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根儿
与北京行政副中心为伴的城市绿心公园用它充满生机的色彩迎接着八方来客,与它结缘还是在去年11月,当时因为寒冬而带来的单调色彩和我忐忑的心情形成了莫名吻合。公园里充满书香的中国书店,以及温暖的阅读空间和热情的读者猛然调动了我的情绪,最初还“刮着白毛风”,此时却“春风和畅”……《咂摸大运河》系列分享课首次与大家见面的记忆如今仍历历在目,也正是在我与读者对大运河的共同“咂摸”之中,将这京城的“河之缘”引入得越来越深。
说来有趣,授课的所在地城市绿心公园便是一处与京城之水,有着不解之缘的地界。曾经的化工大厂,如今伴随城市脚步化身民之享民之乐的城市森林公园,与运河相伴相守,诉说着城市的历史,映照着北京的发展,更承载着诸多与水有关的科技元素。
这绿心之内的确有一颗不简单的“心脏”,园区里借助地源热泵与光伏发电技术,为空调系统提供动能,成为了咱北京第一座“近零碳公园”,而园区内的五座大型蓄涝区,平日里作为景观,关键时刻便有了大用场,加之运河故道、雨水花园、植草沟等多种措施相结合的渗透型小“海绵”,共同组成了一块可做到91.7%的雨水得到吸收,达到“50年一遇洪水不外排”的大海绵。这样一个以水为文章的绿色海绵在起到消纳作用的同时,也突出了利用价值,通过补给再生水,园内水系可以实现四季不断流。
正是在这样一个充满水文化与水科技的绿色海绵守护下,我与中国书店、读者们与水结缘,我们在这里每月共享光阴,阅读“河事”……
从苦海幽州到因水而兴
第一次课讲得略带紧张,但读者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课后一位先生特意找到我,分享了他与北京之水的缘分。作为外地到北京奋斗的一员,通州成为了他职业圆梦的“启航”地,这里水文化众多,与水有关的故事也不少,在他眼中,北京的水面越来越宽了,北京的水景越来越美了。
确实如此,北京这座城市与水的缘分确实不浅,甚至可以说,这座城市水的发展在一个侧面展现出了光阴的脚步,在其中更有着一场“翻身仗”一般的涅槃。
根据古文献记载,北京东南以至海边,多为泽国,北部则由连绵不绝的群山所占据,所以只有山前的平原,一方面地势较高,另一方面较为平坦适合种植农作物。正是因为这样一个特殊的地形,使得北京的地下水含盐度大,也就是咱们通常所说的盐碱地,水不好喝,还多少带着点苦涩,于是便有了“苦海幽州”之名。
这可不是我瞎说,如今咱京南很多地方有不少地名都带着个“垡”字,如榆垡、垡头、大松垡等等,这些其实正源自古人为了在耕作时降低盐碱度的做法。
虽然水不好喝,粮食不好种,但北京的军事地位却非常重要,作为中原王朝的边塞重镇,驻扎大量军队成为了必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也推动了北京城水之缘的不断加深。
