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辉 慕白
1.缘何写诗?
姚辉:写诗是为了在自我和世界之间找到一种“平衡”关系。外部世界和灵魂始终处在一种变动不居的状态中,没有什么可以简单诗意化,但几乎所有事物都有一种诗化的可能与渴求。一个写作者不能忽略这种渴求——这,也许就是我写作的一种主导契机。诗可以给人慰藉、启示,会提醒我们不向尘俗与平庸滑行得过快、过急,并让人自觉归属于一种生活的宽阔性和独有的自我存在感。所以我总是想把一些来自生活的感触与向往变成文字,变成可以固化的情感印迹。
慕白:日常里,我是一个懦弱的人,顾虑多,胆小,不敢说心里话,不敢表明立场。那就先记录下来,为了忘却的记忆。或者说,我看见,我说出,我来过,爱与遗憾,有诗为证。
2.你的诗观是什么?
姚辉:“情寄沧桑以远,诗在灵肉之间”——诗要体现灵魂的热度,要涵盖烟火人间实实在在的真诚与痛感。诗应源自人性正念,努力成为一种真、善、美的不懈引领力量。
慕白:诗歌是个人精神的体验和经验,是有血有肉的个人审美,字里行间反映的是诗人的三观。随园主人袁枚先生倡导“性灵说”,主张诗文审美创作应该抒写性灵,要写出诗人的个性,表现其个人生活遭际中的真情实感。喜、怒、哀、惧、爱、恶、欲,诗,是人生最深切的体验。生活是什么,诗就是什么。诗人只是替生活说出来而已。“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狄金森)。诗的本质是抒情的,我认为无论是浪漫主义还是现实主义,不管是纪事、状物,它都必须与写作者的情感真实地、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如果没有人情味,故弄玄虚的、装神弄鬼的、云山雾海的、不知所云的、味同嚼蜡的,这诗不写也罢,不读也罢。我喜欢真,甚于美。宁做粗糙的工匠、手艺人,不做流水线机器。我现在的诗观是,诗歌形式自由,内容自在,灵魂真实。
3.故乡和童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姚輝:故乡和童年是诗意最为重要的源头。我生长在贵州高原北部崇峻的山岭中,故乡给我最初及一以贯之的印象就是奇崛、苍茫、厚实、多情,当然也存在着多种命定的间隔与艰辛。而这浩莽境地中的童年,也总显得特异而单一。到今天为止,我生活和工作的物理半径最远也不超过200公里,但也正是这有限的时空,让我的写作有了一定的方向感和韧性。
慕白:我翻过家谱,我祖上几十代人都是农民。我身上有明显的农民基因,小农意识深重,我胆小怕事,无野心,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写诗也没有目的,我基本上没有远虑。
4.诗歌和时代有着什么样的内在联系和对应关系?
姚辉:一千多年前甚至还在更早的《诗经》时代,诗歌先贤们就在思考和定位诗与时代的关系。诗是时代的产物,也应该成为时代最敏感神经的一部分。所有疏离时代的诗都是浮浅而缺少勇气的。每个诗人都应当以自觉的方式,认真面对自己所处的时代,从时代与周遭繁复的生活中,寻找并锻造文字的美学指向与持久生命力。
慕白:我思故我在。这里借用一下白乐天的《与元九书》:“自登朝来,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诚实写作,每个时代,都允许有人入世或出世。
5.对于当下的诗歌创作,你的困惑是什么?
姚辉:“当下”的复杂、多变与诗意的平庸、迟钝、乏力,是我最大的困惑。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正全面改变我们的生活和未来,但诗歌创作对此却显得麻木、怠惰,甚至选择无视或者逃避。诗人很少去做什么,也很少去思考能做什么,这种诗歌力量的“隐遁”态势,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
慕白:我的困惑在于怎样让自己做到多样性、丰富性、差异性。
6.经验和想象,哪一个更重要?
姚辉:我觉得经验和想象同样重要。经验能催发更新、更辽阔的想象,而想象也可能沉积为独有的诗写经验。在具体诗歌写作中,我更看重想象的力量。此时,经验已成为一种潜在要素,只有想象,能给诗人触发诗意世界的不竭动力。
慕白:万法自然,皆在人心。经验和想象都重要,彼此难分难解。现代诗的重要向度之一是处理现代人的“经验”,更具智性、知性,容量更大、更为复杂。理智与情感,永远冲突。我们如果让经验跟上想象,让它们同步,那才是完美。“从心所欲不逾矩。”但遗憾的是,现实常常超出我的经验与想象。
7.诗歌不能承受之轻,还是诗歌不能承受之重?
姚辉:所有的“轻”与“重”,对诗歌都是一种严峻的承载考验。“诗成常关家国事,笔落每带雨风声。”诗人在直面这“轻”与“重”的抉择困境时,应当努力形成一种自觉的诗性责任。诗歌的承受力,不只是一种美学判断,更应成为一种社会价值判断和人性判断。
慕白:相对于事功而言,诗歌是无用的。“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诗是“失落的思想的残余物”,诗人是不合时宜的人。过去,现在和未来。文学能改变世界吗?能,也不能。轻与重,不应该把诗歌看得太大,诗歌本身是有限的。
8.你心中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姚辉:我的标准是纯粹、厚重、深远,且具备一种坦荡的、个性化的真诚。
慕白:好诗的标准是无法言说的,每个诗写者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我认为,一个真正优秀的诗人,他没有心机,不圆滑,不八面玲珑,他很真诚,很质朴简洁,像春天的阳光一样,甚至像空气一样简单、平凡和从容,叫人很容易忘记他的存在。
9.从哪里可以找到崭新的汉语?
姚辉:从遍地烟火与或显或隐的人迹中,从自然古老而常在的节律里,从竖版书繁体字的种种寄寓深处,都可以找到崭新的汉语。我理解的新不是去简单的自铸新词,而是在言说与情感塑造间发掘新意,找到表达的新途径和新可能。
慕白:新在旧中,新与旧,是相对而言的,是孪生兄弟。诗歌的新,在于心、在日常、在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在传统中,汉语的推陈出新,贵有独得。
10.诗歌的功效是什么?
姚辉:拓展自我,并不断强化自我和世界的联系,是诗歌的重要功效之一。诗歌还可以在人与人之间搭建有血有肉的情感通道,提升人性的纯正性及庄严感。
慕白:文字是有生命的,诗人首先是人。写诗就是说人话,写诗就是学做人,在修行。列夫·托尔斯泰说,如果你感受到痛苦,那么你活着,如果你感受到他人的痛苦,那么,你才是人。诗歌不一定全是真话,但绝不可以做伪证。
11.你认为当下哪一类诗歌需要警惕和反对?
姚辉:我反对“无感”写作!所有无病呻吟、所有与灵肉无关的文字都是僵死的。诗是人心与道义的严肃塑型,是对真、善、美的最固执、最本质的确认。当然,那些华丽的诗歌也值得警惕。油腻的文字,即使镀上再厚的光彩,也无法掩去种种霉变的腥味。
慕白:“塑料花再美,蜜蜂也不会去采蜜”。琉璃厂仿制品惟妙惟肖,但总是赝品。缺真,无情,都不是诗歌。