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月红
夫唱妇随干革命
广州起义尽管失败,但你没有灰心丧气,坚定地鼓励同志们:“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假如我们下决心造三十年反,决不会一事无成的。”你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在党内斗争中,你曾受过冤屈,两次被错误地撤过职,但你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继续为党的事业埋头苦干。
沈葆英
到了香港,正是黄昏,葆英雇了一辆黄包车来到代英指定的那个旅馆。
沈葆英在旅馆住了下来,按照代英事先的约定,她在旅馆留言牌上写上“沈延”二字,等着代英的到来。
这个晚上,沈葆英是数着分钟度过的。门外稍有一点走动的声音,她都激动地站起来,以为代英来了。她在等待,在期盼,时钟仿佛比平时走得更慢。
第二天,沈葆英等了一个上午,代英没有来。下午,葆英正焦急难耐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她迅速地从床上跳起来,嘴里自言自语说着:“是二哥,一定是二哥。”门开了,恽代英站在门口,日夜思念的人就站在眼前。恽代英一步跨入门来,抓住沈葆英的手,小声说着:“四妹,你终于来了。我已经来过好多次了,每次都失望而去,今天看到留言牌子,知道你终于到了。太好了!”
沈葆英一边把恽代英拉进房间,一边说:“二哥,我天天等着你的信,度日如年,终于与你在一起了。你瘦了。”代英说:“一会儿我们再说,快,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家旅店,香港这个地方,情况特殊,各国特务间谍都有,政治斗争非常复杂。最近国民党又派了不少特务来港,斗争更加激烈。我们时时刻刻都要警惕。我已经选好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租了一间老百姓的房子。”惲代英一边说一边帮妻子收拾行李。
葆英赶紧去账房结账,代英拎着箱子,两人离开了旅馆。
一路上,两人互诉思念之情。葆英随代英来到一处平民住宅区。
久别重逢,两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吃晚饭时,恽代英对妻子说:“我现在负责编辑党刊《红旗》,这次让你来香港,不是来享福的,按照组织要求,请你协助我工作,负责搜集整理国际国内的资料,很辛苦,还要和我一起面对各种危险。”葆英说:“二哥,我一直就渴望着来到你的身边工作。我是在你直接领导下吗?”代英说:“是的,做宣传干事。”代英亲自教葆英搜集整理国际国内的政治资料,注意敌人的内部矛盾。他一再嘱咐妻子,香港的环境十分复杂和险恶,要提高警惕,就是在工作室内也要随时注意窗外的情况。
葆英负责保卫工作
在丈夫身边工作,沈葆英尽心尽职。每当恽代英在楼上开会时,沈葆英就在楼下看守望风。
几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几个同志在恽代英家开一个重要会议。沈葆英把门锁上,一个人坐在楼下听着门外的动静。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沈葆英感觉不妙,因为敲门的声音不是自己人的暗号,她赶忙上楼送信,就在她上楼的瞬间,楼下的房东把门打开了。大批巡捕蜂拥而入,逮捕了开会的所有同志后,用枪对着沈葆英的胸口,要她指出谁是她的男人。这天,恽代英刚好不在家,沈葆英称自己是到香港来探亲的乡下人,巡捕昕着她的内地口音,看着她的穿着打扮,确实像内地的一个乡下人,就放了她,带着其他人走了。夫妻二人幸免于难。