早在秦代,为了防止匈奴入侵,大批军队便成为了这里的特殊“居民”,当年为了解决吃饭问题,人们打通山东半岛与天津的运粮水路,通过“北河”将粮草运至北京。同样是出于军事目的考虑,东汉刘秀派大将王霸来到北京担任上谷太守,基本是现在的延庆一带,相传当时的“温水”派上了极大的用场,担任起了运河的作用,虽然现在对于“温水”的具体位置有所争议,但按照地理推测,很有可能便是著名的“温榆河”。
隋唐时期,北京之水的作用得到了提升,这也是伴随城市地位的提升而来的。当时,咱们的“幽州”不单是中原守卫边疆的重地,也因为水系、水路的发展提升了城市的功能性。当时隋炀帝征讨高丽,通过永济渠向辽东输送兵马粮草,而幽州恰恰成为了中轉基地,可以想象原来只作为单纯“接收”的功能,又兼具起了“储备”与“输出”的作用。梁启超在《中国地理大势论》中写道:“自隋炀浚运河以连贯之,而两河之下游,遂别开交通之路。夫交通之便与不便,实一国政治上变迁之最大原因也。”您瞅瞅,这水之发展牵动的可是一国之运,北京也在这“水运”之中迎来了命运的高光……
日后,北京与水的缘分故事还有很多,不少都是大家伙耳熟能详的,如通惠河的开凿、无定河化身永定河,不少借助北京之水诞生的皇家园林,等等。在这些与水有关的故事中,几位小读者激发了我对于北京之水的更深思考。
逆流而上巧调度
分享会中除了成年读者外,还有不少可爱的小读者,每次大家都会特殊照顾他们,把前几排作为孩子们的专座。“小猴子”是我对一位小读者的爱称,第一次见面时他主动向我打招呼,展现出了他“社牛”的本领,也就是从那时我俩发现我们拥有同一个属相。第二次见面时,“小猴子”对于课中的一些问题展现出了更多好奇,让我一一解答。经常坐在前排的还有位“熟人”,虽然不知道他的姓名,但这个独立的大男孩则用他的知识储备折服了我。讲述节气时,这个七八岁的孩子有时会主动接话,准确地说出节气特点等,在一些历史典故话题里,他也会与我展现出不少共鸣。
孩子们的热情让我惊叹,更让我想方设法将分享课打造成大家听得懂、能接受,属于更多人、更多年龄段的课程。
那是一张“水位图”,那是一组桥的照片与遗迹影像,那是一连串的问题与思考……船闸的作用除了阻拦水流还有没有其他功能?携带无数“宝贝”的船只,是如何从水位较低的地方到达较高的地方的?这北京“河事”里究竟蕴含了多少古人的智慧?
让我们将视野聚焦到北京中轴线上的一座古桥上,紧邻如今“古建网红”鼓楼的万宁桥虽然早已告别了曾经桥下的“船流”,但仍旧未能摆脱如今的“车流”。很多人知道这座桥是北京中轴线与大运河文化线的交汇,在诸多媒体上也多次诉说这里的水兽与它“后门桥”“澄清上闸”的名字,但很少有人提及它还是北京的另外一座“天桥”——天子之桥。
提及这位“天子”,同样与北京之水有着不解之缘,他便是马背上的英雄忽必烈。虽然这位来自蒙古大草原的英雄童年并没有接触过太多的大江大河,甚至将北京城不大的水面就称之为“海”,但丝毫阻止不了他对京城之水的开拓与利用。
据说正是郭守敬在疏通京城河道,盘活诸多水系后,忽必烈站在这座桥上,看着河面上“舳舻蔽水”的繁华,怀着“通畅南北,惠济天下”的畅快心情,“通惠河”之名才就此诞生。而这桥又因重要的地理位置,成为了忽必烈北上多伦回老家探亲避暑,南归入都继续职掌大都事务的必经之地,一边是“草长莺飞”,一边是“黎民百姓”,您说这桥能不是“天桥”吗?
