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市教育局 卢锡泽
创新能力的培养需要“创课”。“创课”是从0到1 的创造,不是从1 到N 的克隆。“知识本位”教学不会实现语文教学的“增值”,也不会产生高水平的“创课”。实现语文“教学增值”的“创课”需要反思意识。以《游褒禅山记》教学为例,笔者谈一谈反思意识在语文教学中的重要意义。
多年来,语文教学理念不断变化:从“语文知识”到“语文能力”,从“三维目标”到“核心素养”。但是语文教学实际情况却没有跟上理念的脚步,“知识本位”的教学实际并没有随着教学理念的更新而发生根本改变。以《游褒禅山记》为例,教师极易将此课当“知识”来教,其教学效果是怎样的呢?我市高一期末考试作文的答题情况很能说明问题。
笔者在本市期末统考中,以弗罗斯特的诗歌《未选择的路》为材料作文题,诗歌的内容是:“我”面临两条路,一条是通往丛林深处,有很多人走的路;另一条荒草萋萋,十分幽寂,却显得更诱人、更美丽,是少有人走的小路,“我”选择了后者。考后,笔者对此题的答题情况做了抽查,从某重点高中随机抽取了10 份高分作文,这些高分作文都支持选择“少有人走的路”,但在论证为什么要走“少有人走的路”过程中却没有一个注意到刚刚学过的《游褒禅山记》,“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犹言在耳,学生在新的情境中对其却置若罔闻。以此反思我们的语文教学,虽传递了“知识”,但学生对这些“知识”视而不见。按美国教育家戴维·乔纳森的观点,真正的学习并没有在“知识本位”的教学中发生:“如果把学习嵌入境脉,当在新境脉中重新应用这一学习中得到的知识时就可以证明新的学习发生了。”而我们“知识本位”的教学禁不住这样的考验,在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教学没有使学生智力得到发展。智力得不到发展,想通过语文学习形成正确的价值观念、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便是奢谈。对此,戴维·乔纳森有着深刻而尖锐的认识:“教育的知识传递范式假设了一个绝对的认识论,即认为内容代表了真理……这阻碍了学生对其他观点的思考和探究,更不用说构建他们自己的信念体系了……我们典型的教学生的方式打压了他们的智力发展……这是对学习者的侮辱和标志性的社会锚锭。”所以,语文教学要突破“知识传递范式”,发展学生的智力,也就是说先让学生变得聪明起来。
怎样让学生变得聪明起来?尼采的名言会给我们以启示:“为什么我知道的比他人多,我究竟为什么这样聪明?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不成其为问题的问题。”就语文教学而言,那些“不成其问题的问题”就是文本直接呈现给我们的东西,即文本“是什么”。如果只关注“不是问题的问题”,那么语文教学多数情况下是贬值的,至多能做到保值,这是“对学习者的侮辱”,“打压了他们的智力发展”。语文教学只有关注“真问题”,才能实现由“知”到“能”的转化,实现教学的增值。就《游褒禅山记》而言,什么是有价值的“真问题”呢?除了了解文本“是什么”,还应关注“怎样做到‘是什么’”“我们能学到什么”等问题。
千百年来,游褒禅山者不可胜数,别人且不说吧,单是与王安石同游者就有萧君圭、王回、王安国、王安上四人,此四人并非泛泛之辈,且与王安石有着相同的游褒禅山经历,但以游记传世者唯王安石一人而已,这是为什么呢?王安石写《游褒禅山记》这件事本身能给我们什么启示呢?
世人游玩者多,玩味游者少。人们下围棋结束后有一个习惯——复盘,对弈结束后,双方根据自己和对方的思路,将刚才下的那盘棋再回想一遍,目的是总结经验和教训,提升棋艺。而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人对自己的过往进行“复盘”,“复盘”意识就是反思意识。黑格尔曾呼唤过这种意识:“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这条名言反映出反思意识的稀缺性。王安石就是难得的具有反思意识的少数人之一,事后反思是“应为”之事,是王安石写《游褒禅山记》事情本身给我们的启示。王安石没有反思意识这种“必备品格”一定写不出《游褒禅山记》,但是有此“必备品格”也不一定能写出来,写《游褒禅山记》还需要有“关键能力”,那么王安石写《游褒禅山记》有什么“关键能力”呢?
