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史历经了五个重要的发展阶段:萌芽期、形成期、定型期、转型期、成熟期。萌芽期的小说理论主要张扬小说的社会价值、政治功能、教育价值。形成期的小说理论获得了独立的文学地位,写实小说理论和抒情小说理论两种理论形态基本形成,小说的要素得以确立。定型期的小说理论主要体现为写实小说理论和抒情小说理论获得了进一步发展,左翼文化、马克思主义理论推动了写实小说向观照社会现实上发展,现实主义小说理论取代写实主义小说理论。而抒情小说理论则确立了情调结构、心理结构、随笔结构的理论范型。在写实小说理论和抒情小说理论的发展过程之中,人物理论、环境理论、结构理论得到了相应的发展。转型期则是小说理论独尊现实主义的历史时期,现实主义小说理论得到了充分的发展。而成熟期则是现实主义小说理论、抒情小说理论、形式本体论小说理论、“文化—形式”小说理论获得了充分发展。总体看来,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呈现出开放性与传统性并举深入发展的历史态势。
关键词:小说理论;写实主义;抒情小说理论;开放性;传统性
中图分类号:I246;I247;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42(2023) 05-84-21
收稿日期:2023-05-16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编年史》(1895—2020)编撰暨古典资源重释重构研究”(项目编号: 22&ZD278)。
作者简介:周新民(1972—),男,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史研究成果已经问世不少,主要有以下三类。一是研究现代转型时期小说理论的发展状况,例如《小说观念与文化精神—兼论中国现代小说观念的形成》(梁爱民,2004年)、《“五四”小说理论的现代转换》(宋向红,2008年)、《从古典到现代:民国小说理论的转型》(刘浩,2013年)。二是叙述现代、当代小说理论的流变史。前者主要成果有《中国现代小说理论的变迁》(许怀中,1990年)和《中国现代小说理论发展史》(谢昭新,2009年)《中国现代小说美学思想史论》(蒋心焕,2006年)。后者目前仅见《中国当代小说理论发展史研究》(周新民,2022年)。三是关注较长历史时段小说理论的变迁,目前仅见《20世纪中国小说理论研究》(荣文仿,2002年)。该著虽然以叙述小说创作理论的流变为主,但是,为整体叙述现当代小说理论史提供了一定的参考。由是观之,目前还没有著述对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史做整体观照。鉴于此,本文尝试整体观照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史,以便揭示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史的发展轨迹与特征。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史的起点。本文将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的起点划定在1895年。之所以把1895年确定为现代小说理论史的起点,是基于两个方面的重要原因。一是1895年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签订后,国内掀起了“救亡图存”的思想潮流,使中国小说理论的生态环境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为小说理论产生“新质”创造了环境。二是因为1895年五月初二《申報》刊登的“求著时新小说启”在小说理论史上具有标志性的意义。征文启事有云“窃以感动人心,变易风俗,莫如小说,推行广速,传之不久,辄能家喻户晓,习气不难为之一变” ①。对于“时新小说”的“变异风俗”功能的鼓吹,当属不同于中国古典小说理论之处。“求著时新小说启”问世之后,与其思想一脉相承的《本馆袝印说部缘起》《译印政治小说序》《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才陆续刊出。“求著时新小说启”的重要意义,也有不少学者注意到。有学者认为“求著时新小说启”是“近代小说理论的起点”②。也有学者认为,“求著时新小说启”的理论观点,“促成了中国现代小说的萌芽”③。
根据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发展的历史轨迹,本文拟将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史划分为五个历史流变阶段。第一个阶段(1895—1918年)为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的萌芽期,第二个阶段(1919—1927年)为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的形成期,第三个阶段(1928—1949年)为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的定型期,第四个阶段(1950—1978年)为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的转型期,第五个阶段(1979—)为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的成熟期。上述五个阶段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所要解决的理论命题存在历史差异性。这种差异性构成了每个历史阶段小说理论的基本历史内容。下文将对此展开粗略的探讨。
一、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的萌芽
出于“救亡图存”的需要,小说“变异风俗”的功能被倡导,并且成为一个时代的小说走上历史前台的主要标志。中国古代小说要么是勾栏瓦舍的消遣之物,要么是作为历史的附属物,要么作为“街头巷里”的谈资。当小说“变异风俗”的功能被凸显后,从小说的社会功能入手来提升小说价值的路径,颇为盛行:“夫说部之兴,其入人之深,行世之远,几几出于经史上,而天下之人心风俗,遂不免为说部之所持。……知其若此,且闻欧、美、东瀛,其开化之时,往往得小说之助。是以不惮辛勤,广为采辑,附纸分送。或译诸大瀛之外,或扶其孤本之微。文章事实,万有不同,不能预拟;而本原之地,宗旨所存,则在乎使民开化。自以为亦愚公之一畚、精卫之一石也。抑又闻之:有人身所作之史,有人心所构之史,而今日人心之营构,即为他日人身之所作。则小说者又为正史之根矣。”①小说之所以有如此强大的社会功能,是因为小说具有开启民智的作用:“夫小说有绝大隐力焉……一种小说,即有一种之宗旨,能与政体民志息息相通;次则开学智,祛弊俗;又次亦不失为记实历,洽旧闻,而毋为虚?浮伪之习,附会不经之谈可必也。”②
