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与联想:无字绘本图像叙事的视觉隐喻

2023-09-30 12:05姚佩
美与时代·上 2023年7期
关键词:叙事图像

摘  要:无字绘本通过图像来完成故事情节的叙述。无字绘本中的视觉隐喻现象揭示图像叙事的本质特征,历练读者从图像语言转换为语言叙述逻辑的认知能力,在亲子互动阅读体验中产生多角度的解读与联想结果。本文在吸收和整理视觉隐喻相关理论的基础上,重新思考无字绘本中视觉隐喻生成机制和设计思维,探究无字绘本的视觉形式语言在文化传递和艺术观念表达中的规律,对无字绘本的创作设计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关键词:无字绘本;图像;叙事;视觉隐喻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2年度江西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中国原创绘本的民族化视觉语言与审美价值研究”(YS22220)阶段性研究成果。

绘本的创作在西方已有逾300年的历史,但无字绘本则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才发展起来的一种新形式。无字绘本的正文不包含文字或只有极少文字,是通过具有强烈叙述性和连续性的图像来叙说故事的书籍,在叙事中图像占绝对主导地位[1]。在视觉表现上,无字绘本融汇了绘画语言、漫画语言和镜头语言等多种叙述形式,使其中的图像形成了多义性的文字,让读者有多种不同角度的叙述和思考[2]。作为独特的绘本艺术形式,无字绘本充分发挥了图像叙事的修辞功能,被认为是视觉艺术品和视觉叙事工具。对于不识字或是识字能力有限的学龄前儿童来说,通过开放式的无字绘本阅读,能够培养儿童的观察力、思考力和想象力,对增强儿童的语言表达和视觉观察能力具有重要意义。

1968年,弗吉尔·奥尔德里奇在《视觉隐喻》一文中,首次对视觉隐喻做了概念界定,并试图通过纯粹的视觉形式,如图像的质地、颜色、线条、质感、形式以及处理它们的方法等,分析视觉隐喻的属性及其结构特征[3]。郭伟认为视觉隐喻是指以感性意象为单位,按照某种特定的意图,以融合或聚合的方式生成的具有合成性的图像[4]16。视觉隐喻可存在于一切造型语言建构的视觉画面中。无字绘本中的图像在现实的基础上,通过对视觉元素的组织、设计和选择,进行抽象意义的视觉转换而产生新的联想认知。无字绘本中每一页图像内容和细节都预示着叙事内容的发展,在图像中的各种造型、色彩、形状、构图都可表达创作者的内心思想和感情隐喻,赋予想象、需求和希望以视觉实体形式。对于绘本艺术的发展来说,如何通过图像叙事视觉隐喻去创新和拓展画面叙事张力,如何提炼图像叙事中的视觉隐喻运作方式,让儿童更好地理解图像中的隐喻本质、功能等,是当代许多绘本创作者一直在探寻和研究的问题。

一、艺术造型设计的相似性

视觉隐喻是使用以相似性或创造相似性为基础、构造某种特定艺术形式的图像修辞手法。相似性使得视觉隐喻中的本体和喻体之间产生联想记忆而获得差异中的形似特质,从而让读者理解其中的意义。心理学家们认为,人类对外部物象的认识是作为记忆形象的形式而存在的,如果有接近的形象出现,在头脑中会生成最接近的形象,这也是图像隐喻在修辞构建中的基础[5]。无字绘本的艺术造型设计包含故事中所有的物象形态,如角色、道具、建筑、花草树木等。造型的风格无论是写实、表现或抽象,都是创作者视觉审美独特个性的呈现。无字绘本图像在建构相似性时也有独特的原则和规律,其画面中的线条、构图、肌理、色彩等技法,就类似于语言中的句法、语法和词法。但是,即使是最高超的画师和最逼真的绘画技能,也不可能和现实原型分毫不差,即不可能实现语言符号那样的精准意指。由此决定了无字绘本中艺术造型设计的多样性及其相似性,其中的艺术造型只能“隐喻”式地虚指对象世界。