我们来挖掘王安石写《游褒禅山记》之“关键能力”。阿恩海姆说过:“一种真正的精神文明,其聪明和智慧就应该表现在能不断地从各种具体的事件中发掘出它们的象征意义和不断地从特殊之中感受到一般的能力上,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赋予日常生活事件和普通的事物以尊严和意义。”王安石是怎样赋予普通的甚至是充满遗憾的游山事件以“尊严和意义”呢?
那就是从游山本身的“表现”出发,去追问其“表现”的“表现性”。这里要解释一下,所谓“表现”就是客观事物存在的直观相态,所谓“表现性”就是客观事物存在的“表现”所表现出来的内在本质属性。王安石抓住了游山的哪些“表现”,抽象出什么“表现性”呢?王安石由前洞“平旷”,“记游者甚众”,抽象出“夷以近,则游者众”。后洞“窈然”,“好游者不能穷”其“深”,而“来而记之者已少”,抽象出“险以远,则至者少”。王安石一行“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而随洞深入,题记者“又加少”,抽象出“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在游洞过程中,在力尚足,火尚明,有怠者呼“不出,火且尽”,王安石随怠者出后悟出“志、力、物”三者之间的辩证关系,强调“志”的必要性,在“力、物”允许的情况下,未能尽“志”,“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
当然,王安石一行游山事情本身的“表现性”是固有的、客观存在的,王安石之能就在于他通过游山事件的“表现”发掘出其“表现性”并赋予其“尊严和意义”,并凭此能建构了这篇文章,那么我们也应该通过“表现”追问“表现性”之法解构这篇文章,这样才是真正学会了王安石之能,这样的教学才是实现了《游褒禅山记》教学的增值。
王安石游山收获就是他游山经历之“表现”的“表现性”。王安石通过“表现”追问“表现性”写就了不朽名篇《游褒禅山记》,从一次具体的游山,抽象出游山的普遍规律。我们学习《游褒禅山记》不仅学它“写了什么”“怎么写的”,还要“在新境脉中重新应用这一学习中得到的知识”,实现教学的增值。
其实,古人也看出王安石《游褒禅山记》告诫后人的不仅仅指游山,如《古文观止》的编者吴楚材、吴调侯认为《游褒禅山记》:“一路俱是记游,按之却俱是论学。”他们试图寻找《游褒禅山记》的象征意义,从特殊中发现一般意义,由一般的游山规律迁移到“论学”。但是他们存在两个问题,一是王安石游山“所得”规律适应“学”,但不仅仅局限于“学”,应该有更为普遍的适用范围;二是没揭示出蕴含其中规律的内涵是什么。
王安石游山所悟不仅适用游山,也不仅适用为学,而适用于世人几乎所有的行事:世人行事,就易者众,知难而为者少,而无限风光多在险处,只有有志者才得一见。此为以王安石写《游褒禅山记》之能重读《游褒禅山记》的第一点收获。
其二,就险难处观无限风光是世人“应为”之事,这里提出一个概念——“应为”,比如有赴险难处观奇伟、瑰怪,非常之观之“志”是“应为”,游山之后反思,写《游褒禅山记》是“应为”,“应为”就是应该做的事。王安石所论“志、力、物”都是观奇伟、瑰怪,非常之观的必要条件,按照同一标准可以划分为两类,“志”是行为主体的主观意愿;“力”与“物”都是行为主体具备行为的可行性条件,可归入一类,用一个更具抽象意味的概念概括就是“能为”。若想成事必须有成事的主观意愿,知道什么“应为”,但仅有主观意愿还不够,还需要具备成事的保障条件,即“能为”。比如王安石能写出同游四人没能写出的传世之作,除了有反思意识,知道“应为”,还具备写作的关键能力——“能为”。具备了“力”与“物”,然而不为者,“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所以,若想弃“讥”,去“悔”,就必须“尽吾志”,必须去“为”,这样才能“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这才是王安石收获的精髓所在——“此余之所得也”。《游褒禅山记》给我们的启示是——“应为能为须为之”,这就是更具普适意义的“三为”哲学,此为以王安石写《游褒禅山记》之能重读《游褒禅山记》的第二点收获。
反思使王安石把一次不太尽兴的游山经历变成不朽名篇,反思使我们读《游褒禅山记》读出具有普适意义的“三为”哲学,达到了“用”的境界,实现了语文教学的增值。有反思意识才能上出语文“创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