小说“变异风俗”功能的凸显,最终推动了小说政治功能的发掘。基于小说“变异风俗”的价值,梁启超提出“小说为国民之魂”。他指出:“在昔欧洲各国变革之始,其魁儒硕学,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之所经历,及胸中所怀,政治之议论,一寄之于小说。于是彼中缀学之子、黉塾之暇,手之口之,下而兵丁,而市侩,而农氓,而工匠,而车夫马卒,而妇女,而童孺,靡不手之口之。往往每一书出,而全国之议论为之一变。彼美、英、德、法、奥、意、日本各国政界之日进,则政治小说为功最高焉。”③梁启超一向强调小说的政治功能。他曾说道:“于日本维新之运有大功者,小说亦其一端也。”④
此后,他发表了著名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更加彰显了小说的政治功能:“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⑤
陶祐曾在梁启超的观点上有进一步的阐释,全方位地张扬了小说的功能:“欲革新支那一切腐败之现象,盍开小说界之幕乎?欲扩张政法,必先扩展小说;欲提倡教育,必先提倡小说;欲振兴实业,必先振兴小说;欲组织军事,必先组织小说;欲改良风俗,必先改良小说。”⑥陶祐曾扩充了小说的社会功能,除了政治功能之外,他还认为小说具有教育功能、振兴实业的功能、组织军事功能、改良风俗的功能。
小说的教育功能被激发出来,是这个时期小说理论的重要贡献。讨论小说的教育功能,此时期共有两条路径,一是认为小说具有道德教化的功能;二是把小说当作教育工具。首先来看小说道德教化功能被发掘的情况。小说被纳入到德育范畴,成为和智育相辅相成的一个重要方面:“善教育者,德育与智育本相辅,不善教育者,德育与智育转相妨。此无他,谲与正之别而已。吾既欲持此小说,以分教员之一席,则不敢不审慎以出之。历史小说而外,如社会小说,家庭小说,及科学、冒险等,或奇言之,或正言之,务使导之以入于道德范围之内。即艳情小说一种,亦必轨于正道,乃入选焉(后之投稿本社者,其注意之)。庶几借小说之趣味之感情,为德育之一助云尔。”①也有论者提出小说具有“旌善惩恶”的功能:“吾人丁此道德沦亡之时会,亦思所以挽此浇风耶?则当自小说始。是故吾发大誓愿,将遍撰译历史小说,以为教科之助。历史云者,非徒记其事实之谓也,旌善惩恶之意实寓焉。旧史之繁重,读之固不易矣;而新辑教科书,又适嫌其略。吾于是欲持此小说,窃分教员一席焉。”此外,王钟麒提出小说能“辅德育之所不迨”②。他说:“夫小说者,不特为改良社会、演进群治之基础,抑亦辅德育之所不迨者出。吾国民所最缺乏者,公德心耳。惟小说则能使极无公德之人,而有爱国心,有合群心,有保种心,有严师令保所不能为力,而观一弹词、读一演义,则感激流涕者。……夫欲救亡图存,非仅特一二才士所能为也;必使爱国思想,普及于最大多数国民而后可。求其能普及而收速效者,莫小说若。”③
另外,小说还可以充当教育工具的功能。《〈新世界小说社报〉发刊辞》写道:“凡世界所有之事,小说中无不备有之;即世界所无之事,小说中亦无不包有之。忽而大千世界,忽而须弥世界,忽而文明世界,忽而黑暗世界,忽而强权不制世界,忽而公理大明世界:种种世界,无不可由小说造;种种世界,无不可以小说毁。过去之世界,以小说挽留之;现在之世界,以小说发表之;未来之世界,以小说唤起之。政治焉,社会焉,侦探焉,冒险焉,艳情焉,科学与理想焉,有新世界乃有新小说,有新小说乃有新世界。传播文明之利器在是,企图教育之普及在是,此《小说世界》之所以作也。大雅君子,其诸有取于斯!”④除此之外,小说还被认为可以补学堂教育之缺:“有专门之教育,有普通之教育,而總之皆于愚民无与也,则必须有至浅极易之教育。天下不能尽立学堂也,即能尽立学堂,吾知天下之人亦必不能尽入学堂。语言文字不相合,一也;碍于营生,二也;正言理说,格格而不入,三也;有窟宅其筋脑之迷信,非补习半日之功所能夺,四也;以道听涂说为习惯,见校地如囚牢,五也。然则,欲使其人不入学堂而如入学堂,使其人所居之地虽无学堂而(如)有学堂,舍小说其莫由矣。”⑤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的美学特征在晚清之际也得到了发掘。有论者提出:“小说者,文学之倾于美的方面之一种也”。⑥在倡导小说的美学特征上,最具有代表性的是王国维为《红楼梦》所写的评论。王国维认为:“《红楼梦》中所有种种之人物,种种之境遇,必本于作者之经验,则雕刻与绘画家之写人之美也,必此取一膝,彼取一臂而后可。其是与非,不待知者而决矣。读者苟玩前数章之说,而知《红楼梦》之精神,与其美学、伦理学上之价值,则此种议论,自可不生。苟知美术之大有造于人生,而《红楼梦》自足为我国美术上之唯一大著述,则其作者之姓名,与其著书之年月,固当为唯一考证之题目。”①虽然王国维是从“美善相济”的角度来论述小说之美。不过,小说的美学价值和功能毕竟开始萌芽。
在这样一个充分张扬小说的社会功能的时代,小说作为独立的文学体裁的特征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探究。别士的《小说原理》尝试在绘画、历史、科普、经文等相区别之中,确立小说的文体属性:“除画为不思而得外,小说者,以详尽之笔,写已知之理者也(如说某人插翅上天,其翅也、天也、飞也,皆其已知也;而相缀连者,则新事也),故最逸。史者,以简略之笔,写已知之理者也,故次之。科学书者,以详尽之笔,写未知之理者也,故难焉。经文者,以简略之笔,写未知之理也,故最难。而读书之劳逸厘然矣。”②此后,也有不少文字探讨小说作为文学文体的特征。小说语言应该采用白话文这一点上有共识:“文学之进化有一大关键,即由古语之文学变为俗语之文学是也。各国文学史之开展。靡不循此轨道。”③此后,白话文作为小说“正格”语言的共识渐渐形成:“以俗言道俗情者,正格也;以文言道俗情者,变格也。”④
二、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的形成
在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萌芽阶段小说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提升,但是,小说仍然是载道的工具。只不过所载之道从传统的伦理道德转化为促进社会发展的伦理、科学、思想等。小说作为一种具有独立价值的文学门类尚未确立起来。直到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发展的第二个阶段,小说的独立性才得以确立。这种确立基于以下两个方面:一是不再把小说当作历史的附庸,小说从历史中独立出来;二是肯定了小说独立存在的艺术价值。
首先,在中国传统文学观念中,小说是“野史”,是史传的附庸。虽然梁启超等人提升了小说的地位,但是,小说的文学属性还没有明确。五四时期小说的独立地位才得到确认、提升。小说从历史中拉了出来,理论家们明确地宣告:“小说为一种艺术”“历史是历史,小说是小说。”⑤
因此,小说关注的中心也就从“野史”转移到“人”上来,现代性意义上的小说理论得以形成。小说的关注点开始偏向人本身,于是为人生的小说功能观出现了。瞿世英在《小说的研究》中说:“小说的范围便是人生,小说家的题材是人们的经验和人们的感情。他们所写的是他们观察人类之所得,人们的经验和人们的感情。他们所写的是他们观察人类之所得,人们的情绪与思想。有些将他们眼中的人生,赤裸裸地写出来,不管他是善是恶,还有些人便将表现在他们的想象中的理想写了出来。但不论他们怎样写,总以人生为对象的。……小说中充满了人道主义的,濡浸于爱的精神的都能激发人的同情心,又能使人歌颂人生导入于理想的人的生活。”①