巡捕押着一帮人离去后,沈葆英迅速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将窗外那串红辣椒收了回来。他怕恽代英及同志们回来看到这串作为暗号的红辣椒而以为平安无事。收回红辣椒,沈葆英立即离开了这间屋子。此刻,夜已深了,她不敢回到住处,流浪在香港的街头,寻找着丈夫。第二天晚上,她以刚从内地来到香港,找不着旅馆为由,向主人借宿了一晚。天一亮,沈葆英就跑到街上,一处一处地寻找着恽代英,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她焦虑不安,胡思乱想,一会儿想着代英已经被捕,一会儿又想着代英躲在什么地方,一时不能传信给她。她到处打听,没有恽代英被捕的消息,也没有恽代英的踪迹,连续几天,寝食不安。第三天早晨,当沈葆英在街头徘徊时,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她走来。二哥!正是她的二哥恽代英。两人悲喜交集,虽然分别只有三天,却像过了一辈子。两人虽激动不已,但不能在街上说话,葆英跟着代英来到一间屋子里。葆英向代英诉说三天前家里发生的事情,她告诉丈夫:“我趁他们抓捕开会人的机会,溜进卫生间,把一卷文件塞进抽水马桶后,镇定地走了出来。巡捕拿着枪对着我的胸口,问谁是我的男人。我说我刚从内地到这里找亲戚的,不认识这些人。巡捕不相信,对我百般威胁,我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其他同志也都说没见过我。他们见我身穿蓝旗袍,脚穿皮底布鞋,不像香港本地人的打扮,便气势汹汹地把几个男同志带走了。”说到对代英的担忧时,葆英哭了起来。恽代英边听边安慰着妻子:“你看你,耍小姐脾气了,革命是免不了风险的,也免不了牺牲,要经得住任何考验。家里一出事,我就知道了,我以为你也被捕了。在这么大的事件中,你能安然无恙,还算机智的。”受到丈夫的表扬,妻子破涕为笑。
不久,周恩来来到香港,召开了广东省委扩大会议。为了遮蔽巡捕和特务的耳目,会议利用办喜事的公开形式,在一栋张灯结彩的公馆里举行。保卫工作由沈葆英担任。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样重大的活动,也是第一次负责这么重要的保卫工作。沈葆英心里既兴奋又紧张,一边站在大门口迎接来“参加婚礼”的贵客,一边眼睛紧张地注视着大街上的动静。几分钟后,一个人朝着她走来,这人中等身材,身穿一套浅色哔叽西装,英俊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特别有神,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那双大眼睛上的浓眉。这人跨进大门时,微笑着朝沈葆英点了点头。他是谁?沈葆英望着这人的背影正在思忖着,恽代英像是听到沈葆英的腹语,走过来贴着妻子的耳边说:“他就是伍豪,周恩来。”他就是周恩来!沈葆英瞪大眼睛。她以前虽没见过周恩来,但从恽代英与其他同志的口中听到不少有关他的传奇故事。沈葆英再回头时,周恩来已经进了会场。
散会后,同志们陆续地离开了公馆。沈葆英盯着大门,她希望能与周恩来握握手。周恩来出来了,像是知道她的心思,走过来,像老熟人一样,与她握手告别。沈葆英很想与周恩来说几句话,但人来人往,又要警惕周边的情况,错过了这个机会,她目送着周恩来渐行渐远的背影。
迎接新生命的喜悦
不久,沈葆英怀孕了。夫妻二人自然高兴,恽代英已过而立之年,渴望有个孩子。但沈葆英的妊娠反应特别大,代英一边处理繁忙的工作,一边腾出时间来照顾着妻子。他们在香港的经济很拮据,党组织给他们的生活费常常中断,生活异常艰苦。恽代英弄来些好吃的,只让妻子一人吃,买点开胃的水果或营养品,也只能让妻子一人补,自己常常饿着肚子,却告诉妻子自己吃过了。
繁重的工作和艰苦的生活,使本来就患有肺病的恽代英身体更加虚弱了。妻子看到丈夫一天天消瘦的身体,心中十分不安。恽代英对妻子说:“我们本是贫贱夫妻,看王侯如粪土,视富贵如浮云,我们不怕穷,也不怕苦。我们要安平乐道。我们的这个‘道当然就是革命的理想。为了实现这个理想而斗争,就是最大的快乐。我们在物质上虽然贫穷,但在精神上却十分富有,我们以苦为乐、以苦为荣。”沈葆英听着很感动,看着恽代英连连点头。
恽代英既是她的丈夫,更是她的导师。
1928年的冬天,恽代英奉命从香港调到上海党中央组织部,接任余泽鸿的秘书职务,协助部长周恩来工作。恽代英是周恩来的得力助手,各省省委负责人来上海汇报工作,周恩来没时间前去时,均由恽代英接谈,并直接作出决定,回来后向周恩来汇报时,周恩来总是表示同意或照办,从未提出异议。1929年初,恽代英又被调到中共中央宣传部,担任秘书,主编党刊《红旗》和负责撰写单页刊物《每日宣传要点》。