提起这逆流而上的“科技”,不得不说到此桥的另外一个名字“澄清上闸”,以及它另外两个兄弟的“狠活”。
有“上闸”必有中与下,让我们顺着万宁桥之水往东漂流,就在如今的平安大道近旁便是东不压桥的所在。这里曾经一度因为城市规划需求,老河道之上被加上了盖板,现在一条新的景观河道重现了历史,又让人们的视野得以穿越历史。这东不压桥遗址旁残破的“功德碑”记载着这里曾经诸多商铺居民一同建桥修桥的历史,也道出了桥下有闸的记忆,那便是澄清中闸的家。就在2014年,玉河古河道二期保护工程过程中,澄清中闸的东南方,澄清下闸得以与世人谋面。通过发掘位置不难发现,之前提到的澄清上闸一直露出地面,后面发掘的澄清中闸与地面很近,而最后发现的澄清下闸则距离地面足有六七米深。这样的水位差,古人是如何做到逆流而行最终到达积水潭码头的呢?聪明的古人通过上中下三闸的开合,进行注水与放水工作,这样便带来了局部的“水位升降”作用,船只如坐轿子一般,节节升高,畅通无阻。
北京之水便是这样蕴藏着无尽的智慧,也存储了这方水土之人的生活情感,沟通了各地文化,交融杂糅着城市与城市的元素。
京城旧忆随水来
与读者杨先生两口子的缘分同样来自一次分享会,因为当时所讲述的主题除了大运河,还有北京的风土人情。课后他们两口子找到我,原来我们还是曾经护国寺的老街坊,俩人喜欢我的京味口音,更喜欢身边的故事与身边的历史。
是啊,在这座城市里,相信有太多人在没有走入课堂、拿起书本前,所接触的历史都是擦肩而过的红墙金瓦,或许也会与接头巷尾的旧忆童趣有关,北京这座城市是用历史浸泡过的,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心中都会有诸多与历史有关的记忆片段。甚至如这故宫、天坛、国子监的青砖,厚重中蕴含着一段随河而来的城市记忆。
相信有不少人的童年与一面带有特殊弧度的墙有关,天坛、地坛、日坛、社稷坛……在主要祭祀场所,围墙均是以圆形设计,正中则以凸起的方形祭坛为“聚焦”,正迎合了“天圆地方”之说。聊起童年,与这祭祀或许没有太大关系,但与“借墙聊天”的童趣直接有关,两个人距离数米,侧身贴墙,半边脸努力与墙“亲密接触”,正在这私语之下,声音不费太大力气,如打电话一般传入对方耳中,简直是童年记忆中与中国古建的重要童乐经历之一。
然而,因为这围墙多以红粉修饰,所以在那尽情的童乐之后,难免染得一身“红袍”,也便势必会招来家长的一顿责骂,不过还会有人“记吃不记打”,下回照样以这“土电话”作为游戏重点。
这种情况在天坛公园的回音壁就不会出现,因为那里根本就是本色上演,磨砖对缝的围墙不上一点漆粉,光滑的壁面让传音的效果更佳。行家解释,北京古建中的不少材料均是随河而来,这些质地坚硬、做工精良的青砖正来自遥远的山东临清。
康熙时客居临清的江南文士袁启旭曾赋诗吟咏烧砖情形:“秋槐月落银河晓,清渊土里飞枯草。劫灰助尽林泉空,官窑万垛青烟袅。”
这些远在山东的青砖之所以能成为京城特供,首先是因为其制作工艺选择河中的淤积土壤,这些土壤在一定程度上是自然的造化,经过无数次沉淀淘洗,细腻、杂质少,且黏性大,被称为“莲花土”。这些“莲花土”在晒干之后,碾碎反复过筛,一层层筛出最为细腻的原料,在经过滤水、沉泥等工序,反复踩匀,得以成为砖坯。据说一个再好的工匠一天也只能做出400块砖坯,可想而知一座北京城的工程建设,得需要多少工匠的参与。
这些临清砖得以平安进京,还要仰仗大运河的加持,因为临清与运河相伴,为运输提供了便利。