除了把小说从历史的附庸地位中解放出来,小说独立的艺术价值也得到肯定。君实在《小说之概念》中强调了小说的艺术价值。他说:“吾国人对于小说之概念,可以一般人所称之‘闲书二字尽之。……近年自西洋小说输入,国人对于小说之眼光,始稍稍变易,其最称高尚而普遍者,莫如视小说为通俗教育之利器,但质言之,仍不过儆世劝俗之意味而已。以言小说,固非仅此一义所能概括也。盖小说本为一种艺术,欧美文学家往往殚精竭虑,倾毕生之心力于其中,于以表示国性,阐扬文化,读者亦由是以窥见其精神思想,尊重其价值,不特不能视为游戏之作,而亦不敢仅以儆世劝俗目之。”②陈独秀等人也撰文,肯定了小说独立的艺术价值,并以此为价值标准,高度地评价了鲁迅的小说艺术成就。应该说,小说的独立艺术价值渐渐被五四时期的小说理论家们所认可。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时期小说作为独立的文学门类的观点得到了肯定,这是现代小说理论形成的标志。首先,小说的要素得到了明确的指认。哈米顿(Clayton Hamilton)著《小说法程》、布利斯·佩里《小说的研究》先后被翻译出版,对中国小说理论的影响巨大。随后国内小说理论家先后“改写”上述著作,例如,清华小说研究社的《短篇小说做法》、瞿世英的《小说的研究》、郁达夫的《小说论》、沈雁冰的《小说研究ABC》等,基本属于这一类型的小说理论著作。这些著作基本接受了《小说法程》《小说的研究》关于小說要素的理论界定。瞿世英认为,“小说,无论是长篇短篇,有三种元素是必备的。这三种元素便是人物,布局和安置。换言之,就是小说家是要说明某某人(或许多人)在某某环境下做的什么事,说的什么话,或者想些什么。若没有人物,没有事情,没有背景的文字,还能算小说么?”③。人物、环境、情节的三要素说由此成为小说的基本范畴,被确立起来了。更重要的是,人物的功能和意义被认为是小说最为重要的要素凸显出来:“小说作家从人生之流中拈出一断片来,制成他的作品,其目的就是要他所见到的,所观察的,所想象的人物表现出来。使读者对于他所描写的人物,觉得在想象之中,这些人物是真的,直觉上觉得纸上有人说话走路做事。并且使人对于这纸上的活人活事发生同情(谁能看了《少年维特之烦恼》不对这烦闷的青年表同情呢)。但是这还不够,真正成功的,要使人感觉着在现实生活之上(或之外)还有一理想化的生活存在。能到这样地步的,便是成功的作品。这句话,或者有朋友说太偏,但是我终这样的信。”①聚焦人物,这是小说现代性地位确立的标志之一。
写实小说理论、抒情小说理论获得初步发展也是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形成期的基本内容。先来看写实小说理论的发展状况。总体看来,这一阶段写实小说理论呈现出鲜明的经验主义色彩。陈独秀率先提出“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认为它是符合“世界社会文学之趋势及时代精神”。②钱玄同认为外国小说胜过中国小说的地方就在于“专就一种社会,或一部分的人,细细体察,绘影绘声,惟妙惟肖”,“描写得十分确切”。因此,比起中国小说家来,外国小说家用“很透辟的眼光去观察社会,用小说笔墨去暴露他的真相”③。总体上看,这一时期写实小说理论主要诉求是,对社会现象作出真实的反映,揭示社会的真相。冰心如此说道:“我作小说的目的,是要想感化社会,所以极力描写那些旧社会旧家庭的不良现状,好叫人看了有所警觉,方能想去改良,……何况旧社会旧家庭里,许多真情实事,还有比我所说的悲惨到十倍呢!”④
经验主义的倾向使小说理论倡导忠实于社会现实生活、追求客观和细腻的描写,等等。这些观念基本上确立起了写实小说理论的基本理论命题。
经验主义色彩是写实小说转化古代小说理论倡导“实录”功能的一种表现,体现了由传统向现代转型时期的鲜明色彩。抒情小说理论也具有鲜明的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特色,是中国古典抒情传统向现代小说理论渗透的重要体现。如果说写实小说理论是“正格”小说理论,那么,抒情小说理论则是对它的反动。1920年,周作人就阐释了抒情小说的基本特征:“小说不仅是叙事写景,还可以抒情;因为文学的特质是在情感的传染,便是那纯自然派所描写,如Zola说,也仍然是‘通过了著者的性情的自然。所以这抒情诗的小说,虽然形式有点特别,但如果具备了文学的特质,也就是真实的小说。内容上必然有悲欢离合,结构上也必要葛藤,极点与收场,才得谓之小说:这种意见,正如十七世纪的戏曲的三一律,已经是过去的东西了。”⑤有论者更大胆一些,认为小说的情节还不是小说的重要成分,与情调含义相似的情状才是小说的主要要素,甚至认为,情节都可以不要,只要情状就行。有论者还进一步提出:“我们底知识原来告诉我们:小说重在描出‘情状,不重叙些情节;重在‘情状真切,不重‘情节离奇。情节只是壳子罢了,取譬荔枝,情节就像荔枝的壳,情状才是荔枝的肉。而因文艺植根于真,故亦不贵乎离奇,而重在真切。”⑥
备受写实小说理论关注的人物形象,在抒情小说理论这里,仅是构造小说意境的一部分:“人虽然在背景中凸出,但终于无以与自然分离,有些篇章中,且把人缩小到极不重要的一点上,听其逐渐全部消失到自然中。”①另外,原本为塑造人物形象服务的环境,也摇身一变为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氛围、意境。
如果把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发展的第二个历史阶段(1919—1927年)与前一个阶段相比较,我们就能发现,无论从小说的本体观念还是小说的功能与意义,抑或小说的基本理论形态,都具有鲜明的现代性特征。中国具有现代性特征的小说理论最终形成。
三、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的定型
1928年至1949年是小说理论的定型阶段。写实小说理论从客观反映创作主体的经验,进一步深化为传达抽象的社会观念。区别此前经验意义上的写实主义,现实主义走上了历史的前台。在左翼文化的深刻影响下,现实主义小说诸艺术要素得到进一步发展。在传统文学和西方现代派文学思想的双重影响和刺激下,抒情小说理论迎来了黄金时代。此外,写实小说理论和抒情小说理论的发展过程之中,人物、结构(情节)、环境等主要理论范畴,获得了新的理论突破。
此阶段写实小说理论的发展离不开左翼文化的影响。洪灵菲的《普罗列塔利亚小说论》是其标志。洪灵菲在这篇文章中提出了普罗列塔利亚小说应该具有的特征:“普罗列塔利亚小说是普罗列塔利亚文学里面的一部门,和普罗列塔利亚的任何因素一样,它的特性是唯物的,集团的,战斗的,大众的。其次,它是观念形态的艺术,在普罗列塔利亚的解放运动中,它有了很重大的战斗和教养的作用。”②《关于新的小说的诞生——评丁玲的〈水〉》是一篇把阶级的、大众的小说观念贯穿到小说理论的重要文献。该文指出《水》的重要价值是:“着眼到大众自己的力量,其次相信大众是会转变的地方”,并认为“新的小说家,是一个能够正确地理解阶级斗争,站在工农大众的利益上,特别是看到工农大众的力量及出路,具有唯物辩证法的方法的作家!”③
接受左翼文化的熏陶后,人物理论和情节理论得到进一步的发展。人物理论是中国写实小说理论的核心范畴,这是共识:“古代的小说与近代的小说的最大的异点,就是:前者是以Romance的事件为中心,后者却是以小说中的人物的性质之发展为主体。”④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形成期人物理论强调个性,“凡描写人物的第一要者,就是个性的区别。一人有一人的个性,各不相同。……描写甲,而以乙之个性,描写乙,而以甲之个性,其所得之结果,必至‘驴头马嘴‘四不像了。至于个性之表现,从服饰上,形貌上,言语上,举动上,都可表现得出。有时也可从境遇上,感情上,事情上写出他的色彩……”①而本阶段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是人物理论关注的核心问题。比如长虹提到:“好的小说不是表现人的个性,而是表现人间相互的关系。”②再比如德明指出:“高氏这部小说不是写一个人的事,而是把一家庭作为一个中心描写,而且还几代的迹踪下去。大概以前做小说的注重一个人物的性格底发展,高尔斯华绥则在他这书中描写着父祖的弱点及于子孙身上。”③德明的观点进一步强调,小说人物塑造侧重的是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而不是简单的个性描写。