沈葆英随丈夫回到上海,协助丈夫工作,帮着代英收集资料。在沈葆英的协助下,恽代英写了大量文章。这之后,沈葆英担任了党中央机关的机要员,抄写药水信件,登记来往电报,管理或遞送重要文件,负责保卫工作。当时党中央机关的党支部书记是邓颖超,她常让沈葆英化装成不同身份的人把周恩来的文件送到指定地方。一次,邓颖超拉着沈葆英的手说:“葆英妹,恩来和代英从黄埔军校到南昌暴动,两次共事,了解很深,现在是第三次共事,合作很好。他们辛辛苦苦地为党工作,我们要保护他们的健康与安全,这是党交给我们的任务。作为他们的家属,把他们保护好,也就是对党的贡献。”几十年后,沈葆英还清楚地记得当年邓颖超的这次讲话。从那以后,沈葆英更加关注恽代英的健康状况。
此时,恽代英与沈葆英的儿子刚刚出生,恽代英的父亲希望这个孙子长大后做管仲那样的人,恽代英就给儿子取了个“希仲”的名字。沈葆英说,希仲自小见人就是笑眯眯的,邓颖超与同志们喊他们的儿子为“小乐天”,而周恩来叫他“小代”,常抱着婴儿喊着:“小代,小代啊,快快长大哦,长大了好接班哦。”
有了儿子后,恽代英夫妇的生活更加困难了。沈葆英身体很弱,奶水不足,生活本来就很艰难,哪来的钱买奶粉呢。一天晚上,沈葆英抱着孩子喂奶,孩子没吃饱,哭个不休。看着营养不良、枯瘦的儿子,葆英不禁掉下泪来。正在此时,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说:“这不是奶粉嘛。”葆英回头一看是代英,手里正拿着一盒奶粉。葆英知道,丈夫每日白天工作,深夜回家后,不上床睡觉,却坐下来翻译书,原来是为了赚一些稿费给儿子买奶粉。
为做好革命工作忍痛送走孩子
在这艰难的生活中,沈葆英的内心非常矛盾,若要做好革命工作,则很难带好孩子,若要带好孩子,便很难做好工作。恽代英安慰她:“共产党人没有党性和母性的矛盾。我们要去斗争,在斗争中锻炼自己,添加革命的力量,孩子也要安排得当,我们艰苦奋斗,也是为了换取下一代光辉的未来。我们可以将儿子送到幼儿园。”沈葆英听从丈夫的安排,将8个月的儿子送到一家私人幼儿园后,被党派到闸北的一个缫丝厂,担任地下党支部书记。
沈葆英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当过教员,后随丈夫从事革命工作,没接触过女工。刚到工厂时,不知道怎么做女工的工作。回到家里,跟恽代英说起此事,恽代英跟她说:“首先应该同工人打成一片,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跟她们交流,进行阶级教育,唤起她们的阶级觉悟。”第二天,沈葆英进了工厂,用恽代英教她的办法,将自己置身于女工中间,先与女工们拉家常。果然,工作有了起色。她在女工中教唱经恽代英修改过的《女工苦》,女工们唱着唱着,就进入了角色,她们从歌词中汲取了与资本家斗争的力量。我们来看看恽代英改过的《女工苦》的歌词:“小小年轻小姑娘,手持饭菜筐,冷饭半碗留下充饥肠。进工厂,北风吹进破衣裳,十几个钟头真是长,望不到出厂。”
缫丝厂的女工们唱着唱着就泣不成声。
那段时间,沈葆英除了在缫丝厂工作,还要负责丈夫的安全和联络送信工作。每天起床后,她就把丈夫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再在他衣服口袋里放几个零钱,以便丈夫买烧饼充饥。看着丈夫去沪东后,她便到闸北缫丝厂。下午收工后,又给丈夫送信。他们夫妇与瞿秋白杨之华夫妇、周恩来邓颖超夫妇等许多革命伴侣一样,携手并肩战斗在上海。
1930年的春天,党内“左”的思想和路线在发展。李立三利用他在党中央的权力,将“左”的路线走得更远。那天,党组织通知恽代英,将他调离中央领导机关,去沪东担任区委书记,并让他把家搬到闸北。
恽代英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把调动的事告诉妻子,并说马上要搬家。沈葆英一听急了,对丈夫说:“你的眼睛高度近视,对那里的情况叉不熟悉,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到基层工作,安全更无保障啊。”代英说:“有意见以后再说,党的决定必须服从。”沈葆英又说:“还要搬家?可儿子怎么办?”代英说:“圣彼得堂有一位姓董的地下党员,党组织叫他办了一个大同幼稚园,把希仲送到那里去吧。”
沈葆英通过组织把儿子送进了大同幼稚园。
他们夫妇把家搬进了闸北贫民区。代英脱下长衫,换上了工人服装,从早到晚在杨树浦各个工厂里活动。沈葆英继续在缫丝厂任党支部书记。