无字绘本作者在艺术造型中常用卡通造型的形式描写故事,卡通造型不会精确地描绘出事物看起来的样子,但视觉经验会告诉读者卡通造型是在现实生活物象上相似形态的映射,从而获得情感的共鸣。卡通造型的简化处理是用部分表现整体的做法,具有隐喻或象征的意义。基于视知觉的整体性,读者会捕捉各个特征的形状,在各个特征相互之间展现出富有特性的关联,一瞬间抓住它们的全部[6]。无字绘本创作者常常会赋予故事主角中动物形象以人格相似性,对动物形象做拟人化表现。生活中常见的一些动物形象,如狗、鼠、兔、鸭、熊、猪、猫等,它们长相可爱,是孩子们生活中比较喜欢的对象,无形之中就增加了孩子与绘本角色的亲切感。比如郑宗琼的《蛋糕哪儿去了》(如图1),其中就有被偷蛋糕后气急败坏的狗夫妻、偷东西的坏老鼠、一路跟随看热闹还调皮捣蛋的猴子、热爱运动踢足球的青蛙、跋山涉水只为送画给爱人的变色龙、救了猪宝宝生命的英雄大鸟、淡定若无其事的乌龟等。作者假托故事中的动物角色隐喻人类社会中不同人的性格特征,讲述了一个有惊险、有笑点、有温情的故事。无字绘本中艺术造型的相似性是一种虚拟的“视觉相似”,而不是与实在原型本身的相似。只是由于它的“制作套式”符合视觉感知的机制,我们的视知觉才会发挥相似性的融合功能,去辨认图像中的视觉隐喻。对无字绘本来说,艺术造型设计承载了诸多隐喻符号,使图像的视觉语言生动巧妙地呈现出指涉和示意叙事内容,增强了图像叙事的直观性、情感性和互动性。

二、符号元素的意象表达

艾柯在著作《符号学和语言哲学》中指出:“隐喻是一个不稳定的或动态的符号。”[7]符号元素把视觉归之于某种意象,认为它与外部对象具有相同的形状或语义,而且不断地通过视觉对象的作用生发出来,刺激着人的眼睛,焕发出新的意义。从阐释学的角度来说,为了理解艺术作品,必须理解视觉隐喻,而为了理解视觉隐喻,就必须理解作为其构成元素的艺术符号,这可称为解码的过程[4]63。无字绘本是用一种开放的形式,通过呈现图像中的各类视觉符号与读者之间产生不断地互动而形成的视觉叙事整体。

无字绘本中故事主题与符号的意象表达相互关联,互为意象。图像中的符号元素能让读者沉浸在书本中,能扩展、挑战或集中他们的思维积极地参与故事的解读。陈志勇的《抵岸》(如图2)以移民主题为切入点,运用令人叹为观止的奇妙想象打造了众多充满隐喻的符号意象。书中每一个造型符号都是与移民主题相关的创新视觉表达。如尾巴上有尖刺的巨龙形象是地域文化中极权的象征;戴上面具拿着火枪的巨人是战争的执行者;诡异的貓头鹰城市聚落是移民陌生城市的深层意象;外观怪异的小动物给予了移民如人类宠物狗般的贴心……仔细观察书中的各个小细节,我们会流连在漫无边际所想象的移民世界里。

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说,通过使用符号元素可以让抽象概念直观化,能更好地再现文本故事主题,丰富故事细节,传达故事深意;从读者的角度来说,可以借助造型隐喻的事物并结合自己已有的情感体验,来间接地接受和理解符号元素信息。巴尼亚伊的《变焦2》(如图3)中的符号元素有人类历史文明的起源地、希区柯克拍电影的场景、伟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和艺术大师毕加索的卡通形象等。书中不同种族、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之间的多元符号交替出现,互相转换。巴尼亚伊想告诉读者,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不是哪一个民族、哪一种文化的功劳,而是全人类共同贡献的结果。大多数无字绘本的图像叙事中都具有明显的符号特征,符号元素所产生的意象构造和结构,使得它建立起了图像、故事与现实世界理解的语境,成为理想的视觉叙事读本。