如何塑造人物形象,也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人物理论的核心问题。鲁迅关于人物典型的理论具有较高价值。鲁迅说:“人物的模特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④除了关于人物的来源的论述之外,鲁迅还谈到了如何最能刻画出好的人物形象,那就是“画眼睛”:“要极省俭的画出一个人的特点,最好是画他的眼睛。我以为这话是极对的,尚若画了全副的头发,即使细得逼真,也毫无意思。”⑤
胡风和周扬关于典型的论争,则把人物形象的塑造提升到一个崭新的高度。胡风认为:“一个典型,是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物,然而却又是本质上具有某一群体特征,代表了那个群体的。”⑥周扬则认为:“典型的创造是由某一社会群里面抽出最性格的特征,习惯,趣味,欲望,行动,语言等,将这些抽出来的体现在一个人物身上,使这个人物并不丧失独有的性格。”⑦胡风和周扬关于典型的论争的最大意义在于,偏向本质主义的典型人物理论观点开始萌芽。
对于现实小说理论而言,倡导写英雄人物形象渐渐成为一个理论的自觉。1943年重庆的《新华日报》发出一个号召:“读者都来写我们时代的英雄人物。”⑧孙犁呼吁作家要创造“战时的英雄文学”,塑造农民战士的英雄形象,他认为:“文学在本质上就是战争的东西,希腊最早的史诗和悲剧,都是表现战争和英雄事业的”,“人民喜欢英雄故事,他们对战士,对英雄表示特有的崇敬,在民间有大量的歌颂英雄的口头文学”。⑨
现实主义小说理论虽然一直关注小说与现实生活的关系,关注小说的社会历史功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关心小说的形式。
最早关注现实主义小说形式的理论文字见于陈君如和穆木天之间的理论论争。陈君如认为第一人称的写法也能作为小说的写法,他说:“作品的真实性,是要归于作者对于现实的认识和表现的手段所达到的程度的高下的问题,与第一人稱写法无关,因为第三人称写法并不能禁止作品内容绝非虚构的和理想的倾向。”①而穆木天则认为,“第一人称是个人主义的抒情主义的形式,现在的写实所需要写的是民族解放斗争中的工农大众的情绪”,因此第一人称是不能用来写写实的小说的,因为“用第一人称写没受过高深教育的工农大众,无论作者的认识是如何的正确,总不容易把他们的性格如实地表现出来”。②这场关于第一人称叙事与写实小说的真实性关系的论争,虽然只是在陈君如和穆木天之间展开,但是,它却透露了形式对于现实主义小说的重要性。现实主义小说如何表现民众并让民众能接受,成为小说理论的一个重要课题,也是一直困扰着小说理论的问题。1942年国民杂志社组织了一场关于小说内容和形式的讨论,许多作家都参与了讨论。讨论过程中,充分利用中国传统的小说形式——章回小说形式,被一致认为是最能让中国民众接受的小说形式。③
抒情小说理论在这一阶段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有些理论家认为以写实和人物塑造为宗旨的写实小说是旧时代的产物,在现代社会中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盛澄华在《试论纪德》中就说:“取消小说中一切不特殊属于小说的成分。正像最近照相术已使绘画省去一部求正确的挂虑,无疑留声机将来一定会肃清小说中带有叙述性的对话,而这些对话常常是写实主义者自以为荣的。外在的事变,遇险,重伤,这一类全属于电影,小说中应该舍去。即连人物的描写在我也不认为真正属于小说。”④小说家汪曾祺也发表了类似看法:“我们宁可一个短篇小说像诗,像散文,像戏,什么也不像也行,可是不愿意它太像个小说,那只有注定它的死灭。我们那种旧小说,那种标准的短篇小说,必然将是个历史上的东西。许多本来可以写在小说里的东西老早老早就有另外方式代替了去,比如电影,简直老小说中的大部分,而且是最要紧的部分,完全能代劳,而且比较更准确,有声有形,证诸耳目,直接得多。”⑤
上述小说观念的变化直接引发了理论家对小说心理结构的重视。沈雁冰认为:“近代心理派的小说把全书的重心寄托在心理分析的趣味上,事实的发展就成为极不重要;因而他们都把‘结构视作无关重要。”⑥他还认为,“近代小说之牺牲了动作的描写而注意于人物心理变化的描写,乃是小说艺术上一大进步”⑦。于是,小说心理结构被看作是小说发展的新趋势:“近代的小说一方面在量上增加,一方面在类上也愈见丰富了,小说不但能摄取外形,它还能摄取内心;它不但能表示生活之诸相,还能摄住一种抽象的、超平凡的空气;它是能从外面的东西渐渐移来抓住内里的灵魂。这正如Leonid Andreyev的意见,因为近代人生活的本身,在它是最悲剧的方面,是从外表的活动离得更远而且更远了,陷入灵魂的深处亦更深而更深了,……”①不仅如此,理论家还发现,心理结构也能写出时代性的史诗:“二十世纪,小说的结构又有了一个巨大的变化:时空立体观完了,时与空都给作者的心理变化与内在的生活感觉糅合成不可易辨了。但结构仍然存在,作者们似乎有了更严整更多苦心的安排,也更合适史诗这个光荣的称呼。詹姆斯·乔伊斯把他最伟大的空前也可能绝后的心灵史诗题名为《尤利西斯》(《奥德赛》的另一名称)决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如此的结构可以更合适地表现‘人的生活的更丰富更真切的内涵与更多彩的风貌,可以将极致的抒情,意识流甚至潜意识的光彩,内心情绪与外在气氛的戏剧性的表现凝合在一个光圈似的统一物里面,是最好的诗,也是最好的散文与小说,确是史诗式的人性的高歌。”②这一观点为抒情小说表现社会历史的重要问题提供了合法性。
对于随笔形式小说结构的肯定,也是这一时期重要的理论收获。例如,周作人在《明治文学之追忆》中提到,“我读小说大抵是当作文章去看。所以有些不大像小说的,随笔风的小说,我倒颇觉得有意思,其有结构有波澜的,仿佛是依照着美国版的小说作法而做出来的东西,反有点不耐烦看,似乎是安排下好的西洋景来等我们去做呆鸟,看了欢喜得出神。”③
总之,无论是现实主义小说理论还是抒情小说理论都在这个历史阶段都适应了时代的发展。现实主义小说理论对于社会生活的反映,成为重要的理论命题,同时,人物理论获得了极大的发展,人物与人物的关系、典型人物理论的塑造,都代表了这个时期现实主义小说理论的崭新历史内涵。抒情小说理论对情调结构、心理结构、随笔形式的强调,也体现了小说理论适应时代发展的趋势。尤其是心理结构被看作是“史诗式的人性的高歌”的观点,充分体现了抒情小说理论的功能和价值。总之,无论是从小说理论范畴的建构,还是从小说理论形态的形成状态来看,这一个时期的小说理论基本完成了现代性建设,中国现代小说理论的发展范畴、历史形态基本定型。
四、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的转型