五月来了,鲜花开满了上海的大街小巷。李立三又下达指示,为了迎接红五月,要工人们举行总罢工,以便乘乱占领上海。届时,全市的汽车工人,电车工人,纺织工人等全部上街游行。那天,沈葆英与缫丝厂的地下党员分头来到外滩和大马路(现南京路)参加罢工游行。一辆汽车开来了,有人喊着:“停车、停车!罢工了,快停车!”车没有停,人群呼啸起来,有人向车上扔石头,砸碎窗玻璃,车子被追停了下来,乘客莫名其妙地下了车,吵吵闹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卷入了罢工的人群。
红色警车一路呼啸而来。人们叫喊着:“巡捕来了,红头阿三来了。”巡捕和警察挥舞着警棍,打人,抓人,人多的地方,就用水龙头冲。几十年后,沈葆英回忆说:“眼前一道白光,自来水劈头盖脑地朝我浇下来,人们乱作一团,我被混乱的人群挤到一家商店里去了。游行被镇压下去,我们受到很大损失。”
晚上,沈葆英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简陋的工棚,换掉湿淋淋的衣服,一动不动地坐在屋里,想着缫丝厂的一些年轻党员,执行冒险主义者的命令,到街上去撒传单、贴标语、游行示威,很多人暴露了身份,被捕了。现在,盲目的总罢工又失败了。沈葆英自语:“代英批评立三的话是正确的”。作为代英的妻子,一名共产党员,沈葆英只能和丈夫一起服从党的决定。但她非常担心丈夫的安全,国民党正在重金悬赏,到处缉拿他。如今却暴露在毫无保护的前沿阵地,天天在敌人鼻子底下抛头露面,这是多么危险的事啊。
天色很晚了,葆英还是坐着一动不动。代英推门进屋,看着黑暗中的妻子,他放心了。葆英站了起来,打开灯,看到丈夫一身的疲惫,满脸灰尘,显得更加消瘦了。代英捂着胸口不停地干咳。葆英心里很难过,便低声问丈夫:“今天你也上街了?”丈夫点点头。“大马路上的惨象你看到了吗?”丈夫不说话,还是点点头。“你明天还去工厂吗?能不能不去?我真的不放心,党要我保护你的安全,可是,可是……葆英再也说不下去了。
沉默了好久,恽代英抬起了头,对妻子说:“四妹,党的事业现在处在最困难的关头,群众在受难,在流血。为了让群众尽量少流血,我不能临阵脱逃。我完全清楚自己的处境。死,我早就想过了。十多年前,我对二姐说过,要和她生同室,死同穴。那时候,我的心目中,只有家庭和妻子,这是多么狭小的感情啊!十多年来,我经历了革命战争、南昌起义、广州暴动,行军、罢工、地下斗争,有多少同志在我眼前倒下了,真是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啊!想想这条血染的道路,想想那些熟悉的面孔,我越来越感到自己肩头责任重大。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把从烈士手中接过的旗帜继续扛下去。你记得我们凭吊施洋的情景吗?早些年,我对伯高不够理解,他为革命捐躯,曾给我很大的震动;你还记得在广州牺牲的萧楚女吗?我曾要你帮助他找个伴侣,他只活了34岁,培养教育了一代青年,而自己连个妻子都没找到,就被敵人杀害了。他遗憾吗?我相信他是死而无怨的。半年前,彭湃献出了生命,你见过彭湃,多能干的人啊!他背叛了本阶级,为无产阶级洒尽了热血。千百万烈士的鲜血,换来了革命的大好局面。但是,有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不顾及上海主客观力量的对比,梦想现在就占领上海,把群众投进了冒险主义的血海。在这种时刻,我不能力挽狂澜,也要献身堵口。我是为了尽量减少群众的流血牺牲,才挑起这副担子的。我想,革命志士的鲜血是不会白流的,这些血能够增长同志们的智慧,擦亮勇士的眼睛,使人们从血的教训中尽快醒悟过来,我们的事业是有希望的,我为此而献身,也是死得其所。”
上海的斗争形势越来越紧张,越来越艰苦了。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捕,恽代英夫妇不得不经常搬家。有一次刚搬了个新地方,没几天就有人来看房子,葆英一听是湖北口音,很熟,出去一看,是吴德峰与戚元德夫妇。吴德峰正在周恩来直接领导下从事党的秘密情报交通工作;戚元德是沈葆英的女师同学。两位湖北同学在上海居然见了面,都不禁吃了一惊,怕引起房东注意,她俩没有互打招呼。戚元德拉了吴德峰一把,又把房子品评了一番,说这房子不合适,就匆匆离去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时刻警惕着敌人,但叉不得不去参加那些冒险活动。
(未完待续)
作者单位:铁军杂志社
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