三、语境中的情感修辞

修辞本质上是一种对世界的思维方式结构的概念和描述。从修辞性构建的过程来观察,可将视觉隐喻描述为“视觉思维的修辞性构建”。思维活动并不是针对事物的基本质料,而是它们的结构[8]。无字绘本中的叙事结构会在翻页中产生隐喻语境,叙事的基调由每页图像中的色彩和构图来进行视觉隐喻情感铺叙。

无字绘本叙事语境中的色彩是推动无字绘本图像叙事的重要视觉修辞元素,是隐喻表达的重要修辞内容。它不仅具有表达自然色彩本身的视觉作用,还可以表现情感和传递隐藏的信息,体现出或平静、或忧伤、或兴奋、或愉快的心理状态。儿童具有好奇而又富有想象力的心理特征,他们观看理解色彩的方式多数基于认知心理的发展,易被具有视觉吸引力的色彩抓住视线,从生活的所见物象中获得色彩情感。无字绘本的创作者在色彩设定之初,会基于儿童的认知心理特点,根据故事的需求,在色彩中构建视觉隐喻。如九儿的《布莱克先生和他的狗》(如图4)绘本中黑色的布莱克先生是一个深沉的有点忧郁的角色,而白色小狗则像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它带着布莱克去绿色草地散步的路程,就如同是追求希望、发现快乐的过程。色彩是无字绘本叙事中非常重要的视觉语境元素,通过对色彩明度、纯度和色相的变换应用,能够传达出不同的情感隐喻。

无字绘本中构图所构建的语境并非社会现实的客观再现,而是包含了作者的情绪、判断、目的、价值观的文化构建,具有隐秘、有效的阅读理解操控力。读者不仅能从近景、中景或远景中获取故事叙事的地点、环境、背景等信息,构图的空间视觉变量还会突显或弱化某些情感视觉信息。阅读绘本时,读者会倾向于把图像当作现实场景空间来解读,并把现实环境中人或事物的隐喻关系投射到图像中人或事物的关系上。如仰视比我们高大的对象,心中会产生伟岸、敬仰的感觉,而俯视比我们矮小的对象会觉得它渺小。當读者看到角色的正面时,能很快认知角色的本色,如果看到角色背面则很容易被角色的心理情感所带动。构图空间中的景别距离在心理和情绪上的反应是交际的心理情感距离,读者与角色互动的亲密关系,跟身体的距离成正比。在远景中,角色被环境围绕,意味着客观和冷静的情绪距离。近景或特写镜头能展示绘本中角色的面部表情,能让读者与角色产生更多心理互动,增加亲密情感体验。图像构图空间中的角色与角色,角色与读者还会通过眼神视线接触产生情感空间。如芭芭拉·莱曼的《小红书》(如图5)第6、7页图中绘制着男孩和女孩分别与读者对视的画面,图画中角色的眼神与读者接触能带动读者与图像的心理与情感互动,暗喻着男女主角的即将相遇,吸引着读者在画面中探寻故事结局。视觉的语法结构能给无字绘本的视觉隐喻带来不同的观看和体验方式。无字绘本图像语境中所呈现出的直观性,与创作者对多个空间的联想重构隐秘地融合,为读者构建出更为广阔的视觉隐喻遐想空间。

四、序列图像中的游戏隐喻

约翰·赫伊津哈认为,在整个文化进程中,游戏元素都非常活跃,它产出了众多的社会生活形态。游戏可以建构一个与平常生活有着间隔的空间,参与者一旦进入游戏世界,就意味着进入了一个暂时的、封闭的社会系统[9]。 无字绘本中序列图像有自身的逻辑性和客观关系,如动作序列、时间序列和场景序列等,这些特有的图像序列逻辑支配着绘本故事的产生、发展和运作。无字绘本的纸上游戏隐喻化,是通过视觉隐喻创设一个全新的图像序列脚本,并基于此构建与社会相关的动作或心理活动,使读者全身心投入视觉游戏世界。阅读绘本的时候,儿童会发挥想象力,在图像序列的情境中玩假想的扮演游戏,能在与绘本的游戏互动阅读中逐渐了解客观世界,提升能力,释放内心的各种情绪。