1949年7月召开的第一次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上,周扬提出了小说的主题、人物形象、语言及形式上的规范性。他认为“民族的、阶级的斗争与劳动生产成为了作品中压倒一切的主题,工农兵群众在作品中如在社会中一样取得了真正主人公的地位”,是小说“新的主题”;至于小说所要塑造的人物形象,他认为应该塑造“模范人物”“英雄人物”。他说:“中国人民如何在反对民族压迫与封建压迫的各式各样的斗争中,克服了困难,改造了自己,产生了各种英雄模范人物。……对于他们,这些世界历史的真正主人,我们除了以全副的热情去歌颂去表扬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表示呢?”①
周扬认为,解放区文学在形式上也是新的,找到了民族形式的崭新表现形式:“这首先表现在语言方面。‘五四以来,进步的革命的文艺工作者不止一次地提出过与讨论过‘大众化、‘民族形式等等的问题,但始终没有得到实际的彻底的解决。直到文艺座谈会以后,由于文艺工作者努力与工农群众相结合,努力学习工农群众的语言,学习他们的萌芽状态的文艺,‘大众化、‘民族形式的问题就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解决,至少找到了解决的正确途径。”②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小说题材理论、小说的真实性理论、人物理论、小说形式理论等,都在周扬所提出的观点基础之上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如果对照前一个时期现实主义小说理论和抒情小说理论共同繁荣发展的局面,我们就可以发现,这个时期小说理论发生了重大的转型,转而独尊现实主义小说理论。小说题材理论、小说的真实性理论、人物理论、小说的形式理论都获得了崭新的历史内涵。
首先来看小说题材理论。小说题材理论不是一个简单的、单纯的文学理论话题,它被赋予价值判断的意味。小说题材在这个时期有著重要与不重要,高与下的价值之分。同时,选择何种题材,也不再简单是一个作家艺术个性的表现力上的问题。小说题材理论还是作家世界观、立场、观点等涉及政治性话题的一个重要体现。之所以会是这样,是因为现实主义文学,以反映现实社会生活的本质为要务,题材被认为是“本质”地体现了现实社会生活。因而,小说题材就不是一个作家选取何种题材来反映社会生活的艺术层次上的问题,而是和小说作品是否准确地表现社会生活的本质联系在一起的。工农兵的阶级斗争实践和生产实践被看作最能体现社会本质。因此,工农兵的阶级斗争实践和生活实践,被看作是新中国成立后最为重要的文学题材。
小说的真实性是这个时期常常讨论的问题。综合起来看,小说的真实性主要涉及三个方面的问题。首先,从小说所选取的题材来看,主要集中于客观的社会生活而非作家主观现实。冯雪峰认为,现实主义要“从现实(客观)出发而不有所粉饰或主观地看现实的那种严肃的、客观的态度,对于现实的观察的深刻性和具体性,以及把文学的基础和美学观点的基础放在对于现实之客观的、真实的描写上”③。如果偏离了客观的现实,则就会犯下“以主观的错误的幻想代替现实生活发展规律的倾向”④ 。
其次,从小说要关注的社会关系来看,要求小说家关注现实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关系”。侯金镜等认为,路翎的小说《洼地上的“战役”》《战士的心》的错误在于,在志愿军战士的阶级关系之外,“刻意”地构筑了爱情、亲情关系。即便是同志之间的友爱,也被纳入到阶级关系之中才会被肯定,否则也会遭致批评。《你的永远的忠实的同志》就遭受到了这样的批评。批评者认为,这篇小说“抽去了部队生活中阶级友爱的实质”,“将革命部队中的同志关系作了不真实的描写”,最终小说中“同志关系中最强有力的、最起作用的不是同志爱,不是阶级友爱,而是个人之间的私情”,从而陷入到“小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写照”。①
最后,真实性的判定标准,并非简单客观陈述现实社会生活那么简单,而是一个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高度统一的结果。生活真实不仅仅是现实生活存在事实(事件真实),还应该是本质真实,即事件能反映出相关事物发展的本质规律与趋势。因而,艺术真实就是以艺术的手法,把生活现实作出更集中、更强烈、更典型的艺术概括与艺术提炼。唯有如此,才能在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基础上,取得真实性的艺术效果。如何达到艺术真实呢?李希凡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所理解的艺术的真实,尽管有高度的概括性,它却不能脱离历史的真实,文学作品所创造出的艺术形象,如果没生根在真实的典型的历史和现实的环境中,那就谈不到真实,而只是对于艺术真实的歪曲,我们不需要‘粉饰太平的颂歌,因为颂歌是不真实的,是虚伪的,这是公式化、概念化作品的死路一条;然而用罗列现象的方法,来表现我们伟大现实生活的落后面,也同样不能取得‘真实的生命,不能为它的人物性格找到和现实环境的真正的有机关系。”②
再看人物理论的相关论述。20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中国小说理论以人物形象塑造为核心命题:“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首先在善于描写人。但,这在当前中国文艺界,似乎还没有普遍被重视起来”,描写人“实际上是当前中国文艺界的中心问题,也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中心问题”。③1949年到20世纪70年代围绕人物理论塑造展开过四次比较集中的理论探讨。第一次是新中国成立后关于能不能写小资产阶级的讨论;第二次是关于新英雄人物形象塑造的问题;第三次是关于“写中间人物”的论争;第四次是关于人物形象的典型化的讨论。这四次人物理论的探讨,是新中国成立后人物理论探究步步深化的过程。下文将依次讨论。
“能不能写小资产阶级”论争归根结底其实不在于人物形象塑造艺术本身。这场论争表明,人物形象塑造和作家的立场牵扯在一起。这是人物理论的政治性内涵被发掘的一次讨论。此处不打算详细展开。
20世纪50年代关于新英雄形象的塑造理论,主要有两类理论观点。一是以周扬为代表,要求塑造没有缺点、完美的体现历史趋势的理想者。周扬认为,“现实主义者必须同时是理想主义者”①。另一类则是以冯雪峰为代表,侧重从现实主义艺术出发,来构筑新英雄人物形象。冯雪峰从“实际生活有充分认识”的基础上来理解英雄人物形象塑造,其目的也是为了让英雄人物形象“不脱离生活实际”②。周扬和冯雪峰的分歧,代表了现实主义小说理论的两种流脉,一是偏重理想的未来发展趋势,一是着眼于当下实际现状。
“写中间人物”是邵荃麟1962年6月25日在《文艺报》的一次讨论会上提出的主张。他说:“两头小,中间大,英雄人物与落后人物是两头,中间状态的人物是大多数,应当写出他们的各种丰富复杂的心理状态。文艺的主要教育对象是中间人物。最进步最先进的人用不着你教育。写英雄树立典范,但也应该注意写中间状态的人物。只写英雄模范,不写矛盾错综复杂的人物,小说的现实主义就不够。创造性格,主要是依靠人物自己的行动、心理状态来反映我们时代精神的。但整个说来,反映中间状态的人物比较少。中间大,两头小,好的坏的人都比较少。广大的各阶层是中间的,描写他们是很重要的,矛盾往往集中在这些人物身上。”③“写中间人物”的理论其实和冯雪峰倡导的人物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处(实际上冯雪峰早于邵荃麟提出“中間人物”理论)。虽然根植于现实生活,但是,“写中间人物”的主张无法体现历史的理想趋势,所以一经问世,就遭受批评。
