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吧啦
小时候,月亮被我亲切地称呼为“月亮姐姐”。她总是温柔地站在天边,笑吟吟地注视着我们。夏天的夜里,外公总会搬出一张竹床放在院子里,然后在床上洒水,等水蒸发后就抱着我坐在上面乘凉赏月。我坐在外公的腿上,听他慢悠悠地念着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我学过这首诗,老师说这叫“思乡之情”。彼时天真的我晃着腿问外公:“为什么他们都不想离开家乡呀?出去玩多有意思!我巴不得天天出去玩呢!”外公轻轻摇着旧蒲扇,一脸神秘地说:“你还小,长大了就懂了。”
年幼的我最讨厌听大人说“长大”这个词,因为我觉得长大是件遥遥无期的事情。长大是长得多大?为什么长大了就什么都懂了呢?
光阴总是在我们不经意间悄然溜走,我还没缓过神来,就已经走到了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岔路口——高考。当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我心满意足地盖上笔帽,抬眼望向窗外,稀薄的云在湛蓝的天边漂浮着,下午五点就已经能瞧见月亮的轮廓了。
填报高考志愿时,我拿出一张地图,把家乡圈出来,告诉爸爸:“除了这儿,我去哪儿都行!”爸爸忍俊不禁地看着我,点头说:“行,你日后不后悔就行!”我当然不会后悔!好不容易长大了,有机会摆脱父母的唠叨,自然是离家越远越好!很快,我收到了来自远方的录取通知书。
我出生于东部的一个普通小城,而录取通知书牵引我去的是西部的一座大城市。从东部到西部,从平原到丘陵,跨越一千二百多千米的距离。那儿确实是我心心念念的远方,我也因此兴奋不已,直到出发的前一夜。
那晚,我躺在床上,双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似乎要将天花板盯出个洞来。我总觉得心慌,好像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一样——还没逛过街边新开的小店,还没来得及再吃一次家乡的美食……还没做好准备,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
第二天一早,在爸爸的陪伴下,我頂着巨大的黑眼圈登上飞机,心脏如打鼓般重重地跳着。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一圈又一圈,我的心跳得更加激烈了。“轰——”,巨大的轰鸣声骤然响起,机身向上仰起,霎时间腾空而起,窗外的景物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而后,我恍然意识到,模糊的不是景物,而是我的双眼。在飞机腾空的那一瞬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滑过我的脸颊,又缓缓流进我的口罩里。我赶紧转过头,不想让爸爸发现我的异样。我不得不承认,对于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我从来都爱得深沉。
时间一晃而过,大学的第一个学期结束,我终于踏上了返乡的路程。一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我盼了足足四个月。飞机在夜幕中缓缓落地,我抬眼又瞧见了那轮熟悉的明月。当踏上家乡的土地时,我轻声告诉自己:“到家了。”
当你怀念一个人,再见面时可以用力地拥抱他;当你怀念一种美食,再品尝时可以吃个尽兴。可当你怀念一个地方时,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热烈的情感呢?这个问题曾困扰着年幼的我,连那些诗人都无法排解的思乡之情,我又该如何释放呢?
在我回到家乡的那一刻,我便明白了——只要我身在这座城市,站在这片土地上,呼吸着这里的空气,眼前是熟悉的景色,擦肩而过的是相熟的同乡,我就能强烈地感受到,家乡像一位慈祥的母亲,而我正被她温柔地拥抱着。
再一次坐在小院里,我终于也同千年前的文人墨客那样,深情地望着头顶的那一轮皎月。外公的头发早已花白,但他还是像从前那样为我摇着蒲扇。听着亲切的乡音念着“月是故乡明”,我的泪忍不住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