无字绘本序列图像中的游戏隐喻互动,让儿童产生联想和思考,让阅读有了实践意义,也有了社会的意义。莫莉·班的《灰袍奶奶与草善盗贼》(如图6)是关于一场跑酷追逐的游戏。草莓盗贼跟在灰袍奶奶后面紧追不舍,灰袍奶奶设法摆脱了他的追踪,带着草莓,平安地回到家里。绘本故事从序列图像上看,只是简单的你追我逃,你躲我寻的热闹游戏,但作者希望能引导读者从更深的隐喻角度来观看这个游戏,灰袍奶奶在故事中并没有伤害草莓盗贼,而是试图教会草莓盗贼去“看到和爱上”除了草莓之外的东西,如蓝莓和黑莓,这样读者就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开启心灵的故事。儿童在生活中也会有许多想要吃的食物,想要买的玩具,但很多时候家长是不会完全满足儿童的欲望的。这个游戏隐喻能够给孩子一个欲望释放的空间,失去也许意味着有新的获得。

基于序列图像构建设计无字绘本中的游戏隐喻,可以让儿童全身心投入到图像阅读的游戏世界中,提升儿童对视觉形象认知与语言阐述的能力。在无字绘本阅读的小世界中就如同是布迪厄所说的“场域”游戏。布迪厄认为人类对大大小小的游戏的参与,其最终目的在于意义和价值的探寻,在于实现人的“高层次需求”以及自我实现[10]。在儿童的成长过程中,有自己独特的生命形态和人生哲学。他们在游戏中寻求乐趣,释放剩余的能量,在玩耍活动中与他人交流,逐渐培养自己的社会生存能力。无字绘本的图像视觉游戏能够让儿童理解视觉语言规则,并获得视觉隐喻意义的判断标准,由此完成视觉隐喻到语言叙事的转换。

五、结语

视觉隐喻为无字绘本提供了图像叙事的范式和意义供给,主导了无字绘本的叙事方向。作为图像叙事的隐喻实践,基于艺术造型设计的相似性、符号元素的意象表达、语境中的情感修辞和序列图像中的游戏隐喻成为了无字绘本隐喻生成的构建机制。通过“隐喻”构建出的视觉图像世界,使得无字绘本中的视觉形象蕴含了丰富的情感、思想和艺术观念,让视觉叙事具有了极强的互动性和游戏性。读者通过联想思维,从无字绘本中也获取视觉观察力与语言的表达能力。无字绘本的视觉隐喻现象代表了图像研究领域中的多元化视角,使视觉语言传递信息的形式更具魅力和吸引力。

参考文献:

[1]李辉辉.幼儿对无字绘本的解读研究[D].重庆:西南大学,2015:12.

[2]姚佩,罗熠.无字绘本图像叙事的时空表现研究[J].美与时代(上),2019(11):77-79.

[3] Virgil C. Aldrich. Visual Metaphor[J]. Journal of Aesthetic Education,1968,2(1):73-86.

[4]郭伟.视觉隐喻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

[5]赵宪章.语图符号的实指和虚指:文学与图像关系新论[J].文学评论,2012(2):88-98.

[6]诺德曼.话图:儿童图画书的叙事艺术[M].陈中美,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8:131.

[7]埃科.符号学和语言哲学[M].王天清,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171.

[8]阿恩海姆.视觉思维[M].膝守尧,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170.

[9]赫伊津哈.游戏的人[M].傅寸良,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247.

[10]格伦菲尔.布迪厄:关键概念[M].林云柯,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8.

作者简介:姚佩,硕士,江西理工大学建筑与设计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审美教育与艺术学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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