1949—1976年大致有两种方法来实现典型化。一种是常说的概括、集中的方法。对此,邵荃麟的论述非常富有代表性。他说:“当作家从现实生活观察体验、分析、研究了各种各样英雄人物,进入新创作的过程时候,他一定要经过概括和集中。”④除了在现实生活中间的人物基础上概括、集中英雄人物所具有的素质、品质外,还可以在现实的基础上提高英雄人物的素质、品质。这种方法主要适用于创造那些在英雄人物身上体现属于未来的、理想的英雄人物素质。严家炎在评论《创业史》中梁生宝这一形象时,较为集中地论述了这一方法。他说:“社会主义文学的根本任务和两结合的艺术方法,都要求我们塑造的新英雄人物强烈地体现无产阶级和革命人民大无畏的彻底革命的时代精神,给读者以共产主义思想教育和巨大鼓舞,这就不仅需要对生活素材作概括、集中、提炼,而且需要循着现实生活和人物性格的逻辑去提高,充分显示出人物的理想主义光彩。这完全不是什么‘拔高。”⑤
1949—1976年小说理论关于小说形式的思考除了满足民族形式的规范外,还要体现出大众化的特点。故事是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因此,强调故事顺理成章地成为小说理论的自觉追求:“重视故事情节的问题就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它关系到文艺如何更好地为广大农民群众服务的问题,也关系到继承传统和贯彻艺术上的群众路线的问题。”①陈涌也认为故事性是属于“人民文艺”的小说的重要特征:“生动丰富的行动性和故事性,过去有些从事新文艺创作的人并不重视这点,但是这是我们今天创作人民文艺所应该重视的。”②评书也被认为是符合中国老百姓的长篇小说审美趣味③,大众对《水浒》《林海雪原》等符合中国读者审美趣味的长篇小说,则喜爱有加。而《水浒》《林海雪原》都属于评书类的长篇小说。《水浒》属于古代评书的代表作,《林海雪原》被看作是“继承了旧评书传统形式和方法”而创作出来的当代“新评书体小说”④。
总之,转型期的小说理论围绕深化小说与现实之间关系,提出了一些富有创见的理论观点,这是不容抹杀的。但是,由于对于小说功能的理解比较偏狭,使转型期的小说理论在后期进入到逼仄的死胡同。
五、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的成熟(一)
现实主义小说理论、抒情小说理论、形式本体论小说理论的形成构成了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初期小说理论的主潮。本期小说理论在小说与现实关系的建构上、小说与主体之间关系的思考上、小说的形式理论建设、小说的民族化探索等方面,比较好地处理了小说学自身建设和小说的功利价值、小说的民族化与现代化之间的关系,彰显了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成熟期的气质。
我们先来看20世纪80年代现实主义小说理论发展的情况。此阶段现实主义小说理论与前一个阶段有着不同的内涵与特征。首先,反思了现实主义所强调的“现实”“真实”:“严格地说,艺术创作的最高任务并不是真实地再现现实,而是真实地、形象地表达作家艺术家对现实的认识、态度情感。艺术所追求的最高真实不是仅仅对生活的逼真的描绘,而更应该是对生活的正确的认识和态度以及对这种认识和态度的准确而生动的表达。”⑤在戴厚英看来,所谓的“真实生活”其实并不是作家对于现实生活的照相式的反映,而是小说家对于生活的理解、看法、态度的反映。其次,现实主义反映生活的对象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戴厚英所反映的“真实”不仅仅局限于客观的真实世界,也包括主观的“真”。她说:“我把‘真放在艺术追求的第一位,我所追求的‘真不仅仅是客观的‘真——解释客观世界的真实面貌,更重要的三个主观的‘真——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说真话,吐真情,掏真心。”①因此,戴厚英所理解的现实主义是作家对于生活的能动、“主观”反映。王蒙也认为,小说所反映的真实性,也应该包括作家的主观心理:“文学的真实性既包括着对于客观外部世界的如实反映,也包括着对人们的(包括作家自己的)内心世界的如实反映,我们决不因为提倡真实而排斥浪漫主义,排斥理想、想象、艺术的虚构与概括。”②还有论者认为,精神生活的真实性,也应该纳入到现实主义的范围:“现实主义如果不能既反映物质关系生活也反映物质关系基础上的精神生活,它还怎么叫作现实主义?客观实在的历史表明,从来的现实主义艺术作品非但不疏忽而且由于展现了一定的现实关系状况而更能深入精神生活和真实表现精神状态。”③事实上,虽然现实主义依靠社会分析的基本方法来表现社会生活中的“人”,但是,现实主义并不局限于社会生活本身,而是“通过人与具有现实意义的历史和具体现实的内容丰富地联系来表现人”,“多方面完整地研究人的各种情感,研究人的极其复杂的心理感受”。④因而,对于现实主义小说理论而言,从把现实主义局限于客观社会生活的描写,拓展为对人的内心世界的描绘,扩宽到对人的精神世界关注,实现了对现实主义传统的全面回归。
其次,以王蒙等为代表的小说理论家倡导表现主体、主观情感、思绪与心态,抒情小说理论得到了发展。王蒙的小说理论“摆脱了戏剧性的小说的写法”,重视“写主观感觉”,“按照生活在人们心灵中的投影,经过人的心灵的反复地消化,反复地咀嚼,经过记忆、沉淀、怀念、遗忘又重新回忆,经过这么一套心理过程之后的生活”⑤。王蒙认为,小说要表现的是人的精神世界,这个精神世界既包括人的理性的思维如判断、计划等,还包括人的灵感、奇想、遐思等。王蒙还把色彩、情调、氛围、节奏、旋律等也当作小说的要素,丰富了小说的构成要素。莫言则认为:“小说愈来愈变为人类情绪的容器,故事、人物、语言都是造成这容器的材料。”⑥这一类小说理论不像现实主义小说理论那样,孜孜以求地反映外在的客观社会生活,反而更看重主体的内宇宙。举凡主体情感、哲思、思绪、心态等,都是小说要表现的对象。随之,小说的要素及其特征、表现手法也发生了变化。小说的情节不再追求戏剧性,被淡化;小说环境也被打上了主体的烙印;象征的表现手法成为小说理论关注的重心。这一类小说理论常常在中国古代抒情文学传统里找到理论资源。
形式本体论崛起是这个阶段小说理论建设的重大收获。在西方文学理论的影响下,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期,中国产生了语言本体论、叙事形式本体论、符号学本体论三种小说形式本体理论。
20世纪80年代后期,中國小说理论家对小说语言的本体展开了思考。首先,理论家们质疑了语言与作家创作意义之间的一一对应关系,认为语言并不只是简单传达作家的意义,它常常不知不觉中改变作家所设想的意义。其次,语言与实在之间并非是简单的对应关系,而且语言的属性并不只是指示世界,语言的属性还体现在自身的联系和组合上。
另外,小说是在事件中展开的,因此故事性是小说的重要特性。当小说语言被提高到本体位置之后,小说语言和小说故事之间的关系的确就面临着新的思考。从功能上看,小说语言具有故事生成功能。从形态上看,小说语言和小说的故事之间存在着对称性。从小说的故事本性来看,小说语言是故事性语言。这些被看作是具有故事性属性的小说应该具备的特征。
