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孝
方繼孝,北京鲁迅博物馆荣誉馆员。著有《陈梦家往事》《陈独秀遗稿的下落》《徐志摩和中国的康桥》等;随笔集《旧墨记——世纪学人的墨迹与往事》《旧墨二记——世纪学人的墨迹与往事》等;辑校《陈独秀先生遗稿》;学术论文集《字字珍藏——名人信札的收藏与鉴赏》(合著)。《旧墨记——世纪学人的墨迹与往事》被评为2006年度“中国最美的书”。《陈独秀先生遗稿》获2007年国家图书馆“文津奖”提名。
胡适旧藏《内阁文库图书第二部汉书目录》因“此本流传甚少”,扉页胡适先生亲书的题记数语,不仅我,包括我的藏友都很喜欢。
说起得到胡适先生旧藏《内阁文库图书第二部汉书目录》的故事,还得提到“缘分”这个词。1997年秋,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在潘家园文化市场转了大半天,一无所获。中午与几个朋友在潘家园附近一家餐馆就餐,其中一友很得意地展示一册大开本书,说:这本书是胡适先生旧藏,还有他的题记呢!我马上反应出,这不就是上午在一书摊看到过的胡适先生题签的日文书吗?借过一看,只是序言为日文,所有各编均为中文,扉页有胡适先生题记近五十字,书中尚有胡适批注多处,如此珍本失之交臂,很是惋惜。
时过境迁,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一位在潘家园做旧书生意的朋友,和我商量想拿一本胡适题签书,换他不久前卖给我的四十年代出版的《毛泽东选集》,说有朋友找。我当即叫他拿书给我,原来就是几年前见到过的胡适旧藏《汉书目录》。我当即同意交换。
胡适旧藏《内阁文库图书第二部汉书目录》,由日本内阁书记官室记录课编纂,大正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印刷,同年十二月二十日发行(大正为日本年号,大正三年为中华民国三年,即公元一九一四年),发行者大谷仁兵卫。印刷者井田耕治。发行所:帝国地方行政协会。22.5cmx15cm开本。
难得的是,书的衬页正中钤一方4.5x4.5cm“内阁文库”红色藏书印,衬页的左上角有毛笔书写的“奉赠”两个大字。最重要的是,衬页的右半页有胡适用钢笔书写的题记,胡适签名下方,钤胡适藏书小印。题记文字简要,但对该书的珍罕性和得书的经历叙述清楚:
内阁文库书目一册。此本流传甚少,虽狩野博士亦未得此本。我去参观时,托岩村成久先生再三求请,始得此册。
胡适 十六、五、七。
胡适文字中提到的狩野博士,名狩野直喜(1868~1947),是“京都支那学”的开创者,是日本近代的大儒,还是二十世纪初期,敦煌文献研究这一新学术的创始人之一。曾以调查巴黎和伦敦所藏的敦煌遗书为主要目的赴欧洲。1916年在日本《艺文》杂志上连载了《中国俗文学史研究的材料》这一重要文章,文章记述了他赴欧追踪斯坦因和伯希与敦煌遗书的直接成果。从伦敦他抄录了“春秋故事”“孝子董永故事”,从巴黎抄录了“伍子胥故事”。狩野博士对这些故事的源流及影响作了初步探讨。认为:“治中国俗文学而仅言元、明、清三代戏剧、小说者甚多,然从敦煌遗书的这些残本察看,可以断言,中国俗文学之萌芽,已显现出唐末、五代至宋而渐渐推广,至元更获一大发展。”就21世纪初期中国小说史的研究而言,这是极其重要的发现和见解。1920年,王国维先生依据狩野博士提供的材料,发表了至为精湛、堪称敦煌学研究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敦煌发见唐朝记俗文学及通俗小说》。
《内阁文库图书第二部汉书目录》,目次页右下方亦钤胡适藏书之印,可见胡适对该书是很看重的。汉书目录例言为日文,书写时间:大正三年十二月,书写者:内阁文库书记官室记录课。据例言云:本编是内阁文库所藏汉书的分类数目。每部书下注有书的版本、作者或辑校者、抄录者、刊刻年、卷数等,很详细。目次共五门,每门又分若干类。
书中有胡适多处校注,由此,可见胡先生曾认真地看过此书。有许多书名上,有其用铅笔画“ ”或注“?”。如,第三门:子,第二类:儒家,打“ ”二十四处;第十一类:杂家,一、杂学,打“ ”二十一处,其中《瞿塘目录》(明来知德明版)下注:“京大”有三字,(“京大”北京大学);第十二类:小说,打“ ”十九处,在二、传奇演义、杂记,有胡注多处,如:《平虏使》(吟啸主人著、明版)下注:近报丛谭《平虏传》卷前附图;《丹忠录》(四十四回、明孤愤生、热肠人偶评。明版)下注:(崇祯)有图二十页;《新编剿闯通义俗小说》(十回,明版)在“明版”处,有胡先生划掉“明”字,另写一“清”字,可能是编著者错将清版当明版了。又注:西吴懒道人口授,书中有插图五页。第四门:集,第二类:别集,二、文集,打“ ”多达四十八处。在《二十七松堂文集》(十六卷,明廖燕文久二年刻)下注:“容氏有”。可能是指容庚、容肇祖两兄弟中之一人。在《梅厓文集》(三十八卷,外集二卷,清朱轼,清版)“清朱轼”被先生重重地打了一个“子”,可能是严重错误。三、全集,打“ ”一百二十处。在《毅斋查先生阐道集》(十卷,明查铎,明版)下注“有”,可能胡先生有这书或北京大学有此书。
总之,经过粗略考证,胡先生打“ ”处,应为先生过眼、读过之书或其时供职的北京大学有此书;而第三门:子中第二类:儒家、第四类:法家;第十二类:小说中的传奇演义;第四门:集中第二类:文集、全集,为先生尤喜读之类。
捧读藏书,如时光穿越,又如与文豪的特殊对话,这点滴标注,这笔画中所蕴藏的思绪,不正是一种特殊的交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