很可爱很有趣,认识后却总是发现不愉快的事情。当他们终于离开,我和简无力地躺在客厅地板上,手脚张开,感觉有人从我们身上咬下了拳头大小的肉块。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我们期待着神的降临,但好客之神却只带来了一些不合适的人!而我们自己也是如此的不合适!我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它是如此悄无声息,以至我们没有注意到。我们对别人和自己都感到失望和沮丧。
我为什么要做这一切?这是一种对未来的投资吗?等到我双手颤抖,记不住任何名字,早餐粥洒在身上,地毯上留下尿迹,那时候,我不会孤独地死在冰冷的厨房地板上?如果我赶走了所有的熟人,那至少我和简还能相互支持吗?我越来越怀疑,很可能我和简也撑不了多久。我确信所有的冷漠、优越感、轻蔑和普遍的人类厌恶都是从她身上散发的。以前她对我表现出温柔和关心,说她爱我,我相信了她,并认为我也爱她,但现在不会了。我们沉默不语,注意避开对方使用厨房和浴室的时间。我睡在客房里,反正也没有客人来。这是爆发的前兆,我注意到墙壁和天花板上开始出现裂缝,一切都在破碎,平底锅折断了,钢琴断了一根弦,客厅里的灯罩掉到地上碎了,就像我和简的婚姻一样。
我曾经害怕那一刻,但令人惊讶的是,我多年来从未感到过如此自由、平静和均衡!回想起来,我就像被施了魔法。我意识到,我从错误的地方开始了:离开剧院,断绝与同事、朋友和親戚的联系。现在我看到一切都如此清晰,就像白内障从我的眼睛上消失了一样——我应该从简开始。她毒化了一切,把我从世界上拉开,只想把我留给她自己。我以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我当然为简感到难过,她需要帮助,虽然她拒绝接受。我希望她一切都好,但是,我永远不会再和她在一起。
我就像重新学习走路和呼吸一样,小心翼翼地迈出步伐,仿佛检验地面是否能承受我的重量,楼梯是否有台阶。我接受了剧院的工作,但不至于让它打乱我的平衡。我开始重新与人交往,发现好客之神真的存在!还有美丽的天使,就像从天堂降临到我的客厅一样!我和好客之神彼此认了出来,我得到了新的生活和爱情!
内心平静时,我待在家,什么都不写,甚至不想读书,只是安静地待着。我睡很久,从邮箱里拿出报纸,给自己做早餐,避免任何紧迫。一切都很顺利。我开始做一些家务,刷了墙壁和天花板,买了新的吊灯。下午我给好客之神打电话——你是我的爱人,是如此美丽温柔,你是否想见我,是否要我去你工作的地方?我感激有电话,有双腿,有街道,有路灯照亮我走的路,让我能看到你和我的新朋友!我能感觉到,并确信这一次一切都是对的。我们对彼此都很诚实,没有任何秘密,会给彼此时间和空间,不负担、不强求、不要求、不指责。我从未敢想过,这竟然是存在的。
我今天邀请了朋友们七点来,你说要来帮我。如果你愿意,可以坐在我身边发光。你也可以七点来,因为一切都在掌握,都很平衡,房间昨天就打扫好了,窗户玻璃像没有一样,我去了有机农场,买了火腿、鸡蛋、一大块牛肉。回到家,我慢慢地切着肉,享受着勃艮第炖肉的香气。我给煎好的肉块浇上肉汤和红酒,加上月桂叶、百里香和欧芹。然后你就到了,这恋爱的感觉永不会消失!我问你喜欢转账还是现金?你说两种都可以,就像我们的新朋友一样,他们恰好在一切都准备完毕的时候到了。他们带来了酒,那种浓郁而醇厚的红酒,和勃艮第炖肉非常搭配。我们分享生活,大家都在倾听,没有人打断别人;我们讨论政治,在所有重要的问题上都持相同的观点!喝完咖啡和白兰地,客人们道谢,我们拥抱,他们恰到好处地离开,没有占用太多的夜晚,也没有让明天提前结束。我和你一起送客人到门口,你吻了我,并问:“想让我今晚留在这里吗?”
“我想!”
我当然想!就是今天,这样的夜晚,没有人应该孤独。我知道明早醒来时你已经离开。我会慢慢起床,穿上睡袍,下楼去厨房,把碗碟从洗碗机里拿出来。我提前享受着这种安静,它是如此柔软和甜美。账单会在下个月初到达。
责任编辑 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