叙事学关注叙事文体的叙事方式、叙述,并把它看作是叙事文学的本体性存在。叙事学(叙述学)对中国小说理论的影响主要体现为,它催生了中国当代小说理论把叙事形式当作小说本体的形式论理论倾向。“叙述”成为中国当代小说理论关注的对象,开始取代传统的小说理论。叙述替代了事件,成为小说理论核心要素。正如有论者在分析小说《红高粱》时认为,在小说中,叙述代替了小说中的事件典型:“小说的中心事件是一次伏击战。但是,由于莫言注重的是叙述的过程,而不关心叙述的结局,所以,这次战争在《红高粱》中就显得若隐若显,无关紧要,只是作为小说叙述的一个契机,而远远小于整个叙述过程。”①中国当代小说理论关注的不再是人物、情节、环境,而是小说的叙述方式。
叙述方式凸现,小说的涵义、构成也发生了变化。“必须抛弃内容与形式的二分法,而以要素与结构的区分取代之。……文学形象的结构即文学特殊的叙述方式。文学叙述方式区别于现实叙述方式,它使现实人物转化成文学角色,使现实事件转化为文学情节,使现实背景转化为文学形象。”②
符号本体小说理论也得到了积极探讨。首先是小说的语言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此前,无论是追求真实的现实主义小说语言观,还是偏向主体化的小说语言观,都认为语言是经验性的,被用来反映、表达客观或主观的对象。但是,在符号学视野中,小说语言观就趋向为“创造”的符号学语言观。“文学语言,作为一种语言符号本体和人类本体存在,它是靠一个个的词来组接的。文学词汇既是语义性的,更是经验与呈现的。所谓经验与呈现,是指作家在进行文学艺术创造的过程中,总是想象性地‘虚构出许多属于自己的独特经验;而且,这种独特经验不是被语言‘反映或‘表达出来的东西,而是被创造出来,‘自行呈现的东西。”①在符号学的视域中,语言非个体经验呈现,具有人类文化的普遍性。新时期以来的小说语言告别了对个别优美的字句的追求,而是在文本的整体性的符号的规则下,创造出符合生活原生态和主体生活经验的语序和语态。从总体来看,“考察我国1985年以后的小说,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许多小说不但使用了隐喻性的语言,而且还运用了转喻的模式。于是,隐喻和转喻互为渗透,就成为新时期小说符号化的一个引人注目的特征”②。
符号学小说理论对小说人物观的冲击最明显。人物不再是毫发毕现、栩栩如生的心理性存在物,而只是小说中的一个功能。“小说中的人物在符号学的眼中不是死亡了,那么至少也是语词化了。人物不再是一个稳定的、个性化的实体,他在文本中不过是各种事件所汇集的空间。假如像托多洛夫那样将故事形容为一个陈述句,那么,人物性格无非是一些名词与形容词的拼凑。人物的意义当然只能限于文本之内。他们(结构主义)宁可关心人物在故事构造中的功能;人物在他们眼中缩减成行动者。而且,在还原人物行动的时候,结构主义拒绝考察人物的心理动机,他们最终把人物的行动置换成语言学意义上的动词,或者置换为谓语——这是一个与‘叙述语法更为相称的概念。”③或者说,小说中的人物只是叙述过程的单位。张智庭在《〈赵氏孤儿〉与〈中国孤儿〉人物符号学之分析》④分析了两篇文章的人物符号的类属、人物行为者的层次、人物行为模态、人物符号的动机性。《〈赵氏孤儿〉与〈中国孤儿〉人物符号学之分析》表明,人物仅是功能而已。
六、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的成熟(二)
20世纪90年代中期现实主义小说理论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并且在形式本体论小说理论基础上,整合文化研究理论,形成了“形式—文化”的小说理论潮流。
一个不同于以先锋小说为代表的新历史到来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刘醒龙、关仁山、何申、谈歌的小说创作为中心的文学潮流,直接带动了1990年代小说理论发展的新流脉。现实主义小说理论再次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小说在“写什么”的问题上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向。关注社会现实,已经成为小说创作的一个基本要求。20世纪90年代中期刘醒龙就意识到,小说转向现实社会生活,已经成为一个基本的诉求:“无论是乡村小说还是都市小说,我觉得好的都是有实实在在生活内容的作品。有些作家的作品是写给自己看的,有些是写给人民群众看的,后一类更了不起,更长久……文学不能光是私生活性心理这套东西。作家仅仅是关心自我的心灵是不够的,更要关注社会现实。”①
刘醒龙、关仁山这一批作家,所关注的现实社会,首先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这里所指的“实实在在”的生活,显然指的是社会生活中发生过的生活,不是新历史主义小说所宣称的想象的生活、虚构的生活。实在性的生活,换而言之是生活中存在的生活现象、社会现象成为小说家们重要的表现对象。“我觉得创作本身离不开‘现实精神的强化。单就题材而言,现实主义作品要表现出强烈关注当下现实的品格。而且把目光和笔触直接切入当前改革的两大战场,大中型企业和农村。生活本身就是立体的、鲜活的,民情万种,作家真正深入进去,就普通百姓关注焦虑的问题作出及时真实的文学反映。” ②
20世纪90年代末期底层写作成为中国影响最大的文学创作潮流。底层写作接过了“现实主义冲击波”所举起的现实主义大旗,为现实主义小说理论贡献了新的血液。曹征路认为:“现实重新‘主义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必然选择,这是由中国的国情决定的。今天中国的大多数人毫无疑问仍处在争取温饱、争取安全感和基本权利的时代 (限于篇幅,这里不展开了,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得见),少数人的中产阶级趣味和主义选择, 不在本文论述范围, 也不是一个文学问题。”③
除了转向现实主义,20世纪90年代以来小说理论最大的变化是文化转向。有论者认为:“传统的文学批评方法、基本概念、关键词语,业已渐次被废除退场,不仅传统批评的形象、形式、风格、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史诗等概念早已被悬置,即便是80年代流行于中国文坛的新批评、结构主义、文化—心理批评等也成了明日黄花。代之而起的是文化批评的骤然升温。在更多的文章中,我们常见的概念是:全球化、现代性、后现代、后殖民、新儒家、新国学、差异性、颠覆、结构等等。经典的文学理论家的名字也逐渐为杰姆逊、德里达、福柯、拉康、亨廷顿、福山、丹尼尔·贝尔等取代。”④20世纪90年代以来新殖民主义、新历史主义、女性主义等文化理论对中国当代小说理论影响巨大。文化理论对于小说理论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促使形式主义小说理论转向上,尤其是一些小说理论家的研究中,小说形式不再仅仅是形式本身,而是被赋予各种文化意义。于是,综合形式与文化的小说理论诞生了。其中赵毅衡、王一川、李建军的理论探讨尤为有特色。赵毅衡通过对小说叙述者的文化功能分析,昭示了小说叙述者不再是超然的形式要素,相反成为社会文化的符号与载体。王一川从卡里斯马典型入手,创新修辞论人物理论,李建军和布斯的《小说修辞学》对话,重建小说的伦理价值。他们的理论建构,都非常有启发意义。
20世纪90年代以来构建具有中华民族特色的叙事学理论也是“文化—形式”小说理论发展的一支架重要流脉。20世纪90年代以来小说理论构建具有中华民族文化特色的叙事学理论道路上,不是简单地发掘中国叙事传统,而是始终以西方的叙事学理论为参照,结合中国叙事理论传统,充分发现中国叙事传统的独特性。