此外,著名的通州三宝之一的万通酱园,也与这北京之水有着直接关系。北京人爱吃酱菜、酱豆腐、臭豆腐是地方特点,万通酱园的酱豆腐远近闻名,因为是守着大运河的营生,不单本地食客喜欢,还迎来了外地食客的选购,从通州就近买上一罐万通酱园的酱豆腐带回百里之外的老家,也算是不错的选择。据统计,万通酱园1956年公私合营时,大小酱缸达到780口,从业人员有 35人,到了腌菜旺季还要雇用临时工,可见其生产规模之大。
其实,这些酱豆腐并非土生土长的“北京土著”,而是与上面那些临清砖一样,也经历了一番水路之旅,它们的老家是更加遥远的浙江绍兴。当时有一家“惟和腐乳厂”所制作的酱豆腐坯料成为了万通酱园的供货方,这里的坯料依据大小不同被分为太方、大方、门丁三种,万通采购的是太方块。这些半成品被盛放在坛子中,乘船入京等待它们的再次蜕变。
据资料,在买卖最为兴隆之时,万通酱园每年要来回四次通过水路“进货”,每船500坛,每坛100块。这些半成品坯子到达北京后,依据京人口味再次加料調味,并封坛一年后,让坯子与调料充分融合,才能登上食客餐桌。
水之密码载光阴
可以说,伴随着对北京“河事”的了解越深,也会有不少新的理解新的发现,这些发现不单被转化到我的创作中,也有不少是第一时间与读者分享的,昆明湖与乾隆皇帝的渊源便是一例。
曾几何时,颐和园的营建,总是被冠以因乾隆皇帝的“玩心太盛”而起,殊不知,这诸多水景中还蕴藏着一代“文青”皇帝的运筹。
首先,叫惯了昆明湖之名,但渊源很少有人考证。这事还得从汉武帝平叛昆明说起,当时因为吃了兵将不善水战的亏,所以便在西安挖了个人工湖操练水军,特地取名“昆明池”,最后一雪前耻,打得昆明部落一败涂地。无独有偶,乾隆皇帝在四川西部的金川之乱中吃了同样的亏,所以效仿先贤,借助天然湖泊进行人工改造,操练水兵,命名昆明湖。由此可见,如今的这方水域并非纯娱乐之用。
更重要的作用其实还有,当时京城多年受到旱涝灾害的双重打击,历代皇家均把昆明湖这片水域作为解决方案之一。乾隆皇帝索性对其进行了“科技化”“持久化”“结构化”的改造!
为了让京城的这一“大水盆”更好地敞开胸怀,改造工程先从“疏”与“蓄”入手。曾经的昆明湖犹如斜放的水盆,蓄水有限。通过改造,将这“水盆”端平,增加储备量,扩大了三分之二的水域面积。挖出来的土方又得到了合理利用,化身园内景观及筑起堤岸。如今,万寿山半山腰的《万寿山昆明湖记》便记载了这一浩大工程。
在做好蓄水工作的同时,乾隆并没有忽视“调”字。
首先,西堤的旖旎风光尽人皆知,而堤上的6座亭桥不单设计精巧,它们的另一作用则是贯通东西两湖,调节蓄水量的作用。此外,颐和园昆明湖西北角的玉带桥位置其实是昆明湖最大的进水口,东南角的秀漪桥则是输送水流入京的重要通道。从这一进一出不难看出,乾隆皇帝的目的是想让这一汪碧波成为京城人民家中的“水缸”。
有人会问,“风雨莫测”!如果遇到汛情怎么处理?就在东岸大堤北端文昌阁的南面,细心的游客可以发现一座古闸,它的名字叫二龙闸。每逢暴雨洪水袭来,二龙闸便会提闸泄洪,在颐和园西北角下还有两个泄水门,水从这里还可以经过北长河流入清河,这一水路绕过京城城区,直接流入北运河与海河。您看看,简单的昆明湖藏了多少乾隆爷的小心思?我们今人因为颐和园对于这位才子皇上又有多少误解?
小读者贝贝刚上幼儿园,他对于北京与北京的水并不熟悉,但他居然认真地听我讲述了几十分钟的课程,而后一块甜蜜的鲜花饼成为了他给我的礼物。关于北京的“河事”还有很多,与水相关的故事说不完道不尽,伴随着那书香缭绕,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通过阅读、通过交流,将水的故事一一传播。贝贝会不会长大以后,也会和更多人谈起这座城市,聊起這座城市的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