杨义开宗明义地提出了建构中国叙事学的方法:“对于我正在思考的叙事学,我认为,不一定如同某些西方理论家那样从语言学的路径开拓研究思路,而应该尊重‘对行原理,在以西方成果为参照系的同时,返回中国叙事文学的本体,从作为中国文化之优势的历史文化中开拓思路,以期发现那些具有中国特色的、也许相当一些侧面让西方理论家感到陌生的理论领域。” ①“对行原理”的基本含义是,中国与西方文化之间,有着相当程度的相互沟通的可能性。然而,另一方面,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之间又有着较大的差异性,二者首要的关注点不同,思维方式不同,语言方式也不同。因而,要建构中国叙事学,绝不能照搬西方叙事学理论,而应该参照西方叙事学,从中国文化特质入手,建立起中国叙事学自身的理论命题。建构中国叙事学并非是故步自封、孤芳自赏,“而是针对某些研究中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轻视自身叙事传统的倾向。由于近百年来西方叙事观念的潜移默化影响,在我们当中常有人表现出唯人马首是瞻的态度。在中国小说的‘换型期,来一点矫枉过正有利于挣脱传统思维的束缚,但如果在不知不觉中将别人的东西看作唯一正确的标准,总是用别人家的尺子来衡量自己,则会得出否定自己传统的浅薄结论”②。傅修延認为,“走向传统并不意味着背朝外部世界”③。中国叙事传统是“客观”存在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中国叙事传统有着和西方叙事传统不一致的地方:“现有的叙事理论基本上是建立在西方叙事传统与叙事经验的基础上的,部分内容与中国叙事经验和叙事传统并不一致,而根据西方叙事理论来研究中国叙事文学特别是古代叙事文学,便难免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④赵炎秋的认识应该是具有代表性的。由于中西方有着各自的文化传统,生长在各自文化土壤中的叙事理论自然也有着各自不同的特征与内容。但是,“要在古代叙事思想与叙事经验的基础上构建本土叙事理论,并不意味排斥西方叙事理论。各民族叙事文学是相通的”⑤。
總体看来,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在纵向历史发展上,呈现了非常清晰的五个历史阶段:萌芽期、形成期、确立期、转型期和成熟期。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四种小说理论形态。有深入反映现实社会生活的现实主义小说理论,这是贯穿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发展史的基本形态;有突显主体情感与生命意识的抒情小说理论;有充分彰显形式价值的形式本体论小说理论;有综合文化理论与形式主义而形成的“文化—形式”的小说理论。上述四种小说理论的发展,一方面是借鉴外来资源的结果,另一方面是追寻传统的表现。总之,开放性与民族性相结合,构成了中国现当代小说理论历史发展的基本动力。
(责任编辑:刘晓红)
An Outline of the History of Chines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Novel Theory
Zhou Xinmin
(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Wuhan, Hubei, 430074)
Abstract: There are five essential development stages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novel theory: the germination stage, the formation stage, the definition stage, the transformation stage and the maturity stage. The novel theory in the germination period mainly promotes the social, political and educational value of the novel. In the formation stage, the novel theory gains an independent literary status, and two theoretical forms, the naturalistic novel theory and the lyrical novel theory, are basically formed, and the elements of the novel are established. In the definition period, the naturalistic novel theory and the lyrical novel theory are further developed. Pushed by the leftist culture and Marxist theory, the naturalistic novel evolves towards the view of social reality, and the naturalistic novel theory is replaced by the realistic novel theory. On the other hand, the lyrical novel theory defines the theoretical paradigms of mood structure, psychological structure and fiction structure. Moreover, the character theory, setting theory and structure theory are developed according to the development of naturalistic novel theory and lyric novel theory. In the transformation period, the realistic novel theory dominates and has been fully developed. In the maturity period, realistic novel theory, lyrical novel theory, formal ontology novel theory and “culture-form” novel theory are prosperously developed. Overall, the development of the theory of Chines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novels shows a historical trend of openness and tradition in parallel and depth.
Key words: novel theory; naturalistic; lyric fiction theory; openness; tradi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